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孽不可活。大狮子蔫蔫地缩在笼子的一角,嗷呜嗷呜地制造起噪音来。
司玄一醒来就把双腿化作蛇尾,不顾浑身酸痛做出战斗姿态,发誓再不让那头狮子得手,可尾巴举起来之后却没发现要攻击的对象,伸手一摸,被窝已经冷了,宫殿里空空荡荡,连珤鍑都不在。空气里隐约有点梅花炖鸡的气味,可是他周围什么吃的也没有。
他皱了皱眉,这不太像那只狮子的风格。勉强从床上爬下来呼叫某只公鸡,却听到远处传来一群群乌鸦喜鹊的齐声广告。
“号外号外!”
“号外号外!”
“狮族与虎族联姻!”
“狮太子时旭!”
“虎公主——竟是前狐族公主胡明心!”
“狮王,虎王,狐王,苗灵,蓝妃,亦白!多族帝王,两代爱恨,独家专题报道即将推出,敬请关注!”
珤鍑从门口探了个头,翅膀里捏着一份妖界小报:“主人?”
“拿来。”
珤鍑把报纸往身后一藏,被司玄一个风诀抢走。
“阿旭走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说他在生气……不不不,主人,他不是那个意思!”
“生气?”司玄将报纸捏成个团,漫不经心地将它烧成飞灰,“生气到决定随便娶个雌的生头小狮子?!”
他往床上一坐,却摸到一个硬物,拿起来一看,正是时旭的那块水镜,与他的本是一对,轻易不会离身,顿时浑身一震。
“主人,他真不是……”
“闭嘴。”司玄拎起珤鍑,一转身化作亦白,危险地笑了起来。
狮王这一关就没打算把儿子放出来,连宫人都没给他留,饭也不给他送,还是姑姑时清心痛侄子,去厨房拎了一篮子五花肉过来投喂时旭。
时旭眼睛都要饿绿了,见到姑姑却不忙着吃肉。他按住咕咕作响的肚子说道:“姑姑,放我出去罢。”
“这是你爹设下的法术,我哪解得开。”
时旭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逼出几滴眼泪来:“可是姑啊,我听说,爹给我找的姑娘是胡明心来着……胡明心什么情况我可清楚得很,姑姑也不可能不知道吧!她被她娘活抽了妖骨,魂魄封在冰里几十年,被苗灵用三命换回来的,修为半点不剩,人形都化不了,灵智也不大全了。我想不通啊,难道父王心里,是个雌的就能当我的妃子吗?我就算没有断袖,对着只虎纹狐狸也下不去手啊!”
“这嘛,”时清叹了口气,“我也是反对的,不管怎么说也不该娶这么个媳妇……但是你爹说,你这个情况,娶了正经姑娘那是害了人家,胡明心以前跟你有婚约,现在遭了这么个罪估计也没人娶她,叫你娶了正好。而且虎王刚认下她,对她心中有愧,娶了她既能与虎族交好,又可以得到蓝狐族的友谊……”
时旭哭倒在笼子里:“我是他亲生的吗?!”
“是。”
“……不行,姑,你得救救我。”
“这个……”
“相信我,姑,这桩婚事要是成了,狐族跟蛇族都要跟我们闹翻——亦白得了珤鍑,他是合法的狐王,阿玄跟他……总之阿玄会支持他上位——嗯,姑姑,我老实交待吧,我跟阿玄还有亦白,我们三个,在一起了。”
时清:=口=
“姑姑,”时旭趁热打铁,努力咽下口水将装满五花肉的篮子向外一推,“若不是这样,我的心魔怎么会突然消散?我们刚刚山盟海誓,父王就要棒打鸳鸯,这不是逼我再起心魔吗?姑姑你从小就最疼我了……”
“行,别说了,”时清捂着心口,长叹一声,“你这痴心的孩子,我帮你就是。”
时清修为不济,法宝却不少。她掏出一只小贝壳,将它卡在金焰笼子正中,念了声“大”,那贝壳就顶着金焰变作狮子大小,缓缓张开,露出里面一颗流光溢彩的珍珠来。
时旭缩着身子爬进贝壳中,将珍珠拿出来吹了口气,扔回笼子中央。时清收回贝壳,在贝壳离开金焰的瞬间,珍珠见风即长,很快变成了一只与时旭一般无二的狮子。
苗灵并不想把胡明心嫁出去。
说白了,他虎王有什么权利把胡明心嫁出去呢?征得她同意了吗?一个几百年来都不知道女儿存在的爹,偶然路过猫猫谷看到胡明心,由于胡明心修为尽失,是原形的样子,那身虎纹与虎王极为相似,一测血缘果然是父女——他倒是为胡明心悲剧的过去好好地流了几场眼泪,可是那又怎么样,胡明心就变成他的了吗?
