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的眼泪——景东赵
景东赵  发于:2015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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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怔愣着没说话,慢慢的脸色微微下沉,「麻烦?我有比他麻烦吗?」

「于敬,我没有要你娶我,也没说要交往,就是玩玩啊,你不也都这样吗?」

看着傲慢的女人,他扯着嘴角笑了,「但我怎么觉得你有跟踪狂的素质?」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不冷不热的对待,路语有些恼羞成怒,「只是刚好遇到好吗!?你以为我时间多?」

于敬觉得烦了,懒得再与她多费唇舌,「既然你都说了,我们不会有进一步的关系,那就到此为止,没有意见吧?」

男人拿背对着她,凭她的姿色,竟然送上门当火包友还得过问一声,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的屈辱,脑中又浮现那名在她眼底一无是处的男人,「看他活得那么窝囊,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在救济清寒家庭吧?」

心里明白女人不过想激怒他,好平衡被拒绝的挫败感,于敬没多搭理她。

「算了,既然你不陪我,那我就找他打发时间。」

看无视自己的男人停下脚步,成功引起对方的注意,她有些得意。

于敬一个转身,笔直的朝她走来,直到现在路语都还以为事情会如她所想那般,虽然也不是非要这个男人不可,其实不过是自尊心作祟,总之她看上的猎物,没弄到手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单手撑住墙面,距离那张美丽的脸孔仅仅十五公分,「宝贝,你知道为什么我叫你宝贝吗?」

女人眨着一双大眼,她只在乎接下来的吻。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明明已经无比靠近,连呼吸都可以感受,就像故意嘲弄她一般,于敬向后退开。

「你的朋友,最近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女人微微的拧起眉,而于敬是最了解她摆出这张表情的原因。

「不怎么好吧?不要说你自作主张找人教训他,上次偷拿我手机的事情都还没跟你算。」

双手在胸前交叉,路语下意识的摆出防备的姿势。

「你应该庆幸你是女人,否则刚刚在大街上,我可能直接就动手了。」于敬的语调四平八稳的,反倒有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她挑起单眉,「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告诉你,事不过三,如果还有下一次……」

他笑容全消,字字清楚的说:「我不会把你当人看。」

「你……!」路语虚张声势的吼:「我才要警告你!我爸他……」

于敬最后一次回头,斜着眼,「你可以试试看,我说到做到。」

与好多次从旁看见总是面带微笑的男人大相迳庭,那凛冽的眼神像锋利的飞剑直射而来,她霎时禁声。

该怪她在富裕的家庭备受宠爱的长大,非要人将话说得难听才懂得闭嘴。

于敬踏着订制皮鞋,思考自己也许与路语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从那对兄妹身上明白了生命稍纵即逝的脆弱,或许立场转换后他也是无情的嘲笑者。

089

大年夜的饭局原来该是满桌珍馔佳肴,但杜瑶茜为了病人着想,贴心的请主厨准备清淡美味的料理。

气氛和平的让人浑身不自在,明明几小时前才经历那样的事。

早先房晴恬在车上一语不发,做大哥的连关心的勇气都没有,回到别墅后女主人盛情难却的款待让他错失辩驳的机会。

想想路语的遣词用字是偏激了些,但所言也不失正确,他丑陋的过去终归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在他们之后返回的于敬同样没提起大街上的经过,饭桌上只有轻松的言笑,他却觉得眼前的和谐随时会崩坏。

「后来……怎么样了?」好不容易逮到独处的机会,房善元抓紧时间问。

「没什么,如果她稍微还有点智商,应该就不会再来烦你们。」

路语的事防不可防,他想也只能更加保护房晴恬,但尚有一事让他一整晚挂心,踌躇着,尽管自己也不明白该不该弄清楚,仍是开口问了,「你今天说的……」

「结果你有买什么吗?」于敬打断他的意图太刻意。

房善元沉默了一会儿,无端笑了,「送你的礼物。」

男人显然倍感意外,睁大眼回望着他,他又扯扯嘴角,「感谢你对房晴恬的照顾,我买了一组茶杯,你之前用的杯子不是破了吗?」

「那你应该谢我妈吧,而且……家里不是还有吗?」话刚出口,自己都觉得别扭,这小俩口般的对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男人轻咳一声做掩饰,「我妈是要你们买自己的东西。」

