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聆歌看了眼顾颂的一头银发,以为顾颂的意思是说有人看到他的银色发丝就不好了,默默走回了窗口,将面向酒楼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回身坐到顾颂身旁的榻上,拿了本书开始安安静静地看。
“我可以去前面的酒楼帮忙吗?”在一旁被许金摧残许久的莫玄终于忍不住了,从凳子上站起身,开口问顾颂。
顾颂瞥一眼莫玄,说道:“你是影卫。”言下之意是你不该离开莫聆歌,乖乖待在这儿。
莫玄一脸苦巴巴地看窗外,许金则是一脸欢快地重新凑到了莫玄身边。
顾颂凝视了身边莫聆歌的侧影一会儿,重新闭上眼睛,反正闲来无事,不如练内功好了,练功同时顾颂还在感受着酒楼里的每个气息,只为搜寻早就该出现的某个人。
顾颂暗叹,今天这种日子他居然没见过许长善,说不定许长善易了容正躲在酒楼的某个角落里,再说不定许长善打算给他找点麻烦,这种方式虽然有些耗内力,但这点内力顾颂自认还是耗得起的。
孔虞站在酒楼柜台边,看着酒楼伙计虽然忙但不乱的来来往往,一位位客人落座,点菜,伙计回厨房报菜,上菜,等客人走了,伙计收账,送礼品,客人抽奖,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预料中的意外情况比如说砸场子的,居然一个都没有出现,说实在的,孔虞还有点小小的失望,要有了砸场子的,他就可以借口处理事情先走了啊。
“老钱,这是客人给的小费。”赵燕拿着几枚铜钱往柜台上放。因为酒楼刚开张没一会儿,用餐的客人基本上都还没吃完,所以基本上都没有结账,柜台这儿的人还算挺闲。
“哦。”老钱拿起几枚铜钱就要往柜台下塞,却见孔虞伸出手拦住了他。
孔虞将铜钱拿了回来,又将准备转身离开的赵燕叫到柜台前,让赵燕伸出手,把铜钱重新放到赵燕手心,笑得很友善:“主子说过了,你们得到的小费都归你们所有,不必上交。这件事我忘说了,你跟其他伙计也说一下。”
“好。”赵燕向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将铜钱纂到了手里,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后院三楼,窗户虽是关着,但趴在窗台上专心致志地听酒楼中声响的萧夏突然睁开眼,看着顾颂,突兀地问道:“是你说的?”本来房中环境是安安静静的,于是一室的人闻言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都看向顾颂,目光好奇。
顾颂忽视众人的视线,继续搜索许长善,浑身纹丝不动,眼也不睁,却启唇答道:“是我说的。这样的话,为了得到小费,伙计都会尽心尽力服务客人,酒楼的业绩也会提高,于他们自己,于酒楼,都是有益的,这是双赢,我为何不这样做?”
“哦。”萧夏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焦躁,“我去酒楼里帮忙。”
说完,萧夏就起身走了,推门离开了房间,居然真去酒楼了。
许银扫视房内一圈,视线在顾颂和莫聆歌身上、许金和莫玄身上停了几秒,目光仿佛又穿过墙壁投在了萧夏和孔虞身上,嘴角和眼角渐渐扬起一个弧度,笑了出来。
许银笑得和她娘一样美若天仙,却笑得顾颂浑身发寒,倏地睁开了眼看向她,眼神疑惑,问道:“你在笑什么?”