虎纹的小狐狸趴在她膝头舔她的手。胡明心经历一场大变,灵智不全,对过去的事也记不太清楚了,幸好还认得人。她很依赖苗灵,但也喜欢和疯了的妈妈跟哥哥玩耍。若不是明心,苗灵是不会再管另两只狐狸的。
“我苦命的明心哎……”苗灵愁眉苦脸地摸摸小狐狸的脑袋,“时旭那家伙吧,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欺负你,但也不会跟你生孩子,到时候没人疼你,没人关心你,你这个样子,在狮王宫里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自然是过不好的。”
苗灵回过头,只见一只九尾银狐拎着一只公鸡向她笑眯眯地挥爪子。
“亦白?”
“当初我被时旭捧在手心里,尚且因为银狐身份处处被看不起。明心没有修为,又灵智不全,被欺负了都说不出话来,除了你身边,她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苗灵垂下头:“你说,我带她逃到人界去会怎么样?”
“人界灵气太弱,以明心的情况,在那儿待太久,恐怕会连现在的灵智都失去。”亦白眨眨眼睛,“不过师父,你这儿有一只不想嫁的狐狸,也有一只想嫁的狐狸嘛。”
他指了指自己,愉快地摇摇尾巴:“虎王没见过明心几面,恐怕连她的气味都没记住,师父不如把我扮成明心交出去,反正新嫁娘也不需要露脸。”
由于狮族担心太子会为抗婚搞出事(事实上他已经逃了),虎族担心狮族会反悔,都怕夜长梦多,于是时旭与胡明心的婚礼举办得十分仓促,可是到场的宾客却异常齐全——没办法,这可是千年不遇的热闹,谁家婚礼都没有原形上阵的。
胡明心化不成人形,但新娘子把身体露给别人看——即使浑身有毛,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也不太合适,于是她从头到尾都待在一顶小巧的红色喜轿里,由苗灵领着进到狮王宫的大殿。“时旭”为了配合,虽然穿了一身大红喜服,却是狮头人身的样子,看着有点呆,站在中央好半天都没动。喜轿落地之后,还是时清过去把“时旭”手里的红绸的另一端递过去,接着喜轿里伸出一只毛爪子,抓住了那一端。
在场的狮妖差不多都看出来了,那根本就不是太子殿下,虽然样子很像,但神态差太远了。不过谁也不会说破——本来嘛,这桩婚事就够委屈太子了,换了别的狮子也不会乐意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时旭”不是时旭,喜轿里坐的也不是胡明心。亦白一只爪子抱着珤鍑,另一只爪子捏着红绸,轻轻地抖了三抖,另一端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理我。”把自己涂成虎纹的银狐郁闷地咬牙,“没认出来?我的爪子就算变了颜色也跟胡明心不一样吧,难道这家伙真的想娶那只倒霉的小狐狸?”
