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抿了抿嘴,最终点头接受了嬴政的好意:“多谢大王。”
语毕,扶苏直接接过一枚玉质符印,抬脚便离开了大帐,他身后立刻响起孩童失望的痛哭声。
扶苏站门外脚步一顿,随后深吸一口气,绷着脸更加快速的离去。
胡亥哭闹着离开,对抱紧了自己不放手的赵高连体带打的想要挣脱,哪怕小孩子没什么力气也把赵高折腾得够呛。
好不容易将胡亥塞进王车,赵高赶忙退出车厢,驾车迅速向南,直奔咸阳的方向疾驰。
嬴政纠结的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不停抹眼泪的胡亥,到底无法接受这个容易哭闹的幼子可能身具王者气运。
他摸了摸胡亥的头顶,略带试探的询问:“你觉得扶苏还会遭遇危险?”
胡亥抬起头对上嬴政深沉的目光,茫然的摇摇头,哽咽着回话:“大哥又骗我,他把我丢下了。大哥是骗子,我……我……我对他没办法。”
嬴政还以为胡亥要说什么气话威胁,没想到他最后憋红了脸也只说出一句“对扶苏没办法”,即使身后可能有赵军追击,嬴政还是被胡亥逗笑了。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温和的说:“来寡人这里坐,别在门口哭了。大秦儿郎怎么能动辄像个女娃娃似的抹眼泪。”
胡亥拱到嬴政怀里,撒娇着说:“我才不像女娃娃,我不怎么爱哭的。”
嬴政笑着摸了摸胡亥哭得通红的眼眶,笑着调侃:“是啊,不怎么爱哭。”
胡亥被他调侃得背过身子生闷气,终于让嬴政面色好看了许多,但过了没多久,嬴政又因为担忧独自御敌的长子而眉头紧锁。
自古就有“关山难越”的说法,这句话完全能够体现徒手攀爬太行山的难度,即使赵军盘踞此处多年,知道有些相对容易攀登的小路,想要快速翻越此处仍旧异常艰难。
赵葱当时眼见秦军到来,心里清楚守城无望,却灵机一动响起密报中提到的秦国长公子也随军前来井陉关。
赵葱不由得心想:国主的儿子跑来大军肯定是凸显自己能力超群的,哪个将军敢真的让公子上阵拼杀呢?扶苏公子一定留守在秦军大营之中!
若是能够取了秦国公子的性命,秦军将领必然受罚,可以阻碍秦军进攻邯郸的脚步,为调兵而去的司马尚争取更多准备时间。
赵葱下令敲响聚将鼓,但和秦军拼杀过后,最终只剩下了不到八千人,留守的十二万大军,竟然只剩下这点人数!
“身强体壮、善于攀爬、未受伤者随我越过太行山奇袭秦军大营,剩余人……”赵葱脸上显出愧疚的神色,终于咬牙将话说完,“继续与秦军拼杀!”
拼杀?拼杀不过是个笑话。
战士们清楚被留下的人注定要送死,可没人贪生怕死的选择拖后腿,身上带着伤痕的赵国士兵默默退出,奔回战场。
赵葱红着眼眶、咬紧牙关带着最终留下的不到六千人组成的队伍冲向曾经作为天险保护了赵国、现在却让他们难以翻越的太行山。
出行时候,赵军不足六千人,到达秦军大营的时候,剩余的赵军却连五千人都不满了!
体力不支的士卒掉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剩余的战士面对秦军的大营却露出了饿狼一样凶狠的眼神——这是他们最后保卫国家的机会,只要成功了,身在邯郸的父母妻儿都能够平安生活下去!
“宁死不回!守家卫土!”赵葱拔剑高呼,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方。
他们已经不需要任何战术,杀杀杀!任何挡在他们面前的秦军都该死!!
