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祁殊在为薇芜和半夏讲述法医学基本常识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们,法医物证学也是现代法医组成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物证往往能为破案带来希望甚至胜利的曙光。但是一个房子和它其中的每一样东西,只要不是你的,都是别人的——这句话说来像是废话,但是有多少人都做不到这一点——特别是在这个连绝大多数的人权都会受到忽视的古代。半夏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在阳光下为自己和姐姐讲述物证搜查的美得已经模糊人与仙的界限的大少爷——
“只要不是你的,就都是别人的。搜查令是为了能更好地得到物证而诞生于世的双刃剑——有人会阻挠你成功采取物证,你也不能保证你不会对别的东西伸出你的手。在这个有没有搜查令在取证方面都不会有什么大的不同的社会里,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取得他人同意并在不损伤他人不必要财产的情况下获取物证。”
所以,薇芜和半夏一直谨记原祁殊的教诲,在这一次搜查老人住家的时候,也提醒捕快们不要损坏了别人家中的物品。
搜查令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宋家提出来的,这些捕快既然是宋子钺派来的,在搜查物证时肯定是会注意不要搜查得太过于粗暴的——这下接到命令,他们翻找的手就跟在宝物堆里翻宝贝一样,更加小心谨慎了。
原祁殊优雅的在抽屉里拨弄着。
抽屉里就和这个房间一样,一眼就望得到底,并没有什么东西:五个小小的木椟,几支粗制的银钗,还有一个细长的颇为粗制滥造的木盒子。
原祁殊将木椟一个个的从抽屉里拿出。
两个香粉盒子,三个胭脂盒子。
木椟里的胭脂都是红色的,最低俗最浓重的红色。但是香粉——
原祁殊将一个装香粉的木椟拿起来,轻轻地嗅了嗅。
熟悉的味道。
——曾经有一个打扰他的睡眠的丫鬟,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薇芜。”原祁殊叫道。
虽然有时候没大没小的,但是薇芜实际上是很尊重崇拜原祁殊的,特别是关键时刻,那是一个随叫随到——正在边指挥边动手的薇芜听见原祁殊的呼唤,立即拍拍手上的灰,走到原祁殊身旁:“大少爷。”
原祁殊将香粉盒子递到她面前:“你知道这个在哪里有卖吗?”
薇芜接过木椟,细细嗅了嗅:“这是‘重绛’的蝶迎春,今年卖得很好,但是数量却很少,据说是因为这是采集春天的百花花粉做的,抹在脸上后会有百花甜香,连蝴蝶都会驻足停留夫人那里也有一盒这个,听说伺候夫人的秋香姐姐也花了大价钱去买了一盒——真的是大价钱,是她整整三年的积蓄呢!秋香可是夫人身前的人,平日里的的打赏再加月钱,这蝶迎春怎么也得……哎呀,奴婢算不过来,反正就是挺值钱的这东西。不过,效果怎么样还得两说,因为奴婢从来没见秋香抹过。”
——她不是没有抹过而是抹了后被某人狠狠的打击了自信心啊!
原祁殊对京城还不是很了解:“重绛?”
薇芜将手中的香粉盒子递还给原祁殊,在心里低叹自家这位大少爷好像真的只有在验尸这些方面记性特别好:“重绛是京城最好的胭脂店。”
原祁殊看向抽屉里其他的东西,嘴里轻声重复:“最好的胭脂店。”
他将抽屉里的银钗一一取出,细细查看之后又逐一放在梳妆台上,最后拿出了抽屉里最后的一样物品。
将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精雕细琢的金钗。那支钗并没有像时下的金钗一样垂坠流苏,钗头是几片金雕绿叶,绿叶边盘缀了几朵小花,在最后突出了一截金莹润泽的白玉,看起来十分高贵典雅。
原祁殊问在半夏的陪伴下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众人搜查的老人:“婆婆,这些都是你儿媳妇的?”
老人其实一直有注意到原祁殊站在梳妆台前的翻翻找找,找到后来还把薇芜也叫过去了,但是她的眼睛实在不好,根本看不清楚原祁殊站在那里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两人都交谈了些什么,听到原祁殊问话,她先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房间里面是没有老身的东西的。况且,梳妆台……应该全是新雁的吧。但是老身看不清楚大人你拿的是什么……”
原祁殊走近她,向她展示手中的金钗:“这只金钗,是你儿媳妇的吗?”
听到金钗,老人扯出一个笑:“大人,你弄错了,这哪里是金钗啊,这是铜钗,只是外面镀了一层金而已……不过表面还是有金子的,这也算是老身家最值钱的东西了。”
薇芜和半夏听到这是镀金的,都有些不相信:“这是鎏金的?!”薇芜更是问完后就直接叫了起来:“您儿媳妇是在哪里买的啊婆婆,这手艺……我也去买一支来戴戴!”
