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咽喉有伤,莫再胡闹。”
“……江湖上……都有哪里厉害的门派……”
“……”
“……不用太多……说些厉害的……我想知道……”
“……五大派,少林当属翘楚……”
……
“莫无……你见过……最美的河流……在哪里……”
“……南疆。”
“如何美……咳咳……先别说……日后带我去……”
“……好。”
……
“……还有……你师父……如何罚你……”
“抄写。”
“抄写……咳咳……抄多久……”
“最久一次,三日三夜。”
……
“你说……我能……不能做……夫……子……”
“能。”
“真……的……能么……咳咳……”
“真的。”
……
一路前行,冷青翼不停地问,从门派到武学,从铁器到兵法,从吃食到美景,从幼时趣事到成长磨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喘息间,越来越吃力,却仍是不停,唠唠叨叨,有的没的,像是没事找事,自讨苦吃。
莫无从沉默到渐渐配合作答,一点点明白,这些莫名的任性之中,夹带的深情。
半空之中,紧紧相依的两人,面对于石,身后是风,如此险境,一问一答间,却犹如闲庭信步般轻松怡然。思索回忆,恍然憧憬,昨日今日明日……惧怕担忧无暇顾及,不知不觉间,已行将大半,断骨处疼痛虽在,但脚下却是轻快了许多。
步伐渐稳,长路渐短,四两拨千斤,不因强大,只因坚定。
到山顶时,正见夕阳落下,吹不散的红光,铺满眼前,柔和,温暖,似是希望。
日落月升,昼夜交替,绝境已于身后,前路宽敞。
美景在前,无心欣赏。
莫无点地而跃,踏上山顶,脚下发软,踉跄几下方才立稳。稳住身子,劫难之后的舒展尚未打开,肩窝里猛然一湿,血腥味刺鼻而散,身后之人不知已强忍吞咽几番,如此第一口血呕出,又紧接着呕了两口血,方才软了身子,无知无觉,没了动静。
莫无顾不上所有,解了腰间衣物,将人小心放下,只见唇色青紫,血迹斑斑,脉象薄弱,心疾已有发作之迹。抬手发力,摁于那人心口,拼力使用息转心法,与鬼抢人。
只可惜,内息刚起,丹田一股钻心剧痛,一口血喷出,枯竭衰败,虽心有余,却力不足。
不及细想,分秒争夺,莫无咬牙狠心,忍着不适,大掌按于冷青翼受伤的右肩,激他醒来,要他自救!
“唔……”冷青翼低低呻吟,睫毛轻颤,不知是否醒来。
“红姑姑的心法,背与我听!”莫无不管怀中之人是否醒来,大喝一声,蛮不讲理。
“……气下……沉……唔……念……为导……神不及……”冷青翼绷着身子,耐着疼,满额的汗,紧皱的眉眼,字字句句不清,却是下意识随着心法安抚心疾。
“……”莫无紧抱着人,不言不语耐心等待,直到见那脸色稍有好转,方才微微安心。
心一安,只觉四肢百骸如虫蚁遍布,丹田真气散乱,绞痛撕扯,身上四处箭伤自是崩裂,失血过多,眼前沉黑阵阵,已到极限。
“唔……”四周环视,抱着冷青翼咬牙起身,山顶一棵参天大树,树干枯皱,枝桠光秃,主干内里不知如何侵蚀,留有树洞,勉强可容两人。
脚步不稳,呼吸急促,眼前明暗不清,体内空虚不继。
坚持,再坚持……直到抱着怀里的人进入树洞,用宽阔的背挡着洞口,隔绝所有寒冷伤害,这才散了所有坚持。
眼前已什么都看不见,四周无比安静,只听得怀里人尚算平稳的呼吸和微弱的心跳声。
眼眸阖上,头低垂,靠在那人未受伤的肩头,沉沉昏去。
那人执意要承担的重量……他便依了吧。
[莫无……佛说……九九八十一难……我们已走过多少……]
[忘了。]
[我记得……记的很清……]
[……]
冷青翼轻轻睁开眸子,光从外面透进树洞里,有些昏暗,肩头微微发麻,支撑着那人苦苦忍耐后的疲乏。
微微掩眸,望见那人垂落的右手,想笑,却哭了。
一路上,他都在看着那只手,发着抖,打着颤,握着弯月刀的刀柄,几乎就要捏断,却不曾放开,忍着什么,耐着什么,坚守着什么……
“怎么……能忘了……”低喃,唇角勾起一丝苦笑。
你为我承担的所有,撑起的所有……怎能忘了。
“……心疾如何了?”
