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颜这才看清他手中的那枚戒指,不由一滞,愕然道:“你玩真的?”
陆祎斐垂下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声音带了几分沙哑,文不对题地说:“他跑了。”
唐颜站了几秒,稍稍平复了一下惊讶,坐到他对面,道:“陆祎斐,你脑子进水了。”
陆祎斐没反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唐颜实在看不下去他那不争气的样子,起身将他拉起来,“去洗澡,你这样还怎么把人找回来?”
陆祎斐眼睛通红,“找不到了,他真狠,上午还说着回来吃饭,下午就跑得没影了,手机关机,学校退学,机场、火车站都没有记录,走得干干净净,存心不让我找到。”
唐颜把他往地上一扔,“他都存心跑了,你他妈装颓废有个屁用!陆祎斐,你他妈争气点行不行,为个毛头小子把自己弄成这样,我都替你脸红!”
陆祎斐呵呵一笑,摇头道:“唐二,你想想谭哲,你就懂了。”
唐颜一愣,气呼呼坐到一边不再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唐颜还是没忍住把陆祎斐拖到浴室,开了花洒胡乱给他浇了一通,然后把保姆临走前温在锅里的饭菜压着陆祎斐吃了。忙完这一切,他指着陆祎斐的鼻子道:“我当初怎么挺过来的,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怎么挺过来,陆祎斐,别他妈再给我犯贱!”
唐颜给陆祎斐当了几个月的保姆,陆祎斐当年怎么对他的,他如今就怎么对陆祎斐,唐二少爷边伺候他边在心里想,哪天要是遇到许朗,二话不说先揍一顿,解解他这一阵子脚前脚后跟着陆祎斐哄完吃饭又哄睡觉的憋屈劲儿,又想,陆祎斐那时对谭哲是不是也恨得牙痒痒。果然,失恋这码事,真真丧心病狂,堪称摧毁友情的利器。
薛绍他们也来看过几回,第一次还指着陆祎斐哈哈大笑,被陆祎斐一酒瓶子甩过去,再也不敢放肆,拉过唐颜小声问:“真上心了?”
唐颜睨他一眼,“你自己做的孽,你说呢?”
薛绍就没话说了,陆祎斐如今被个毛头小子耍了一把,多亏自己那时的随手一指。薛绍在心里咋舌,他哪知道自己这根手指这么厉害,随便指个人,就让陆祎斐栽成这样。
彼时唐颜尚未遇到陈靖,薛绍也没料到日后自己栽得比陆祎斐更惨,夏臻则是拐了肖楚尽情打压,大家都挺快活自在的,除了陆祎斐愁云惨淡。
当然,之后各陷情网、情难自拔、自顾不暇什么的,就是后话了。
陆祎斐着实郁闷了几个月才恢复一点精神,等他又愿意出席好友圈的聚会时,薛绍绷了老长时间的严肃脸终于破功,指着他哈哈大笑,“哎哟喂,陆祎斐,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种啊,你行不行啊,居然被个小屁孩耍成这样,我还真是——唔唔——”
后面的话被陆祎斐一瓶酒压了回去。
陆少又做回陆少,工作,应酬,钓人,上床。
一切如故。
只有夜深人静,怀里搂着陌生的人,嗅着不相熟的味道,白日伪装的冷漠才一点点褪去,心上那丝凉凉的疼意顺着倾泻的月光,慢慢地顺沿周身,侵蚀开来。
那枚戒指被他收起来,联系的中介也就此搁置,只有他自己心里记得,曾几何时,做过一个梦,梦里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在神父的吟诵下,对彼此说出那最庄重的三个字。
重回宛市,已是十月的事了。
彼时宛市转秋,银杏叶黄了一片,湛蓝的天空下,车流匆匆,许朗走出车站,望着阔别近半年的宛市,不由呼出一口气。
回来的理由很简单,他没钱了,而别的地方没有宛市来钱快。
这几个月,他辗转于各个城市,挥霍潇洒,浪荡不羁,周尊给他的钱很快就没了,他钓不到有钱的凯子,只好又滚回宛市。
回来之前,他心里担心过陆祎斐会不会还在找他。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便被自己的一声冷笑压了回去。
呵呵,开什么玩笑,陆少怎么还记着他这号小人物,兴许早就搂着新欢快活去了。
许朗随意捡了个宾馆住下,稍微收拾了一下,便直奔“魅惑”。他相信,就算在这里再遇到陆少,对方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顶多也就揍他一顿,毕竟他拂了他的脸,揍一顿也在情理之中。
再不济,陆少要整他,他滚蛋就是,总之陆祎斐不会再对他有半点心思了,这一点,许朗从离开的那一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晚上十点,夜色正浓,“魅惑”里灯光昏暗,乐声缭缭,一派暧昧。
许朗要了杯酒,酒保一见他就张大了嘴,跟看见鬼一样,好半天才说:“你怎么回来了?”