许银仍是止不住地笑,语气里都带着笑意,“这一个个的,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顾颂目光还是原来的茫然,浑然不知许银到底在说什么,莫聆歌却看也不看许银,好像理解了她所说的。表现最为异常的,可能算是被许金黏着的莫玄了,听了许银说的话,莫玄浑身一震,眉头一皱看向许金,盯了一会儿后,莫玄却使劲摇了摇头,推开许金,正襟危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既然想不通,顾颂也懒得去想了,转而问道:“许长善去哪儿了?”搜索了几回下来,顾颂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与许长善相似的气息,为了避免许长善隐藏气息而导致的无法察觉,顾颂是按距离一寸寸检查过去的,每个人的呼吸都是正常人的,没有高手的平稳绵长,所以顾颂觉得许长善不在酒楼,这断然不会出错。
“我爹啊,本来他说要来看酒楼开张的。”许银收敛了笑容,一脸若有所思,“但是在前两天,收到一条消息以后,爹脸色就变了,然后立刻跑出去了,说要亲自去调查消息,从那时候到现在我都没有看见他。”
“这样啊……”顾颂先是放心了,许长善没来酒楼捣乱就好,然后却是一惊,能让许长善变脸色的事情必定不会简单,不知这事是否与自己关心的事情有关,希望不是什么大事吧,这个时候平静点比较好,不然他没心力去调查皇宫。
可能是顾颂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莫聆歌放下书,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端给顾颂,“别想那么多,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下,何必非要折磨自己不可,只要你我关心之人平安无事就好,不是吗?”
顾颂闻言一愣,下一刻却笑了出来,接过茶杯。是啊,一个人是不可能掌握所有事情的,既然这样,何不要逼自己去想那些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在这样不明了的情况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喝下一口茶,清香顺着咽喉漫入鼻腔,顾颂表情轻松了许多,“是啊,不过我关心的人应该都不会有事的。”
莫忧山庄是江湖第一山庄,其中的一干人等如莫睿林乐舞之流当然不是吃素的,至于灵玉宫和神医门,先不说灵玉宫众人武功高强,灵玉峰下的阵法就算是个中高手也没法进入其中后全身而退,神医门更是没人知道其所在,就算是体力最为孱弱的莫聆歌,有顾颂亲自在他身边守着,自然是安全的。因此,顾颂关心的人还真不可能出什么事,对于这一点,顾颂自认还是挺有把握的。
第62章
八方酒楼,是京城新开的一间酒楼,但仅仅半月的工夫,就成了京城极富盛名的酒楼之一,不仅是因为其中有美味的菜肴点心,让人食之难忘,甚至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舌尖还萦绕着那种绝味,还因为其极具特色的待客方式,不厚此薄彼,皆是笑脸迎客,种种优势让八方酒楼很快获得了京城人的青睐。
日上当空,正是饭点,八方酒楼门口的人络绎不绝,一片热闹的景象,伙计满脸带笑地将客人迎来送往,虽是忙得脚不沾地,但从脸上从动作上愣是看不出一丝疲惫。
相对很是安静清静的酒楼后院,顾颂正想和莫玄许金打个商量,欲将莫聆歌交付给他们俩照顾一会儿。
哪知莫玄刚明白顾颂讲的事情,眉头就一皱,果断开口拒绝,“为什么要跟他一起?我好歹也是莫忧山庄的影卫,照顾三少爷是我的职责所在,这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没必要扯上他,让他回去。”莫玄说的时候眼都不眨,甚至都没看站在他身旁的许金一眼。
顾颂眯眼看他,说道:“你的反应有点大啊。”用的是陈述的语句,可是语气里带着探究。
莫玄悄悄看了眼许金,却见许金一脸的受伤,欲言又止,“我……”
许金表情有点难过,下一秒却抬起头,满脸带笑面对着顾颂,“小颂,玄说的对,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一个人照顾小莫是没问题的,所以我还是回去吧。”
莫玄又看了眼许金,目光里夹杂了太多东西,却在许金想要认真看清的时候扭过了头,飞身而去,回到了三楼莫聆歌所在的房间。
顾颂看着莫玄回到房间,合上了窗子,回头正好看见许金的背影,眼神里的探究却更浓重了,立刻逼音成线,对许金说道:“你俩都很不正常。”
许金背影立刻顿住了,瞬间就回身冲向了顾颂,在顾颂想要闪身躲开的时候,同样用逼音成线的方式对顾颂哭诉道:“小颂啊,玄他从酒楼开张那天就躲着我,连跟我打架都不肯,看都懒得看我,我是不是惹到他了?我都不敢去找他,怕他到时候直接跟我绝交……”
顾颂听许金开始说话,闪躲的动作停住,然后正好被许金抱住。许金比顾颂大了几岁,自然比顾颂高了许多,但这一点都不影响许金以熊猫抱着竹子的方式抱着顾颂。
顾颂无语地被许金熊抱着,一边还得听许金哭诉,听了半天,顾颂不禁默默吐槽:金子啊,你从见面第一天就开始惹莫玄了好吗?有点自觉好不好?本来还觉得这一段时间你没那么缺心眼了,结果你只是怕莫玄再也不理你了而已,我这一段时间的认知是错得多离谱啊!
