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想碰触柳应年的脸,可是手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
柳应年鼻头也酸了,眼睫毛湿润润的。
他在梦里无数遍都梦到这样的场景,他站在李翔华的面前,拍着胸脯吼着李翔华——我这里装了你一辈子,可是你呢?!你去哪了?到底去哪了?为什么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可是李翔华真的在他面前,他真的回到过去,也只能告诉他一句:
这里,装了你一辈子。
柳应年抽了抽鼻子,闭上眼,把汹涌而出的泪意都逼回去。
现在怪李翔华有什么用。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感情放的太深,无法收放自如。
柳应年拉过李翔华停在半空中僵住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帮我背好他。”
李翔华点头,不言不语的的帮他把霜扶正。
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情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掉,柳应年的眼睛不会骗人,他放在眼底的情绪灼伤了他,让他心潮翻涌,久久不能放下。
“答应我,活下来。”柳应年背好霜,在李翔华拉住他的一只手,准备带着他们瞬移的时候,说出了这句话。
李翔华看着他。
“我不管你们的任务有多危险,你要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活下来,一定不要死。”
活下来,只有活着,你才对得起我死去的一辈子。
……
李翔华张着结界,带着柳应年和霜才瞬移出酒店,浮在半空,精神力就严重吃紧,他一咬牙,如果能再撑一个大瞬移,也许今夜他们可以平安离开。
“嘭!”
李翔华的二次瞬移撞在另一层结界上。
他身形一晃,柳应年和霜差点从半空中跌坠下去,两人挂在他一只手上,身体摇来晃去,看着就十分惊险吓人。
柳应年的惊叫声卡在脑门顶上,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忍住没叫出来。
李翔华把他拉上来,勉强用结界维持住三个人的高度。
“姬家四位族老同时出马,不嫌阵仗太大了吗?”他冷冷的看着周围四个各自坐镇一角的人影,“如此兴师动众的从西南区跑到东南区,在杀手盟的地盘上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扰乱老城治安,姬伯阳未免也太不把杀手盟当一回事了,他就不怕杀手盟和你们姬家闹起来?”
“放肆!我姬家家主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小辈能直呼的?”正东方向的长须老头一个大挥袖,劲风直扑李翔华,生生把李翔华逼退三步。
“佣兵城的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正西方的胖老头不满的重哼了一声。
“没大没小。”守在正南方的魁梧壮汉也哼了一句。
“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把人拿了杀了就是。”正北方向的矮老头道:“小子,你是识相点,直接把人交出来呢?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等着我们几个老家伙亲自动手?”
李翔华紧紧抓着柳应年,冷眼扫过四人,“佣兵城虽然是姬家在背后扶持,但也不是姬家开的。你们想拿我佣兵城的人,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仗着人多年纪大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趁人之危,以多欺少,以长欺幼,以强欺弱,亏你还有脸说得这么沾沾自喜,也不知道你在得意个什么?你也知道是废话,还说这么多,想动手就直接上,要打就打,干脆点。”
他嘴上说的冷硬不屑,实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四周气流都随着他的战意发生了改变,绕着他转了起来,风刃也被他握在了手上。
矮老头也不生气,一眼看穿他的想法般道:“小子说这么多话是想拖延时间等那个佣兵城的小子来救你们吧?别想好事了,他可比你有眼色多了,早带着他儿子跑了。”
李翔华在心里把林茂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却越发冷峻,沉着脸说:“四位要是想动手,早就动了,我一个人还能护得住他们两个不成?你们难道不是在故意拖延?难不成还真要我把他们拱手送上才肯罢休?”
正东方的长须老头道:“还用得着我们动手吗?你以为你还能带着他们撑住多长时间?”
李翔华心中苦笑,这长须老头正说中了重点。
以他的精神力,能带着柳应年和霜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真要打起来,他哪里还能顾得上柳应年他们?
像这老头说的一样,即使不用动手,光这么干耗着,用不了一时三刻,他的精神力也会耗尽,到时候别说柳应年和霜,连他都只能任人宰割。
李翔华冷静的看着几人,越是这种时刻,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既然这样,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四位这次奉命前来,想必是有任务在身,不知道四位的目的是?”
