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听到了他与尚魁的对话。”叶钧淡淡答道,“陈念另有计划,我问过,但他不曾说。”
严停风神色微变:“什么计划?”
“杀妖魔王。”
“胡闹!凭他一个人?”
樊真眉心一皱,道:“又或许叶长老被他骗了,陈念究竟有妖魔血脉……”
“樊峰主。”严停风打断他,“我相信叶师弟的判断。”
“那薛长老和邬城薛家的毒,又是怎么回事?”
“叶师弟刚刚才说,是妖魔王之物。”
“陈念难道不是妖魔?兴许他们已经勾结了!我们却放任敌人在我们宗门之内逍遥!”
“够了,不必再说,我不想与你争辩这些。”严停风道,“陈念是此役的重要战力,他的想法很重要,是时候该和他谈一谈了……樊真,你做什么!”
樊真提着剑,霍然站起,已然向外冲了几步,门口的岳礼和吴农急忙上前,竟险些拦他不住。
“我受够了。”樊真手中的长剑嗡嗡作响,“那陈念分明意图不轨,掌门却要我们装作不知,容忍他到现在。邬城薛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都是死于那奇毒。老吴,你别忘了,那毒物一开始是怎么出现的!”
叶钧眉心拧成“川”字:“陈念只是发现毒物,下毒者不是他。”
“叶长老的话我自然不敢不信。”樊真冷笑一声,目光如尖刺一般扎向薛孟庭,“可我还有一个问题,薛长老身上的毒,后来又是怎么解了的呢?”
吴农低喝一声:“老樊,别失了分寸!”
“要是薛长老问心无愧,我老樊,立刻赔罪!”
薛孟庭站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长老心里有数,何必再问我?”樊真扫过严停风、叶钧,面上露出讥讽之色,“只因陈念是薛长老爱徒,便能放纵这妖孽在凌空门行走吗?凌空门是正道,不是妖魔窟!”
叶钧眼神蓦地一寒,承影剑当下出鞘,剑凌三尺之上。
樊真梗着脖子,毫不畏惧。薛孟庭看着樊真,慢慢道:“我身上的毒,是陈念用他精血解去的。”
樊真听得此话,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正要说一句“他既懂得解毒之法,必和此毒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何没有嫌疑?”时,便见到薛孟庭慢慢向他走来。
吴农使劲去拧樊真,樊真一把甩开。
薛孟庭道:“照你的意思,便是我和陈念勾结,在凌空门内兴风作浪了?”
此话一出,吴农赶紧撇手,便是拧着一根筋的樊真,也愣了愣。
“不是,我没那个意……”
“砰!砰砰!!”樊真眼瞅着一只拳头朝自己轰来,却实在避不开,生生被那拳头连揍两下,从门板上飞了出去,登时在门板上留下一个扭曲的人形。
樊真摔了个晕头转向,还没爬起来,又被拎着衣领从外头扯了回去。
薛孟庭把他往桌边一扔,捏了捏手指关节,发出几声脆响。
“失心疯好了没?没好的话我再给你活络活络。”薛孟庭阴测测加重了读音,“樊峰主——”
樊真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缩了缩脖子:“薛长老,我真的没怀疑你。”话音刚落,承影剑缓缓飘过来,点在了他的鼻子上。
“……”樊真挤成了对角眼。
叶钧见恐吓得差不多了,难得有耐心多说几句,道:“那日是我亲眼所见,陈念将尚魁分身打成了肉泥,他与妖魔一族,已是不死不休。”
樊真无意识接道:“或许是他和尚魁联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
承影剑立时晃了晃,险些削去樊真鼻子。
樊真立马闭嘴,叶钧却收起剑,微微皱眉:“也有这个可能。陈念行事,诡诈多变。”严停风抚了抚长须,动作凝滞下来。
那您还这么对我?
严停风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樊真摇摇头,问薛孟庭道:“他是你带大的,你怎么看?”
薛孟庭张开右手看了看白净的手心,接着狠狠收紧:“我去问他,把他想做的,都问出来。”
严停风神色微敛,眼中暗潮涌动:“你有办法?”
“大约是……可行的。”
第四十八章:甜
薛孟庭没有告诉掌门自己的“办法”,只是一个人,来到了百草峰。
他扣了扣门,低声道:“可以进来吗?”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今日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薛孟庭往里看了一圈,只见到一道模糊影子。他拇指弯了弯,门上掉下一些琐屑。原来不知不觉,他用了这么大力气。
薛孟庭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念正侧卧在床上,见他进来却也不惊讶,只是笑了笑。薛孟庭将陈念面容看在眼里,心中一震,回身关上了门,几次手抖。
“师尊过来,是想清楚了吗?”陈念挑眉,支起身体半靠在床头,“若是我满意了……师尊怎么了?”
