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战心惊地将那绿得发亮的镯子接过。
这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捧在手里不知道放哪才好。
许盛阳倒是爽快,一弯身,抓住我的手腕,一把把镯子套了进去。
男人的骨头比女人的骨头大,手也没女人的软。他这么生硬地一塞,我疼得差点叫出声。
许奶奶看着许盛阳给我戴上镯子,很是满意地点头。
“这就对啦,盛阳,以后要学会疼人,知道吗?”
“知道了,奶奶。”许盛阳答道。
许盛阳你个呆子知道什么啊!
我对许盛阳怒目而视。
大概是很少有人敢如此“深情”地凝视许大少,许家老老少少全部把视线固定在我这里。
被盯得怪不好意思,我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这镯子戴一会儿就取下来收起来吧,被我不小心磕到哪儿就不好了。”
坐在许母身边一直沉默着没出声的许父开口道:“玉这个东西就是要带在身上才能挡灾保平安,戴上了就别摘,免得冲撞了。”
我立马附和,“许叔叔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当了。”
“哟,这还叫着叔叔呢?”一道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我回头看去,果不其然,是许贾勋。
许老爷子不怒自威,“来得比晚辈还晚。”
许贾勋应对自如,“茹茹生病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等她睡了才出来的。”
“许茹那丫头也大了,你不用还像养奶娃娃似的哄着她,别把性子哄娇了。”
“是的,父亲。”许贾勋顺从点头道,又朝右侧点头问好,“妈,弟弟,弟媳。”
“嗯,快过来坐着,瞧瞧小彦。”
“妈,小彦我之前在公司见过。工作能力好,人长得也俊,性格又温和,难怪我们盛阳喜欢。”许贾勋笑着落座。
我被他夸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然而一想起就是眼前这人将蒋毅重新塞回我的生活里,瞬间精神。
“谢谢,大伯谬赞了。说起温和,谁比得过许茹小姐?温婉动人,贤良淑德。听别人说,许茹小姐好事将近了?”
许大伯面色瞬间一沉,我笑着看他,带着只有在座三人——我、许盛阳和许贾勋——懂得讥讽,“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福气,能娶得佳人为妻。”
许父蹙眉,“大哥,茹茹要结婚了?”
许贾勋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是在谈朋友,还没定下来,不过应该是了吧。她妈走得早,平常家里没人和她谈这些。姑娘大了,对着爹也害羞,我也不好去问。”
许妈妈听到这话不大乐意,“大哥这话说的,茹茹小时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谁说家里没女人了,我这个伯母就算不上了?”
许奶奶补了句,“我这个奶奶也还没死。”
许贾勋连忙打圆场,“弟弟弟媳在外面游山玩水,逍遥自在,茹茹自然是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们。爸和妈那边,毕竟隔了一辈儿,茹茹年纪小,有些东西看法不一样,也不好说。”
他絮絮叨叨着,“本以为盛阳会娶个女媳妇回来,这样茹茹也能有个年纪相仿的嫂嫂。没想到……哎!都是命啊!”
许大伯话音刚落,许盛阳父母就向他投以审视的目光,许老爷子神色不变,许奶奶依旧慈爱地笑着。
许盛阳周身温度下降,我暗暗掐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开口。
我应对道,“是,都是缘分。但是这缘分也分好坏,堂妹可千万别被蒙了眼,找了段孽缘。男人最了解男人。我可以帮堂妹把把关,看看对方待我们堂妹是不是真心。大伯放心,这个我有经验。”
许贾勋绝对知道我和蒋毅的那些事。
我不过点到为止,他却脸色一白。
许奶奶关切道:“老大,你脸色怎么不好,不会也被茹茹那病给传染了吧?”