“你们在干什么?”这是莫聆歌的声音。
顾颂光顾着听许金唠叨了,都没发现靠近的人是莫聆歌,现在突然听到莫聆歌的声音,转头向声源处看去。只见莫聆歌看着他,目光里有些许疑惑,又有些许不快。
顾颂见莫玄就站在莫聆歌身后,而且莫玄的眼睛使劲盯着抱住顾颂的许金,目光甚至可以称之为凶狠,顾颂不由得想要逗一逗他,露出同情许金的表情,安抚似的拍了拍许金的背,对莫聆歌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得问莫玄啊,你看许金这缺心眼哭得涕泗横流的怂样,他能说出什么来?”
莫聆歌闻言看向莫玄,莫玄却收回盯着许金的目光,抬眼看向天空。而许金后知后觉地松开抱着顾颂的四肢,抹着眼泪,带着鼻音说道:“我回去了。”许金心里有些委屈,还不是因为莫玄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都没理他,他才没忍住发泄出来的,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对他,他能不难受吗?
莫玄看着许金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任许金远去了。
顾颂也迈步向酒楼外走去,向莫聆歌挥了挥手,“聆歌,我去找一下许长善,很快就回来。”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许长善了,不知道许长善有没有回到了销金窟,所以就想去看看。
顾颂刚走到酒楼门口,就听到莫聆歌跟上来了。顾颂回头看,只见莫聆歌不急不忙走到了顾颂身侧,侧着头看顾颂,问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好歹也是我们的大师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久了,我也想去看看。”
顾颂顿了顿,想想这也合情合理,没什么不可以,答道:“也好。”
顾颂回头对跟在莫聆歌身后的莫玄说道:“莫玄,你就留在客栈吧。”
“……好。”莫玄明显有点魂不守舍,明白了顾颂说的话后直接答应了,转身向后院走去。
顾颂看着莫玄的背影,眼神里的探究又更进一步,小声对莫聆歌说道:“几个月前,在清晖山脉下,我让他先去镇上等着,他都死活不肯,我最后不得不给他下药迷晕他,现在他这么轻易就离开了,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怎么了。”
莫聆歌眼里倒是清澈异常,答道:“莫忧山庄的影卫只有一样在乎的东西,那就是山庄,所以他们会将爹的命令贯彻到底,即使他们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坚持,因为离开了需要保护的人,没了需要做的事,他们会无所适从。而现在,我在莫玄眼里看到他有了其他在乎的东西。”
顾颂半懂不懂地琢磨莫聆歌说的话,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一碰到这种与情感之类的东西有牵扯的事情,顾颂就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毕竟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在乎。
酒楼前的人群忽然一阵嘈杂,不远处传出一阵惊叫声,人群纷纷后退躲避,不可避免地撞到了顾颂和莫聆歌,顾颂尽力护着莫聆歌,以免人群躲避的东西到他们面前。
不过一会儿,一个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人踉踉跄跄走过了顾颂和莫聆歌面前,沿路又撞上了好几人。那人路过的时候,顾颂和莫聆歌都闻到了一阵刺鼻的酒臭味,一旁的路人纷纷捂住鼻子,而被撞到的路人惊呼一声,叹一声晦气便躲开了。
顾颂轻呼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大事,莫聆歌同样也是如此。
等顾颂侧下头一看莫聆歌,想要看看莫聆歌是否安好时,却见顾颂脸色剧变,一把抓住莫聆歌的脉,就在酒楼前,开始满脸紧张地给莫聆歌诊脉,一边还不忘防备警惕地盯着四周。
莫聆歌不知顾颂为何这么做,只是觉得顾颂在酒楼前给他诊脉很怪异,开口说道:“怎么了?你突然紧张什么?”
