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看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和完好无损的肌肤，莱利斯既惊异又羡慕：“真好啊……这就是神级的武器，你卖吗？”

黑鲁佐德无视他的脱线，紧接着又去治好斯柯奇，背对着莱利斯道：“能想办法让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吗？”

莱利斯看向他身后的虞尚，后者的脸色显现出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很淡，腿在无意识地抽搐，整个人好像站起来都很吃力，那刚才那个强大的力量是……

“有意思。”莱利斯笑道，“让所有人忘掉这件事，没问题啊，可是我忘不掉呢，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呢……”说完就想去拉虞尚的胳膊，黑鲁佐德没有回头，一道黑色电光猛地劈在了他手前进的路上。莱利斯如果反应再慢点他的手也许就不会连在手腕上了。

“你最好别碰他。”黑鲁佐德回头，露出一个笑意尽失的笑容，或者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笑容，而只是牵动嘴角显出一个弧度罢了。

莱利斯讪讪地缩回手，手掌握成拳。虞尚还是紧盯着黑鲁佐德的背影，没有看他一眼。

斯柯奇瞥了莱利斯一眼，迅速低下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见斯柯奇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黑鲁佐德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那卷羊皮纸扔给莱利斯：“很闲的话，帮我想想这个吧。现在我已经踩在了亘古不变和随心改变的东西上，在万人的欢呼之下了，接下来的你有头绪吗？”

“开启第三只眼睛……”莱利斯陷入沉思，“……难道是……望远镜？”

黑鲁佐德未作任何评定，而虞尚却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力竭之后的疲惫：“我认为不是的。”

“开启第三只眼睛……如果是望远镜的话，与斑斓共舞是什么呢？”他皱了皱眉，“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万花筒一类的东西。”

他刚说完，莱利斯就火急火燎地让风带走自己的声音：“谁有万花筒？！我以掌管者身份寻求一只万花筒！”

天空竞技场最角落，穿黑色斗篷的男人轻笑一声，惹得旁边那位中年女士的注目。

“你在笑什么？”女人忍不住问道。

从男人的干净的下巴来看，应该是个很年轻的人，可是那人发出的声音却是浑厚并且有些苍老：“这位女士，我笑什么并不重要，而是那个人醒来了，真好啊……魔界很久都没有这样一个人了。有一千年了吧？”说完，他在女人看精神病一样的目光中从斗篷里取出一只圆筒状的东西：“把这个给莱利斯大人吧，他需要这个。”

“这是……”女人诧异地盯着男人，男人站起来，黑色斗篷挡不住耀眼银白色的头发，狭长而温润的红瞳，俊秀年轻的脸，还有不紧不慢的气质，这个人是……

女人的双腿颤抖起来，几乎快要跪下：“亚瑟……大人……”

“忘了吧。”男人眯了眯凤眼，女人就像失去了魂魄一般，拿着手中的东西径自朝场内走去。男人嘴角绽开一抹笑容，轻声道：“真是乖孩子……”话音未落，男人脸色猛地一变，喉咙里传来剧痛，他不得不捂住嘴，脊背疼到弓了起来。鲜血从指缝间溢出，他摊开手掌，嘴上和手上全都是这种鲜红到刺目的颜色。

男人苦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周围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他就像与世隔绝了那般，孤寂而又可笑。他是这个世界临时的王，可谁都无法了解他的内心。

“别逞强了。”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男人止住了笑声，他缓慢地回头，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莫名其妙的、一直缠着自己的人。被称为恶魔界头号宅男，却背着所有人跟踪自己的那个人。他不知道那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也跟那人不熟。可是那人就爱缠着他，乐此不疲。

“博亚大人。”他温和地笑着，眯起他的眼睛，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厌烦。博亚站在他对面，眼中风云变幻。他知道亚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永远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有时会露出属于他的尖锐锋芒，但这个人对谁都是这样，温柔似水，让你找不出任何下手的地方。

博亚有点心疼：“别再逞强了行吗？别对我再用能力了，你想用能力来抹去我这段时间的记忆是吧？身体都已经承受不了了，除了声音，头发都开始……你却还是要坚持这么做吗？”

亚瑟的笑容短暂地冻结，随即又化开了：“抹去记忆……博亚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曾经对……博亚剩下的话噎在了嗓子里，忽然答非所问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深爱过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把我忘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眼底却露出深深的悲伤和留恋。

“……后来呢？”亚瑟下意识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忽然触动了他最不可触碰的那个部分，但他自己却不记得了。

“后来？”博亚侧脸，不敢和亚瑟对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语气淡淡的，就犹如北方领域那永远过不去的秋季。

后来就没有结局了。

“万花筒？还真有？”莱利斯看着女人送上来的万花筒，把它递给黑鲁佐德。

“是亚瑟给的吧。那个女人被抹去了时间记忆。”黑鲁佐德说完就把眼睛对准上面的孔，慢慢转动着万花筒，随着一阵五色斑斓，有一张羊皮纸从一个筒上的空间结界里冒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和斑斓共舞之时，你将看见第二个试炼任务。

