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没动，也没有说话，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在唐楚点头的那一刻，仿佛全身都骨头都被抽去，我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心口传来刺刺的疼，使得我开口说话都异常困难。

也不知道小说和电视里，那些主角们发现受到欺骗时是哪里来的力气挣扎怒吼的。我实在真的很想知道，因为我也想像他们一样把心里的不痛快发泄出来。

可是我真的无能为力。

我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颓然闭上了嘴。

说什么呢？说他心思深沉，瞒我至今？其实他没有瞒我，只是我从来不曾问过。

说……说什么啊……除了这一条，我想不到他还骗了我什么……除了这一条，他对我一直对我都很好……

有事没事他会发一条短信过来，有时是提醒我添衣减衣，有时是告诉我流感易发季注意昊昊身体，有时是一两则笑话，有时是几段时事新闻。

至他从昊昊当初入院登记的资料上找到我的号码后，他每天都会给我发短信，时间不定，内容不定。

但他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想来是担心打扰到我吧。

我一直没有回过他的短信，但也没有删过那些短信。

多久了，多久没有享受到这种被人惦念着的感觉了。

嘴上说的再决绝，我心里也是开心的。

所以我说啊，我是个不知所谓的人。

和林馨聊过后，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告诉自己，我是因为林馨的话才准备接受唐楚的。可我内心深处却明白，孤寂太久，我早已经动摇了。

毕竟，在当今这个社会，能遇到一个和自己性向相同并且喜欢着自己，而自己也不讨厌他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谈恋爱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的那么简单，首先两个人要有机会遇见并认识，然后要有共同兴趣或话题，再然后两个人要看对眼，最后两个人才能在一起。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满心期待的唐医生会是楚堂？

楚堂……

在我最骄傲飞扬的时候认识的人，在我最难过不堪的时候依靠的人。

我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这个人会以另外一种方式，一种面貌重新站在我面前。

他……他应该随着那些回忆变成过去啊。就像，就像现在的顾云城一样。

但是背后的心跳声提醒我，这不是回忆。此时此刻，记忆深处的人就站在我身后。用他安慰过我的手臂，紧紧搂住我。用他调侃过我的嘴唇，弱声挽留我。用他从前不大爱笑的脸，一次又一次对我笑，用他不曾露出的胆怯模样，强自镇定的说要照顾我。

他那么勇敢，那么不顾一切，真的让我倍受感动。

但是他是楚堂啊，那个像顾云城一样突然离开的人。在我对他满怀感激的时候，偷偷消失的人。

现在是为什么回来找我呢？

无聊了？偶然想起我了？还是……

我不去想，也不敢去想。

唐楚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已经平静下来。他蹭了蹭我肩膀，小声道：“对不起……”

我茫然直视前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道歉。

唐楚将我松开一些，又道：“这些年没有陪在你身边，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我猛然清醒过来，浑浑噩噩的脑子回想他说的话，整个人都呆立不动。

他……他在说什么？这么多年……是什么意思？

朦胧间，我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唐楚吻吻我耳后，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

41、过去

我瞬也不瞬的看着顾云城，他也同样回视着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控制住自己濒临崩断的理智：“你说……什么……？”

顾云城垂下眼，字字清晰的重复：“我说，我们就此断了吧。”

脑袋里嗡嗡作响，我努力睁大眼去看他。阳光洒下来，照耀在他的头顶上，肩膀上。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穿过时间的距离，又看见了当年的他。

我对着顾云城弯起嘴角，笑得温柔又宁静。然后左手压住右手，轻声道：“好啊。”

顾云城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的说好，抬起头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我。

心跳的越来越快，呼吸渐渐艰难。我伸手扯了扯了领口，漫不经心道：“既然你把纸都捅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

说话我歪着头想了想，又笑着道：“其实你早该跟我说这些话了。”那样，我也可以早点放过自己啊。

可是你现在才说……那……那这十一年来，我算什么啊……

顾云城没再说话，我也笑着没出声。赶在沉默将我们掩埋前，还是我先开了口：“呃，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说完我转身离开。

顾云城在身后极轻极轻的唤了一声“小宁”，我本来想装作没听到，奈何毕竟听他这么叫了十多年，早已养成了条件反射。身体与大脑背道而驰，我转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云城站在不远处，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无所谓的笑笑，转身大步离开。