“没钱啦。”许朗眯眼一笑,“怎么,想我啦?赶紧给我介绍几个有钱的,赚了分你一成。”
酒保哑声道:“你知道陆少在找你吗?”
“陆少,那是谁?”许朗装傻。
“你跑了之后,陆少找你找疯了,魅惑都差点被他砸了。”酒保说,“你惹了这么大事,怎么还敢回来。”
许朗心不在焉,“哦,哦,那边那个不错,我先过去了。”
酒保叫不住他,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人怎么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呢?
许朗心里是起了一丝波澜了,陆少会找他,他知道,但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码事了。这段时间,说没想起过陆祎斐那是假话,他勾搭的人中,没哪个比得上陆祎斐的,放纵之时,也会分神想,如果是陆祎斐,此刻绝不会把他压在餐桌上做,至少会垫一件衣服,不至于凉到他。
对比会有,但他还没傻到因为这点温柔就又滚回陆祎斐身边。一则他不想这样早就收心不玩了,二则他忘不了陆祎斐身上沾染的似有似无的周尊的气息。
是了,他就是介意陆祎斐一面对他甜言蜜语,一面还在心里念着另一个人。
要么就别哄他,要么就哄得真些,别让他出戏。
许朗心中划过万千情绪,喝了口酒,堪堪压住,便往看中的那一桌走去。
走至一半,他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人喝得有点高,走路踉踉跄跄,一上来手就开始乱摸,嘴里也不干不净地说着混话:“哟,新来的?长得不错,来,陪爷喝两杯,屁股这样翘,滋味应该不错。”
许朗心绪不佳,见对方又是个醉鬼,不由起了几丝烦躁,“让开。”
“嚯,脾气还挺大?”那人笑得猥琐,“我还就喜欢脾气大的,越犟,床上越浪,哈哈!”
许朗深吸一口气,眼神一狠,手中的酒就全数泼在了那人脸上。
于是,顺理成章成全了一场闹。
拦住他的那人有几分背景,身边很快就冒出一堆人,个个都围着许朗,看架势是要跟他好好算账。许朗心里有几分怯意,但仗着烦躁劲儿,也豁出去了,破口大骂,一时这块儿成了热闹中心。
僵持不下之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怎么回事?”
许朗回头,来人竟是唐颜,不由尴尬,“不用你管,我惹的事我自己处理。”
唐颜对他没好脸色,几句话把他堵得无话可说,然后跟对方赔声罪,又自罚一杯,便想带许朗走。
对方显然没那么好打发,拦了他们又想发作。
唐颜冷冷道:“实话跟你说,这个人是陆少看上的,如果你还拦着不放,一会儿陆少来了,可不只是一杯酒的事了。”
再次听到陆少这个名字,许朗心中一跳,不知唐颜所言是真是假,莫非陆祎斐还念着自己?随即又否定,怎么可能,估计都恨惨他了。
失神之际,也不知唐颜又和对方说了什么,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唐颜拉出了“魅惑”。
“上车。”唐颜冷声道。
许朗看了他一眼,坐上了车。
“二少……”他嗫嚅着,觉得自己应该道声谢,又觉得自己应该说声对不起。
唐颜眯眼盯了他半晌,靠到椅背上,闭了眼命令道:“给陆祎斐打电话。”
许朗一僵,“不打。”
唐颜一拳挥过去,“你他妈惹的事还少?老子这会儿开不了车,你不把陆祎斐叫来是想让我们两个都撞死?”