老人慌乱了:“这位差小姐,这个老身可不知道啊,这是新雁她自己买回来的。”
原祁殊并没有忽略老人说出的这句话:“婆婆,你是这是她自己买的?”
老人点点头:“是的,大人。这是今年新雁生辰的时候她自己去买的。”
原祁殊接着问:“这是鎏金的也是她跟你说的?”
“当然……老身并没有跟着去的……但是这不是鎏金的还能是什么?如您所见,老身家境贫寒,也买不起真金的啊……”
原祁殊掂掂手中的金钗:“不,你被骗了。”
“什么?”
原祁殊转头问一旁已经站得整整齐齐的捕快们:“搜完了?”
一个像是带头的捕快回答说:“是的,宋大少爷。”
“有什么发现?”
“并没有,大少爷。”
原祁殊直直的盯着他,眼里是幽深的潭水:“不可能。”
捕快被他看得全身发毛:“……是真的,宋大少爷,我等已经搜查过两遍了。”
原祁殊眼都不眨:“就这么点时间你们都搜过两遍了?”
“这……”捕快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经搜得很仔细了好不好!最后,还是原先回原祁殊话的那位捕快开口了:“这个,应该是因为这屋子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吧……”
原祁殊轻轻转动手中的金钗:“应该?你们就是靠着这种不严谨的态度工作的吗?”
那位捕快咽了口唾沫:“……这个屋子的东西真的很少,我等真的是认真的搜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
原祁殊从来不会因为自己与别人的判断不一样就怀疑自己的判断:“那就再查一遍——这个我会在一旁看着。”
“……是。”
原祁殊抬脚向前走,一众捕快都为他让路。他走到那两个箱子那里,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位捕快回答道:“里面是这家人的衣物,靠近床的那个箱子装的是女人的,旁边的是男人的。”
原祁殊的头往那个装女人的衣物的箱子偏了一下:“把它打开。”
捕快立即上前打开,抬手就像搜查给原祁殊看,却被原祁殊喊住:“你等等。薇芜,你来。”
听见原祁殊的呼唤,薇芜清脆的应声:“哎!”然后屁颠屁颠的就往原祁殊那边窜:“大少爷,您(又)有什么吩咐?”
原祁殊看看那个已经打开的箱子:“始终是男女有别,他或许不好搜女人的东西,你来。”
薇芜“哦”了一声,向那位愣住了的捕快咧嘴一笑:“大少爷的意思刚刚已经说清楚了,他真的没别的意思啊,这位大哥你别多想了。”
——你不觉得你这样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吗?
薇芜蹲下身,将手伸进箱子,把里面收捡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一件件的拿出来,放在旁边的箱子上面。她的动作很慢,那是为了能让原祁殊看得清楚。
虽然让薇芜接手做搜查这件事会很伤那位捕快的面子,但是事实证明原祁殊是正确的——有哪个正常的在封建思想的荼毒下长大男人还会折衣服的?这个箱子里面的衣服这么整齐,估计是听到薇芜和半夏的嘱咐的捕快们怕弄乱了东西根本没有好好的搜查的缘故。而且薇芜是经过原祁殊训练的,又是服侍原祁殊生活起居的,她和半夏是最明白原祁殊的意思的,若是换了捕快来,原祁殊不好好教,他们谁知道要慢慢地把衣服拿出来摆在一旁让原祁殊看?
箱子里的衣服其实也没有很多,不一会儿薇芜就快将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了。在拿到放在最下面的亵衣的时候,一直静静看着的原祁殊开口了:“等等。”
薇芜领会原祁殊的意思,捧着那件亵衣站了起来,并将手中的亵衣呈至原祁殊身前。
原祁殊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点布料在手中揉搓,淡淡的说了一句:“就是这个。”他将手中的金钗放到亵衣的上面,告诉薇芜:“把这两件东西和那个里面装了‘蝶迎春’的木椟带回去。”
薇芜点点头:“是的,大少爷。”
原祁殊看向那个捕快:“把衣服放回去。”
捕快立即应道:“是,宋大少爷。”——那表情就跟便秘了一样:为什么这个大少爷这样子对我我还不打算拒绝他的要求还打算好好为他效力啊!红颜祸水啊!
——这位兄台,这是蓝颜。
原祁殊走到老人跟前,再次问起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婆婆,你的儿媳妇去哪里了?”
原祁殊也在这忙活了半天了,现在半夏可不会认为原祁殊是看上那个小娘子了,听到原祁殊这样问,他心里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不会吧……
老人却还是没有想通,就做了和刚刚一样的回答——不回答。
这下原祁殊可不能那么轻易就放过她了:“你的儿媳妇到哪里去了,婆婆?”