“这么多人看着呢,”珤鍑安慰亦白道,“主人,他肯定是被逼的。”
“我知道他肯定不喜欢胡明心,”亦白的耳朵挂了下来,“可是如果阿旭没有生气的话,离开的时候肯定会给我做点吃的留下,他其实很细心的……”
珤鍑感到它的良心受到了考验。
“而且以阿旭的性格,被逼婚了也肯定不会认命的……”他不死心地晃了晃爪中的红绸,另一端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逃婚。”
按照狮族的习惯,新人会共享一头烤全牛,这头牛必须由新郎的长辈来烹制。狮王显然不擅长这个,因此负责这一工作的是狮王的姐姐,长公主时清——她非常忧郁,因为胡明心一只小狐狸显然吃不掉烤全牛的哪怕十分之一,而时旭这只大胃狮子逃了,作为替身的珍珠显然是一口肉也不可能吃下的。照理来说烤全牛要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才是吉祥的,何况狮王还给他儿子挑了一头大的……
她剖开这头牛的肚子,接着一个熟悉的贝壳血淋淋地跳了出来,变大,然后钻出了她那逃婚的侄子。
“……喵子,你在搞什么鬼,你知道你爹多生气吗?他正满妖界找你呢怎么就跑回来了?”
“姑姑,帮我换回来!”
“啥?你又想娶了?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明白吗?”
“可是喜轿里不是胡明心,是亦白啊!”
“……年轻人的世界我真是不懂了。”
“我跑去司玄那儿找亦白没找到,跑去猫猫谷倒看到了胡明心……不多说了,累死我了,姑姑我可以先啃这牛一口吗?”
大殿之中,众妖王与他们的随从早就喝开了。绝大多数前来看热闹的妖族们都气氛和谐,只有狐族依然在内斗——留给狐王的席位只有一个,哪一派的狐狸都不想让给别人。
“流着银狐血的垃圾!”
“歪鼻子的倒霉鬼!”
“九尾都没修齐的家伙也想坐狐王的位置,呵呵!”
狐狸们吵个不休,倒是吸引了不少注意力。时清拖着烤全牛来着新人面前,趁着大家还在看狐狸时,装作不小心,甩手在假时旭的鬃毛上印了个油手印。
“哎呀旭儿,我就说这个样子不方便,来来姑姑带你去换身打扮。”她顶着狮王深不可测的目光抹了把冷汗把假时旭(狮头人身)拉走,过了一会儿,真时旭(人形)从后间出来,从容地拉起了红绸,还无辜地向他的父王眨了眨眼睛。
时旭心情激动地把红绸轻轻抖了三抖,然而那一边没有任何回应——亦白伸爪子握累了,早就把红绸拉进喜轿,别在门框上。
狮王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宣布婚礼开始。苗灵帮忙抬着喜轿,与时旭做了拜三拜的样子,再把烤全牛一头塞进喜轿,另一头让时旭捧着,宾客与新人一齐开吃,这便算是礼成。由于听说胡明心身体弱,牙齿也在几十年冰冻期变得脆弱了些,狮族还专门为她准备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小餐刀,就插在牛身上递了过去。
此时狐族仍未争出由谁来坐狐王之位。狮王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要下令索性撤了那一席时,殿外突然刮起一阵热风,响起一阵大笑,前往人界历劫的前狐王阴着脸踏进狮王宫,一个火球打在那些争吵不休的狐狸们身上。
“真是出息了,”他度过心劫,修为大涨,此刻在场的狐狸们没有哪只比得上他,“我从小妖们那里听说了点狐族的事,果然国不可一日无王。”
蓬勃的妖力爆发出来,全压在狐妖们身上,他们瑟缩着退来一条路,以前因为前王的银狐血统骂出来的那些话,此刻一点也蹦不出来。
全场一片死寂之时,亦白在喜轿中微微一笑,掐住了珤鍑的脖子。
“喔——嗷——哦——”
“刷——”
几乎所有狐妖都流着口水倒下了,只有前狐王站着,他的心口插着一柄银光闪闪的餐刀。
蛇王司炎笑眯眯地为儿子鼓掌。他并不知道司玄跟亦白是同一人,事实上亦白是他儿子这件事也是司玄急急忙忙告诉他的,不过蛇王显然对“突然多出一个儿子”这件事很有经验。亦白不是条蛇,不会上他家的族谱,但有个狐王的儿子显然是件美事。按原计划,他是要帮忙出手对付狐族的,不过现在看来儿子自己就能处理得很好。
亦白悄悄地问珤鍑:“他怎么这就挂了?你不是说前狐王刚刚度过心劫,心志坚定,没我爹帮忙的话搞不定吗?”
