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自然是要留下来吃饭的,这点上,张家可算是做足了面子,张妮的母亲摆出了一大桌子大年夜似的饭菜,更别提平时清廉节俭惯了的张父也难得的奢侈了一把,买了一瓶上好的白酒摆放在桌上。
张妮一见那仗势,脸上漾开了笑,牵过陆凡的手往饭桌旁一坐,笑问,“大哥和三哥不过来吗?”
坐在正朝南的张国福摇摇头,似乎有点不大开心,“你大哥不是跟你大嫂回娘家了,你三哥就别去管他了,也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
“噢。”张妮最害怕他爸,尤其是说话时候的样子,所以她是不大敢正视张国福的眼睛的。
陆凡抿了抿嘴,主动的拿过桌上开封了的白酒,说道,“伯父,我们喝几杯。”
要说张国福这人,平时总是端张严肃的脸在村子里转悠来转悠去,最见不得人打牌搓麻将,也从来不贪村子里钱,更别说收人贿赂了,他见人送礼可是要拿扫帚打人的,反正这人当村长那是真好,唯一一点爱好就是喝几口小酒,也不贪杯,每天晚上喝一小碗就成。
“没看出来你这小伙子还挺会喝白的。”张国福的脸颊红红的,今儿个他喝得有点多,一旁的张母笑得也欢,时不时的给陆凡夹菜,反而把自己的亲女儿抛到了脑后。
陆凡端起碗抿了口酒,他就属那种不管喝多少酒也不会脸红的人,风轻云淡的回道,“我挺喜欢喝酒的,在家经常陪我爸喝。”
“那你爸挺好的,妮子他那几个哥都不喝酒,就我一个人喝酒,也挺没意思的。”喝了酒的张国富话也多了起来,神色也温暖了些,少了几分过分的严厉。
张妮埋头吃着饭,心里暖洋洋一片,她爸愿意跟陆凡喝酒,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她爸很满意陆凡,看了一眼她妈,心里就更加的放心了。
陆凡还是淡淡然的笑着喝酒,偶尔夹几口菜,听喝多了的张国福唠嗑,忽的一抬眼,正巧着瞥见楼梯转弯处有一个身影一闪即过。
“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张母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了一眼,直面她的只是空荡荡的楼梯,突然她的脸色就变了,不自在的冲陆凡笑了笑,反而陆凡倒是不在意的加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张母的碗里,“伯母,你烧的红烧肉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张母的不自在在陆凡的亲近下轻易的化解了,又热络的给他夹起了菜。
饭桌上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欢声笑语响彻了整个客厅,楼上西角落房间依旧黑暗一片。
第三章
当天晚上,陆凡在张家父母的盛情挽留下,住了一个晚上。
张妮的三哥出去玩了,到了半夜都没有回来,自然的,在和张国福聊了一小宿夜后就睡到了三哥那屋。
张妮随着他进了屋,只是简单的互相搂抱着腻歪了一阵,那个年代比较的保守,在还没有领证的情况下,是不敢有大胆的举动的,更何况张妮虽然性子男孩了些,可毕竟只是二十出头的姑娘,还是羞赧多一点。
张妮走后,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的陆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张妮三哥的房间,他睡不惯陌生人的床,在床沿坐了一会儿后,寻思着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外面转一圈,而且外面还亮敞着,顺道着看看张妮家周围。
要出去的想法一来,陆凡便关了灯,他不想惊动任何人,小心翼翼的开了门溜了出去,春天的月光虽是带着雾气,可还是敞亮的很,洋洋洒洒的泄了一地,是伴着细雨的月光。
白天的时候,张妮带他走过一圈,她家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据她所说是因为他的未来岳父喜欢养荷花才倒腾出这么一个人工池塘,这么想想,其实张富国还是挺有情操的。
现在只是春天,满池塘都是翠绿的荷叶,陆凡很喜欢那个池塘,一出门就来到了池塘边,说实话大半夜一个人跑来池塘边,还是有些渗的慌。
陆凡蹲了一会儿,身体被风吹得有点冷,浑身哆嗦了一下,春天真是个矫情的季节,细细的雨水似乎没有停过,还不如来一场畅快淋漓的暴雨。
他是不喜欢春天这个暧昧季节的,脸上蒙了一层水雾后,抹了一把脸,缓缓站起了身,烦躁的嘀咕了一句,“这雨下的是没完没了了。”
嘀咕完,伴随着细雨着地声的夜又陷入死寂,陆凡抬头看了眼月亮,“也真是够奇怪的,怎么下雨还有月亮的。”
“废话!谁说下雨就没月亮了,只不过没被云遮住了而已。”冷冷淡淡的回答从陆凡身后响起。
陆凡着实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颤抖一下,这大半夜的,是谁啊?
