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怜 下——坑锵坑锵
坑锵坑锵  发于:2015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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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回:和合双全

“也就是说,你师父去了穆远山庄,被景阳用几本秘籍,便打发走了?”

两日下来,冷青翼的精神和气色都明显好了许多,如今虽仍是虚弱无力,但已不是恹恹之态,白日里醒着的时间多了,两人长久不见,自然许多话说。

“具体我也不知,都是听穆杰青说的。”

冷青翼一袭白衣,坐于桌前凳上,第一杀手莫无立于其身后,替其束发。

此情此景略显怪异,可情景之中的两人,却是自然而然,不见丝毫造作扭捏。

柔顺的黑发在木梳下整齐如瀑,握剑的手拿着木梳,取过檀木簪子,摆弄几下,挽了男子发髻。发髻简单,与莫无自己的相差不多,想来杀手剑法会得多,挽发只此一种。

三千烦恼丝,一梳解参差,挽落安定辞,纵情逍遥恣。

一双手,可杀尽天下人,亦可画眉挽发点绛唇,端看何事何人。

“多亏穆庄主最后一刻信了你。”冷青翼微微垂首,不禁后怕,那无可挽回的一刻,终是侥幸于亲情之间,“那剜心的模样,当真骇人。”

“人多不敢看杀人,下意识回避。刀入胸口便血肉模糊,穆杰青借身形遮挡,加之众人下意识回避视线,这才偷天换日,用了猪心。”莫无淡漠如水,说着刀入胸口,便像是谈论着天气,却是目露怜惜,看人发顶,“那日,最痛之人,当属你。”

“这不正是景阳所求,如此倒也好,否则刑罚之下,景阳亲自动手,你断然没有生机可言。”冷青翼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口,此事终是落下阴影,每每想起,虽说有惊无险,却仍是窒痛难当,无法言说。

“……”莫无不言,不知如此是否是好,只知若换位处之,自己定然成魔,杀尽在场所有人,一个不剩。

“你爹娘的误会……”不再多做回忆,冷青翼转了话题,撑着桌子,虚按着小腹伤处,站了起来。先前小腹伤口连愈合都不行,如今两日下来已是好了许多,伤处虽痛,但已收口,赛华佗说,再休养月余,便可痊愈。

“误会因我师父而起,自当因他而终。”莫无伸手直接抱了冷青翼于怀里,动作一气呵成,万般熟练,“穆杰青和陆秋远之事,我不想多说。”

“……”忽然包裹而来的清冽气息,让冷青翼不由思及药池中的翻云覆雨,脸上微红,手上推拒,“不说便不说,抱我作甚,不过走到床边,我可以的。”

“习惯了。”莫无几步一跨,便到了床边,将人放下,拿了软垫垫着冷青翼后腰,让他坐靠在床上,“你休息一下,我去准备。”

看着莫无离开屋子,冷青翼靠着软垫,看着床顶轻纱帐幔。虽说身子好了许多,但还是虚弱不堪,之前不过在凳子上坐了半刻,便觉得身重如铅,酸痛不止,此时半靠床上,才觉好了些。说来这身子本就不好,冬日里如此折腾还能活下来已属万幸,眼下这点难受,当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那人还在身边。

抬手轻触发髻,小心呵护,温柔体贴,说什么第一杀手,谁会信?

想着想着,不觉莞尔,甜蜜自心而发,一发不可收拾。

莫无收拾好衣物用品,再进屋子,看到的便是冷青翼独自傻笑模样,不觉有些愣然。

一直以来,他认为,人不分美丑,美丑看心。

可床上那人,白衣柔软服帖,勾勒着纤瘦病弱的身子,乌黑的发整齐而束,弯眉柔和,睫毛似蝶,眸光如水,唇角生辉。

眼下一颗泪痣,隐隐而诉,所有的倔强骄傲,所有的淡然坚韧。

他深爱的人,那般的美,美得令人心醉。

下腹不觉收紧,不过一眼打量,便又起了情欲。

“好了,我们走吧。”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莫无背了简单的包袱,走到冷青翼床边,自上而下垂首望着,望着那隐在领口处的秀丽锁骨。

“塞先生还没起身?”冷青翼仰首望着,修长劲瘦的身形,其实刑伤内伤交缠,莫无也瘦了不少。

“昨日问了,最后一次去药池,你我即可。”莫无弯腰,又将冷青翼抱起,怀里的人太轻,轻得让人心疼。

“对了,你我分文没有,赛先生如何这般尽心尽力?”冷青翼窝在莫无怀里,微微低着头,掩着面红。

“据说是小怡将药池给了赛华佗,作为报酬,让他医治你我。”莫无抱人出门,门开风大,寒意一激,冷青翼止不住打起颤来,莫无收紧双臂,内力起,暖意四溢。

“所以,小怡已让他帮我们,他却还收了洛月殇、芸娘,还有景阳的好处?”冷青翼默默按着因为寒气而掀起绞痛的腹部,在莫无怀里笑了起来,“倒是尽显本性。”

“内腑新生,所以娇弱,你别硬忍着,疼痛和我说。”莫无大掌握着冷青翼的手,一起按压在腹上,带着内力的暖,抚平一些抽绞的痉挛。

“说什么说,你不是什么都看得到……”冷青翼面色更红,小声嘀咕,这人太神,疼痛才起便被发觉,哪里能瞒住分毫?

