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风好玩似的笑起来:“薛仙师,你知不知道自己落在了谁的手里?”
薛孟庭也不脸红,只是在脑中琢磨,自己有没有学过护体罡风之类的功法,能将那烟烟魔一举震开。唉。
清一大师道:“冒施主,还请放开薛施主吧。老衲保证,只要你自回域外,此处无人再会为难你。”
“大师是出家人,却不知不打诳语。”冒风向门口的方向歪了歪脑袋,道,“方才不正是你不肯让那些人退开?”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摇摇头,道,“若是他们让开,你将薛施主劫持而走,我们便拦你不得了。”
冒风惊讶道:“你倒知道我的本事!”
清一大师双手合十,目光炯炯:“老衲自然不敢低估,鼎鼎有名的烟烟魔。”
“我果然如此出名。”冒风想起上次遇到薛孟庭的时候,薛孟庭一眼认出自己,不免露出些洋洋得意的神色。
然而他面前,不动声色地观察情况的徐书成却暗暗心惊。这烟烟魔不管面上如何轻浮,周身浑不露一丝破绽,竟叫人万分难以下手。
冒风的手向薛孟庭腹部贴紧了一些,让薛孟庭打了个哆嗦。薛孟庭看了看严停风,又看了看眉头紧拧的叶钧,对冒风道:“其实你拿我做威胁,今日也出不了这大殿。冒风,你还没明白过来吗?”
冒风摇摇头,神秘地微笑道:“你说了可不算,我能不能走、你能不能活,全在你师兄怎么想。”
薛孟庭亦摇摇头,神秘道:“不,这件事全在我怎么想。”
冒风一愣,还不及回答,严停风面色一变,喝了一声:“师弟!”
冒风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孟庭,缓缓摇头,笃定道:“你不会。薛仙师,你不是轻易弃命之人,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便是他之前不懂,听到严停风那声变了调的声音也懂了。的确,若是薛孟庭自绝而亡,他又哪里还能威胁到这些修士呢?
薛孟庭手心黏湿,心中猛烈地跳了几跳,却还要故作镇定,微笑答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会?”
冒风眼神微变,道:“薛仙师前途大好,怎么舍得殒命在此?”
“若能搭上妖魔王的第一大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薛孟庭说完,脑中蓦地出现陈念的面容。
哪里……能舍得。
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滋味,他才刚刚尝到呢。
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冒风能够因此慌乱,露出破绽来。若是此番无用,他便要假意自绝,逼他一逼了。薛孟庭不敢看严停风,生怕露出马脚,只希望师兄能懂自己的意思。反正假装自爆金丹什么的,他已经干过一次了,还挺熟练的。
正当薛孟庭因为冒风有些慌乱的反应暗暗欣喜时,却见冒风眼睛一瞟,看向门口,忽的又恢复了奕奕的神色,笑眯眯道:“薛仙师,我可不敢让你与我一起赴死。再说,有他在,你又哪里舍得呢?”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缩,直觉不好,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便见那俊秀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眼中幽黑深沉。而门口的几位大修,则是半戒备半疑惑地看着这青年,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该如何动作。
冒风朗声笑道:“你将这里的人都杀了,我便将你的师尊还给你。这份交易做不做得成?”
第五十三章:脱困
这句话一出,几位大修的面容瞬间紧绷,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青年。其中一人,还面色古怪地瞥了一眼薛孟庭,仿佛在计较什么。
薛孟庭心里重重一沉,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哪里能想到,陈念竟会出现在这里?这下,可该如何对诸位同道解释烟烟魔的话?
严停风眯了眯眼睛,忽然拔地而起,掠到陈念面前打量一番,微微一笑,道:“原是洛儿来了。”
严停风说了句话,看向薛孟庭,眼神沉静,让薛孟庭定了定神。
薛孟庭心中焦虑,面上不敢表现分毫,惊怒地看向冒风,道:“你故意提那欺师灭祖的孽徒,又想做什么?在座哪一位不知道,他叛出师门,与你们早是一丘之貉!”
冒风皱起眉头,道:“那不是陈……”
薛孟庭截住他的话头,厉声道:“方才你便中伤清一大师,如今又胡言乱语,莫不是眼看穷途末路,竟要见谁咬谁吗?”只要咬定冒风别有居心,他是妖魔,别人又岂会信他?
但愿能保住陈念。
冒风面色越来越疑惑,忍不住道:“薛仙师,你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
“还有什么可说的?”薛孟庭心中暗急,却要作义愤填膺状,“我告诉你,中土正道,同气连枝,你便是使尽手段也无用,谁会——”
“掌门师叔,请让开。”陈念道,平平几字,无端有股阴冷之气。
薛孟庭心神一震,又气又急。这个不肖徒儿,怎就不懂自己与他掌门师叔的意思?
严停风挡在陈念面前,已然是在暗示他尽快离去。薛孟庭又和冒风说那许多似是而非的话,也是在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是白说的?一旦在座之人知道陈念身份,陈念哪里还有活着出去的机会!
