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烬余录(FZ) 下——贝勒王
贝勒王  发于:2015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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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就运来了。”

里面有片刻的安静无声,紧接着又是戴子和的声音,“你现在摆出一张苦瓜脸有什么用?节令是不是耽误的,你偏要弄出外伤来,到时候痛死可不要找我来哭。”

“胳膊可以露在外面,下面垫一下就好。”颜音的语气,依然轻松欢快。

“后背的伤怎么办?”

“那个……也没多重,忍忍就好了。”

“你自己想清楚,没伤的时候都难受的不行,有伤你能忍得了?”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怕痛……”

“你每次都是这句话,不怕痛不等于不受伤,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儿吗?”

“无论好事坏事,都是上天给的,我都得受着,忍得了忍不了都得受着……”颜音的语气,依然那样平淡,颜启昊却听得万分心疼。

戴子和甫一出门,藏身在墙角的颜启昊就转了出来,闪身进了屋。

颜音在榻上侧卧着,受伤的胳膊搭在上面,另一只胳膊下面垫了个迎手,整个人扭成一个曲尺形,看着十分不舒服。颜启昊知道他这是又要不压到臂伤,又要顾及到背上的鞭伤,不得不弄成这样别扭的姿势,登时心中大痛。

“父王。”这一次颜音只是欠了欠身子,并没有起来行礼。

颜启昊忙抢过去,轻按着颜音的肩膀,柔声问道,“可好点了?”

“好多了。”颜音一笑。

颜启昊轻轻打开了手中的锦盒。

颜音眼睛一亮,“雨过天青!”

锦盒中,正是那只汝窑葵口小碗。

颜启昊微笑点头,“爹爹……委屈了你,这是给你……赔礼的。”这时候把它拿出来道歉,也是安述羽出的主意,颜启昊虽然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但也硬着头皮照做了。

“父王?”颜音有些难以置信,“这是哪儿来的?”

“爹爹在汝州留了一支亲兵,这些年来始终都在寻找残存民间的汝窑瓷器,找了整整七年,只找到这么一只品相完好的。那汝窑窑址已废,工匠散失,再也无法复烧了。”

“工匠们只怕都去了江南,窑址却在河北,水土再此,匠人在彼,分开了,便不能成器。”颜音一边把玩那小碗,一边感慨道。

颜启昊听他又说起南赵,心中颇为郁闷。

颜音觉察到气氛不对,忙笑着说道,“谢谢爹爹。”

颜启昊听颜音称呼自己爹爹而不是父王,也是一怔,随即缓缓绽开了笑容,轻抚着颜音的额发,柔声说道,“爹爹太卤莽了,伤了你,不要记恨爹爹。”

“没关系……”颜音嘴上说着,脑袋却一侧,不着痕迹的躲开了颜启昊的手,笑问,“玉花骢的伤怎样了?重不重?”

“它是小伤,没有大碍的。”

“那就好。”颜音轻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会骑马,骑术却那么好,玉花骢的性子我知道,轻易不服人的。”颜启昊的声音低低的,柔柔的,语气中没有半点责难的意思。

“玉花骢当然听我话啦,因为我经常喂它吃糖啊!”颜音避重就轻。

一百一十六、前朝往事帐底尘

“我听说……在会宁时候,有一次众皇子郎君、贵戚子弟会猎,有人在你鞍上做了手脚,害得你惊了马,三皇子为救你还受了伤。”

“嗯。”颜音点点头,“那时候我还不怎么会骑马,只是父皇……哦,皇上……”颜音知道颜启昊不愿意听自己称呼皇上为父皇,赶紧改口。

“皇上让你怎么称呼,你就怎么称呼吧……”颜启昊连忙说道。

颜音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次父皇说要考教大家的骑射本领,让所有人都去,我便骑着个矮马,跟在三哥身后做做样子。因为是在别苑,不用长途奔袭,旁边又有侍卫帮忙牵着缰绳,所以也没觉得会有什么事儿。没想到有人在马鞍子下面放了毒针,那马突然发了狂,带着我直冲着慧海狂奔,眼看就要跌进湖里了。幸亏三哥驰马追上了我,抱着我滚下马背,才救了我一条命,但是他却把左颊擦伤了,落下好大一片疤痕,是我和师父一起琢磨了好几种药,花了一年的时间,才把那伤疤平复的,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了。”一说起三皇子颜亭,颜音就滔滔不绝,兴奋异常。

“谁干的?!”颜启昊皱眉问道。

颜音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父皇没有查出来,三哥暗暗查了好久,也没有头绪……这个人必定是熟悉我的,知道我不会骑马,也不会游泳,很有可能他应该当时就在场……一开始父皇考教骑术的时候,大家背对着湖,后来考教涉猎,才面对着湖的,时间也拿捏的丝毫不差。”

“那毒针上是什么毒?有没有给戴先生看过?”