薛孟庭并不听陈念说话,向前一探,便要去扣陈念手腕。陈念立刻向后缩,薛孟庭伸出的手一转,又要落到陈念肩上。陈念再向后避开,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而与此同时,薛孟庭的另一只手迅速伸出,牢牢扣住了陈念脖颈。
陈念一僵,接着若无其事地弯了弯眼睛,道:“这是,投怀送抱?”
感受到手掌下,动脉强劲的跳动,薛孟庭紧绷的下颔放松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难看?”薛孟庭道,“自己不照照镜子吗?”
陈念弯弯的眼中仿佛多了一些温度,更有一些复杂的东西从中闪过。但很快,他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师尊要是担心弟子,不如……”他微微一仰头,滑不溜秋地从薛孟庭掌心挣脱出去,接着偏了一个方向,歪向薛孟庭肩头,一只手臂绕过薛孟庭的腰缠上去,一只手臂风一样带过薛孟庭两只手腕。
“陪弟子共度良辰、同享巫山?”
薛孟庭手中凝聚了两道剑气,一手别向腰部,刺向陈念手心,一手撞向陈念小臂。
电光火石间,陈念面色一变,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下来,干裂的嘴唇冒出一滴鲜血。
薛孟庭手上的剑气,登时散了。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桎梏在了陈念胸前,不知为何身体的姿势也变了,两条腿也落到了陈念双腿中间,被缠得死死的。
陈念胸口震动了几下,薛孟庭猜他在闷笑。
薛孟庭叹了口气。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这些小把戏。真要受了什么伤、吃了什么苦,又不肯跟为师说。”
下面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陈念看着床顶的镂花,将想要说的话慢慢咽了回去。
师尊。
他睁着眼睛,几乎污浊殆尽的深处,渐渐平静下来。
然而缠在薛孟庭腰间的手臂,忍不住悄悄收紧。
薛孟庭由他抱着,感觉到身下之人的肌肉时不时痉挛抽搐,汗水渐渐洇湿衣衫。他闭上眼睛,用手按住陈念胸口。仿佛滚烫炽热。
痛死了吧。你不哼声,我便不起来,压死你这个不肖之徒。
“你小时候,我让你在意自己身体,你便听不进去,到现在也是这样。”薛孟庭道,“原以为这次出去一趟,我的笨徒弟懂了这个道理,没想到非但没懂,反而更笨了。你嘴上说再多难听的话,我会跟自己徒儿计较不成?总当为师没有眼睛,看不见眼前之事,只能听你胡言乱语?”
他每多说一句,陈念的身体便僵硬一分。
“这次受的伤,是不是为我解毒所致?你还不快好,明日,兴许就要和妖魔王斗战了。”
陈念的身体已然僵硬如铁,忽然猛地用力,将薛孟庭压在了自己身下。
“师尊。”他面色隐忍,仿佛有百种情绪,却又生生忍住。薛孟庭定定看他,等了许久,只见他微微垂眼,抿紧唇弯了弯嘴角。
陈念掐住薛孟庭半边脸颊,漠然道:“师尊总是这样天真,弟子不过稍稍示弱,师尊便上钩了。”
薛孟庭面上被掐出一道红痕,可见陈念用力之大。
“既然师尊已知明日将有事情发生,那我不妨告诉你。明日起,你我之间,便是真正生死大仇了。”
薛孟庭眼皮一跳,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然后死死盯着陈念双眼,道:“好,那我便发心魔誓,若是明日陈念不杀尽凌空门人、中土修士,薛孟庭便灰飞……”
“住口!”陈念猛地捂住薛孟庭飞快动作的嘴唇,眼中猩红如血。
心魔誓,并非普通誓言,一旦完整说出,便有天地规则制约。灰飞烟灭,灰飞烟灭……他怎敢胡说!
薛孟庭一把拉下陈念之手,冷笑道:“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什么?”
“你不怕,便让我说下去,苍天作证……”
“你住口!”
“我便要说!”
陈念两眼发红:“住口住口,我让你住口!我何时说过屠尽中土的话!”
“你又何必管我发誓?”
“念在那几年师徒之情,我便要管你!”陈念咬牙切齿地揪住薛孟庭的衣领,几乎将他拎起来,“你若敢发誓,我便立刻去杀凌空门满门!”
“你去杀!你若不杀,便叫我……”
“闭嘴!你又敢……我不杀!”
“你说不杀便不杀?”
“你又在说什么?”
“邬城薛家已然灭门,接下来还用说吗?”
“我知道!可你以为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不会……”
“你不就是要我以为是你!”
