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老头显然就是不按他剧本走的刺头。

潘挺干咳一声道：“你们要是担心的话，我可以为你们指点迷津。”

老头道：“生死有命，有劳神神挂怀。”

话说到这份上，潘挺脸皮再厚也不好倒贴上去，连说了三句“如此甚好”，就扭头走了。在路上，他留心观察，发现身边时不时发出树叶的摩擦声，跟到他下山才消失。

“狗咬吕洞宾！”

潘挺咬牙暗恨。

萨耳道：“他们受神神国排挤，才隐居在这里。”

他的话潘挺左耳进右耳出，满心不甘，想了想，干脆隐身，用瞬移偷偷地转回无名二号山的山洞。老头竟然没有回洞里，依旧站在洞口，张望着潘挺离去的方向。

潘挺心头一动，暗道：看他恋恋不舍的表情，分明对自己满怀崇敬，也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过了会儿，潘挺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数十个高头大马的青年跑回来。

为首的一个道：“报告长老，他已经走了。”

老头舒了口气：“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他走得远不远？”

为首的说：“一直下了山，我们直到看不见他了才回来。”

老头道：“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潘挺：“……”

他的紧握的拳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轻柔地包裹住。萨耳站在他的身边，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传递温暖给他。

潘挺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他的冷哼将光荣族的人吓得够呛，纷纷扫视四周，惊问道：“谁？”

潘挺好似不知自己将光荣族闹得鸡飞狗跳，头也不回地径自往山下走。萨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潘挺走到河边，猛然回头，现出身来。他看不到萨耳的身影，却知道他跟在自己后面，冷声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萨耳答非所问道：“神神国的东西政府因为理念不同，争斗日趋激烈，后来，终于发生了战斗。战斗以西政府胜利而告终。东政府被迫驱离神神国，与他们一道离开的，还有你的追随者。”

潘挺惊讶道：“你是说大麦子他们……”

萨耳道：“大麦子离开神神国的第二天，就病亡了。之后，东政府剩下的人四分五裂，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人只是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他们或许曾经崇拜过你，但是在天灾人祸面前，信仰逐渐消失。”

潘挺沉默了会儿道：“其实，我并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也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信仰，本来就不可靠。”更何况，大麦子那群人根本不适合的发展宗教，神神两个字依靠口口相传能保留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但是，也没必要避我如蛇蝎。”潘挺到底意难平。

萨耳道：“天灾之后，关于你的传言有很多。”

他点到即止，潘挺懂了。自己虽然挂着神神的头衔，却不是个善神，而是个会降下灾祸的邪神。

潘挺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萨耳道：“找到张子恒。”

……

潘挺发现，萨耳的额印会因为他变红，说不定真不是审查局的关系，而是……变成了他的死忠粉。“去哪里找？”

“跟我来。”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潘挺突然很想背首词来抒发一下自己看到白雪皑皑的绝美雪景的心情。他刚张开嘴，就听到轰隆一声，雪从山上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

说好冰封呢？

谁放出来的？

遭遇雪崩的潘挺在萨耳的帮助下，艰难地挖了个坑，把自己刨了出来。

他瘫在雪地上，望着天空，睡了会儿，才坐起来，拍拍身边的位置，“萨耳，我们谈谈。”

他身边的位置立刻凹下去一块。

“你先现身。”

萨耳依言现出身形，深情地望着他，仿佛一点都不介意上次现身被他揍了一拳的事。

潘挺道：“说老实话，不提以前的事，你对我真是不错。我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有这么疼过我。”

萨耳双眼明亮如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得更好。”

潘挺道：“我吧，虽然不是标准的好人，自私自利的事儿也没少干，但是呢，绝对是纯爷们！拖泥带水的事情不干。我今天先和你把话说清楚了，不管你对我怎么好，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现在有了修仙系统，我打算找个老婆，帮她飞升，然后双宿双栖不离不弃。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坚持下去吗？”

萨耳道：“天伦达克星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恋人。”

潘挺道：“选择我给你了，你自己执迷不悟以后别怪我。”

萨耳幽幽地看着他，温柔道：“我先带你去找传人吧。”

潘挺见他对自己的态度一如既往，内心窜起一簇小小的喜悦之火，这股火焰还来不及成气候，就被潘挺硬生生地压住住，掩饰了过去。他看着萨耳殷勤的模样，想到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仁至义尽，不听是他的事，遂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萨耳的照顾来。