许朗被揍得头脑发懵,呆了半晌,终是垂了头按下陆祎斐的电话。
章二·鸣蜩08
陆祎斐盯着手机足足看了三秒,才如梦初醒,急急按下接通键。
“陆少。”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让但却足以让陆祎斐情绪失控。
“你在哪!”
“……魅惑,二少喝醉了,你过来接下他——”
许朗还没说完,那头已经扔下电话,狂奔出门。
等待陆祎斐过来的这段时间里,许朗几次想要从车里下去,都被唐颜拉住,脱身无门,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陆祎斐过来接手。
能不见陆祎斐他还是不想见的,陆祎斐要真记恨他逃跑的事,恐怕会把他往死里整。许朗想起之前那次,不由打了个冷噤。
唐颜斜眼眯他,醉态之下是几不可见的戏谑。
陆祎斐几乎是风驰电掣般出现在“魅惑”停车场,许朗身子一僵,几乎是被唐颜退下了车。他僵僵站在车边,竟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陆祎斐眼眶通红地冲过来,像一头疯狂的狮子。
“陆少——”
陆祎斐狠狠将他往怀里一塞,低吼道:“我他妈找你都快找疯了。”
嗅到熟悉的味道,触到熟悉的体温,两人皆是缄默。许朗傻傻任他箍着,一动也不敢动,好久才挣扎了一下,小声说:“二少醉了。”
陆祎斐深深吸了口气,放开了他,往唐颜那走去。
许朗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有点酸。半年不见,陆祎斐瘦了,憔悴了,老了,他傻傻想,陆祎斐还在记恨自己么?
他失神的时候,突然看到唐颜发车离开,怔了几秒,意识到自己被唐颜坑了,拔腿就要跑。
陆祎斐余光里只见人影一闪,怒吼一声便追了过来。许朗从前跑不过陆祎斐,现在依然跑不过,没几步路,他就被陆祎斐大力扯了回去。
陆祎斐眼中阴云密布,一声不吭将他塞进车里,而后按下车锁,一路疾驰。
许朗惴惴不安地坐在副驾驶上,不时偷瞄一眼陆祎斐的表情,只觉得每看一眼,都比前一眼看的更阴沉。
他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一点动响,触到陆祎斐的神经,对方就会一巴掌招呼过来。
陆祎斐把车开到家楼下,连车门都懒得关就冲过来抓起许朗往楼下拖。许朗被他粗鲁的动作硬拉了两下,终于抵不过开口求饶道:“陆少,我……”
陆祎斐直接把他扔到了床上,一句解释也不愿听。许朗还没来得及说话,陆祎斐已经罩过来堵上了他的唇。
他心里有一团火,一度以为已经灭了,重见许朗的那一刻方明白,死灰复燃便是燎原之势。
许朗剧烈挣扎起来,闭着眼睛拼命推他,陆祎斐一只手压住他乱扑腾的双手,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用力将少年往自己身上靠。他狠狠咬了一口许朗的嘴唇,感到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许朗吃痛,眼泪就往外冒,陆祎斐贴着他的耳朵道,“睁眼看我。”
许朗皱着眉头泪眼汪汪地看向他,四目相接的一刹,陆祎斐心脏骤停,而后如暴风雨般席卷而至,几乎要将许朗溺毙。
等到月至中天,怀中的少年再也没有任何力气拒绝他的进攻,陆祎斐才停下侵略,抱着他躺在床上。
月色清朗,四下空无人声。
陆祎斐一遍一遍吻着少年的肩胛骨,仿佛要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痕迹。
他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再次拥有这个人,他走后的每分每秒都似煎熬,偌大的房子没了他的身影,冷若寒窟。
许朗,许朗,他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留在我身边,好么?”
