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大抵是不懂这是什么玩意，不就是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盒子，只是看到了陆凡高兴的面容，也笑着应和道，“好看。”

“你说他会喜欢吗？”饶是晓得问这个也是白问，可陆凡还是弯着嘴角满含期待的看着那个依旧呆愣着眸子的三姐。

陆平木讷的点点头，尽管她的脑子不太灵光，但潜意识里偏袒于陆凡，所以不管陆凡问她什么，她总是可以准确的找到可以令陆凡开心的答案，就像现在，只是一个点头，眼前的弟弟便已笑若桃花。

“姚叔，我就要这个了。”将最初就选定的黑色录音机摆放到柜台上，姚叔戴了副老花眼镜，明明年纪不大，可那打扮就像一老头似的，动作也像极了老头，只见他拿起那只录音机凑到眼前，拉下老花镜，眼睛眯起一条缝，仔仔细细的看了录音机的型号。

陆凡早就习惯了姚叔的习惯，倒也不在意，耐心的等待他将型号抄在笔记本上，转过在艰辛工作的小风扇，当风吹到脸上，他才解脱了似的舒了口气，真的要热死了，姚叔这店闷得厉害，一点风都不透。

陆平也感受到了风，眼睛都笑弯了，靠在陆平的肩膀上吹风，手里还攥着一只破旧的洋娃娃。

姚叔收拾好笔记本，扶了扶眼镜，颇为惋惜的叹了声气，“你姐还是这副老样子啊？”

“恩。”陆凡很小声的应了一句，而后转过头深深的望了一眼似傻似醒的陆平，又满不在乎的冲姚叔说道，“没事儿，这样也挺好，至少我姐什么都不记得了。”

“唉……”姚叔用放在柜台里面的毛巾擦了一遍录音机，装进纸盒里，给了陆凡一个塑料袋，“姚叔跟你说句真心话，也许你觉得这是帮了你姐，可也许你姐不是想要这样的呢。”

正在装袋的陆凡顿了顿，手指发麻，固执的拉过陆平的手，露出很是无奈的笑，“姚叔，你觉得我有选择吗？我也不想我姐变成这副样子，我姐心里头有结，那是个死结，除了那个人，谁也解不了。”

姚叔摇摇头，又把小风扇转了回来，陆平这孩子也是命苦，命不好，大概就像是她这样吧。

陆凡突然受不了这个音像店沉闷的氛围，攥住陆平的手腕急冲冲的离开了。

“小凡，别生气，姐姐没关系的。”出了音像店，陆平感受到了陆凡的不愉悦，他走的很快，害得她甚至都要小跑起来，陆平像哄小孩子似的一把拽住向前冲的陆凡，把手里最重要的洋娃娃塞给了他，不停地安慰他，“小凡笑一下嘛，小凡笑起来最好看了，姐姐最喜欢小凡笑起来的样子了。”

陆凡喘着大气，低头一看手里的洋娃娃，瞬时莫名其妙的委屈便席卷而来，他猛地抱住瘦小的陆平，他不懂眼前这个姐姐到底是真疯假疯，一会儿傻到想要把她永远关在家里，一会儿又像是个正常人似的安慰他，让他止不住心疼，喃喃，“姐，你还是好起来吧。”

录音机锁在柜子里好些天了，陆凡这些天都在忙着跟他爸学习如何做一个有技术的泥瓦匠。

工厂里的工作，他做了有两年了，不过做得并不开心，他不喜欢被一成不变的时间拘束，每天早六点，晚六点，有种被剥夺了自由的不快感，所以他决定还是跟他爸学做泥瓦匠，时间地点都由他自己的喜好。