沙哑无力的声音在肩头响起,磨着心口,发疼。
“肩膀麻了。”
低头掩饰隐隐的软弱,声音轻松,历劫归来。
第一百二十七回:天地失色
“你……回来了……如何?”
“果然,如你所说。”
“呵,这是常理……断然不会有错……唔……”
“即便如此,我们亦不可多待,你的心疾……”
“可我……想待几日……”
“不行。”
“那就待一日……待一日……”
“……”
“我们……待一日……”
人,有常情,事,有常理。
这里是云霄山,高而险峻的一座山,当日七绝崖与之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过此山者,无非两类,一是逼不得已走不得正道,一是为了名气以证自己实力。无论哪种,上得云霄山,便不会立即下山。
山顶平阔,离天已近,俯瞰大地,一览众山,何等傲然恣意。无人打扰的一片苍茫,若被追捕者则可稍加安身,若为名为利者则必洋洋自得,既是艰苦而上,又何以匆匆而下?
此为常情常理。
有人,则有屋,无屋也有洞,山上风大冷冽,露宿不可为。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月挂高空,树洞内清清冷冷的月光,稍显凄凉。二人皆已醒,冷青翼惦念莫无独挡风口,再不愿如此接着休憩,便说了如此想法。莫无伤重受寒,已染高热,如此一味逞强,虽可勉力抵挡,确也不是良策,拗不过冷青翼几番振振有辞,便起身退出树洞,留了外袍包裹冷青翼,踉跄而行,四下寻找。
莫无一离开,冷风直往树洞里灌,冷青翼缩在黑色的外袍里,抖个不停。
那人那般的暖,暖得分不清四季;自己这般的依赖,依赖得只愿分秒不离。
牙齿打着牙齿,心里默默数着,断断续续,数到一百二十七,那人总算回来。
山顶之上,果有石洞,洞不算深,位置却是极佳,避风遮雨,洞口朝南。
洞内到处枯黄野草树枝,歪歪斜斜两三个空酒坛子,显得十分凌乱,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散落各处的骸骨,不知是谁,为何而死,只知应是死了许久,血肉半点不见。
“或许是个罪人……”冷青翼示意莫无放他下来,双脚沾地不稳,窝着身子跪于骸骨之前,“亦或许是个高人……”
虔诚恭敬三个响头,无论如何都是前辈,叨扰之下,自该有礼。
“埋了吧。”莫无立于一旁,已知其心意,行善积德,也算为二人谋些福祉。
“不急……”冷青翼抬头望向莫无,一身淡色里衣染满鲜红,“先疗伤吧……”
“你的伤……”莫无凝眉打量,早已染血的白色棉袍自是看不出冷青翼伤处是否又有崩裂。
“是你的。”冷青翼轻轻笑着,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是温暖也是苦涩。
“山顶之上,必有些坑洼……积了雨水或者雪水,用酒坛子装些来……”
“包袱里的干净里衣……撕成布条……可充当棉纱包扎……”
“嗯……还是要生个火堆更好些……”
“那个……这些不做,我也没法替你疗伤……你说对不对?”