赵军此时完全杀红了眼,可秦军也并非任人宰割的肥羊。
哪怕守军之中没有以战力闻名的将军,以良策定乾坤的扶苏公子已经有了极高的名望,只要他在此处,就能够安稳军心,组织起有力的御敌方略。
秦军的战车横扫六国,即使关峡狭窄也足够两辆战车并排而行,将赵军冲撞得人仰马翻,但这个方法并非没有弊端,当战车的御士被赵军杀死后,领头的两驾战车立刻拥堵在大营外,彻底断绝了秦军的退路。
赵军眼见秦军战车已毁,兴奋不已的爬过战车,但他们的胜利到此为止了!
“弓弩营,射!”扶苏沉着面色站在阵前下令,无数闪耀着金光的箭矢直奔翻过战车的赵军而去,惨叫声霎时响彻秦军大营。
他一开始使用两驾战车冲撞赵军就不是为了破坏赵军的阵列,而是为了阻挡赵军前行的速度,拉长赵军近身的时间,以中车府卫士强悍的弓弩技巧最大限度消磨掉赵军过多的人数。
只要敌人和守军的数量一致,扶苏绝不会为己方战士的战斗力而担忧——大秦的战士值得这样的信任!
扶苏定下了行之有效的战术,当距离赵军和秦军之间距离缩短到不得不放弃弓弩的时候,前来奇袭的赵军只剩下不到三千人,和秦军战力彻底持平。
但这时候,扶苏也再拿不出任何讨巧的办法了,他们只能以血肉之身直面赵军的攻击。
“为我大秦而战!”
“为了兄弟们的饱饭!”
“为了长公子!”守军战士们瞪大双眼嘶吼着,手握长矛冲向赵军与他们拼杀在一起,这一次,扶苏也拿起了武器,不断在赵军之中游走。
一支长枪带着险恶用心直奔扶苏背心而去,“嗖——噗!”的声响过后,眼见就要将扶苏砍倒在地的赵葱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抽搐着蜷缩成一团,他头顶插着一支利箭,暗红色的血浆染红了秦军营地。
“末将王贲来迟!秦军先锋营听我号令,杀无赦!”王贲放下举着弓弩的手臂,指向所剩不多的赵军怒喝,他身后的一万战士犹如洪水一般冲进战场,彻底浇灭了赵军奇袭胜利的希望。
扶苏顾不上抹去脸上的血沫,继续挥动着手中的武山剑,但他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
这一战,秦军彻底胜利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王贲单膝跪在扶苏面前,愧疚的低语:“末将计划不周,险些让大王和长公子遭逢大难。”
嬴政来过的消息王贲清理战场的时候已经从守军战士口中得知,他不由得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扶苏微笑着将王贲从地上扯起来,平静的说:“父王前来军中本就是一时冲动,何况战事多变,可能遇袭本是常理,你无须自责。不过既然战事已了,是不是派人向父王传达胜利的战报?”
“理应如此!”王贲赶忙派骑兵沿着车辙追赶。
赵葱拼尽全力也没能替司马尚带领的大军赢取任何时间。
或许是天命亡赵,本该直奔云中大营调兵的司马尚却在路上遭遇了由杨瑞和领军的侧翼大军,秦军驻守此处就是为了防止赵军后退,早已设下关卡,一见赤色军服的赵军赶来,闲得快要把附近树林都砍伐干净的杨瑞和眼睛瞬间亮了。
军功!送上门的军功!
赵军身后有追兵,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井陉关,自然而然的忽略了来自前方的危险,当司马尚注意到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走进秦军的埋伏圈,插翅难飞!
杨瑞和从来不是个贪功冒进的将领,发现赵军踪迹的时候已派人经将消息分别传给边军将领羌瘣、李信和中军大营的王翦上将军,原本就占了先机的秦军在全军赶到后,将赵国最后一支精锐彻底绞杀在返回邯郸路上的一处不知名树林之中。
秦军从来不会放过战机,王翦毫不犹豫下令继续向赵国国内猛攻,三路大军北上势如破竹,一口气扫清了全部障碍,将赵国国都邯郸围城了一座孤成。
直到此时,王翦脸上才露出笑容。
“上将军,咱们攻城吗?”李信跃跃欲试的询问,眼中满是请战的意味。
王翦却摇了摇头,看着荒凉到几乎无人看守的邯郸城楼,低声道:“赵国此时无兵无将,攻下邯郸犹如探囊取物,我们不急——大王正赶来此处,不若等大王定夺。”
李信听懂了王翦话中的意思,没滋没味的撇着嘴低声道:“赵王真是个懦夫,竟然准备向大王投降!难道他就没听说过‘宁折不弯’,身为一国之君有没有点骨气了?!”