“师父看过,说是那毒来自西域,本是审讯犯人用的,中毒者全身如万针撺刺一般的疼痛,却不会昏晕也不会死,而且也不用解毒,过得一半个时辰,就不会再痛了。”

颜启昊眉头深锁,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那马呢?那马后来怎样?”

颜音虽然有些奇怪颜启昊为何要关注那马,但还是答道,“那马后来很好,师父说这毒会随着发汗排泄流出体外,不需要解药,也不会害了那马的性命。”

“那马毕竟只是中了一次毒,若是中了多次会怎样?”颜启昊又问。

“这个师父就没说过了,您可以去问问师父。”颜音有些诧异,又问,“父王您知道这种毒?”

颜启昊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又微笑问道,“所以亭儿就偷偷教你骑马和游泳?”

颜音听颜启昊称呼颜亭做亭儿,微微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深究,“是啊,三哥偷偷教我骑马,还要瞒着皇上、义父他们,很是辛苦呢!还有游泳,我本来不肯学,三哥一定要逼着我学的,我们托词说去调养身体,在林甸温泉厮混了整整十天,三哥每日打着骂着,总算是学会了,不过在温泉中游泳的感觉真好……”

颜启昊听颜音用了厮混两个字,微微觉得有些刺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见颜音笑得一脸温柔,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又说你不怕痛?”颜启昊又问。

颜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促狭的笑,“父王——您又听墙根?”

颜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颜启昊很是受用,不禁尴尬一笑,“我听你和戴提举谈得很是快活,不忍心打搅你们……”随即又叹息了一声,“爹爹倒真是羡慕戴提举啊……”

颜音有些诧异,抬眼去看颜启昊的脸色,立时便明白了颜启昊的意思,他是羡慕师父和自己相处得愉悦和谐。想到这里,颜音突然有点心酸,反手轻轻的,试探的,握住了颜启昊放在榻上的右手。

颜启昊心中一热,左手伸了过去,轻轻拍着颜音的手背,喃喃唤道,“意儿……”

颜启昊话音未落,便发觉自己错叫了二儿子的名字,很是尴尬,想解释,又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王您想二哥了?”颜音笑问。

颜启昊见颜音并不在意,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担心二哥不回来?”

“是啊……”颜启昊长叹一声。

“不会的——!”颜音拖长了声音,“二哥才不会不回来,他最敬重父王了,做梦都想和父王一起上阵打仗,您现在肯带着他去铁鹞子军随军操练,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回来?”

颜启昊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当年太祖龙兴之前,咱们在苦寒的北漠,那时候和南赵接壤的是契丹,契丹就曾有一位皇子,身世和你二哥相仿,他的母亲也是被俘的一位南赵宗姬。这位皇子母亲早亡,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成年后从军南征,骁勇善战,屡战屡胜,一直是南赵的心腹大患,南赵查明了他的身世,便让他的亲舅父来契丹营中卧底,几番劝降,终于劝得他率部归降南赵……”

这段历史,颜音自然是略知一二的,但从未将自己的二哥和这件事联想到一起。

颜启昊继续说道,“此后,契丹与赵国形势逆转,两军胶结,连年征战导致契丹国库空虚,民怨四起,才给了咱们机会灭了契丹,逐鹿中原。因契丹忙于应付我们,便和南赵停了战,这位皇子也没了用武之地。又过了几年,新帝上台,他因卷入户部弊案获罪,流放岭南,不到三十岁便死在了流放地。他带去的三万契丹精兵,也被解甲归田,分散到各个州县,就像是……从来不曾在这世间存在过一样。”颜启昊顿了一下,又叹道,“那支军队,也叫做铁鹞子军。”

夹在为仇的父邦与母邦之间,是世间最深重的煎熬吧?颜音想着,突然开始庆幸室韦和大源历来交好,自己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颜启昊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所以,爹爹一直不肯让你二哥从军,就是怕他也要面对同样艰难的抉择,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该让他去背负……”

“可是……”颜音想起了那日二哥求自己时所说的话:“我是大源王子,和南赵没有半点瓜葛。”于是说道,“可是二哥是真心喜欢追随父王上阵打仗的。”

颜启昊长叹一声,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不说这个了……把你的事说给爹爹听听吧,爹爹想知道。”

一百一十七、中原百年烽火燃

“其实……我刚到家那会儿,有一肚子话想跟父王说,可是父王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现在想说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您又非逼着我说。”颜音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说道。

“是爹爹不好,爹爹向你道歉……你要是不愿意说,就别说了,爹爹不逼你,不过爹爹是真的想知道你在中都过得好不好,都经历了什么事?”

“那事儿……说来话长了。”颜音轻叹。

“那就慢慢说。”

“父王,您还记得的珠儿吗?”

