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选择了霜……
李翔华肩膀抽了抽,头埋的更低,一滴豆大的眼泪掉在地板上。
……
一个月后——
夜深人静,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在柳应年的病房里。
霜比上次和柳应年分开的时候瘦多了,依然一身特制的唐装,长发散在身侧,妖艳的眉眼透着拆解不开的冰凉霜华。
“柳应年……”
霜站在病床前,静静的看着男人。
他今天来是要告诉男人,他们即将远行去执行任务,归期未知。
“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我是说如果,你对我就是有责任的,我当然也是。你的命以后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还有你的一切,通通都是我的。”
“你要知道一件事,如果只是作为情人,你可以有你的坚持,也会有你完全独立的个人空间,我绝对不会干预,也不会无理取闹。但要是我们的关系是建立在以结婚为目的的基础上,有些事情,你就必需告诉我,我也一定会插手过问。”
“我不想还没开始就看到结束。也许你看惯了生死觉得一切都无所谓,随遇而安,生死由命,反正再危险的事情你都习以为常。可是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觉得有所谓。我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一边和我谈婚论嫁,一边可能连未婚夫的头衔都没挂上就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辈子音讯全无。”
柳应年说过的那些话,言尤在耳,可是说话的人却躺在这里,一直沉睡。
霜弯下腰,跪在病床前,单手抚上柳应年的脸,唇色冰凉道:“你不是说,想知道我去哪里,去做什么吗?你想知道的事,我全都告诉你。醒醒好吗,柳应年,只要你能醒来,我把我的一切,还有佣兵城的一切都告诉你……”
床上全身插满管子的柳应年没有一点回应。
那天发生的事,霜一辈子都忘不了,看着男人从半空倒下,他像被定住了全身,惊怒的无以复加,血液逆流,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柳应年……
那么远的距离,他以前从来不看在眼里,一个小瞬移就能过去,可是精神力耗尽后,却比银河系还要遥远。
他怔愣的看着柳应年身上喷出一堆血,李翔华把柳应年接住,两个人眨眼间消失在眼前,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这才惊醒过来,发疯一样叫着柳应年的名字,努力挣扎想冲破姬家四位族老的阻拦——
“柳应年!柳应年!柳应年!柳应年——!!!”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也可以像疯子一样毫无礼数的大吵大嚷。
姬霜,也有失去理智的一天。
“啊啊啊啊啊啊啊!!!柳应年!柳应年!柳应年!柳应年——!!!”
四大族老见他状若疯癫,同时收手。
他踉跄奔过去,向着柳应年离开的方向,却又被堵在坚实的结界之内,无论怎么撞都撞不开。
他用力的拍打着结界墙,撞得伤痕累累,两道血泪从眼眶滚出。
“柳应年!柳应年——!!!”
“放我过去!”
“柳应年!柳应年!柳应年!柳应年——!!!”
四大族老叹了叹气。
他被带回了姬家老宅,等着他的是姬家森严的家法。
姬伯阳不松口说放他出来,谁也不敢私放他,姬行远也只能隔三岔五去悄悄的告诉他柳应年的病情。
他慢慢的冷静下来。
柳应年没死。
这样就好。
只要男人还活着,他什么都无所谓。
佣兵城的任务事关重大,姬伯阳不可能关他一辈子。
他总有机会见到柳应年的。
这个机会来的比他想的还要快,今天早上,御来见他,带来了佣兵城天团所有成员即将执行远赴“那边”的命令。
“柳应年。”霜握着柳应年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我明天就要走了,我答应你的事,恐怕这次要做不到了……”
不是他悲观泄气不想回来,而是,最新消息,前去探路的那批同伴已经全部陨落,就算他们去,大概也是凶多吉少。
他也想平安回来,但是……
霜看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再睁开双眼的柳应年,像要记住他一生一世。
他还记得第一眼在翔的家里看见柳应年——
很普通的人,被翔点了睡穴,躺在沙发上,翔给他盖绵被,把他保护在身后
“他就是你死活不愿意回来的原因?”“为了一个这么普通的男人,违抗我的召回令,翔,我很生气。”
“没有下一次,霜。”
“看来腾说的不错,你真的很在乎他。”“天狐军团的‘翔’竟然会让自己有这么大的弱点,该说你是太自信还是太天真?”
