被忽略的女人冲上来:“你别和我婆婆套近乎!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让大家评评理,我相公被烧死已经很、很可怜了,却还要被你这样对待……你这不是让他不得好死吗……呜呜呜……”说到最后,那个女人竟然哭了起来。
人们被她煽动,都叫嚷起来:“就是啊!”
“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宋大人,您帮我们阻止他啊!”
“他这就是该被戳脊梁骨的恶事啊!”
原祁殊并不会被别人的看法所影响,他只是冷冷瞥了哭泣的女人一眼,感叹了一下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便继续说道:“婆婆,我提出进一步的尸检并不是因为我想打扰你儿子的安眠,而是因为你儿子的死因有可疑,如果真是他杀,那凶手便会因为这场火而逍遥法外——你难道想让你儿子不得安息吗?”
被儿子的四弄得没了主心骨的老人此时竟变得无比坚强:“大人,您说的进一步尸检,就是要将老身的儿子分尸吗?”
“准确来说,是剖开他的胸腔和腹腔进行查验,并不是分尸——我会在尸检完将他的身体缝合的。”
老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坚定地说:“好,老身同意……请大人一定要给老身一个明白……”
原祁殊点点头:“请你放心。”
女人尖叫起来:“婆婆,你为什么会同意啊!”
刚刚才安静下去的人群又开始嘈杂起来。
宋子钺深深看了原祁殊一眼,转身正对人群,朗声开口:“请大家安静一下。将尸体剖开进行检查这件事本公事也做过——请大家不要激动。虽然很少,但是这种将尸体剖开进行检查的做法从很久以前就有了。因为不能让死者死得不明不白,而有些线索又只能更深入的检查才能明白,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查验的方法。如果让大家觉得不舒服,也请明白我们的用意——我们是为了百姓的福祉,为了世上没有冤假错案!而这个说要将尸体剖开检查的,不是别人,正是犬子。对此,本公事感到很欣慰,因为他也继承了宋氏一族为百姓福祉献身的精神!”
宋氏的名头果真不是盖的,百姓的风向瞬间就改变了——
“原来是宋大人的公子啊!”
“果然虎父无犬子!”
“宋大人放心吧!”
“有宋大人这句话我们就明白了!”
“我们理解!”
……
宋子钺微微躬身:“宋某谢谢大家。”
宋云韬一脸“感谢大家对我父亲和兄长的理解”的模样,实际上心里已经临近爆发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也太没有主见了吧!也太不坚持自己的立场了吧!宋倾墨可是准备将人分尸耶!你们为什么要给他这个表现机会啊!
见事情已经解决,原祁殊便站起身,再让薇芜将老人扶起来:“那我们就找个地方进行尸检吧。”
宋子钺点头:“我马上叫人给你布置。”
城郊义庄。
尸体已被放上按原祁殊意思布置的验尸台并呈弓形放置——这也是原祁殊要求的,为了便于切开尸体的胸部和腹部。
原祁殊对宋子钺手下的人的工作效率和质量表示很满意:“干得不错。”
我儿子他表扬我了啊啊啊啊!宋子钺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满意就好。让我看看你要怎么做吧。”
——幸好宋云韬因为仓库的事没有跟来义庄,否则听到宋子钺的话不知道又要气成什么样。
一定让你惊艳。原祁殊并没有将这句说出来,他会用行动证明的:“薇芜,半夏,摆器具。”
“是。”薇芜打开手上一直提着的箱子,和半夏一起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尸体边早已准备好的铺好白布的高台上。
原祁殊保持清冷的语调问一起跟来的还在不停流泪的老人:“婆婆,为了以示公开,你要留在这里看我的操作吗?——我可以让人为你准备椅子,因为过程或许会让你有些不适。”
“这个……老、老身就留在这里……老身一定要知道真相。”
“好的。你去端把椅子来。”原祁殊看着的人正是那个发誓要用心保护宋子钺的侍卫——宋大人儿子有令就是宋大人有令,自己怎能不执行?于是侍卫屁颠屁颠的跑去找椅子了。
跟着一起到义庄的人也弱弱的问:“我们也能看吗?”
“这样才能更公开嘛!”
“让我们看看?”
原祁殊并不介意:“如果你们相信自己的承受能力或想要锻炼自己的承受能力的,就看吧。”右手往旁边一摊,薇芜立刻乖顺的递上一双白手套。
这双白手套还是原祁殊专门让薇芜做的——是的,虽然从小到大干的都是劈柴的活,但是经过兰姨的魔鬼训练,凭借自己的高超悟性,薇芜已经成为一个女红高手了。原祁殊选用了他所接触到的弹性最好的布料,让薇芜制作了几双在袖口部分还能系紧的手套。另外,还在原芷惜那里弄到点钱出去订做了一些手术器具——尸检怎么能没有一把锋利的外科手术刀呢?