一直走到拐角处，我才脱力般放松下来。背后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我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脑袋里一团乱麻，耳朵嗡嗡作响，我视线散开，一点也不知道要干嘛。坐了一会儿，有个路过的小护士看到我，走上前来。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我愣愣的看着她。她说的话我都听的见，可我就是不懂她在说什么。

脑子好像锈住了一般，整个人都木木的。

她说了好一会儿，我才弄明白她是在和我说话。

虽然不知道她的意思，但我还是本能的回应道：“我没事，没事。我就是累了，想坐下歇一歇。”

小护士又说了些什么。

我慢了几秒才有所反应：“没事，我真的没事。”

小护士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担心。

我朝她笑笑，看着她起身，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好吧，或许不是有点累，是很累很累。

十一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我以为……我以为他多少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没想到原来都是年少轻狂惹的祸，原来我不曾爱过他。

多讽刺，我爱的人说我不爱他。

我真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蒋雯总说我死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以前不承认，现在我认了。

岂止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简直是不撞的头破血流就不回头。本来以为这堵墙，我只要一日一日慢慢的撞，总有撞倒它过到墙那边的时候。没想到这撞墙太过坚硬，纵使我日日撞，夜夜撞，它也还是没有倒。

我已经精疲力尽，再无心力了，它却连一条裂缝都没有。

顾云城，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的残忍。

我又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了些力气。抬头，看着不远处整齐而干净的楼梯，笑意渐渐爬上嘴角。

呐，我其实，从来也不是个坚强的人。

顶楼阳台上，阳光温暖，微风怡人。我坐在宽大的水泥护栏上，眯着眼，哼着歌。太阳晒的我昏昏欲睡，微风拂的我想振翅高飞。

天空不时有飞鸟掠过，我看着它们渐渐放松了思绪。

真想像它们一样一走了之啊。

“顾宁……”身后有人喊我。

我回头，看到蒋雯一张强装镇定的脸。

蒋雯旁边站着顾云城，我对着他弯起眼角，微微一笑。

顾云城，你看，我没有哭。你以前常说我没记性又爱食言，现在应该不会了吧。

我转回视线看着蒋雯，道：“雯雯你来了啊，今天天气可真好。”

蒋雯勉强笑了笑：“是啊，天气很好。我们回家吧。”

我皱眉：“这么早回家干嘛？现在才几点啊。”

蒋雯笑的越发困难了：“不早了，小宁，你快过来，我们回家。”

我摇了摇头：“不。你骗我。”顾云城瞬间白了脸。我指着高悬天空的太阳，道：“你看，明明才刚到下午。”

蒋雯不笑了，面无表情道：“过来，我们回家。”

顾云城也想说什么，被她拦住了。

我笑了起来，摇摇头，又重新转回视线看着天空。

“雯雯，你先回去吧。”我回头，看着蒋雯。

蒋雯仍然面无表情：“你让我自己回去？”

我愣了愣，猛然想起她已经怀了孩子。她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家。

反正太阳也晒好了，还是和她一起回家算了，免得到时候母亲又一个劲的念叨我。

这么想着，我就双手撑在了护栏上，一只膝盖跪下来，另一条腿借力站起。

站稳后，我对蒋雯无奈一笑，道：“好吧好吧，我们回家。”

人生到处都充满意外，而我又倒霉的踩中了这个意外。

脚下一个踉跄，我控制不住身体，直直向后仰去。

视线被医院雪白的墙面和干净的窗子占满前，我看见了蒋雯一瞬间近似崩溃的脸，也看见了顾云城刹那间目眦欲裂的脸。

我对两人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

然后视线里就满是不动的墙和时有时无的窗。耳朵捕捉到一声大喊：“小宁！！！”喊我的人大概用了很大的力气，声音太过嘶哑，我没听出是谁。

直到感觉撞上了硬物，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我从楼上掉下来了。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我试着动一动，却发现除了疼，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脑袋上热热的，全身却冷飕飕的。

我睁开眼，视线里一片黑暗，挣扎着眨了几下眼，才慢慢看到光亮。

有什么东西在额头上缓缓游移，眼前一点一点的覆盖上满满的红色。意识涣散，朦胧中感觉有人抱住了我。抱着我的人似乎在哭，声音颤抖又嘶哑：“你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肯示一下弱啊……你为什么不哭出来啊……难受了就要哭出来，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后面的话我渐渐听不清了，努力想睁开眼看看抱着我的人，但眼睛仿佛被粘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既然睁不开，我索性放弃。慢慢弯起嘴角，轻轻的笑了笑。