“我看不到的时候,你要说。”莫无低头看怀里人嘀嘀咕咕红了脸,不觉好笑,这性子其实真如孩童一般模样。

“顾好你自个儿,差点落了残疾,怎么不说?”冷青翼的断腕已接好,如今固定着竹板,小心移动并不会太疼,终是可以压着某些痛处,稍稍缓解。想来那人手脚皆断,该是怎样剧痛,又是如何隐忍,始终抱着他,承担着他所有的重量。

“……”不说,莫无笑而不说,提气运起轻功,向着后山而去。

通常若是激起了这般话茬,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怀中之人的。

所以不如不说,任其憋闷。

******

上山的路,覆盖了白雪,又是另一番精致景象。雪水初融,露出些许黑褐色泥石,斑驳成块,不见满目白皑皑,显得美中不足,但看在两人眼中,却只觉春日将近,万物复苏。

“莫无,今早芸娘的鸽子都传来了什么?”

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终是要说。

莫无一路上山,阴湿寒冷,冷青翼内腑虚,身子弱,每每上山下山都要吃一番苦头,偏偏赛华佗说了此间不可昏睡,否则易染风寒,故而每每找来话题,引开一些注意。

“说她能做的都做了。”莫无加快脚程,面上不见半分情绪,只想着早入药池,替人缓了不适。

“虽说是为了恩欣,但确实帮了我们许多。”冷青翼缓了缓身子里的疼痛,迎风笑了起来,“这么说,我们又得靠自己了。”

“……”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莫无与冷青翼许多不同,却也许多相似,比如不愿承情于别人,若能独自承担,绝不劳烦他人。“别怕,没事。”

“嗯。”冷青翼无力地垂着头,将脸埋在莫无的胸膛,低低的哼了一声,那蜷缩的身子,微微抖着,想来已是万般克制,可还是克制不住,“莫无……停一下……”

“怎么了?疼得厉害?!”莫无脚步缓下,几步之后停了下来,赶紧打量怀里的人,冷青翼却是眨巴着略微带狡黠的眸子,笑得灿烂。

“是有点难受,但不厉害。”冷青翼动了动身子,示意莫无让他下来,莫无犹豫一番,还是让他落了地面。

“好冷……”离了怀抱,果真是冷,冷青翼打了个寒颤,微微佝偻,努力站好。

“你的身子才好了点,这是要做什么?”莫无凝眉,似是不悦。

“有些地方,停一下无妨。”冷青翼试着脱离了莫无的搀扶,颤巍巍地向后走了一步,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低喘几下后,倔强地站直了身子,轻轻抬头,望着莫无,展颜而笑,笑得宛若大雪纷飞中,怒放枝头的红梅。“几次三番和我纠缠不清……你不欠我什么,我说过吧,我只是顺路,顺路而已……”

“……”莫无一愣,随即一清,环顾四下,唇角不觉扬起,眸子里的深邃倒映着那人的笑,荼蘼在心底,荡漾成美好的追忆。

跨前一步,一手搂人后腰,两人便紧贴在一起,人既邀约,怎好不应,垂首落吻,一片柔软香甜。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落吻,不同样的认真。

“……味道如何?还要不要?”激吻之后,冷青翼微喘,薄唇稍肿,却是扬了扬眉,笑出了声,“说说看,那日怎么会就吻了一个并不太相熟的男子?”

“不知。”莫无简单精炼,毫不犹豫再吻下去,只是这次蜻蜓点水,转眼又将人抱在怀中,“那日你问我要不要,我已答了,现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冷青翼窝在莫无怀里,汲取着源源不断的暖意,倦怠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停顿半刻,轻轻说道:“莫无,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

“……”莫无双臂一紧,脚下速度更快,不到一刻,药池已在眼前,“我再不丢下你。”

前路漫漫不清,心绪纷纷不宁,是是非非不尽,生生死死不泯。

心中却不见半点惧怕烦恼,两人紧紧相依,笑容不散,淡定从容。

前尘万事忧,悲欢几世愁,但愿心相守,与君共白头。

第一百零七回:万物复苏

冷青翼静静看着。

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盘旋在眼前,纠结着肌肉皮肤,撕裂成不规则的形状,交汇叠加于匀称的肌理之间,显得狰狞。