“我们的事情,和他无关。”
“和他无关?现在说和他无关已经太晚了。从你违抗我的召回令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那一次,他差点杀了这个男人。
那时他又怎么想到他们之间的平行线已经产生了交集……
后来,他把男人抓回佣兵城,和翔做了笔交易,答应在翔出任务的期间,替他保护男人不被御发现……
逆风的儿子高烧失去神智,男人求他带小娃娃去医院——
“我保证,绝对不会趁机逃跑!”
“两个小时。”
“嗯,我两个小时内一定回来!”
怎么会有这种傻子,又不是他生的儿子,操那么多心……那个时候,他对男人的印象依然很差。
神英高中的那个晚上,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喝的烂醉的他们,两个人在一间教室里,等着天亮。
男人喝醉后说了很多话,平时的谨小慎微和沉稳淡然都变没了,一下子成了话唠,什么话都说,什么话也都敢说——
“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笑呢?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好看?我见过的男人里只有一个人比你长得好看唉。”“我说几个秘密给你听吧?”
“你醉了。”
“没有,我还没睡着,怎么会醉呢?”
“我告诉你几个秘密吧。”
“……”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也是男人。”
“那我也不是好东西。”
“……”
“你喜欢男人吗?”
“……”
男人说了很多很多,淘淘不绝,好像要把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苦水一口气都倒出来,讲了很多他听不明白的事情。
他那时也醉了,坐在讲台下面,看着那个男人站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的写着各种题目,一面黑板接着一面黑板,密密麻麻的写。要有多喜欢学校,才会在脑海里把中学的课程记得这样清楚?可是男人连大学都没有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酒精上脑,竟然会觉得那个男人认真的样子很可怜,很想安慰他……
所以叫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在他开心回头,讶然的目光中,低头吻住了他。
那一夜,他什么都忘了,眼中只有那个男人……
……
东方渐晓,旭日初升。
天狼第一个过来查房,拧开病房门锁,推开,眼前的情景让他脚下一顿。
霜趴在柳应年的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拉着柳应年的手。
天狼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看了看柳应年的一应数据。
他刚要转身离开,霜已经醒了,站了起来。
“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差一点就见了阎王,能保住一条小命就够幸运的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现在只是身体机能恢复的慢,正在慢慢调整,再过几天,应该就能醒过来的。”
霜垂眸看着柳应年,问道:“流裳也在这吧?”
天狼抬眼看他:“你想干什么?”
“让流裳来,封掉他这几个月的记忆。”
“霜……”
“我没给过他什么,就当这是我最后送给他的离别礼物。”
佣兵城的事也好,他的事也好,都只是柳应年漫长人生中的插曲,算不上什么好事,不如都忘了。
忘掉这些本来应该和他毫无关系的事。
醒来后,柳应年依然是原来那个柳应年。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个月后——
“咚咚咚”三下礼貌性的敲门声传来,柳应年从杂志中抬起头来,看见解封珧站在门口正冲他扬着笑,也回了一笑。
“今天怎么过来了?”柳应年问。
“明天你出院,没时间来接你,只好提前来看你喽。”解封珧提着一束花,笑的懒懒散散。
“不是叫你不要带花来了吗?”柳应年笑的有些无可奈何。
解封珧一耸肩,“我带都带了,你好啰嗦,和我妈一样。”
他把花瓶里开到荼蘼的的花束拿出来,丢到垃圾筒里,换了新水,又把自己带来的新鲜花束插了进去。
“东西都准备好了?行程定了?”
“有美薇在,你就放心吧,我家的贴秘那么能干,早就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贴秘?”
“贴身秘书。是不是比私秘好听?”
“……你就乱叫吧。”
解封珧随意的笑笑,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你真的不要紧吗?明天就出院是不是太仓促了?要不再多住几天,让医生再多观察观察?”
柳应年拒绝了他的提议:“哪里仓促,我都住了快一个月,再住下去,估计我身体都要发霉了。医生也说可以出院了,没事的。”
解封珧长腿伸了伸,斜眉看他:“你确定?”