就算冒风说了那句话,只要他一口咬定是妖魔挑拨,没有切实证据,谁也不会怎样。可要是陈念出来和冒风对峙,他的身份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严停风对上陈念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微微抬起手又放下,再看了看薛孟庭,终于让出道路。
陈念慢慢走进殿中,已有大修拿出法宝,全副戒备地盯住陈念。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前辈大能,自然不会因为对手看上去普通就掉以轻心。冒风那一句话暴露的信息太多,已有擅长推理的修士从中理出脉络。无非是眼前这青年便是数年前的凌空弃徒陈念,不知如何学会了一身本事,与那妖魔一族暧昧不清,似友似敌。然而最让人不解的是,妖魔说的那句“将你的师尊还给你”,莫非他们师徒二人之间,还另有隐情?
众人心思各异,只是看向薛孟庭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结合严掌门与薛长老的言行,若是这青年真是陈念,有一个更重大的问题出现了。既然凌空门已发出绝杀令,又何必百般遮掩,甚至是袒护弃徒陈念?
难不成,竟是进了虎狼窝?
“阿弥陀佛——”清一大师一敲木鱼,声音震耳,仿佛直入人心。那几位已然眼露迷茫、心神不定的修士,身体一震,急忙双手合十,朝清一大师无声致谢。
陈念看着薛孟庭肩上伤口,道:“放开他。”
冒风打了个寒颤,不由想起那日,陈念每一拳的力道是如何凶狠。然而他只手上这么个筹码,放了薛孟庭,自己还怎么走得了?
“我的条件已经说了。”冒风微笑道,“接下来就看你的诚意了。陈念,你觉得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手快?”
陈念缓缓移开视线,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放开他。”
“若是我不放,你准备拿我怎么办?”冒风无赖道,没有一点儿松手的意思。
陈念冷冷不答,向前迈了一步,戾气逼人。
冒风眼神微变,贴在薛孟庭关元穴上的手掌轻轻吐力,送入一股至阴邪气。薛孟庭身体一抖,面上闪过黑气,下一刻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黑血。
陈念猛地顿住,眼中狠色扭曲,眼底仿佛要渗出汩汩鲜血。薛孟庭受了这无声一击,双目微微涣散,缓了一会儿,才抬起眼,聚焦目光,看到陈念的骇人神情。
冒风道:“你不要动,对你对我都不好。”
薛孟庭动了动自由的那只手,冒风一惊,手下又送了些邪气,诚恳道:“薛仙师,你也别动了。”
薛孟庭身体大震,连呕几口黑血,软软地倒向地上。冒风趁这个机会,抽出钳住他肩膀的手,将他身体一扭,转而卡住他喉咙。薛孟庭眼中厉色一闪,就在同一瞬间左手掐诀,凝出剑气朝冒风胸口刺去。冒风不避不让,胸口被刺出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却面不改色,只迅速地收回另一只手,一开一合,在薛孟庭两只臂膀上拂了两下。薛孟庭手臂上溅出两蓬血花,便颓然地垂了下来,失去了知觉。
这本是周围人营救的大好时机,奈何烟烟魔狡诈如狐,全部过程紧紧贴在薛孟庭身上。两人分明呈现贴身肉搏的姿态。这样一来,寻常攻击,烟烟魔不放在眼里,可若是下狠手,大家又怕误伤薛孟庭,不免掣肘。等不过数息,时机便已过了。
陈念嘴唇紧抿,下颔绷成一道凄厉冷寒的僵硬直线,周身天地仿佛生生暗下去一般。
冒风喉咙发紧,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动手,日后便只能看着你师尊的尸骨了。”
陈念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样,缓缓涮过冒风身体的每一寸,道:“你真的不放?”
冒风心下一跳,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但他只能故作镇定:“一——”
陈念露出森白的牙齿,寒光凛冽。冒风觉得后背一凉:“二——”
到第三声时,冒风的瞳孔猛地放大,忽然失去焦距,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卡着薛孟庭脖颈的手臂,也在同一时间僵硬了一瞬。
电光火石间,陈念猛地伸手拍向冒风臂膀,另一只手揽住薛孟庭的腰向自己的方向一拖。冒风的臂膀瞬时塌陷下去,化成黑烟后竟直接烟消云散。冒风睁大了眼睛,反应迅速地伸出另一只手,要去勾回薛孟庭,却又在触到薛孟庭衣角时猛地僵硬。只这瞬息功夫的耽误,陈念已经将薛孟庭拖回了自己怀里。
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回陈念身后。
薛孟庭摔进陈念怀中,体内凶狠邪气猛地窜起,激得他又要呕血。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背后贴上一只温暖的手掌,随后便有温和灵力徐徐送进来。那邪气仿佛遇到天敌一般,触之即散,不多时便尽数消失。
他抬起头,站稳了身体,看到陈念的脸色,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怒骂全部咽了回去。
陈念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他的腰,柔声道:“师尊可好?”他不知道,自己声音仿佛没有破绽,然而眼中狠色、面上惧色都没能及时敛住,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薛孟庭摇摇头,听到身后传来清一大师与徐掌门的佛号声与冷喝声,便回过头去,却已看不见冒风身影。
徐书成眼中满是忧色,却仍是给他看了看手中小镜,温和地解释道:“那妖魔已被我锁入镜中,除非妖魔王亲至,否则绝不可能再逃出来。”
“这柄小镜,可是当年妖魔闻之丧胆的逆火锁魔镜?”严停风走过来,赞道,“早前便听闻徐掌门有一柄逆火锁魔镜,炼化无数凶猛妖魔,更曾锁住妖魔王长达七七四十九日。今日有缘见到此等宝物,实在是我辈大幸。”
徐书成道:“此镜正是逆火锁魔镜。只是被妖魔王破镜而出后,颇受损伤,这些年,我以真气温养,也不过恢复七成。”他收起宝镜,又道,“但也足够锁住烟烟魔了。”
严停风点头称是,徐书成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目光却变了变:“若是严掌门早些将捉到烟烟魔之事告知与我,今日,薛长老也不必受苦了。”
徐书成是成名已久的颠顶修士,虽则一开始没有像清一大师那般,一眼看穿烟烟魔逃匿,但经过后来那么长时间,也看出来,烟烟魔是从殿内某处逃出来的。观烟烟魔后来举动,徐书成知道他出现在此必定与凌空门有关系。而凌空门内能困住烟烟魔的,也就只有严停风了。
严停风笑容不变,脚步一动,却是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陈念与薛孟庭前面。妖魔已经伏法,接下来就该轮到这笔糊涂账了。
徐书成眼神又变了变,已有失望之意,但他仍是继续道:“严掌门可是打算与诸位同道解释清楚,陈念这件事了吗?”