许朗一身都在痛,连着心口也在微微抽搐。
“你不想结婚,我不逼你,但别离开我。”陆祎斐咬咬牙,“你要自由,我给你便是,只要你不提分手。”他摩挲着许朗光滑的背,呢喃道:“许朗,我爱你。”
怀里的少年身体僵了僵,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水光。
第二日醒来,许朗仍在陆祎斐怀里。
陆祎斐早醒了,环着他的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许朗尴尬,别过脸想起来。陆祎斐却把他按回床上,温声道:“再躺会儿。”
许朗只得老实躺着。
陆祎斐不说话,许朗也不敢出声,两人这样抱着躺了许久,还是许朗肚子叫了一声,才打破着难得的静谧。
“饿了?”陆祎斐问。
许朗点头,脸有些红,其实他不是饿,只是肚子有点不舒服,昨晚陆祎斐折腾得太厉害,完事之后两人倒头就睡,什么清理工作都没有做,以是许朗此刻腹中隐约翻腾,急于去洗手间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陆祎斐放开他,“我下去叫王妈准备早饭,你洗漱完就下来吧。”
许朗哆嗦着腿艰难挪到洗手间,洗了个澡又漱了个口,等到穿衣服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皱得没法穿了,东望西望,只得扯了陆祎斐的睡袍裹上,然后接着哆嗦地挪到楼下。
半年不见,王妈还是那样爱唠叨,一见许朗就念叨开来:“哎哟哟我的小少爷诶,你这是跑哪去了哟,怎么瘦成这样,吃了不少苦吧?你说说你这是何必呢,啧啧,脸都小了一轮,赶紧过来吃饭,我熬了骨头汤……”
许朗尴尬地笑笑,望了望陆祎斐,陆祎斐坐在餐桌边正在给吐司涂炼乳,握着餐刀的那只手冲他扬了扬,“过来。”
许朗打了个哆嗦,陆祎斐脸上是笑着的,但他怎么就觉得这样恐怖呢,连那小小的餐刀上反射出的光线也似寒光一般叫人胆颤。
他噎了口口水,抱着就义的心情走过去,选了个离陆祎斐有一定距离、便于逃跑的位置坐下。然后就见陆祎斐一扬眉,用眼神示意了下他旁边的椅子,许朗于是怂了吧唧地坐到他旁边。
这觉得是要秋后算账的节奏啊,许朗在心里悲鸣。
陆祎斐把涂好炼乳的吐司递过来,“吃吧。”
最后的晚餐,哦不,早餐吗?许朗一脸悲壮,接过吐司,看了看,然后往嘴里一塞,心里想,死也做个饱死鬼。
然后,他就被炼乳糊住了喉咙,腻得直咳嗽。
陆祎斐赶紧端来一杯牛奶,责备道:“怎么吃个面包都能呛到,来,快喝点水。”
许朗死命灌了几口牛奶,才算把喉咙清顺,眼睛已经咳红了。他放下玻璃杯,心一横,闭了眼睛道:“陆少,你想怎么做了我就直接说吧。”
说完他心跳如鼓,怎么也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开就对视陆祎斐发怒的眼神。
好久,却听陆祎斐轻笑一声,声音染了几丝哀凉,“许朗,你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许朗一怔,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一个他没见过的陆祎斐。这人褪去了戾气与假面,没有愤怒,亦不温柔,嘴角淡了平素总挂着的笑意,眼里亦没了看不透的那层雾。
他眼前,是一个平实无奇的男人,眉峰间浸了悲哀,双眸了染了落寞。
他不是叱咤一方的陆少,而只是被他伤了心的陆祎斐。
许朗语滞。
陆祎斐伸手抚摸他的脸颊,缓声道:“你走多久,我就想了你多久。起初气得想杀了你,后来不气了,只想你回来。可你真他妈狠心,跑得那样干净,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我想,我们大概是没缘分,不如算了。所以我开始找别人,像遇见你之前那样,带不同人去宾馆开房,以为这样就能忘了你,或者能遇到比你更让我喜欢的人。”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哀哀,“可是,没有。不管跟谁在一起,我心里都忘不了你。许朗,你说,我要怎么做了你,你才肯留在我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