我心里腹诽,这是心病,治不了。
许贾勋慢慢恢复正常神色,“谢妈关心,我还好。可能最近照顾茹茹累着了,不碍事。”
许奶奶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二少奶奶,小少爷,刘先生,饭桌已经准备好了,各位可以入席了。”穆叔在门口传话过来。
许老爷子率先起身,许老太太站在他身边挽住老爷子,“走吧,开饭了。”
其他人应声跟上。
许母走在我身边,“上次和你说下次来我们家,我亲自下厨。今天这汤就是我煲的,你尝尝爱不爱喝。”
“阿姨做的,味道一定不会差。”
许母唉声叹气,“哎,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改口叫我一声妈。”
我低头,尴尬地笑。
“妈,不要欺负他。”许盛阳冰冷地声音从背后响起。
“盛阳你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许母恨恨数落道。
“呵呵,呵呵。”我笑得更尴尬了。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不错。
许家大厨厨艺一流,我埋头苦吃,许盛阳也一直很尽心尽力地把我喜欢的都夹了回来。
许母看着我们眼睛都笑弯了。
许奶奶也点点头,“嗯,能吃是福。”
吃完饭,我把带来的礼物分了分,依次送给众人。然后许盛阳就已明日还要上班为借口,带我告辞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都在试图将那个镯子取下来。
许盛阳道:“这是我们许家传长房媳妇的。大伯母走了后,奶奶就把这镯子收了回去。直到今天才又拿了出来,给了你。”
我咽了咽口水,“许盛阳,你老实告诉我,这镯子多少钱。现在不取下来,我真怕哪天给它磕坏了。”
许大少不经心道,“据说是许家还没发家时候,随便在地摊上买的,但是因为样子好看所以一直传了下来。”
“真的?”这镯子怎么看都不是个地摊货,许盛阳别是蒙我说它便宜,为了哄我不取下来。
许盛阳不说话了。
我觉得有鬼,决定明天上班去问赵显。
第二天,赵显办公室传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刘彦你真好骗,许盛阳说是地摊货你也信,你真行!”赵显眼泪都笑出来了。
“闭嘴!不要笑!”我气得青筋暴起,“你好好说,这镯子市价到底多少?!”
赵显笑得缓不过劲,讲话直抽抽,“要我说,你戴上了,就别取了,许家长孙媳妇,不比这石头值钱?”
“我觉得就是十个我也抵不上这个石头。”
赵显笑趴在办公桌上,右手竖起,比了一个八。
“八千万?!”我惊恐状。
赵显抬起头,他笑得满脸通红,“才八千万?想什么呢你,这起码是八个零啊。”
我一下把手腕抬高,生怕这八个零碰着。
赵显笑没了力气,终于停下来,清了清嗓子,正经道:“这个镯子我听我爷爷原来说过,玻璃种帝王绿,传媳妇的好宝贝。”
“你说我走在马路上,会不会一不小心手就被人砍了?”我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八个零。
“有可能。”赵显严肃地点头。
我知道和这个人讨论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谨慎地护着我的八个零,回到自己办公室。
蒋毅的位置上空无一人,他今天请了病假。
也是,许贾勋被我昨天那么一刺激,怎么可能不拿他这个便宜女婿出气。
许茹现在按月份算已经显怀,婚事却连定都没定下来,他不着急才怪。
依我看,就那样嫁了,好歹自己女儿的名声还能保住。非要等蒋毅有一番作为,真是不知猴年马月。
不过话也不能说的太死,我这黑账的陷阱都布下好几天了。
不抓点什么,怎么说得过去?
第34章
今天是大年三十。
刚入夜,烟花炸开的声音就没有断过。
明川公司大楼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员工们此时都在家中吃着年夜饭,伴着春晚与烟花的声音,热热闹闹地聊天。
而我却是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时候,又回到了冷清的公司。
在许家吃饭的时候,手机上的突然接收到消息。
——有人进入了我的办公室。
进入各总监办公室刷卡时,系统会自动发信息到手机上:通知门卡主人的姓名,以及进门时间。
这也是当初为了安全特意设置的,只有总监级别以上的知道。
当然,这不包括董事会的那群大佬。
我冷眼看着不远处正热络与许盛阳谈话聊天的许贾勋。
他打的真是好主意,时间选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没有告诉许盛阳,毕竟这里还有一大群人需要他来应对。他若是堂而皇之地走了,其他人必定要问出个理由。
而这个理由,恰恰是不适合在团圆夜上说的。
家族内斗、利益相争,这种事情说出来也就不用再想过个好年。
我起身离席,借口道给许父许母爷爷奶奶准备的礼物放在家里忘记带来。
许母嗔怪道:“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哪有人大过年还往外跑的?不用去拿!留下!”
许盛阳亲自帮我把礼物放到车后备箱的,这个借口他最是清楚。
果然,他给了我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正在低头倒酒的许贾勋。
他了然,帮我圆谎。
“妈,刘彦也是好心。让他回去拿吧,要不然他会一直记着这事儿,就不能安心守岁了。”
许母颇有点无奈地看着我,“非要回去拿?”
我点头。
“好吧,那你拿了就回来,我们等你一起吃饺子。”
“好的,阿姨。”
一路上都见不到什么车,大家都在家里过年。想到这里,我更替那人感到不值。
究竟是为什么,要选择过这样的人生。名利二字,当真如此得人看重?