第五十四章:解释
严停风迎向徐书成责问的眼神,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等结婴大典结束,严某必定会给徐掌门一个交代。”
徐书成面上神色淡了下来,后头的几位大修中,扶柳宗的魏掌门是个急性子,听闻此话立刻走上前来,冷道:“严掌门,结婴大典固然重要,捉出妖魔女干细却也是容不得半点疏忽的大事。依魏某陋见,还是先把此事说清楚,接下来的结婴大典才能顺当。”
严停风沉默不语,只细细捻了捻须子,数名大修冷然看他,渐渐错开步子,成合围之势。
清一大师敛眉低目,嘴唇翕动,却只是无声地念着佛经。
叶钧面色一寒,手已然搭在入鞘的承影剑上。
过了半刻,严停风目光闪了闪,忽而洒然一笑,道:“魏掌门说的有理。”他说完微微错开身子,让出其后两人,道,“陈念,过来见过诸位长辈。”
薛孟庭心下一跳,陈念捏了捏他袖袍中的手安慰他,而后上前一步,拱手弯腰,一一见礼。
然而除了徐书成勉强还礼之外,只清一大师对他轻轻颔首,其余人都面色难看地错开身体,并不受他的礼。
严停风仿佛不曾看见这番尴尬局面,只微笑道:“陈念受了许多年的委屈,如今也该对大家说明缘由了。”
徐书成皱眉道:“此话怎讲?”
“诸位道友有所不知,敝门这位弟子——”严停风顿了顿,看了一眼陈念,“体内有一半妖魔血脉。”
“什么?”“果真是妖魔!”“严掌门糊涂!”
严停风等众人平静下来,方才继续道:“诸位放心,他的生母,正是当年的沉湖首座弟子,鼎鼎有名的冰魄仙子陈如。诸位可以不相信凌空门弟子,却不能不信陈仙子后人。陈念,方才你礼数不周全,再去见礼。”
几名修士面面相觑,被接二连三的惊人消息砸得有些头晕,稀里糊涂地受了陈念第二次礼。
薛孟庭心中稍稍松缓,却又十分愧疚、不安。事到如今,若是不把事情全部讲清楚,绝无善了的可能。但……这样将陈念身世说出来,不仅对陈念不起,亦有愧于陈如在天之灵。陈如为了不让旁人发现陈念,带着积年重伤居于陈家村一隅,可如今……这个秘密终究要被世人知道了。
徐书成看向陈念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也没有想到,陈念竟然是陈如的儿子:“不知陈仙子现在何处?廖掌门……可知此事?”
陈念道:“家母已经过世,多谢徐掌门挂怀。”
徐书成登时露出抱歉之色,道:“是徐某唐突了。”陈念摇头,只道:“家母早早过世,与妖魔一族有莫大关系。我每每想起身上流淌的妖魔之血,便对妖魔一族更恨一分。徐掌门,诸位前辈,天地可鉴,日月为证,陈念从来只当自己是人,与那妖魔一族,血仇大恨,不共戴天。若是此间不能容我,那天地之大,也没有陈念的去处了!”
他说完,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砸出“锵”地一声,叫那神情警戒的数名修士当下微怔,竟也一时无言了。听陈念一席话,陈如仙子似是受了妖魔侮辱,方才……
陈念见他们神色松动,眼中恸色愈发明显,泣道:“陈念知道自己血脉污秽,本不该苟活于世。但娘亲生恩未报,敢不以身殉之!”说罢,以头抢地,直撞得额上鲜血直流,“求长辈们留我段时日,待杀了那祸首尚魁,不用长辈们动手,陈念自当自绝,不敢以这污秽之躯留于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