虞尚俯下身拾起羊皮纸，那将是二人的第二个任务。他们的契约之路，已经走完四分之一了。

六

试炼二：在东方领域完成。涛声阵阵将带来关于北方天空的谜题，错落的繁华中有需要寻找的真谛，黑夜的光芒与白昼交汇时，将用真实心选择牺牲与存活，用道德衡量对与错，分辨真与假。在真理的指引下，你将会发现第三个试炼任务。

东方领域的季节是夏，无论在何时都涌动着燥热的气息。

黑鲁佐德和虞尚马不停蹄地赶往东方领域，终于在结界升起之前进入了领域内部。这里的气氛让虞尚感到非常亲切，因为大街小巷上遍布着各种蔬果摊、冷饮摊和其他杂货摊，生活气息非常浓重。路边随处可见除了瞳色都与人类无异的恶魔们，有讨价还价的大婶、有四处追逐嬉闹的孩子、有手挽手的情侣……这一切都让虞尚想到他阔别许久的人界。

但东方领域临海的地方有一处建筑与这样的尘俗市井生活气息格格不入，就是花海别墅区。那是掌管着莉莉和露丝的住所，极其显眼和华丽，几乎所有光鲜亮丽的形容词都可以用在这里。而花海别墅区周边的最美的一片沙滩和海域全都是莉莉和露丝的专属，外人不得入内。

虞尚和黑鲁佐德商量了下，不打算去那里打草惊蛇，先找个旅店住下再说。如果说西方领域的旅店是怀旧复古风格，北方领域的旅店（有旅店吗？）就是部落风情的，唯有东方领域的旅店最为正规，甚至划分了星级。两人对此没有什么讲究，随便挑了个普通且人又不多的地方住下了。

坐在旅店的床上，虞尚盯着关掉的电视，黑色的电视屏映照出他沉默冰冷的脸。

“怎么？想看电视吗？”黑鲁佐德原本从随身空间拿出那张羊皮纸研究，见到虞尚看着关掉的电视发愣，忍不住问道。

虞尚眯起眼睛，转头看黑鲁佐德：“你知道吧？我在天空竞技场的那个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黑鲁佐德无辜地笑道：“那如果我说，无可奉告呢？”

虽然是这么说，黑鲁佐德肯定虞尚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虞尚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眼神理智而冰冷，缓缓开口道：“是不是安西也有和我一样的，这种诡异的能力？借用秩序者的能力吗？你当时叫我安西，一定是想起他使用这个能力的样子了。甚至叫莱利斯和斯柯奇隐瞒这件事，一样都是模棱两可的糊弄，说明这件事情只有少数人清楚，不是其他恶魔能知道的事情。一个灵媒有这样的能力，一定会在魔界掀起很大的轰动，所以你才拼命地护着我，我说的没错吧。”

黑鲁佐德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还有被你收进空间里的那把剑，”虞尚面无表情道，“那可能也是安西的东西吧。听说那是传说级的武器，‘诸神的叹息’吗。我借用你的‘化武’的能力，把一把普通的银制匕首幻化成了传说级的武器，这是连你也不能做到事情，甚至没有能力维持那把剑也能保持原样，甚至带有治愈力量，简直就像另一个威尔伯。这一切都是源于我作为灵媒的力量作用下的产物吧，本来所有恶魔死亡的力量都会转移到我这个灵媒身上，所以一旦灵媒能借用秩序者的能力，就能发挥出堪比原来十几倍的力量。”

“你很聪明，也非常理智。”黑鲁佐德丢下羊皮纸，悠哉悠哉地靠在床头，“猜出是万花筒的是你，猜出了我和安西过去的也是你。你看上去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每时每刻都在观察和记录周围发生的事情，或者周围人的反应和话语，日后都能成为你做推测的工具和契机。你的戒心已经高于了一切，所以你根本不能说是刻意地做这些，而是无意识地去做，这样比刻意更可怕。”

虞尚抿唇，不语。是的，自己从来没放下过自己的戒备，就算黑鲁佐德这样的存在也不能完全信任。或者说，他无法信任任何人。

可是从这么多天的相处可以看出黑鲁佐德是个极其单纯的人，并且他真的很护着自己，就连每次住旅店都是他自己要求睡在靠门外的那张床，以便碰到什么事情立刻保护自己，大有种想要动虞尚就先踏过他尸体的感觉。

他实在不忍心防备这样一个人。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一个曾经受过伤害却仍旧愿意全身心相信另一个人的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虞尚也无法放任自己相信这样一个人，矛盾渐渐滋生，在心中越扯越多。

“……对不起。”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从齿间挤出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而道歉。他也没有解释，黑鲁佐德也没有追问。