柳应年点点头。
解封珧又盯着他问:“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柳应年怔了怔,“……嗯。”
……
三个月的记忆,说没就没了。
那天,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手腕上吊着点滴,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怎么会在医院的都不知道。
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他的大脑受到了严重刺激,又有过失忆前科,已经是习惯性失忆积留下来的惯性问题,好好将养,会慢慢恢复,但有可能会有部分记忆存在不清楚记不清或者模糊的现象,记忆断层,造成部分时间段的记忆永久缺失。
他也像医生说的那样,确实慢慢地想起来很多事情,上一辈子的,这一辈子的,李翔华的,林枢的……他都一点一点记了起来。
但总像少了什么。
李翔华再也没有出现过,前世的轨迹终究发生了改变,柳应年想这大概是因为他在前世李翔华跟他分手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沉睡的缘故吧,即便李翔华有心说分手,也没有人听。
柳应年依稀回想起来的最后记忆是洛雨打电话给他,他带着小林枢去了洛雨家,看见重伤的岳姓青年,并且发现了这个住在洛雨家隔壁的邻居竟然画了一屋子肖靖流的画像,惊讶之下,他取消了本来想要打电话向肖靖流求助的打算,转而打了解封珧的电话,让解封珧介绍个可靠的私人医生,挂上电话后,他感觉到不对劲,抬头发现一直不出声的小孩儿其实在跟他说哑语,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应年无数次去想那之后的事情,可是每次都想的头要炸开,脑神经好像都要一条一条的断掉,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解封珧有一次看见他那个样子,差点吓掉了半条命,又是叫医生又是叫护士,后来还是医生直接给他打了镇定剂,他才安静下来。
解封珧气的把他大骂了一顿,说,“你以为失忆是闹着好玩的?医生都说不能勉强,要顺其自然,你他妈这么不要命,是想闹哪样?躺在床上抱头打滚很有意思吗?疼得脸都变形了要不是我来得巧你他妈今天就活活疼死在这里了!”
他靠在病床上对解封珧说,“对不起。”
解封珧余怒未消道,“道歉有用的话要道明寺那句名言干嘛!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你的命是你的,你自己不想要,谁也救不了你!早知道你这么急着找死,当初你还不如不回来,直接死在老城算了!”
柳应年表情一僵。
解封珧话说完就后悔了,“不是的,年年,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应年说,“我知道,没事的。”
可他却恍了恍神。
老城。
他丢失的记忆里占最大部分的就是他在老城呆过的那段时间。他只知道他是被人掳到了老城,在那边过了三个月,可是这三个月他是怎么过的,发生了什么事,见过了什么人,他通通都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为什么他会被掳去老城?
他也记不得了。
甚至连他是被人掳去的这件事都是解封珧告诉他,他才知道的。
问解封珧,解封珧也不清楚原因,又怕说的多错的多反而影响到他的病情,知道他真的记不起来了,解封珧更加不愿意提了。
什么旧地重游恢复记忆,解封珧才不理会,他只知道柳应年在老城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不然也不会落得脑部受到刺激失忆的下场。他恨死老城了,巴不得柳应年一辈子想不起来老城的事才好。
管他什么事呢,想不起来就说明不够重要。
如果真的重要,不管多久,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来。
他瞎费个什么心?什么心都不用费!
柳应年也问过解封珧,“李翔华呢?”
解封珧说,“他把你从老城带回来后,做了工作交接,递了辞呈,之后就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柳应年问他,“还有呢?”
解封珧扬了扬眉。
柳应年说,“他没说别的吗?”
解封珧说没有。
柳应年说,“封珧,我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就像我骗不了你一样,你也骗不了我,他要离开,又怎么可能不留话给我?”
解封珧不说话了。
柳应年问,“他是不是说要和我分手?”
……
结果,他们还是分手了。
解封珧转交给他李翔华留下的录音磁带,很短的录音,还是那几句——
“柳应年,我们分手吧,我喜欢上了别人。”
暂停,倒带,播放,暂停,倒带,播放……
冰冷的收音机里一遍一遍的倒带着李翔华冷静无比的声音。
柳应年盯着收音机,茫然不知目的的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
他想,他的重生可能是失败的,不然怎么会避不开上辈子的命运?他越是不想重复历史,历史就越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过程稍有偏差,上辈子是当面分手,这辈子是留言分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做成。既没有反过来甩掉李翔华,也没有把李翔华成功留下来,甚至这一次比上一次混的还差,他连李翔华怎么走的都没有亲眼看见。
或许,李翔华有什么苦衷……
前世,他抱了半辈子这样的信念,那么痛苦的坚持着,只要想到哪怕一点李翔华有可能回来找他的希望,想到李翔华离开他肯定是另有别情,他就不敢接受林枢,他怕他这边接受林枢,那边李翔华就会出现在他面前,那样的话,他们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