转过头看清了面貌,他才松了口气,不太愉悦的说道,“我说张宁二哥您这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张宁抓了一把打湿的卷发,湿漉漉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尤其还在半夜碰上这么一个家伙,真的要吓死他了,原以为蹲在池塘边的那人是要自杀来着,谁晓得走近了才发现是未来妹夫,还在那儿自言自语,这个人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该我问你才对吧!”张宁走过去一把抓过还木愣愣站在池塘边的陆凡,“你一个人大半夜在这里干嘛啊?知不知道这里危险,要是一个不小心滑下去怎么办?”
陆凡顺着他的手远离了池塘边,无所谓的笑道,“没事的,这塘不深,我白天用木棍插在水里过,只有这么深。”
说完还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张宁惨白着脸瞪着他看,“不深也不准大半夜的跑这儿来。”
陆凡不解的眨了眨眼,思维跳跃了一下,问道,“二哥,那你怎么也大半夜的出来?你出来是干嘛啊?”
张宁心里一咯噔,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自说自话,一巴掌呼到他的脑袋上,“你管得着吗!”
陆凡摸了摸被拍了的脑袋,摇摇头,而后忽的狡黠一笑,凑到张宁的身边,小声的问,“你是不是去蹲坑了?”
张宁皱起了眉,低头眯眼看着那张湿淋淋的脸,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脑子里装的是豆腐吗?”
陆凡歪着脑袋莫名其妙的看着远去的张宁,额上有雨水淌了下来,他舔舔嘴角边的水渍,蹬起两条腿跟了上去。
半湿半干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上楼梯,都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走在前面的张宁穿了条肥大破洞牛仔裤,一跨脚膝盖上的肉就显了出来,后面的陆凡瞥见心里直腹诽好好的一条裤子干嘛非得剪破几个洞呢,浪费!
走到两楼,快进屋的时候,张宁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眼睛扫过他的全身,“你来我屋吧。”
陆凡抿嘴笑笑,点点头,屁颠儿的跟在张宁屁股后面,第一眼看见张宁他就觉得这人亲切,尽管那人摆了一张心不甘情不愿的臭脸。
“喏!给你!”
伴随着张宁的声音,抛来一套衣裤,陆凡敏捷的接住,开始悉悉索索的脱起衣服,就在旁边不远处的张宁斜睨眼看他,“喂,你待会儿要睡哪里?”
刚把衣服套进脖子里的陆凡伸出脑袋呆呆的看着他,好像直接说不爱睡陌生人床似乎不太礼貌,所以他用婉转的口吻说,“我就睡在你隔壁。”末了,还挤了一个笑容。
“噢,老三那儿,他今天没回来?”张宁脱下半湿的衣服和裤子,黑漆漆的眸子扫过正埋头穿运动裤的陆凡。
“恩,他没回来,所以你爸妈就让我睡他那屋了。”陆凡一个蹦跳,把运动裤穿上了身,看到脱到只剩下一条底裤的张宁并不打算穿衣服,“你不穿吗?”