怕引起那人的警觉,我电梯没坐到相应楼层。在我办公室的下一层停下,走楼梯上去。
没有开灯,四周很黑很安静。
像极了那天。
那天,突然有个人堵住我,戳破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的秘密。
而后恩怨情仇,纠缠不休。
也该是时候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我刷卡进门,打开灯。
蒋毅惊慌失措的表情落入我眼中。
他慌慌张张,抱着那个资料包站起身,似乎想要夺门而出。
我早他一步,飞快地反锁了门,然后把钥匙从门缝里扔了出去。
“不用担心,赶来的路上我就报了警。”我微笑道。
他蒋毅气得紧咬牙关,他把手中资料包扔到一边,挥着拳头扑了过来。
我往旁边一躲,同时对准他膝盖,用力踢去。
蒋毅一个不稳栽倒在地痛呼出声。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想到我会来吧?”
他用力挤出一丝笑容,“要是我说,我早就把这份真账影印完毕,传出去了呢?”
“哦?你已经拆开看了?“散落在一旁的文件袋,密封口还是严严实实地粘在一起,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对”,蒋毅犟着脖子,“我看过了,你们做了这么久的假账,这下大家都知道了。”
他恶毒道:“许盛阳要倒了,就要没钱了。你还喜欢他什么?你说得出来?”
“我爱他,他没钱,我就养着他。总好过你,一直看别人脸色生活。”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暗自吃惊。
长久以来,我虽然如恋人般与许盛阳朝夕相处,但是爱之一字,从未说过。
幸好许盛阳现在不在,不然又不知他会做些什么傻事出来。
蒋毅一脸深受打击的样子,他声音尖利,似乎要喊破喉咙。
“你爱他?刘彦,你居然说爱?你真的爱他?爱?”
他一连说了四个“爱”,完全不可置信。我恶趣味发作,为了看他崩溃,一遍一遍地回应道。
“你没听错,就是爱。”
“我真的爱他。”
“比当初爱你还要爱。”
“我爱许盛阳。”
蒋毅恢复冷静,试图用一种更为成熟的姿态来应对。
“你也只是现在说出来气我而已,我很清楚”,他顿了顿,“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真的,你又能爱多久?”
“做假账这事一捅出来,他总裁的位置也就不保,而且就算去别的地方,就算有人还乐意聘他,也肯定不是什么好工作。”蒋毅胸有成竹地说着,“等他不再是如今的地位,等他处处需要你来救济,你还会爱?会喜欢?”
我摇头笑笑,“你要是真的看过,怎么还认为那是本账目?”
他脸色一下刷白,“你……你什么意思!”
我怜悯地看他,“蒋毅,从来就没有什么假账。那里面装着的是策划案,算上之前那次,你这已经是第二次犯罪了。”
那一脚踹得太狠,他站不起身,只能拖着身体狼狈地往那边挪。档案袋被他胡乱撕开,封面上的标题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一切。
“哈,哈哈……”他先是轻笑一声,接着越笑越癫狂,“我居然被这种把戏蒙住,我居然被你骗,哈哈,刘彦啊刘彦,你是真的恨我。”
“第一,是你自己要去违法犯罪,不是我拿着刀逼在你脖子上让你去做这些事;第二,说到恨,这都是私人问题,与工作无关,更与公司无关;第三,也谈不上什么爱恨,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只要你不在我面前作怪、恶心我就行。”
“无所谓的事……”他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打开,警察冲进来把蒋毅摁住拷上。
“你是刘彦?是你报的案?”有警察询问我道。
“是。”
“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回局里做个笔录。”
“好,我稍微把这里收拾一下,都是公司的机要文件。收拾完了马上过来,就五分钟。”
警察看了看地板上散了一摊的文件,“行,那你快点。”
说完,警察转身出门。
我刚蹲下捡文件,耳朵里却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次也真是麻烦了,大过年的还要你们加班。”
许盛阳?!他怎么在这里!
“不麻烦”,这是刚才和我说话的警察,“为人民服务嘛。明川是我们市的骄傲,我们也希望你们能够一直保持下去。好了,我先走了,等会儿刘先生出来让他直接下楼找我们。”
“好。”
脚步声靠近,我匆忙站起来。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刚才说的那番话……许盛阳他是不是听见了?
许盛阳脸上带笑,我瞧着诡异。
他抬手,把灯关了。房间里顿时又漆黑一片。
我刚想抗议,他一把抱住我,压在玻璃窗上亲吻。
身后有硕大的烟花炸开,我借着光亮看清他的面容。
仿佛是冰雪融化,暖春终来。
许盛阳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一丝颤动。
“这么久,终于听到你亲口说出这句话。”
此刻,我终于彻底释怀。
低头埋在他肩窝,低低“嗯”了一声。
爱之一字,不是让人放下所有的身段,低过尘埃。
也不是纠缠不清,不死不休。
不是假意欺瞒,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