“姬家的人自然是要带回姬家去家法处置,至于另一个人,”长须老头冷哼道:“以色侍人,乱了姬家和佣兵城的规矩,只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李翔华和柳应年对看一眼。
果然,姬家设下这个圈套,打的就是一举两得的主意。
“不行。”李翔华当即一口否决。
“这可由不得你来决定。”胖老头又哼了一声。
“那由谁来决定?我不过是一个俗人,跟你们比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上不了刀山下不了油锅,害不了人,也杀不着谁,怎么就乱了姬家和佣兵城的规矩了?”柳应年忍不住出了声,这么大的帽子扣在他脑袋上,也不怕他脑袋太小撑不起来?
四位老者都没出声,但那不约而同露出的鄙夷表情已经非常能够说明问题。
柳应年太过熟悉那种表情,这才恍然,他想想自己背后的霜,再看看身侧的李翔华,扯了扯唇角,想笑,但笑不出来。
原来重点是以、色、侍、人。
也是,他不早就知道了吗,姬家那种军政出身的大族,姬伯阳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得下他的存在?
霜再不受重视,也是姬伯阳的儿子。
李翔华再任性,也是佣兵城的人。
他跟他们扯上关系,在姬伯阳那样的人眼里,就是以色侍人,罪不可恕。姬伯阳的儿子喜欢男人,这么大的丑闻,姬家容不下!姬伯阳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过让他回新城,他要的,就是他这条命!
静默之中,一个冰凉清冷的声音从柳应年身后响起。
“我来决定。”霜冷冷的睁开眼睛,长长上挑的眼角妖艳阴柔,泛着刺骨的冷光,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放他走,我跟你们回去。否则,我宁愿死在这里,这次的任务也绝不参加。”
“霜?”柳应年侧头就看见了霜的脸。
四位姬家的族老脸色同时一变。
“这命令是你父亲亲自下的,我等不能违抗。”矮老头为难的说。
“那就等我回去,亲自跟他说。”霜寸步不让。
“我们要如何相信你会乖乖跟我们回去?”四位姬家的族老相互看了看,由长须老头问道。
“我现在这个样子,四位族叔族伯还怕什么?”霜说着,拍了拍柳应年的肩头,示意他放下自己。
看见霜连自己站直都十分费力的样子,那四个老者方才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霜!”柳应年拉住了霜。
“我没事的,他毕竟是我父亲,佣兵城现在又有大事需要用我,他们不会伤到我的。你跟着翔离开,回到新城就没事了。”霜说完,朝李翔华略点了下头。
李翔华哼了一声。
柳应年看着霜,“好。”
霜用自己当筹码,他不能扯霜的后腿,只有按着霜的决定,他们三个人才能都保住小命。
霜的手从他手心离开,柳应年忽然用力的一扯,双手勾上霜的脖子,用力的抱住了他。
“打不过就逃。那个任务有生命危险,我要你活下来。”
柳应年的声音轻的连霜几乎都要听不见。
霜眼中的变化快的转瞬即逝,随即轻轻的点了点头。
“柳应年!”
霜看着柳应年被李翔华带走,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脱离他的视线,不由大声的喊了起来,脚下也往前跟走了几步,但被四个族老拦了下来。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柳应年远远的回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是他跟霜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之后,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中跌落,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死亡可怕吗?
可怕。
可是很多时候,还来不及害怕,死亡就来了。它悄无声息,又干脆利落,害的人还没开始感觉,就已经结束。
……
有人在他耳边大叫着什么,柳应年感觉到了熟悉的触感和味道,像李翔华,但他不肯定那是不是他临死前的错觉。
瞳孔里最后映入的画面是霜不敢置信的惊怒表情……
怎么到最后,他还是逃不开死亡呢?
明明已经重生了……
不过短短的半年,不,半年都还不到的时间,这么短……
……
李翔华有那么一愣神的时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回放着和柳应年有关的片断。
三岁那年,他被亲生父母抛弃——
“妈妈,那里有个妹妹!”“冷吗?”“这个给你围上就不冷了。”“你怎么不戴围巾也不戴手套呢?”
“……我没有。”
“那多冷啊,来,这个也给你。”
“你不冷吗?”
“我不冷,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妹妹啊!”“你要是冷就这样,像我这样,把双手放在嘴巴边上,呵一口气,就暖和了。”
“年年!这孩子,一眼没看住就到处跑。年年,我们该回家了,跟小妹妹说再见。”
“妹妹再见!”
“……再见。”
十岁那年,他执行任务,某所小学——
“年年!”“走这么快干嘛,下一节是体育课,走两步就到了诶。”
“是你走的太慢。”
“今天放学去你家吃饭好不好,我想吃柳妈妈做的菜了。”
“我也想吃解妈妈做的菜,你怎么不说去你家吃饭?”