“不是要睡觉了,干嘛穿衣服。”张宁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眼睛睁得很大,“倒是你,还穿这么整齐,回去还不是得脱。”
“这不还要在外面走一段路么。”陆凡看见他的脚露在了外面,走过去把被子掖了掖,把裸露在外面的双脚盖严实了,“小心着凉。”
张宁缩了缩脚,露出一张脸面朝陆凡,眼里有丝不可思议,毕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关心他了,随后又恢复了冷冷的目光,“那你快回去吧,早点睡,已经很晚了。”
陆凡弯起了眼角,他总是一副憨好人模样,点了一下头,慢慢地走出了门,轻轻地阖上了门,走得一丝声响都没。
毫无声息的离开让窝在床里的张宁仿佛产生了一个错觉,感觉今晚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他。
来过一次后,陆凡便成了张妮家的常客,为了顺利娶到媳妇儿,这也是必不可少的经历,必须得讨好准岳父岳母,所以回回来,都带了好些礼品,他不太懂送礼,每回都是自家娘给准备好了带过去的。
娘果然是过来人,每回准备好的礼品都说不上贵重,可样样都送进了岳父岳母的心坎里,上上回是家养的母鸡和鸭子,上回是娘亲手缝制的衬衣,这回是一盒茶叶,都是张妮父母喜爱的东西。
张妮把茶叶放在摆放在客厅里的长柜子上,笑着挽起陆凡的胳膊,喊住刚从工场里回来的张进,“三哥,你怎么又弄成这幅样子!我可不给你洗衣服!”
张进一瞧陆凡也在这儿,热络的走了过去,不在意的拍拍身上的油渍尘土,“小凡来了啊,你看我刚上了一个夜班,没办法陪你了。”
“三哥,你还是快去睡觉好了。”陆凡笑眯眯的看着他,张进在一家织布厂工作,一个星期白班,一个星期夜班,看来这个星期他做夜班。
“成!那我去睡觉了啊!”张进爽朗的笑了,又指了指张妮,“妮子,把我给衣服洗了啊!累死我了!”
张妮佯装生气的瞪了他一眼,小姑娘式的向陆凡撒娇,“你瞧瞧我三哥,这么大人了,还要我这妹妹给他洗衣服。”
陆凡微微的蹙了蹙眉头,不太会接张妮的撒娇,颇为不自然的回道,“那也是你哥哥呀,洗一下也是没关系的。”
“哟!你怎么倒帮起我哥哥来了!”张妮故作夸张的甩开陆凡的胳膊,然后假装生气的跺了一下脚。
她是个爱玩的人,陆凡和张进都知道,默契的选择了忽视,一个上楼睡觉去了,一个转身进了厨房,只留下一心还在那儿演戏的张妮,倒是觉得自个讨没趣了。
陆凡一进厨房就热情的喊了声,“伯母,你这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了?”
张母手里抓了一把大肠,一脸慈祥,“给你做红烧大肠呢,新鲜着呢。”
“恩!”陆凡重重的点了一记头,他很喜欢张妮的母亲,张妮的母亲是个典型的传统妇女,爱穿黑色布鞋,爱裹亚麻色头巾,还喜欢盯着小辈吃饭,总之全是他娘没有的,张妮的母亲全都有。
张妮也不是没事情做的,她也是在织布厂里工作,只是今天刚好休息了一天,不过强负荷的工作还是把身子搞得乏了,一个电话把陆凡叫来家里后,又不晓得跟他玩些什么,琢磨了半天,说了句“你自个看着办吧”后竟然上楼补眠去了。
陆凡倒是无所谓的送她回了房间,张妮对他来说似乎还没到要死要活的状态,帮她盖好被子后,就悄悄地带上了门,一出门,便碰到了刚从楼梯口处进来的张宁。
第四章
陆凡不是每次过来都能见到张宁的,这次也算是侥幸才能遇上,他还是淡淡的笑,不过神采中透着股俏皮,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问道,“二哥,你是不是又去蹲坑了?妮子还说你一年都不出去呢!我就遇见你好几回出去了。”
张宁的眼睛底下一片青黑,也不知是没睡好的憔悴还是生了病的缘故,嗓音总是低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总是蹲坑蹲坑的,难道我一天到晚在那儿蹲坑啊。”
张宁的语气淡淡然然的,虽然言语里带着点不大高兴,但并不是生气的调子,顶多是多了分调侃,陆凡需要把头仰起一点才能和他正视,驴唇不对马嘴的回了句,“我说二哥,你还挺高的么。”
陆凡的反应总是让张宁出乎意料,似乎与他对话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上,扶了一下额,“谁像你,小矮子一个。”
陆凡一听到小矮子三字就不大乐意了,他这二十几年来最不喜欢的两个评价就是小和矮,而眼前这人竟然将三个字完全包括了——小矮子,确实是一个特别贴切他的形容词,他长得是比较小巧,骨架比普通男生要来的小一些,个子也属于中下游,不尴不尬,一米七出头点。
“喂!不开心啦?”张宁弯下腰,正真意义上的与他平视,也不笑,冷淡着脸,眼前的小矮子似乎有点有趣,“真不开心了?”