50.觅传人（中）

天色渐暗。

深蓝从天空中慢慢地散落，渗透入雪地。一簇指甲盖大小的火光在雪地中若隐若现。

潘挺缩在萨耳高大宽实的背后，凛冽的寒风从两旁擦过去，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朝着火光的方向瞬移。

光点慢慢地放大，是一座小木屋窗户透出的光。窗户是不规则的圆形，一横一竖两根木条组成个十字，架在中间，风从十字的四个格子里呼呼地往里吹。窗边的厚布压不住风，被刮得一掀一掀。

“伊利安，关上窗户。墙都快结冰了。”一个女声高呼。

“不！再等一会儿，妈妈，今晚会有人来。”窗角突然露出一双雪白的小嫩手，扒着窗台，慢慢地将黑色的小脑袋探过来，额头抵着窗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摸摸他的颈项，揽过他的脖子，一个温柔的吻轻轻地落在他的额角上。“今天太晚了，也许神神改变了他的行程。”

伊利安睁大天真的双眼，“妈妈，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离我很近。”

他的母亲放开他，从床上拿来杯子披在他身上，“答应我，再等一小会儿，如果他还是没有露面，就乖乖去睡觉。”

伊利安道：“我相信他，神神不会爽约的。”

他的母亲笑道：“当然，他不会舍得让我的宝贝期待落空。”

隐身在窗外的潘挺将一切尽收眼底，将萨耳拉到一边，“你和他约了？”

萨耳摇头。

潘挺道：“你又打算骗我？”

萨耳无奈道：“我曾经做过一个系统任务，冰雪族中有一对兄弟获得了预知的能力。我想，这个男孩或许是他们的后代。”

潘挺阴阳怪气地说：“哦，冰雪族。”

萨耳道：“那时候你一心扑在光荣族身上，我不方便插手。”

光荣族三个字几乎成了潘挺的心结，爱过怒过，到现在，浓烈的激情燃烧成一道焦痕，留在心底，带着淡淡的苦涩，又能从回忆里品出些许甜意，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潘挺不太愿意提到，淡然地说：“我只是提醒你，作为造物主，要一视同仁。”

萨耳也不反驳，宠溺地笑笑。

伊利安等得太久，脑袋靠着窗户，眼皮子慢慢地耷拉下来。寒风吹得他小脸通红，被子慢慢地滑落他的肩膀……又慢慢地爬了回去。

伊利安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潘挺静静地站在窗外，微笑地看着他。

“神神？”他轻声地呼唤，生怕是梦境，声音太大就醒了。

潘挺用操控术将他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你在等我？”

伊利安兴奋起来，喊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嘘。”潘挺不想惊动他的母亲，却晚了，他的母亲小跑着过来，看到窗外的潘挺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将伊利安从椅子上抱下来，藏在自己的身后。

“我并无恶意。我是神神。”潘挺露出和善亲切的笑容。

他的母亲低头看看自己的孩子，又看看他，“您为什么到这里来？”

“因为我听到了伊利安的召唤。”潘挺微笑着用操控术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放回床上，“相信我，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伊利安激动地抓住他的母亲，一脸的乞求。

他的母亲犹豫了一下，转身打开了门，“抱歉，房子太小了，让您转不开身。”

潘挺故意走得很慢，好给隐身的萨耳足够的时间和缝隙进来。

他的母亲倒了杯热水，里面撒了一点碾碎的叶子，喝起来有股淡淡的清甜。伊利安窝在潘挺的身边，目光片刻不离地望着潘挺，让潘挺不得不挺胸收腹，优雅地喝水。

桌子突然震颤了一下，伊利安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他的母亲一个箭步抱住他，惊恐地看着潘挺。

潘挺默默地举起手，“我……只是想和他开个小玩笑。”该死的萨耳。

伊利安突然伸出手去，抓住潘挺的手腕，速度快得他母亲连阻止都来不及，“神神，他们说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父亲在哪里？”

潘挺看向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脸色一白，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想的是，伟大的神神，请不要告诉伊利安，他可怜的父亲已经死去的消息。

潘挺想的是，太小气了，一点提示都不肯透露。

两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伊利安心抽紧，“神神，难道我的父亲已经……”

潘挺很纠结，如实说自己不知道他父亲是谁，现在哪里，实在有损造物主全知全能的形象，不利于下一步诱拐，哦不，是传授神功，可是，编造吧，他又怕被伊利安的母亲揭穿。

他的迟疑坐实了伊利安母亲的猜测。她认为伟大善良的神神顾虑自己儿子的心情，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个噩耗，感激又感动，“不要为难神神，尽管他知道很多事情，却不能全都告诉我们。”