陈念猛地住了口,手上脱力,薛孟庭重重倒回床上。陈念身体发颤,不知道是体内伤势更疼一点,还是胸口的心脏那里更疼一点。
师尊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陈念狼狈地翻下床,滚落在地上,挺直的脊背垮了下来。还是疼,哪里传来的,痛彻入骨的疼。
薛孟庭在床上挺了一会,缓过劲来,握住陈念手臂,轻轻一带,将他拉回了床上,然后将他抱进怀里。
“笨蛋,破绽太多了。”
陈念低着头,仿佛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沉默以对。
薛孟庭搂住他,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吗?掌门、叶师弟、小师妹、樊峰主、吴峰主……大家都在一起,你自己一个人,要做什么呢?”
陈念微微垂下眼睛,透过空隙,他看到地上,一只蚂蚁努力搬着一颗小小草颗,在缓缓前进。草颗虽小,对蚂蚁来说,却是千钧之负。更何况,如今摆在眼前的,是万重大山。
“吴峰主告诉我,他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经脉尽断,满身都是血,灵力半点都没有了。在域外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愿意说吗?”
陈念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薛孟庭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十指交握时,仿佛身上都有了力量。
半晌,陈念平静道:“那时,我想去偷袭尚魁本尊,被妖魔发现后围攻,受了些伤。”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立刻更加用力地握紧对方,送去安慰,“但我早知道附近有一处刚刚形成的罅隙,便从那里逃了出来,接着就立刻将它封印了,追兵自然也就摆脱。”
薛孟庭没说话。陈念说的很简单,但其中如何九死一生,不用多想也知道了。在妖魔的大本营被妖魔群起而攻之……陈念能活着回来,实是大幸。
“后来,尚魁与我做了一个约定。”陈念继续道,“他让我派影魔袭击掌门,看你会不会知道是我。我输了,又不肯履行约定,为他做事,便将他的分身打死了。”
“这是我对不起你。”薛孟庭涩声道,“关于你的事,我知道很多,可我一直瞒着你,我现在都不敢说缘由……”
“师尊说过了。”陈念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上次师尊便与我解释过了,我知道,等师尊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
薛孟庭一愣,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他低声道:“你忽然要跟尚魁走,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嗯,可惜我那时实力不济,失败了。”陈念道,“只是我没想到,域外对人性的侵蚀那么强烈,若是在那待得再久一些,我便真要忘了自己是谁了。”他抬起头,轻柔地抚了抚薛孟庭脸上尚未消去的红痕,“即使到现在,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刚刚,竟然伤了师尊。”
“无碍。”薛孟庭被他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陈念一顿,脸凑了上来,很快与他呼吸交缠。
“师尊,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薛孟庭眨了眨眼:“先前怎么不问?”
“那两次不算,师尊快点忘了。”陈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我想亲你,师尊。”
薛孟庭道:“不行,我们还有正事没说完。”
“等会再说。”
“我不准,你是不是就不亲了?”
“你说呢?”
薛孟庭捏了捏陈念的脸颊。就像他小的时候那样。
“那你还坐着干什么?”薛孟庭眼睛亮亮的,对他说。
陈念一怔,眼中,深不见底的漆黑之色,仿佛晕开了层层水波。
他不再说话,轻轻将嘴唇贴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恋爱副本
有情人之间的亲昵,是怎么也不够的。
薛孟庭舌头沾上了陈念唇上的血滴,仿佛感到一种又涩又甜的味道在舌尖打了个转。他擦了擦陈念汗津津的额际:“怎么受伤的?伤在哪里?”
陈念将他的手捉住,重新握上去,密密地交缠在一起:“在邬城。”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显得低沉,“薛家的人,我没有救下来。”
薛孟庭嗓子眼发紧:“你遇上了尚魁?”
“没有,是一个叫雾雨的妖魔。”陈念安慰地吻了吻他冰凉的指尖,“尚魁还在沉睡,上次被我打散的是他最后一道分身,短时间里,他不会出现了。”
薛孟庭抽出一只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小瓶子,放在陈念手心,与他说明来由,不知是喜是愁地说:“他以三月为限,我还当他要有大动作。”
“他本体未醒,周围亦需护卫,又无分身在外,便是要做什么,也必定多受掣肘。”陈念晃了晃那淡青色液体,道,“不过是些克制之物,师尊真让我喝下去,也没什么。”
“真是长本事了。”薛孟庭敲了敲他脑袋,“那个雾雨是什么来头?”
“他是尚魁的得力大将。”陈念乖乖挨下,甘之若饴,道,“雾雨能力不强,但擅使一样毒物。”
薛孟庭眉心微沉,接道:“是——万象蛇寺。”
“叶师叔告诉你了?”陈念道,“不错,正是万象蛇寺。不过与其说这是毒物,不如说是一种寄生类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