“少说几句吧,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邯郸总是好事儿,老夫很心疼我秦军战士的性命,这次回去,不知道有多少父母又要痛失孩儿了。”王翦瞥了李信一眼,立刻把他说得服服帖帖,闭嘴不再多言。
秦军一路凯歌,扶苏坐在驷马王车之中面对始终用不展笑颜的胡亥,神色无奈。
“你还生大哥的气?我一点伤都没受。”扶苏再一次强调,伸手强行将胡亥扭过身子面对自己。
“哼,骗子,走开!”胡亥撅着红润的小嘴,十分有原则的再一次拒绝了扶苏的示好。
扶苏看着胡亥别扭的小模样,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低声说:“那我就先走一步,往邯郸准备下一场战事……”
扶苏话没说话,胡亥猛然扑到他怀中,用力咬着唯一能够到扶苏身上的部位——手,怒气冲冲的喊了起来:“大哥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了!阿爹,大哥明知道我对他没办法,他还欺负我!”
嬴政几乎将整个赵国收入囊中,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听到幼子告状,只是笑着揉了揉他头顶,并不插嘴加入他们的纷争。
胡亥眼见父王不帮忙,憋着嘴放开扶苏被自己咬出印子的手腕,垂着头迈开短腿走到车尾,逗弄起了鸟架上的白鹰。
“积分足够了吗?”胡亥抚摸着白鹰脊背上的长长的羽毛,却在和它轻声交谈。
“还差一点,别和扶苏公子置气了,你们兄弟关系的亲密度也对各项指标有影响啊,为什么要这么傲娇!”白鹰啄了啄胡亥圆胖的手指,不满的说。
胡亥露出无奈的眼神,尴尬的说:“谁让我刚开始选择了熊孩子的性格状态,要是出了这样的事情没生气,反而和扶苏公子表现得亲亲热热的,也太反常了。”
“那你也快一点好吗?装久了,磨得扶苏公子没耐性就惨了。”白鹰扑腾了几下翅膀,似乎被胡亥逗弄得来了脾气。
一只手掌落在胡亥头顶,轻轻从他发间取下细软的绒毛在胡亥脸上磨蹭。
胡亥仰起头看向扶苏,对上他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忽然回过神抱住他的长腿,闷闷的说:“这一次原谅你。大哥晚上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好。”扶苏将胡亥从地上抱入怀中,将下巴顶在他头顶。
胡亥枕着扶苏厚实了不少的胸膛,拱着头磨蹭着,两人身侧的白鹰忽然发出一声鸣叫,对着胡亥高喊:“你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胡亥扭头看向鸟架上的白鹰,摸了摸它的头,心里道:“对啊,我就是这么善变,熊孩子有喜怒无常的资格。”
“扶苏,这只白鹰是胡亥在你离开之后养的,叫‘十五’。”嬴政见两个孩子笑着开口。
“大王,王翦上将军来报,邯郸大乱,赵国宗室元老带着突破北城门,带着公子嘉逃往代地。”传令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没等嬴政沉下面色,他继续说,“郭开押着赵王迁和太后随后逃向匈奴,引得邯郸城内大乱。”
“……”饶是镇定如嬴政,听了接连的两个消息也狠狠愣住了。
赵国人这一手玩的太大了吧?!