珤鍑:“原本是这样的,但是他似乎为了防我自废了味觉,想必已经三月不知肉味,哎,可怜,这样一来效果简直是翻倍再翻倍啊,为什么总有几只傻狐狸会这么干呢。”
狐狸们瞪着喜轿,一时间还没能从珤鍑的攻击中恢复过来。珤鍑理了理自己的毛,昂首挺胸,踩着烤全牛从喜轿中缓缓走出:
“狐王在此,众逆狐还不快快行礼!”
时旭喜笑颜开,回身向狮王一礼:“父王,我听说狐族有令,得珤鍑者为狐王,如今狐王是我新娘,宾客中不该设这一席才对。”
虎王与狮王尚未明白喜轿中早已换狐,他们疑惑地望向苗灵,却见苗灵神色平静,随即想起亦白是苗灵徒弟,狐族传言亦白盗走珤鍑,当时苗灵也在场,若她将这公鸡带走送给胡明心当嫁妆,倒也可以理解。
然而狐妖们又哪里肯依?他们内部争斗不休,此时倒是团结一致。胡明炼第一个跳出来,擦了把口水怒道:“凡有初代狐王血脉者,都可能成为珤鍑之主,如今已过万年,狐族中有初代王血脉的狐狸数也数不清,万年前的话,怎么能做数?”
“数也数不清的狐狸里,却只有我新娘令珤鍑认主,这若不是狐王的证明,那还有什么可以算?”
听了时旭这话,胡明炼突然惊悟——狐族并未宣告过珤鍑认主一事,但以时旭和亦白的关系,他必然知道当初是亦白让珤鍑认主……对了,珤鍑的主人是亦白,不可能突然变成修为尽失的胡明心,胡明心是蓝娴与虎王之女,根本就不会有多少从初代王那里继承的血脉!那么喜轿里的狐狸恐怕是……
他正在说话,却被一道威压制住,浑身不得动弹。只见蛇王缓缓立起,举着酒杯道:“狮族与狐王联姻,这是喜事,可这些狐狸们太过聒噪,简直破坏气氛。你族之王立下的誓言,你是个什么东西,说不算就不算了?狐族这段日子闹成这样,还没让大家看够笑话,还要跑到狮族的地盘上继续闹了?我提议,叫这些逆狐奉上血誓,不得违背狐王,免得叫他们这样耽搁下去,误了狮太子的洞房。”
话音未落,虎王狮王便举杯同意。前狐王已死,其他妖王见有三王赞成,也纷纷举杯附合。珤鍑欢快地又鸣了一声,接着用鸡喙取了那几只狐狸的心头血,乐颠颠地奉到喜轿前。一只毛爪子伸出来收了血誓,却是银色的。
虎王惊得要站起,却被蛇王不动声色地按下。亦白化作人身从喜轿中走出,抱起珤鍑,笑眯眯地向狮王打了个招呼,又向蛇王一礼。
蛇王举杯跟呆滞的狮王碰了碰:“我儿亦白英伟聪慧,与时旭真是佳偶天成。亲家公,来喝杯酒。”
虎王:“……我女儿呢?”
苗灵向他拱了拱手:“我以三命为聘,虎王可愿将女儿嫁我?”
虎王:=口=
“狐王~”时旭巴巴地凑过去,拉起亦白的手,“我们虽然礼成,可烤全牛还没有吃呢……咦,牛呢?”
他回身一看,烤全牛只剩一个尾巴露在喜轿外,再过了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接着帘子一揭,司玄从里面跨了出来:“你们俩忙忙碌碌,可别把我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