他原祁殊想得到的答案,你还打算不给?原家的精英教育教导出来的原祁殊的上位者威压可不是盖的,一下就震得老人家身体直抖:“新雁她只是出去找事做了而已……”
原祁殊半侧过身子,看向跟在他身边的薇芜手中捧着的一应物事,眼中的深潭忘不到底:“藏在便宜胭脂里的香粉是重绛的蝶迎春,收在糙木盒子里的鎏金铜钗是真的金钗,放在箱子最底层的亵衣是用烟云纱裁的……什么工作能赚这么多钱?”
第15章:原祁殊的猜想
老人抬手,紧紧抓住半夏的袖子:“老身不知道,这位官爷,麻烦您告诉大人,老身真的不知道……老身家里怎么会有那些东西呢?一定是大人看错了……”
半夏急忙安慰她:“婆婆,你不要担心,我们大少爷没有别的意思。还有,大少爷他能听见的。”
老人实在是被原祁殊吓着了,压根就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战战兢兢地颤抖着声音道:“大人,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老身家中老身也不知道啊……大人,您一定要查清楚啊……大人……”
原祁殊并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动身往门外走去。在他看来,既然自己已经接过这个案子的审查工作,他就一定会尽己所能做到最好,根本不需要做出什么承诺——答应帮助查案,就是最大的承诺。
大Boss都往外走了,小虾米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薇芜也就捧着东西往外走——箱子里还有专门制作的装物证的袋子,虽然只有一个,不过还是把她手上捧着的这一堆放进去比较好。
捕快们也就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半夏拍拍老人紧抓住他的粗糙的手背,柔声道:“婆婆,您不用担心,我们大少爷对查案这种事很认真的,他不会让百姓心中留有不甘的。”
“……真、真的?”老人抓着半夏的手稍稍松了一点。
半夏笑得温和:“真的。”
“那……”老人犹豫了一下,“这位官爷,老身想起一件事……”
这个时候要说的事肯定是和案子有关的事啊!半夏心下一喜,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反而更加沉稳地说:“婆婆,你不要着急,慢慢告诉我,是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大的事……刚刚大人问老身,新雁在哪里做事,老身一下没想起来……新雁曾经告诉过老身,她是出去找浆洗的活儿了……”
所以说大少爷,你还经常说要好好跟每个人沟通以便得到意想不到的人证,你自己却……不过半夏就是原祁殊变成什么样都永远是大少爷最好的,而且要是原祁殊变成那种和蔼可亲的人了,他习不习惯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宋大少爷还是其次,关键是这样的大少爷还会需要他们吗?
抛开自己的脑海里的想法,半夏为预防自己听错,还再次问了一遍:“您说的是浆洗,对吗?”
老人急急点头:“是的,是的。”
“那好,”半夏继续保持者冬日阳光一般的微笑,“婆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大少爷的。您放心吧,这件案子一定会顺利解决的。”
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泪花:“老身、老身……”
“我要去追大少爷了,婆婆,您……”
“老身明白的,老身明白的。官爷,您请……老身送您出去……”说着老人便颤颤地迈起步子。
半夏止住她:“婆婆,您就不用送了,好好歇着吧,这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
老人点点头,应道:“哎……哎。”
原祁殊径自走在最前面,门外已经等了一架马车。
为原祁殊掀帘子这种事一向是半夏做的,但是现在他还没有跟上来,薇芜便提着箱子走上前,仗着她看不出来的神力,一手提着笨重的箱子,一手为原祁殊打帘子:“大少爷,请吧。”
原祁殊立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那架马车。
薇芜叹口气,自家的大少爷怎么就这么较真呢,不知道这马车是从哪里来的还不上车:“这是老爷派来的,说跟着我们来接您。”
不陌生人说话,不随便上陌生人的马车的原宝宝知道这是知根知底的车后,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薇芜耸耸肩,在某些方面执着的大少爷还是很可爱的嘛。
原祁殊坐进马车,薇芜也按照平日的习惯坐了进去——但其实在东昀国,这是不大合礼仪的。或者说不是不合礼仪,而是一般不会有很多侍从能一直陪着主子待在马车里,还是以那种纯洁的关系待在马车里……
不过原祁殊一般也不与别人接触,交友圈子窄到没有,所以不管马车是大还是小其中的主人都只有他一个。加上有时原祁殊想起什么的时候他们应该知道的关于法医的知识又要为他们补课,干脆就直接让他们和他一起待在马车车厢里了。
原祁殊靠在马车最里面,像是在闭目养神。
薇芜将箱子放在一边:“大少爷,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提刑司吗?”毕竟我们这里还有证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