原祁殊戴上手套:“开始吧。薇芜,你把我说的都记下来。半夏,做好笔记,我会抽问的。”
两人齐声应道:“是,大少爷。”
原祁殊直接进入工作状态,身上那股“世间万物都与我无关”的气息完全消失,面上虽还是没有表情,却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认真的气息:“死者男性,全身重度烧伤,无法具体检验身体各处具体情况。推测因为燃烧时间问题,尸体碳化不明显。身体呈拳斗姿势,为吸引蛋白质受热凝固产生的‘热强直’。身体外部可见破裂创。头部有硬脑膜外热血肿。”
他打开死者的嘴巴:“根据牙齿磨损程度推测,死者年龄介于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口腔中有烟灰碳末沉积,有热损伤。眼睑裂内无可见炭灰。有死后保持张嘴状态被焚烧的可能性。”
原祁殊拿过一旁的手术刀,在胸部和腹部切出一个“Y”形切口。“Y”的两臂从肩关节到胸部中部,干线一直沿伸到阴部。原祁殊用断肋器打开胸腔:“咽喉、气管及支气管没有灰白色假膜,黏膜上无可见水泡——没有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的表现。”
原祁殊的声音清冷,一旁的老人却已泣不成声。义庄门外反应轻的已经变了脸色,反应重的直接蹲到一边吐到苦水都出来了。
原祁殊还是一贯的清冷:“肺无充血、出血、水肿、气肿、塌陷,无休克肺表现。胃内无可咽下的炭末。无酒精残留。”
原祁殊立直身子,脱下手套:“死者无生前烧死确证表现,初步诊断为死后焚尸。”
老人见原祁殊检验完,忍住胃里翻涌的一阵阵不适,问道:“大人,老身不明白你们的工作……能请您直接告诉老身您的……结果吗?”
原祁殊声音中没有波动:“我给出的意见是,他杀——你儿子是被害死的。”
老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几近昏厥:“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从原祁殊划下第一刀开始就一直在旁边吐的女人忙在一旁劝慰:“婆婆,您不要伤心了……”
从原祁殊开始尸检,宋子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见原祁殊给出了自己的判断结果,他也只是点头:“你做的很好……我会督促京兆尹对这件案子进行调查。”
原祁殊从薇芜那里抽出此次尸检的记录:“这是尸检记录,备案时将它一起放在案件记录里面吧。”
宋子钺接过原祁殊递上的记录纸,把它交给了一旁的侍卫:“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墨儿,我们一起回去?”
“好,不过等我先把尸体复原再说。”
回家的马车上,宋子钺问出了自己纠结了半天的问题:“墨儿,你是从哪里学会……那些东西的?”
来了。原祁殊早就料到自己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问题。因为宋倾墨是一个从小就痴傻的大少爷,就算现在正常了也并没有人教导他关于验尸的事——而原祁殊也敢肯定,就凭着宋家几百年的积淀,在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能比宋子钺更会验尸的了。那么,现在自己表现出来的比宋子钺更加炉火纯青的技巧,严谨的解剖思维,专业的术语——……这些,宋倾墨是从哪里学到的呢?
但原祁殊是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对所有事都采取无所谓的态度——他怎么可能会好好为宋子钺揭开疑惑呢?于是原祁殊眼神清冷,声音更清冷:“爹,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生而知之的人吗?”
宋子钺的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情绪:“生而知之?”
“生而知之。——你不认为这是上天对你、对娘以及对我的补偿吗?”
“只要是我亲生儿子说的,我都相信。”那么,你是我亲生儿子吗?
“那么,就相信我吧。”因为这具身体如假包换,就是你亲生儿子。
两人的目光相会,同样幽深黑沉的瞳仁倒映出彼此的影子。
宋子钺嘴角抽搐(其实他是在笑啊):“儿子,爹期待你以后的表现。”
原祁殊像是笑了一下,但宋子钺仔细一看的时候,那嘴角又变回了正常的不上不下的弧度:“你就擦亮眼睛等着看吧。”我用我的专业知识保证。
宋子钺的目光在光影里闪烁。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血缘这种东西真的说不清楚,他的身体告诉他眼前这人确实是自己儿子,但他的理智又不想承认……
宋子钺闭上了眼睛。
——老天爷,给我个准信吧。
第11章:现场勘查
马车行至宋家门前,宋子钺和原祁殊先后踏进门槛。
刚往里走了不一会儿,原芷惜就迎了出来。
她迈着急匆匆的步子上前,拉住原祁殊两臂的袖子,牵着他转了两转,焦急地问:“墨儿,你今天出去没发生什么事吧?”
原祁殊拉下她的手:“没事。”
原芷惜轻蹙娥眉:“真的没事?墨儿,你不要怕娘担心就骗娘啊!”