顾颂没有回答,表情从紧张变成了浓浓的怀疑,好一会儿才说道:“脉相很正常。”
莫聆歌不明所以,失笑说道:“正常有什么不好的?”
顾颂抿着嘴唇不说话,拉着莫聆歌就回了酒楼,径直向酒楼后院走去,就是因为脉相很正常,所以这件事情才会显得如此异常啊。
莫聆歌被顾颂拉着走,疑惑问道:“不去看大师伯了吗?”
“不看了,过两天他要是还没回来,我们再去看他。”顾颂头也不回向高级宿舍的三楼走。
回到房间,顾颂轻轻一脚把门踢上,让莫聆歌到榻上躺下,顺便将在桌边给自家爹娘写信的萧夏叫了过来,“小夏,过来跟我一起诊个脉。”
萧夏虽觉得很奇怪,诊脉顾颂自己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叫上她?但还是听了顾颂的话,三两步就走到了莫聆歌面前,看到莫聆歌的第一眼,萧夏就像顾颂一样紧张了起来,伸手抓住莫聆歌的脉门,问顾颂:“莫哥哥脖子里的血点是怎么回事?”莫聆歌闻言才觉得颈间隐隐约约有像被蚊子咬了的感觉。
顾颂眉头紧蹙,说道:“不清楚,应该是有人趁乱时动的手脚。”他一个人诊脉的话也许会错诊,虽然那几率小得微乎其微,但加上萧夏,那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萧夏诊了好一会儿,面上同样带上了怀疑,“没有问题。”
这时,几人都如蒙一头雾水,却听到正前方的酒楼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了?”顾颂面露不悦,再次逼音成线,问正在酒楼大堂的孔虞。
孔虞传回来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慨,“有一个男人看曲茹长得好看便上前调戏,曲茹看他是客人,便委婉避开,他居然死缠不放,赵燕看不过去,上前劝说,哪知那人认出她是青楼红蕖,便闹了起来,酒楼里有些客人被煽动了,事情现在闹得不可开交。”曲茹是赵燕和孔虞在青楼后院,从老鸨的棍子下救出来的,长得不错,性子也犟,要不是为了酒楼,估计这娃早就给那男人一拳了。
孔虞传回来的声音不止顾颂能听到,萧夏和莫聆歌也听到了。莫聆歌皱眉想要怎么做,而萧夏袖子一甩就要冲到酒楼大堂去,因为她听到了那人侮辱孔虞的话,无非是那一套,嫌孔虞长得太媚,接着辱骂孔虞的祖宗十八代,孔虞对几人说的时候,自动略过了这一段,但萧夏和顾颂的内力让他们可以听到酒楼大堂中的所有声音。
顾颂拦住萧夏,嘴角扬起笑意,目光里却满是愤怒。
酒楼里用餐的人有些起哄,有些在一旁看着,有些避乱提前结账走了,只有极少数忽视他们继续吃自己的饭。突然,酒楼里所有人感觉身上一重,站着的直接倒到了地上,坐着的趴到了桌上,只有少数身负内力之人艰难地支撑着自己坐在原处。
“在场各位来八方酒楼用餐,本人荣幸之至。”一个浑厚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本酒楼一向将众位视为最为尊贵的客人,一律以礼相待,哪知居然有人因伙计的私事为难本酒楼,岂非过分?的确,酒楼很多伙计出身不高,可那又如何?在场各位有谁生来便是王侯将相?出身不能选择,但并不意味着无法改变。现在这些人都是酒楼伙计,是正经之人。”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若是真心实意想来吃饭,那本酒楼必会提供最好的服务,但若是想要酒楼伙计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地伺候,或是故意来找本酒楼麻烦,恕本酒楼不愿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