两人对面而立,莫无上身衣物已脱去,正在替冷青翼解着衣扣。

“冷么?”衣扣不多,有力的手指拨弄几下,便替冷青翼脱了大氅和棉袍,现出单薄的里衣和单薄的身子。

“……”冷青翼不答,只看着那些痕迹,似是陷在无止无尽的回忆里,一双眸子微带水气,晕染着难以言说的情怀。

“……”莫无顺着冷青翼目光去看,看一身伤痕累累,暗忖此人大约又胡思乱想,便放轻了语调,如实而说:“我内力深厚,都是些皮肉伤,如今已好。”

“好了伤疤……”冷青翼挪开视线,微微抬首看着高出一些的莫无,稍许恢复一些血色的脸上,笑得美好,“我替你记着疼。”

“……”莫无抱了他缓缓走进药池,淡淡的声音自头顶飘下,“顾好自己就行。”

“……”冷青翼笑了笑,如今再也不似过往那般沉重,生生死死之后,内心平静许多。

逝者已矣,生者当懂珍惜。

“这两日赛华佗以针封住药性,只待你的身子好些,可以受得住。”池水已及腰,莫无凝眸收臂,心下其实不忍,“今日药池之中,药效全然而发,大约比前两日难受,但忍过了,会好许多。”

“我知道。”冷青翼抬首,看着莫无略显僵硬的下颚,不觉心生逗弄,“不是昨夜赛先生当着你我面说的话?我可没睡着,都听到的。”

“别闹。”莫无的担心溢于言表,并不掩饰,略微皱眉,看着怀里那张笑脸,沉声说道:“并不好笑。”

“放松点,没事的。”冷青翼却依旧笑,像是对即将遭遇的苦痛,没有半点觉悟。

“这话该我说。”莫无皱眉,缓缓将冷青翼放下,两人站立池中,已是最深处。

水至莫无前胸,至冷青翼肩膀。

自身后将人环住,莫无的眸子里已掩不住心疼,低低说道:“会很痛苦。”

“……”孱弱的身子轻轻发抖,冷青翼紧紧靠着莫无,竭力放松,“之前说了……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

“……”莫无俯首吻了吻怀中之人的额头,唯有收紧双臂,再也无话可说。

******

一手于心脉之处,一手于丹田之上,双手为气之两端,一手生,一手合,周而复始,息转而存。恣意冲撞的药性,随气收拢,伴气而行,落入腑脏,蕴育生机活力。

此为莫无需尽力而为之事。

而冷青翼要做的,便是竭力承受。

先前只觉内腑之上扎满了银针,刺痛不已。如今却觉得,那些银针一根根慢慢刺进腑脏深处,在其内翻搅不歇,尖锐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宛如要将他自内而外撕裂一般。

他却咬唇,不肯示弱。

莫无不能分心,分心则气岔,只会给怀里的人带来更大的痛苦。

冷青翼不言不语,连颤抖都是极力克制,自是体谅莫无不能分心。

能做的不多,做一点是一点,两人皆是如此想法。

百般苦痛之下,冷青翼抬头仰望。淡蓝色的天空,微微发白,薄薄的云,轻浮其上,有种异样的宁静在内心深处,恍惚间,似是听到鸟儿脆鸣,蔓延不止的绿,春日来临。

回忆,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一夜的初遇,初遇后的算计,算计后的相聚分离。

那日,在石云亭遭到误解,他以为他不在意,却诱发了心疾……

后来,他带他走,他却不识好歹又回去,兜兜转转,好不折腾……

为他做的桂花糕,孤零零放在石桌上,他便小心眼地记下了……

密道里忽然出现的身影,让他差点又忘了,还身在王府里……

逃亡的日子,根本不觉得苦,在村子里那一夜……药不是他煎的,他不会煎药……

七绝崖,看尽天下朝夕,如熠熠,真的太美太美……

还有鬼狼山,一起喝酒,一起洗澡一起睡……

“呵……呵呵……”陷在回忆里的冷青翼,像是忘了一切的苦痛,无比幸福。想着想着,竟是莫名笑出了声音,低吟虚喘间,两人一路走过坎坷不平。

“唔……”不知过了多久,身子痛极,一声低吟,隐忍半刻,望着天空的眼,转看向莫无的脸,一张沉醉般的笑颜。

“莫无……这几日醒来……我都想……这个难熬的冬日,我们是如何一起熬过来的……”他说,说不完的感激。

“凌越,恩欣……要是还在,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开心……”绑着竹板的手,吃力地抬起,放在前胸位置。

“……莫无,我把……你给我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虚握的手,仿似那晶石还在,这般自然的动作,也不知做了多少回,又失落了多少回。

“……不如……你再送我一个……好不……嗯呃……”略显死皮赖脸的笑,终结在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哼之中,心口小腹被莫无按着的地方,宛如瞬间洞穿,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再也笑不出来。

莫无一直看着他,认真仔细,没有一丝分心。

弥足珍贵,深入骨髓。

直到冷青翼再也笑不出,说不出,紧闭着眸子,弓着身子,默默忍耐。

莫无也在忍耐,只会多,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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