张妮来过他家几次，不过大多时间都在一旁干晾，到了后来，就不常来了，就算来了，陆凡也没空搭理她，他一直都在那儿捣鼓水泥，还有如何砌围墙和贴瓷砖，哪有时间跟她腻味。

每当看到张妮撅嘴走人，陆震田都不怀好意的冲陆凡挑挑眉，和陈彩琴比起来，他们两人压根就是南辕北辙，陆震田随性惯了，而陈彩琴则是太过要强正经，在陆凡眼里，他爸妈两人根本不般配，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竟然成了夫妻，而且关系融洽的生了四个孩子，也是神了。

“你老这么把女朋友晾一边，小心人妮子跟别人跑喽！”陆震田看向已经去车棚推车的张妮，十足的调侃的意味，“别说老子没提前跟你打好招呼，姑娘是要陪和哄的。”

陆凡揶揄道，“爸，你是不是就是把妈这么骗到手的。”

“嘁！怎么说你老子的！”陆震田撂下手里的铁楸，嘴里还叼着一支大前门，说话都冒烟，“你小子，要不是你爸那时候贴得紧，你妈早跟被人给追走了。”

“得得得！”陆凡缴械投降，也撂了手里的铁楸，拍拍全是灰尘的手，“那我今天就不跟你在这儿学了啊！我跟我女朋友出去玩儿了。”

陆震田笑了笑，“走吧走吧，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玩玩。”

陆凡一溜烟的跑去停车棚，喊住已经推了车出来的张妮，“妮子，我跟你一道出去，我们找个地方玩呗！”

本还失望至极的张妮两眼一下子便有了神采，推着车龙头的双手一紧，“真的吗？你不是还要跟你爸学怎么砌墙？”

“不砌墙了，都好多天没陪你了，今天好好陪陪你。”看到张妮笑了，陆凡也高兴，说话的腔调像飞了起来，两颊上的酒窝似乎也深了些。

张妮自然是开心坏了，还特意拿出皮包里的小镜子照了照，而陆凡则先冲回屋子，拿出块毛巾在河里简单的洗洗干净，又跑到两楼，先是安慰一番拽住他衣角不撒手的陆平，然后打开抽屉拿出装有录音机的袋子，拍拍陆平的脑袋，“姐，我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好吃的？”陆平的注意力被他巧妙的转移了，笑了笑继续，“恩，好吃的，上次的汽水好不好吃？”

“好吃。”陆平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似乎在回忆那份甜蜜的味道。

“我回来就有的喝了。”陆凡眨眨眼，陆平也跟着他做一样的动作，“那我等你回来。”

“好，乖乖的。”

“恩，小凡早点回来啊。”

走到门口，身后的陆平淡淡的嘱咐道，一如几年之前，她也是这么同要出门的自己这么说的。

陆凡强忍住不要回头，闷闷的“嗯”了一声，逃也似的远离了那间房，远离了那个让他恍惚的三姐，他不敢回头看啊，一回头，他的梦好似就碎了。

“你这手里拿着什么呢？”张妮好奇的打量着挂在陆凡车龙头上的塑料袋子，她没见过。

陆凡瞟了眼那只袋子，不是很愿意告诉张妮这里头的东西，敷衍的回到，“没什么，就是送你二哥的。”

“二哥？”张妮更加惊讶了，虽然知道陆凡跟他二哥走得近，可这还是头一次听到陆凡要送他二哥东西，细想下来，陆凡都没给她送过用盒子包装过的东西，这倒好，这第一次竟然被他二哥给占了去。

“你跟我二哥还真是要好，也不过见过几次，怎么都送上礼了？”那口气真吃醋了，张妮冷嘲热讽的瞄了一眼又一眼那只透明塑料袋，好大一个盒子，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与她并骑的陆凡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哄女孩子向来不是他的长项，“也不是什么礼，就是他正好缺那东西，想着他反正也不出来，我就顺道着给他买了。”

“缺东西？他怎么不跟我们说，反倒让你给他买。”陆凡的解释并没有起到作用，反而愈发的激起了张妮的不悦，她说的话都在理，陆凡小心的看她的脸色，姑娘果然很麻烦，一瞬间，他很佩服他那老不正经的老爹，也不知他是怎么把女强人给娶回家的。