“真的吗?那我马上打电话回去,叫我妈做饭!”
“白痴啦,现在离放学还早着呢。”
“有什么关系?先准备着,说定了,放学去我家吃饭,不许耍赖!”
“随便啦。”
十四岁,中学图书馆——
“我……”
“……你看吧,我下次再借。”
“等一下!”
“嗯?”
“我……我见过你,你是四班的吧。你叫什么名字?等我看完之后,就把这本书拿给你。”
“……柳应年。你呢?”
“我是二班的,我叫李翔华。”
一年以后——
“柳应年,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们交往吧。”
确立关系之后,柳应年带他回家吃饭,那年夏天——
“李翔华!”
“什么事?”
“我衣服拿错了!你去帮我拿一件干净的背心!”
“哦!就来!”
“干嘛看我,你想洗就自己去洗啊,衣服可以用我的……”
“夏天要过去了,柳应年,我们来做点什么纪念这个夏天吧……”“我爱你,柳应年。”
“我也是。”
瓷器声,惊叫声,巴掌声……
“孽子!柳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滚!”
……
天狼的私人诊所,手术室亮着红灯,天狼,流裳,还有水莲,佣兵城天团里最擅长医术和治愈系异能的高手全在里面,三个身价以亿计算的异能力者一起抢救柳应年一个人的命。
十个小时前,李翔华全身是血,哭成泪人,跪在三人面前,请他们救柳应年。
事实上,要不是李翔华精神力爆值,第一时间接住中弹倒下的柳应年,用瞬移把他带到这里,并且以自身的念力和灵力全部输送给柳应年、维持住了他最后一口气,柳应年早就死了。
这种情况下要把人救回来,以天狼三人任何一个人都办不到。即使三个人联手治疗柳应年,也要花费很大一番功夫,拼上耗尽精神力的代价,还不一定能把人保下来。
李翔华一动不动的坐在手术室外,低头怔怔的看着PVC地板,脸上全是风干的泪痕。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好的,坏的,都跟柳应年有关,还有他欺骗隐瞒的那些事情,他刻意忽略掉的、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去想的那些事,在漫长的等待手术治疗的时间里,他都想起来了。
那年夏天,在柳应年家里,以他的能力,本来柳妈妈和柳爸爸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们的事情,甚至一开始,他也没有想过要在柳应年的房间做禁忌的事情。
可是暑假快结束的时候,那一天,他们从书店回来,柳应年上楼就钻进浴室洗澡,他在卧室外面把买来的书一本一本的摆放在书架上。柳应年喊他帮忙拿衣服,他不小心带掉了几本书。其中一本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很出色的少年,他认识那个人。那个人是柳应年的好朋友解封珧。
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拿了衣服放在浴室门口的置衣架,和柳应年打完招呼回来,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能忍受柳应年眼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即使是父母和朋友也不行。
他要当唯一,而不是之一。
柳应年洗完澡出来时,他坐在柳应年的床上,直勾勾的看着柳应年……
他引诱了柳应年和他偷尝禁果,房门的锁也是他打开的,他算准了柳妈妈很快会上来送水果给他们……
他故意让柳爸柳妈看见他们的事,好刺激柳爸在盛怒之下把柳应年赶出家门,因为柳应年太重感情,以柳应年的性格,只有让柳家的人彻底放弃柳应年,学校里也容不下柳应年,所有人都讨厌柳应年,最好柳应年一个朋友也没有,那样的话,柳应年才会完完全全的依赖他,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他连苦肉计也用了,随便找个地方打一架,挂一身彩回来,出现在柳应年面前——
“你怎么了?”
“我也被家里赶出来了。以后我只有你了,柳应年,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好不好?
“应年,别放弃,你还有我,我会一直保护你,我们永远不分开。”
……
那是他做过的最对不起柳应年的一件事,也是他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
他永远都不会告诉柳应年。
这是他死也要带到棺材里去的秘密。
柳应年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只有十年,可在他的心里,远远不只那十年。他从三岁遇见柳应年,到今年二十五岁,前前后后二十二年,那个人也在他心里存在了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过去,这个人变得比他自己还重要。
他现在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争了,怎样都好,只要柳应年能活下来。
只要柳应年能活下来的话,即使在他眼中自己不再是唯一……
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