虽说是替莫无疗伤,但这些疗伤前的准备,冷青翼……半点做不了。
软硬兼施下,莫无来来回回几趟,待到一切就绪,已是面露不耐。
包袱摊在地上,都是些必需的物什,什么笛子玩偶都被莫无扔了,不过那对簪子,还在。簪子虽不是必需,却亏得那精致的平安扣,寓意太好,自是不舍得丢。
“别太用力……衣物粘在伤口上了……我来用水沾了,慢点……”
“……还是要用些力……我原以为湿了水就能自然分开……”
“莫无……你能稍稍弯下一点么……要不你趴下来……”
“我右手使不上力……你拉着布条这头,我把伤口缠起来……”
“抬起来一点……或者,要不然侧过来……”
“算了……还是刚刚那个姿势……唔嗯……”
事实证明,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而莫无的耐心其实不多。
拉着里衣碎布条的手被莫无握住,后脑被莫无另一手托住,稍一用力,两人彼此紧贴,乱七八糟的疗伤……终结了。
这个吻,稍稍有些狂野,唇齿相碰,啃吮在一起,舌尖相缠,纠葛在一处。
“弄疼你没?”缓缓放开甜软的唇,放那人喘息,温柔如低喃般的声音轻轻问道。
“……”冷青翼面上绯红,双唇微肿,喘息间,带着意乱情迷,“没……”
“现在不行。”莫无抬手按住冷青翼那已然不受控制狂跳的心口,“心疾……”
“嗯。”冷青翼微微垂下头,掩去些许失落,却看到莫无身上交错的布条,不觉又勾起唇角笑起,“你看,伤处那么多……我绑得这么丑……”
“别担心,无碍的。”莫无却没笑,小心避开彼此伤处,相拥在一起,“别总乱想。”
“……”冷青翼头抵着莫无胸口,不置可否。
看过,方知究竟伤得多重。
后背的两箭一如莫无所说,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可身前左肩左腹两处,却因当时莫无内力已竭,箭程又近,大约只来得及避开了要害,伤口很深,已是触及脏腑之内。加之后来一直没有好好处理,只是胡乱洒了止血的药粉,如今伤处外翻,皮肉鲜红之中发着黄白,已是发炎染脓,如此还说无碍,何人信服。
而这些,都还是看得见的。
“嗓子还疼么?”
“……疼。”
“肩膀呢?”
“也疼……”
“腹内,还有小腹?”
“……嗯。”
“你的嗓子伤了却为我费力说话,你的肩膀伤了怪我未能挡住箭羽,你的内伤是我与别人出去放你一人,而你小腹的刀口……”
“别说了……”
“皆是因我。”
“……怎能怪你……”
“那我一身伤,又怎好怪你?”
“……”
“……”
“莫无……你说的……全是歪理……”
世间一物降一物,每每败下阵来的冷青翼,这次也不例外。甜甜的苦涩交织在心底,话说到此处,似是无话可说。
这一场磨难,起因终究是他,灾厄的种子,终究是他。
“莫无……”
努力仰起头,支起身子,看着那双情真意切的眸子,冷青翼主动吻上微凉的唇,卖力挑逗,想把全部的自己献出去,填补所有的空虚不安,疼痛也好,伤病也罢,这一刻不想顾及。
“别这样……”莫无回吻着,索取着芬芳,已是极力忍耐,那人却在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青翼……别这样……”
“莫无……给我……”冷青翼咬着唇,双臂环着莫无颈项,急喘间,微微弓着身子,欲望已高。
“该死。”莫无咕哝一声低咒,彻底被怀里人的撩拨点燃,埋首拥吻已是不够,大掌探入那人衣物里,一路摩挲搓揉。
“嗯……”伤病交缠的滚烫身子,在莫无掌下微微颤抖,被碰触过的地方,火苗簇簇,仿若就要将他燃烧殆尽。
衣物不知何时散落,里裤也已褪下,他依旧在他怀里,半阖半睁的眸子,瞳光迷离,不知今夕何夕,娇柔之中,媚态百生,喘息极重,身子里叫嚣的空虚不满,已是到了极致。
“青翼……”
耳垂上的酥麻,伴随着那人的低喃,滚烫猛然闯进身体,先是撕裂般的疼痛,紧接着是无法言说的快感和满足,他和他这般得近,近得再不分彼此。
几番云雨,二人几乎同时抵达巅峰,欲望宣泄时,只觉灵魂也要离体。
“嗯……”软软的身子,再无半点力气,意识不清间,冷青翼面露不甘,“……我要……和你……看日出……”
“……”怀里胡乱逞强的人,终是精疲力竭地睡去,莫无低头轻吻那汗湿的额头,万般怜惜。
仔细处理二人身上的狼藉,看着那人右肩和小腹处纱布上的淡淡粉红,当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将冷青翼衣物穿好,莫无将身上缠了大半的布条处理完毕,自己穿了里衣棉袍,便又将那孱弱的身子抱起。
洞外已有些微微泛白,日出的时辰,近了。
抱人出洞,寻觅东方,最佳观景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