“我就是顺道着给他买个东西。”陆凡坚持不说里面是录音机，张妮对张宁喜欢音乐这点很排斥，如果跟他说这里头是只录音机，八成会连带着他骂一顿。

陆凡看着一脸琢磨样的张妮，懊恼的瞥一眼那只碍眼的塑料袋，早知道就不带上它了。

这次的约会，张妮的脸僵硬的跟冰渣子似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陆凡手里的袋子，这人对那袋子的态度太过保护，无论他俩去哪儿都得拎上它，去了湖边散步，去了饭馆吃饭，去了广场看跳舞，那只袋子都没有离开陆凡的手三尺远。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护得这么紧干嘛？”张妮不止一次两次提问道，陆凡又是一派随意敷衍语调，“没啥，能有什么。”

“那让我看看呗。”说着，张妮便趁其不备抢过那只看上去颇重的袋子，陆凡手里一空，面色一沉，眼睁睁地看着张妮把盒子从袋子里掏了出来，然后口齿清楚念出三个字，“录音机。”

然后，张妮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手指按在录音机的盒子上，惨白的手指关节正显示出她的怒意，“陆凡，你怎么给我二哥买这种东西，你知不知道前不久我爸还把这东西摔碎了一个，你倒好，还给他买一个！”

陆凡皱皱眉，确实不喜欢如此咄咄逼人的张妮，少了姑娘该有的可爱，很难看。

“那要怎么办？买都买了。”陆凡心不在焉的拿过张妮手里的录音机重新装回袋子里，他没有表现得不高兴，只是有些无奈，毕竟真的是买好了，总不能浪费了吧。

张妮吼出了话后，怒气也消下去不少，思量着陆凡说的话，觉得有理，也退了一步，“那你就偷偷给我二哥，别让我爸看见了，不然又少不了一顿骂，连带着你也不好看。”

陆凡抿出一个浅浅的笑，“那成，也就只能这样了。”

“你啊！”肩膀撞了撞他，张妮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以后要是我二哥又要让你买东西，你就跟我说好了，你这样子给我二哥买那种东西，被我爸晓得了，对你印象就不好了。”

那种东西是哪种东西？陆凡暗想，他也喜欢“那种东西”，可不能让张妮知晓了，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顿训。

“知道了，保证没有下次了。”陆凡说着违心的话，一点也没露出破绽，笑得淡淡的。

张妮心神一漾，快被那抹笑给融化了。

第九章

陆凡大约有两个多星期没去张妮家串门了，一进屋，张母就乐呵呵迎了上来，把人带到饭桌前，“小凡，好久没见你了，你那个泥工学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先跟着我爸学，一边学一边做。”陆凡把手上的水果放在桌子上，笑吟吟望着未来岳母，“大概过个半年，我就打算自个儿出去做了。”

“那挺好挺好。”张母笑着拍拍他的手，拉过杵在一旁的张妮，看看陆凡又看看张妮，满意的笑了，眼角刻出深深的皱纹，“这样挺好挺好，现在啊，我就等着你俩办事了。”

张妮难得的羞赧了，脸红红的，娇羞的看着自家母亲，只是偷偷的瞄几眼含笑的陆凡。

提起结婚这档子事，陆凡心里其实挺没底，他根本就没有做好结婚成家的准备，至少现阶段一点想结婚的念头也没，只能干笑着回应心急的未来岳母。

张国福和陆凡在饭桌上喝点小酒就去村里头巡逻了，留下一桌残羹等着张妮母女收拾，陆凡眼尖心细，也帮衬着和她们一起收拾碗筷，收拾完，下班的张进才刚踏进门，冲着空桌子瞎嚷嚷，“怎么又吃完饭了？也不知道等等我，我累得要死要活，还不能坐饭桌旁吃个饭。”

张妮哼哧了一声，“嘁~你不是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一身的酒气。”

“嘿嘿……”张进笑嘻嘻的搭在陆凡的肩膀上，“还是我小妹了解我。”