「我也没有缺什么。」这话应该是由于敬这样的人来说,实际上却是出自房善元的口。

只见他微微笑着说:「我只要有房晴恬就够了,所以刚才谢谢你。」

若非于敬插手,当下的情况,他势必被打击得一败涂地。

「你傻啊……本来就是因为我才让你们遇到这种事吧。」回避与他的视线交会,男人有意的撇开眼神。

「说得也是。」

如此直白的回应,带给于敬不小的震撼,抬头,瞧他一副得逞的表情,才明白这是房善元难得的玩笑。

他的笑容向来带着一点苦涩,还有更多的无奈,未有眼前这般释然的微笑。

一瞬间,于敬多希望他们只是朋友,就像他与言书廖之间,再多的肌肤接触,也从未越过友情的界线。

倘若他们只是朋友,那么他有自信在房善元最艰辛的时刻不离不弃的支撑着,而不需担心有天当他一如往常的生厌时,这人会受到多少伤害。

可惜重逢的最初就是错误连连,他们之间的缘分是由一种扭曲的关系所维系,曾经带给房善元的伤害早刻在对方的心头上,那些都不是一句重新开始就能够一笔勾销。

所以于敬始终不会说破这段感情,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人。

090

凌晨时分,靠着窗边,喝下他习惯的黑咖啡,在少有光害的深山透过玻璃眺望星空。

他晓得今晚双亲特别开心,爱热闹的杜瑶茜若非身体状况不允许,大概早生了一屋子的兄弟姊妹。

若非擅自认定房善元与他的关系,管他年纪差上多少岁,特别喜欢女孩的老妈势必会想尽办法将他与房晴恬送作堆。

饮下杯底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也该是回房的时间,远处轻而缓的脚步声不易察觉,少女推门而入时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一开始他以为是早先发生的事情让彼此有了疙瘩,房晴恬不再笑脸盈盈的表情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于敬也有不擅言词的时候,他搁下杯子,却在沉默的擦肩而过时注意到对方额角上不寻常的汗水,明明是深冬的夜里,仅着一件轻薄的睡衣,没道理还能热出一身汗。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房晴恬摇摇头,右手却下意识的抓紧左臂,全身的关节都在哀鸣,她自睡梦中痛醒,病魔来袭得毫无预警。

她在床上挣扎好半晌,疼痛总算趋缓,才有办法下床喝杯水。

注意到紧握的拳头包裹住她随身携带的止痛药,于敬机灵的为她端来热开水,冒着白烟的马克杯拿在手中格外温暖,房晴恬安安静静的,突然眼眶聚着水雾,泛白的唇一颤一颤。

顿时连三寸不烂之舌都派不上用场,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着实为难他了。

「你真的喜欢我哥吗?」她仰着脸,发出微小的音量。

意外发现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竟能如此相像,一旦被他们乌黑的眸瞳锁在其中便避无可避。

「有时候喜欢,有时候不喜欢。」于敬并非刻意给出模拟两可的答案,也不会晓得正与房善元几日前的回答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房晴恬一脸困惑,他笑了笑说:「有时候希望他一直都在,有时候又嫌他的存在多馀。」

「……我不懂。」泡在糖罐中软软的音调,一如少女的纯真无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啊。」

于敬眯起眼微笑着,房晴恬想是不是因为她的年纪太轻,还是历练不够深,才会连这个笑容都看不懂。

「先把药吃了,如果还是不舒服,拨我房间的分机。」站在面前看她将药丸吞下肚,剩下的任务只有哄人回房睡觉,男人没打算再对她的爱情观多做评论。

顷刻间,房晴恬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隔阂横在两人之间,其实那条线、那道墙一直都在,温柔的于大哥再怎么疼她,也始终存在着几步无法再踏近的距离。

对方正要离开的背影让她莫名心慌,未经过深思熟虑,动荡的情绪让她冲动的喊出声,「于大哥!我……我喜欢你!」

说是情急之下,也不是非要急于一时的事,但来日方长这四字对她而言已是太飘渺的词汇。

她的告白显然有一定的震撼力,于敬愣了几秒才缓缓回头,她可以感觉到男人正思考着能够温柔拒绝的语言,所以她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事实上得到答案也并非她主要的目的,「我也喜欢我哥……这个世界上,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一直都希望他能过得快乐,真的……我好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

「所以,如果你们是两情相愿,如果于大哥你也是认真的,那我……也会很开心的祝福你们。」言下之意,若不打算挑出真心,就请别来打扰。

即使看见女孩的真诚,他依旧保持一贯云淡风轻的笑靥,「你知道吗?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坦率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就像你说的,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

「但是人啊……年纪越大,经历得越多,也就变得越沉默。考虑很多事情,思考利害关系,想着怎么样才不会受到伤害。」

房晴恬微张着嘴,慢慢地缓过神说:「……于大哥是想告诉我,我年纪还太小,太幼稚了吗?」

他一声无奈的轻笑,不会躲避尴尬的话题,正是令人棘手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你哥将你保护得很好。」

偶尔,望着女孩清澈的双眼,想起那名男人究竟付出什么才保住她的纯真,有时候,隐隐有个声音在耳边怂恿他,摧毁她的懵懂无知,坦白所有的一切,让她明白自己的存在有多罪恶。

于敬也意外内心还有如此黑暗的一面,可一旦想起房善元会如何崩溃,那不可告人的想法便瞬间烟消云散。

「我也知道“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是童话故事。」

他本来正要回转寝室,却被这句一点也不像房晴恬会说的话唤回头。

「漫画里面,男主角最后一定会选择除了善良以外就一无是处的女孩,那也是骗人的。」她面无表情的说个不停,在昏昏暗暗的黑夜像着魔似的,「我还知道我妈不是病死,她是受不了爸一直打她才离家出走,这还是小学同学告诉我的。」