“小矮子怎么了,还不是比你好,至少没赖在家里。”陆凡说的极小声,几乎像是在象征性的动动嘴唇,可张宁离得也太近了,听不完全,却也大概听懂了七八分,脸色完全大变,之前至少是淡漠的表情,而现在完全是冷漠中带着讥诮,张了张嘴说,“看来我那个聒噪的妹妹跟你说了我不少事嘛。”
“呃……”陆凡有丝慌张的摆摆手,他不是个在外人面前轻易显露不满情绪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张宁说他是小矮子的时候会这么轻易的回驳,其实这一点也不像他,可是说都说了,只能低头看着脚尖,轻声回道,“对不起啊!”
张宁面无表情盯着头顶的发旋,忽的抬起头揉了一把,陆凡惶恐的抬起头,眼里充满了不解,感觉二哥不太像会对自己做这种动作的人。
“看什么看,我又没怪你,你又没有说错。”张宁的确一脸无事人似的模样,伸了伸懒腰,看样子是要回房了。
陆凡怔怔的看着那条依旧是破洞的牛仔裤晃荡晃荡着在眼前乱飘,忽然那裤子不再晃了,破洞裤子的主人走到门口时转过了头,“喂,你要不要过来,也许我能给你看些好玩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就是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把陆凡的好奇心勾了起来,驱使着他一步一步向张宁走近,直到尾随着他走进了属于他的地盘,亦是陷阱。
“你上次不是说会玩吉他。”张宁倒是对这点挺上心,拿过墙上保护的完好无损的木吉他,陆凡顿时脑袋有点愣住了,当张宁把木吉他硬塞进他的手里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咧开嘴,特兴奋的笑了。
张宁没见过笑得这么甜的面容,连两排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两颊上显露出浅浅的酒窝,第一印象只有两字——温暖,似乎只要看着他笑自己也会跟着乐起来,想着想着,勾了勾唇角。
埋头小心翼翼摆弄木吉他的陆凡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张宁此刻表情,他的手指不是很纤细,当他看见自己布满茧子的手指抚上琴弦时,心里在不停地打鼓,不免有些羞赧,他其实只会简单的拨响琴弦,其他的一概不通,之前对张宁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有一天会真的再一次摸上吉他。
张宁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催促他,沉默了许久,那只抚在琴弦上的手才小幅度的动作了一下,很是突兀的一声奇怪的琴调子,一不小心低声笑出了声。
陆凡本就羞愧的连耳尖都隐隐泛红,这下听到了他的笑声,直接卯起头,眉毛挑得老高,“笑什么笑啊!我都好久没有摸过吉他了,当然不太会啊!”瞧瞧,说起谎来也是没一点心慌的,其实他压根就不会啊。
“好好,知道了。”张宁好笑的伸手讨要吉他,“那我给你弹一首。”
陆凡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把手里的木吉他小心的移交到张宁的手里,看着张宁捧起吉他坐到了他的对面,黑色蓬松的卷发搭在肩上,看上去颇有股流浪歌手的味道。
张宁的手指比他的好看多了,纤细净白,指关节很淡,看上去很像姑娘的手,但是配在张宁这个人身上也不是很突兀,指尖按上富有弹性的弦上,他蓦地扬起脸冲陆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