第31章: 我有特殊的挖宝技巧
嬴政心中疑惑,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思绪。
他直接点点头让传递消息的士卒把写满了消息的锦帛留下后,便让他退下了。
“扶苏,过来,与寡人一起看看赵人这古怪的举动到底是因为什么。”嬴政拆开泥封的漆盒,从中摸出写满了蝇头小字的锦帛,将其平展在驷马王车的大案上。
扶苏抱着胡亥坐到嬴政身边,嬴政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尾,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沉默的阅读着书信中的内容。
可随着内容推进,嬴政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古怪,盯着这张薄薄的锦帛中的内容像是看着一只在天空飞翔的猪。
“阿爹,赵国怎么了?”胡亥左看看、又看看,发现无论嬴政还是扶苏都是这副奇怪的神情,终于忍不住伸手拉车嬴政的衣袖,眼中充满好奇。
扶苏抓回胡亥的手掌,在他饱满的额头一弹,训斥道:“不可如此没规矩。”
嬴政闻言一顿,视线落在扶苏与胡亥身上,本以为幼子会大声说出自己的不满,可胡亥却只是抬起双手捂在额头上,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扶苏,低声认错:“大哥,我知道错了,日后绝不这样了。”
扶苏笑着拉开胡亥的手掌,揉了揉留下红色痕迹的额头,低笑着说:“胡亥真是个好孩子。”
胡亥蹬鼻子上脸的蹭着扶苏,撒娇道:“那大哥日后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宫里的哥哥们都不好玩,他们一直躲着我。”
闻言,扶苏眉头微蹙,疑惑的说:“不搭理你?高、将闾、荣禄和阳澄都是很容易相处的,他们年岁也不小了,懂得体谅人,怎么会不愿意与你作伴?”
胡亥也是满脸不解,望着扶苏的眼神特别无辜。
他紧紧拉扯着扶苏的衣袖,用力点头强调:“我绝对没有欺负人,之前做错的事情也很认真的道歉了,可是他们就是……不愿意搭理我……”
胡亥说着垂下头,手指缠在一起,神色失落。
扶苏还想要继续追问,却没想到嬴政忽然开口:“高他们几个年纪大了,不愿与胡亥玩在一起也是正常的。”
扶苏眸光一闪,心中道:父王什么时候管过孩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其中必有隐情。
他对着嬴政细看,果然见到自己父亲神色生硬,扶苏很快抱着胡亥轻声哄了一会,直到幼童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他才面向嬴政直白的询问:“父王,胡亥被排挤的事情,是不是另有原因?”
嬴政叹息一声,摊开手掌无奈的说:“胡亥调皮,十五是他阴差阳错从荣禄手中抢来的,虽然后来寡人做主另送了荣禄一只,恐怕荣禄仍旧有心结放不开。他当初都不愿意接受寡人的赠礼,赵高送了几次才让他接受另一只白鹰。”
扶苏听了嬴政的解释,心中仍旧觉得古怪,荣禄虽然直脾气却绝不是记仇的性格,怎么会不能接受比自己年幼这么多的胡亥致歉,一直耿耿于怀道今天?
他不由得看了赵高一眼,可回头想想两个理由连接起来,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扶苏拿不准结果,只好暂时将抓不住的疑惑存在心底,心疼的拍抚着怀中孩子的脊背。
无论其中有什么误会,胡亥这几年在咸阳宫中只有父王和胡姬陪伴,生活过得委实太单调,也太寂寞了。
嬴政和扶苏父子两人解决了胡亥的问题,话题立刻奔向赵国怪异到极致的做法,他轻巧了大案几下,看着扶苏低声道:“你觉得赵国国主和宗室元老为何会逃亡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
扶苏身在前线已经两年多了,自然接触不到国尉府送入宫廷之中的密报,但凭借着本身的才智,他还是十分迅速的给出了答案,同样压着嗓子说:“赵国太后生性风流,并非什么秘密,她当初成为正室,已经引得宗室元老不满,加之后来原配夫人所出的公子嘉因其被废,赵国太后和赵王迁在宗室之中可以说再就没有立足之地。因为这个缘故,已逝的前赵王才会任用支持赵国太后和赵王迁的郭开一力主持大局。不过郭开野心勃勃,并不是鞠躬尽瘁的贤臣,只是个女干佞,等到前赵国辞世,自然在赵国朝堂搅风搅雨,扶植亲信、打压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