“走走走，可以去睡觉了。”张妮推搡着张进上楼，到了楼梯口处转回头冲陆凡眨眨眼。

陆凡明了，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拦住端了一碗饭菜的张母，“伯母，我上去送给二哥吧，您歇歇。”

“哎~那行！你去送呗！”张母很是乐意的把碗筷端给陆凡，对于那个病怏怏的老二，作为母亲的她真的很头疼，一方面她想要狠狠地打骂教训他一顿，一方面见了他那张没血色的脸又是心疼的不得了，唉……头疼。

陆凡稳当当的接过碗筷，趁未来岳母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抓过放在长柜台上的塑料袋，跑得飞快，跟张妮说好了，不要让她家里的任何人看见那只录音机，自然要行动的利索些。

进张宁的屋，陆凡还是免不了的一阵心慌局促，张宁这人对人总有一种距离感，他摸不透那人的性子，所以面对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太过放肆，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喊道，“二哥。”

没有过多的等待，门便开了，今天他穿了一条卡其色的灯芯绒裤子，裤子短了些，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脚上一双随意的拖鞋，人瘦条条的杵在门口，耸拉在肩膀处的卷发一反常态的扎了起来，只留下两小戳在耳边，整个人看上去跟以前不太一样，好像精神了一些。

也不知刚才是不是眼花了，陆凡在开门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张宁的眼睛亮了一下，托起手里的碗筷，“我给你送饭来了。”

“哦，进来吧。”张宁侧过身让了一条路，让他进来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然后紧跟在他的身后，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塑料袋，装作不经意间的一问，“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陆凡先是放好饭碗，而后拎起手里的袋子伸到他的眼前，“上次说好了，要送你的。”

咯噔一下，张宁的心仿佛被木桩敲了一下，有些疼，还以为这个人或许是早就忘了，或许是一句玩笑话，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来看过他，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买了过来，抿了抿嘴，“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会，我一直记着呢。”陆凡眼睛闪闪的看着他，若有期待的扬扬手，“你快看看，喜不喜欢？我觉得挺好看的。”

张宁也没不好意思，这东西本来就是送他的，大大方方的伸手接了过来，从小到大都没有收到过礼物的他，心里万分的紧张和激动，拆包装盒子的手有些颤抖，脸上却是一如常态，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说话的语气也和以往一样，“你怎么这么多天没来我家了？都去干嘛了？”

蓦地，陆凡睁大了眼，没料到张宁会关注他有没有过来串门，受宠若惊的张大了嘴，“二哥，没想到你还知道我来没来，我以为你呆屋里，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嘞。”

陆凡的这几句话倒是打醒了张宁，把黏在录音机上的视线挪到了一脸高兴的陆凡脸上，挑了挑嘴角，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你每次来不都跑我屋里来，二哥二哥的叫唤吗。”

“有吗？”陆凡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其实有几次我还是没来你屋的。”

“我知道。”张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陆凡搪塞住了，低头仔细的摆弄刚被他从盒子里拯救出来的录音机，通体的黑色，他很喜欢，摸了摸凸起的几个按键，没想到这个小矮子真的送了他一只录音机。

“你喜欢吗？”陆凡坐在床里仰头问他，

张宁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动，碍于面子，他也不会表达出来，只是点点头，用简单的两个字回应，“喜欢。”

“那就好，我就是怕你不喜欢，这样不就白买了。”陆凡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美滋滋的，原来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一时，张宁被陆凡的笑弄得有丝恍惚，捏捏眉心，觉得刚才的自己有些搞笑，拿出一盒磁带，放进录音机槽子里，回头冲陆凡一笑，“这样我就可以一边听歌一边吃饭了。”

“恩，你快些吃饭吧，都快凉了。”陆凡催促他赶快吃饭，这碗饭菜也放得够久了，张宁肠胃不好，大概是不能吃过冷的食物，“你身体不好，还是趁热快点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