黑鲁佐德笑得轻松：“先不谈这些，看看试炼二的任务吧，亚瑟越来越能搞了，第一个还能猜到不少，第二个任务就……”

虞尚看着那张羊皮纸叹气，现在他们只能确定“涛声阵阵”是指海浪，可是东方领域这么大一片海，也不知道具体指的是哪一片，北方天空的谜题、错落的繁华这些就更别提了，后面的描述更是神乎其神，似乎是要两人作出什么选择。

“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再去海边找找有什么线索，实在没有发现，就只有……”黑鲁佐德侧脸看向窗外，窗子外面层层叠叠的矮楼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白色别墅的影子，而远方几乎和天空融为一体的海岸线若隐若现。

实在没有发现，就只有去花海别墅的外人禁入区找了。

“等等，”虞尚的脑海中忽然闪现了碧把二人送出北方领域的情景，“最后一个问题，‘牧羊计划’是什么？”

黑鲁佐德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也开始生硬：“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不过是上级恶魔之间传的谣言罢了。”

没这么简单的。但是看黑鲁佐德的脸色难看成这样，虞尚放弃了追问，同时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其他恶魔打听一下，就算能搜集到一点讯息也好。这样的隐瞒让虞尚有点不舒服，但他也清楚如果不是极其重要、触及黑鲁佐德底线的事情，黑鲁佐德是绝对不会像这样瞒着自己。

海边的傍晚很美，特别是魔王结界启动的时候，大海被光芒笼罩，就好像在闪闪发光一般。可是傍晚之后又是清晨，并不是夜晚，这就是在东方领域往复循环、没有尽头的白昼。旅店的窗户上挂着厚厚的黑色隔光隔音窗帘，只要一关灯一拉上帘子，就会营造出一个适合睡眠的“黑夜”。

“——各位恶魔注意了，现在时刻是傍晚六时，白昼工时已经结束，现在进入夜晚自由时间，”广播里的女声很低沉，像在低声呢喃似的，但那“呢喃”声也被广播扩大了无数倍，显得有点奇怪，“外来恶魔和灵媒请注意，东方领域的海禁将在三个小时之后发布，晚上九点之后禁止下海和靠近海边，最近海中大型高阶魔兽较多，请大家不要自寻死路……”

虞尚听到大家不要自寻死路的时候抽了抽嘴角，这广播真有个人风格。

“是莉莉啊。”黑鲁佐德看着窗外仍旧明亮异常的天色，起身拉拢了窗帘。

魔界顺位第五的莉莉吗？虞尚随口问道：“她的能力是什么？”

“刀魂。”黑鲁佐德说出了和虞尚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的答案，“或者说天生怪力吧。露丝化成的喑哑之刃重达六百多公斤，根本不是普通恶魔可以拿起的重量，但是莉莉拿着那把刀就像拿着根羽毛一样，她的战斗风格极其轻盈，根本不会被武器的重量所局限。”

气氛有点糟糕。虞尚没话找话：“……你对上她和露丝谁的赢面比较大？”

黑鲁佐德目光沉下来：“不好说。没有和她们战斗过。”

虞尚回想起在北方领域天空竞技场的战斗，黑鲁佐德单挑莱利斯和斯柯奇虽然看起来毫无压力，但这样的状态只是维持着的胶着，短时间没办法取得一次压倒性的胜利，或者让这样势均力敌的场面出现裂痕。莱利斯和斯柯奇只是顺位第七第八就能和黑鲁佐德战成平手，更别提顺位第五第六了。

“如果我和她们战起来，你别轻易使用能力，明白吗？”黑鲁佐德郑重其事道。虞尚：“……”他明明都不知道上次的能力是怎么一回事，更别提使用了。

房内的夜晚，虞尚睡的很不踏实。

他三番五次地爬起来查看窗外，真的是白天，这种“现在是白天”的暗示让他无法入睡，就像他在北方领域的那样。原本热闹的街上陷入了深眠，没有一个人在外走动。

这样太寂寞了。虞尚轻轻地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黑鲁佐德有些倦怠的声音传来：“你睡不着吗？”

虞尚没有说话，只是僵硬地立在窗畔。黑鲁佐德轻笑道：“是啊，我也有这个样子的时候，只要一安静下来，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伤痕……折磨得我没办法入睡。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呢？”

“砰砰。”

正在虞尚想要作答的时候，在“夜半时分”响起的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所有的一切。

七

在这个时候敲门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寻常的人。莫非是莉莉和露丝知道自己来了？不可能啊，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呢。黑鲁佐德默默在心里给来人打了个问号，猜测不确定的时候，他就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

“砰砰砰。砰砰砰。”门外那人还是孜孜不倦地敲着，坚持的劲头好像笃定门内的人会开门似的。虞尚发现室内的温度诡异地上升了，就连制冷结界的作用也好像受到了影响，一阵阵热量从门的那头传来，就像有什么巨大烤炉一类的东西在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