颜启昊眉头一皱,心道怎么又提起她了,本不想接口,怕音儿因此想起了那次重责,又怕音儿对她仍有情。但好不容易音儿对自己态度和缓,却又不好避而不答,只得说道,“记得,就是跟康茂跑了的那个。”

“她后来被捉回来了吧?”

颜音的语气,很是平淡,倒不象是对那珠儿还有情愫的样子,颜启昊这才略略放下了心,继续说道,“是,那些人最后只走脱了两个,一个是康茂,另一个是个地位低下的宫女。”这些事,之前都是刻意瞒着颜音的,怕颜音知道了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但此时颜音脸上波澜不惊,依旧淡淡问道,“后来呢?她如今下落如何?”

“她后来被分到了盖天大王的营寨做营女支,但解送中途又逃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颜音听了点点头,怅然叹道,“她真是个奇女子。”

颜启昊听颜音这样评价珠儿,心中更是放心,“是啊,我初时还以为她隐瞒了岁数,特地去查过大梁府档,发现她果然只有七岁。此女行事真是出人意表,连很多大人都不如她。你小的时候已经很是端凝持重,像个小大人一般,但比起她来,还是远远不如,她那份决绝勇烈,很多成年男子也比不上的。”

“是啊……”颜音也感慨。

颜启昊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好,音儿长大了,到了可以父子促膝对坐谈女人的年龄了。

颜启昊微笑着,依然契而不舍继续问道,“你那说来话长的事儿跟她有关?”

“没有。”颜音摇头,“是我弄错了,倒是跟皇上罚我去洗衣院有关。”

“什么?!”颜启昊瞠目,“皇上罚你去洗衣院?他把你当什么了?你是我的亲儿子,他的亲侄子,不是他后宫那些嫔妃姬妾!”

颜音见颜启昊急得满脸通红,忙解释道,“是我犯了错。”

颜启昊大急,“便是犯错,也要用罚男儿的方式罚你,怎么能让你去罚后宫内眷的地方?”

颜音笑道,“皇上舍不得杖我,他知道我这身子受不起。”

听了这话,颜启昊想到因自己的那顿杖责,给颜音带来了一生的病痛,气势登时沮了,但依旧愤愤不平,“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待下次面圣,我要好好说道说道,我也曾带着他儿子打仗,可从不曾这么折辱过他儿子!”

颜音一笑,“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父王的探子自然打听不出来。”

听了这话,颜启昊才稍稍气顺了一点,若是没什么人知道,不损了颜音的名声和脸面,倒也罢了。

“其实,就算有人知道也没什么,我倒是不觉得被罚去洗衣院是折辱,总好过当众被杖刑。”

颜启昊有些心虚的偷眼去看颜音的脸色,见他轻轻忽闪着睫毛,平平静静的,倒似并不是在说那次杖责,只是泛泛而谈,便稍稍定了心,安慰道,“咱们大源习俗如此,大家都不介意这些,爹爹小时候顽劣,常被皇考重责,便是当今皇上,也没少责打爹爹,太宗皇帝还曾因挪用库银被群臣杖责过,也算不上什么折辱。”

“若是关起门来,怎样都行,我就是受不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也许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吧……”颜音叹道。

颜启昊觉得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颜音却已经开口娓娓道来。

大昌二十一年,也就是兴兵射柳那一年的初冬。

仅仅半年时间,颜启昊便领兵收复了河东河北的大片失地,又一次,陈兵在黄河北岸。但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样出奇兵长驱直入,而是稳扎稳打,每下一城便安民布政,绥靖地方,做下长治久安的规划。这样一来,粮道通畅,补给便捷,大军南进再无后顾之忧。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单等天气转冷,黄河封冻,便可以踏冰向南进军了。

在这种形势下,赵帝康茂谴使求和。

“……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兹盖伏遇伯大源皇帝乾坤之德甚溥,日月之照无私。不怒之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且俪美于唐虞。弗念一夫之辜,特全万人之命,宇宙载肃,宗社获安。文轨既同,永托保存之惠;云天在望,徒深向往之诚。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谢以闻。”

求和的国书,写得言辞卑下,又许了高额的岁币,却只字不提那些被俘的兄弟和亲人。

颜启昊捏着那份国书,往案上重重一掷,“此人寡情凉薄如此!兄弟,姐妹,庶母,叔父均在极北苦寒之地,他却不肯以金帛来赎,这等样人,说的话信不得!分明是佯称和谈,希图拖过寒冬,待到春暖,他们便要毁约兴兵了。”

老八鲁王颜启昕也是一叹,“听说那康茂姬妾成群,却始终无所出,像这样都不肯把弟弟赎回去,百年之后,这皇位又能传给谁呢?”

颜启昊摇头,“他大抵想着自个儿还年轻,总不会绝后吧,弄个弟弟回去,怕是担心皇位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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