“为什么？”伊利安疑惑地问。

潘挺以为她在为自己掩饰，同样感激又感动，投桃报李地安慰伊利安，“只要你足够虔诚，你的父亲会感应到你的心，回到你的身边的。”

“真的吗？”他的母亲激动地站起来。

潘挺：“……”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的母亲双手抓着茶杯，杯中水不停地晃荡着，仿佛感受到她激荡的心情，“无所不能的神神啊，感谢您为这个家带来新的希望！从今以后，我和伊利安将是你最虔诚的信徒。”

潘挺：“……”他确定他刚刚的确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伊利安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潘挺身边，兴奋地抱着他的胳膊，“我应该怎么做？怎么样才能显示我的虔诚？把我的食物让给你？全部的，我一点都不要，这样可以吗？”

潘挺骑虎难下，尴尬地笑了笑道：“比起食物，我更在意你的健康。要证明你的虔诚，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明天早上七点钟，到东面一百里的地方等我。”

他的母亲失声道：“一百里？这怎么可能？我们没有任何工具，现在已经很晚了，他还是个孩子。”

潘挺道：“是的。如果你们足够虔诚，就一定能够做到的。”

“我能！”伊利安跳起来。

“我会在那里等你。”

潘挺用隐身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然后，留在屋里默默地欣赏伊利安和他母亲的震惊和崇敬。

雪地里的夜再深，天仍带着一点蓝。

少年和他的母亲穿着厚厚的皮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雪地里慢慢地行走。母亲显然很适应这样的环境，走得很平稳，少年却时不时地摔一跤。但他很快爬起来，努力地挥动着被衣服包裹得紧紧的胳膊，迈开大步，朝前走。

潘挺和萨耳跟在他们的后面。

萨耳说：“为什么要让他们去东边？”

潘挺道：“所谓神功，必然是要历经千辛万苦，用一片真诚感动上天才能获得。向我们这样上门推销不觉得太像三无产品，太廉价了吗？”

萨耳道：“我是说，为什么去东边？”

潘挺道：“因为……日出东方，唯我不败！绝代高手是一定要去东方的！”

萨耳茫然。

潘挺没有引起共鸣，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随便说的。”

萨耳道：“他的父亲就是从东边出海，遭遇海难的。”

“死了？”

“嗯。”

潘挺怔了怔道：“能复活吗？”

萨耳道：“目前你指开发了修仙系统，没有开启地府。”

潘挺道：“如果我开启的话，他的爸爸能回来吗？”

“不能。系统不能追溯过去，只能面向未来。”

“……那我该怎么对他们说。”潘挺想起伊利安和他母亲期待信任的目光，心情顿时低落起来。

萨耳道：“什么都不要说，该明白的时候，他们会明白的。”

潘挺沉默地走了会儿，突然道：“他爸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海？”

萨耳道：“冰雪族离开神神国，建立神地国时，带走了一批高武族的后裔，其中就包括他的祖父母。他的父亲与他母亲跨族相恋，遭到反对。为了获取崇高的地位，与伊利安的母亲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让伊利安不受歧视，他选择接受了国王的出海探险任务……”

“等等，你刚刚说国王？”

“是的。神地国目前由国王统治。国王由原雪地族族长担任。”

封建王朝的建立难道是每段历史发展的必然吗？

潘挺一时哑然。

“你先去看看吗？”

“神地国？去，当然去。”潘挺顿了顿，突然道，“我希望我的妻子来自冰雪族。他们真漂亮。伊利安的母亲也是，你看那腰，那臀，那走路的绰约风姿。她今天倒的茶真是好喝极了……”

他猥琐地啧啧了两声，余光瞄了眼身旁，萨耳已经默默地隐身了。

51.觅传人（下）

浓郁的黑蓝慢慢被晨曦淡化。

前方一大一小的身影依旧努力前行，尽管伛偻的背影和颤抖的脚步显示他们的体力差不多到了极限，可每当潘挺以为他们迈出这一步就是最后一步的时候，神奇的执念又让他们继续迈开步子，向前挪动了一点。

潘挺低声道：“一百里是不是太远了？”

萨耳道：“心疼了？”

“有点。”

“对大人还是对孩子？”毫不掩饰的酸溜溜口气。

潘挺脚步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状若漫不经心地说：“都有点。要是我和他妈在一起了，伊利安就是我儿子。”

“噗”，前面一大一小的身影跌入雪堆中。

潘挺一怔，微怒道：“你连女人孩子也不放过？”

身边传来一声轻叹。

等伊利安和他的母亲站起来又走了一段路，萨耳才低声道：“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