呐，为什么不哭？因为我答应过别人啊。答应过别人不再哭。

我很想这么告诉抱着我的人，却发现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漆黑，努力维持的意识也猛然断裂。

42、现在

唐楚吻吻我耳后，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

我僵着不动。

好半晌，唐楚才出声，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叹息着道：“真想一直这么抱着你，过完这一生。”

脑袋还处于被自己的猜想震惊到的的状态，我整个人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唐楚似乎想到了什么，闷笑一声，道：“小宁，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对不对？”

我整个人都还是蒙的，已经忘了之前的难过。静了静，我有些艰难的开口：“难道你从……”

“是，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的感兴趣，到后来慢慢的在意。我喜欢你，喜欢到这喜欢已经变成了爱。”唐楚温声打断我，语气坚决且不容置疑。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不是我多疑，是我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会跟我告白。明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他简直像对待仇人一样。

唐楚显然也想起了这点，道：“你肯定很奇怪吧，明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闹的那么难看。其实别说你了，我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说到这他笑了笑：“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那么讨厌我的人呢，意识到喜欢上你的时候，我一个人想了很久，但始终没有想明白。”

我任他抱着，什么也没说。

唐楚小声道：“可是我们相遇的时候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明明那个人对你不好，你却还是死心塌地的追着他跑。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亲手剁了他。”

我微言微微一笑。年少时大家都说楚堂有多凶多坏多冷漠，我却从来都不相信。因为对着我的楚堂，永远是温和而规矩的。以至于我曾经问他：你真的是我们学校的混混头儿？

当时的楚堂笑笑说：好像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回忆太过遥远，我每每想起就忍不住会笑。

唐楚也笑了：“你也觉得好笑是不是？”

我莞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唐楚道：“这才是真实的我，在你面前的，只是我好的一面。”

我想起一些事，问：“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唐楚深吸一口气：“你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不想照他说的做，于是漠然道：“要说就快说，不说我走了。”说完我悄悄红了脸，这样子真的太像耍性子的小孩儿了。

唐楚立刻搂紧我，连声道：“我说我说。”

我偷偷勾起唇角。

唐楚道：“你应该不知道吧，我是被外公外婆扶养长大的。”

我愣了愣。

唐楚笑道：“我爸爸当年是黑道的，我妈是他小情人，后来帮派里出了事，我妈大着肚子被他送回了老家。因为怀孕的时候总是奔波，所以我妈身体一直不好，生我的时候难产，我活了，她死了。”

“她临死前给我起好了名字，用她的姓加上我爸姓氏的谐音。楚堂。之后我慢慢长大，然后认识了你。看到你第一眼，我整个人都怔住了。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仔细一想，又发现自己这真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世上总有一些我们解释不了的事情，例如我对你那莫名的熟悉感。”

“后来我们认识，相熟，你渐渐对我也没那么针锋相对了。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可我没想到会发生那件事。我爸来认我，开始我不同意，后来我还是跟着他走了。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打听到你来了宁波，我也就跟着你来了。老天爷对我真好，我竟然再次遇到了你。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默默待在一边。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能再舍得你从我面前溜走？”

我严肃道：“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唐楚莞尔道：“遇到你以前我也不相信，但现在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我无言。唐楚又吻了吻我耳后，小声道：“小宁，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怔了怔，被简简单单的“回家”两个字，牵扯起万千思绪。好半晌，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的脸……”

唐楚满不在乎道：“哦，出了点意外伤了脸，我索性整了一下容。我现在改随父姓，所以当初在医院你问我，我才说姓唐。除了没和你相认之外，我没骗过你，真的。”

他说的轻巧又简单，好像在脸上动刀子的是别人一般。可换了一张脸，换了姓名，换了亲人，换了生活环境，这……这根本……这根本就相当于抹杀了一个人，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啊。

这句话我没说出来。

我想象不到，这些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能不能像他一样适应，像他一样活的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很想紧紧拥住他。

以前总觉得自己生来多难，上帝把我所有的门都关了却忘记给我开一扇窗，以至于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但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有些人，上帝连灯都忘了点。于是那人只是在黑暗里蜷缩起自己，一边承受着伤害，一边承受着无边黑暗。黑暗里除了痛苦，还有满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