原祁殊的声音毫无波澜:“真的没事。”
原芷惜再次验证:“真的?”
原祁殊以不变应万变:“真的。”
见两人好像还聊开了,宋子钺的脸愈发的黑了起来。
——娘子,咱儿子没事都是因为我紧赶慢赶屁颠屁颠的去为他解围好吗?你为什么不来关心一下我啊!
心理不平衡的宋大公事木着脸开口了:“还站着干什么,不打算吃饭了吗?”
“啊!”原芷惜轻唤一声,“我都忘了……你们一定饿了吧?开饭吧开饭吧。”
嗯,看来自己的媳妇儿也没有因为儿子就忘了相公嘛!宋大公事表示自己对原芷惜的反应很满意,散发出的低气压的波及范围稍稍小了那么一点点。
饭桌上,听说原祁殊今天的表现之后,原芷惜的杏眼就盛上了盈盈波光:“上天保佑,老爷……墨儿受的苦真的没白受……老天爷是看在眼里的……”
原祁殊给她夹了一个虾球:“你又哭了。我不是说哭多了对身体不好吗。”
原芷惜忍住眼泪:“墨儿那么关心娘啊……娘都听墨儿的。”
原祁殊什么也没说,低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见他这样,原芷惜也只是笑笑,将原祁殊夹给她的虾球小口小口的吃了下去,一时间又有暖流涌上眼眶。
宋子钺见她这样,冷着脸也给她夹了一个虾球。
原芷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朝宋子钺甜甜一笑。宋子钺见这双颊晕红,杏眼如波,立时便将头偏向了一边——当年幸好我出手快!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做了宋子钺那么多年枕边人的原芷惜怎么会不知道东昀国鼎鼎大名的冷面判官害羞了呢?于是她又是咧嘴一笑,将宋子钺夹给她的虾球也吃了下去。
入寝之时,宋子钺将自己的担心说给了原芷惜听。
原芷惜根本就没怀疑过现在的这个一袭白衣宛若谪仙的宋倾墨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听宋子钺这么一说,她还皱起了眉:“老爷,你竟是在担心这样的事吗?”
宋子钺并没有开口——没有过这样的担心的原芷惜说不定才是不正常的。试想一下,宋倾墨虽是好了,但是他从一个大胖子变成现在的俊美男子的过程里,他们两夫妻并没有参与——如果说性格是天生的,那宋倾墨现在这样不懂人情世故清清冷冷的个性他也接受,因为他好像也不爱搭理人——儿子继承了父亲个性的某一点很正常嘛;他们宋氏一族做的事虽不免要和死人打交道,但他当年还未婚娶时也是出了名的掷果盈车的美男子;原芷惜更是养在深闺之时就已名扬京城的美人加才女,及笄当日媒婆多的都踏破了礼部尚书府的门槛……宋倾墨怎么说也是两人的孩子,瘦下来之后长得俊美的不似凡人也情有可原;但是,验尸呢?这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的天才吗?
原芷惜表情严肃:“老爷,儿子是妾身亲生的,妾身自己最清楚。你相信妾身,那就是妾身的儿子,亲生儿子——妾身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妾身是不会弄错的。”
我作为一个爹的本性也告诉我,那是真的——那么,果然是我多想了吗?这真的是上天对我们的垂怜吗?
宋子钺一把将她搂过,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是我想多了。睡吧。”
因为宋子钺已经插手,而这件案子对探案技术、尸体检验的要求已经不是京兆尹手底下的那帮吃闲饭的仵作们能够解决的了,所以这件案子正式转交由提刑司侦破。鉴于原祁殊在案子侦破初期的良好表现——宋大公事也想让自己的儿子练练手——所以原祁殊也在案件转交给提刑司的第一天正式加入了这个案子的侦破团队。
但是,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经被原祁殊解剖过一次了,怎么还会要求尸检技术呢?
这是因为,就算是原祁殊自己也不能保证在尸检时没有看漏的地方,在第一次尸检后进行再一次甚至是再几次的尸检都是很有必要的。而尸体因为时间的流逝而产生的变化也很有可能会呈现出破案的关键。另外,现在已经入夏,尸体的保存固然是个难题,但要在尸检时尽量排除环境因素对尸体造成最小的影响,更是个考验技术的事——宋子钺可不是任人唯亲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敢肯定,原祁殊是整个东昀国除了自己之外最能做好这一点的人。
——特别是反复在脑海里演练了几百遍的连宋子钺自己都感到自愧弗如的原祁殊的高超尸检技术之后。
薇芜和半夏现在已经晋升为专职助手,不管原祁殊去哪里他们都跟在身边。按原祁殊的话来说就是:“尸检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基础知识我已经交给你们了,接下来的就是用现实来加深印象,在现实中融会贯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