「于大哥,有一件事情你大概不晓得吧,我在书上看过,不诚实的人会避开视线,但我哥说谎的时候,因为心虚他反而会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习惯。」

于敬一时怔忪,是有想过这个可能,房晴恬一直在配合她的大哥演这出戏,可猜测真被本人给验证,霎时不寒而栗。

「我不是真的那么傻。」现在房晴恬笑起来的样子,和她哥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两道柳眉深锁着,笑比哭还令人心疼。

男人无言以对,怕太多的解释反弄巧成拙,他还在揣测最糟的情况。

突然房晴恬手捂着胸口,弯着背强忍骨骼传来的疼痛,于敬察觉不对,伸手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于大哥……你喜欢我哥吗?」

这时候仍执着的想得到答案,最后男人拗不过她,在生命如风中残烛的女孩面前,他选择了迂回的退路,「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他。」

不晓得是否他的表情泄露了什么,以为房晴恬会大发脾气,没想到她却弯起唇笑了,「原来于大哥……也是胆小鬼。」

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今夜他意外揭开女孩隐藏在面纱下的真实,是头一回,也是最后一次。

091

他想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天。

天很蓝,清脆的鸟鸣自林间传来,初春的清晨尚有一丝凉意,而鲜红的液体从女孩的鼻子流淌而下。

一开始还天真的以为只是单纯的流鼻血,等会儿就好,他相信在场的所有人一定都这么想。

可是连走路都东倒西歪,从那对向来精神的黑眸里找不到焦距,看着房晴恬垂直倒地,从她在庭院里对他道声早至变故发生,仅仅经过一分钟。

杜瑶茜吓得花容失色,于嘉天在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怕别墅偏远的位置延误救援时间,他抱起昏迷的少女,驾驶着千万跑车在山路加速奔驰,好与赶来的医护人员在途中会合。

杂沓仓促的脚步声,轮子快速的滑过绿色长廊,少女躺在病床上,他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

注意到两瓣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动,意识到虚弱的生命正迅速的殒落,不顾护士的阻止,他强行取下氧气罩。

压低上身,耳朵贴近对方的唇,房晴恬乏力的开了开口,于敬将那可能成为遗言的话语一字不漏的听清楚了。

晶莹的泪珠沿着眼角滑落,像一了心愿般,少女阖上双眼。

手术灯亮起,他失魂落魄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头,瞧见袖口沾上一点腥红,是女孩的血液。

这一刻,他竟然庆幸房善元不在场,他多怕看见男人的崩溃。

晚几分钟赶来的双亲难得没有打扮体面的出门,杜瑶茜的眼泪像水龙头大开般泪流不止,他要自己的母亲别再哭了,太触霉头,可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想着……她大概要不行了吧。

院方和他们不晓得播了几通电话,真正的亲人还连络不上,他知道房善元如果一早去送货,又是隧道又是地下室,在电梯里连收讯都没有。

所以于嘉天派司机到男人上班的地方去找,从拿到手的送货名单推测房善元的所在地。

还记得当初男人决定办理出院手续时,他曾瞒着对方请教过医生,了解到血癌的病程变化太过迅速,一旦中断治疗,也许在几天内,甚至二十四小时病情便急转直下。

能够撑过冬季,女孩已经很了不起了,在常人无法忍受的磨难中维持开朗的笑容,想必都是为了她的大哥。

房晴恬已是病入膏肓,终于不用再受病痛的折磨不也是一种解脱,而决定放弃化疗时房善元一定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敬就这么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眼前的状况不是什么大事。

手术的时间意外的短暂,医生简单的交代几句,抱歉、惋惜都流于场面话,接着他的父亲一把搂住嚎啕大哭的母亲,像戏外的观众,他始终无法将自己投入其中。

房晴恬走了,真的离开了,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女孩会用棉花糖一样甜美的声音喊着“哥”。

「唔……」人还坐在长椅上,上身开始颤抖,悲伤慢半拍的来袭,就因为死亡是如此虚无的东西,他才不知该如何去处理留下的遗憾。

「不行……啊……」他都受不了了,更何况是那个男人。

092

房善元赶到时一切已趋于平静,多亏于嘉天的指示,让医护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少女的遗容,才没让亲人看见她一身触目惊心的鲜红。

接近正午的时刻,艳阳将空气晒得暖暖的,对比他从骨子里感到的寒冷。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当于家的司机急忙的找上门,那辆黑色的宾士就像替他妹妹举行送葬礼的箱型车,他失神的踏入其中,为了再见一次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存在。

他注意到杜瑶茜从旁走来,似乎打算说些安慰人的话,可是还没开口妇人已是满脸泪水,于是她别开脸回到丈夫身旁。

而于嘉天不愧是一家之主,已经在帮忙张罗后事,只是握着手机的男人双眼也有些血丝,恐怕是伤心不比妻子少。

再往前走,他看见于敬倚靠着墙面,低着头瞧不见脸上神情,他知道位于男人右侧的那扇门是他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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