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辉用砍柴刀在旁边砍了两枝叶片较大较密的植物，一枝递给林皓熙挡着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滴落下来的雨。

“这只是太阳雨，过一会就能停。”宋宇辉在林皓熙旁边坐下，瞥到林皓熙右手上一道长长的血痕，“哥，你手流血了。”

林皓熙看了看自己的手，还真有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是有七八厘米长。刚才突然之间下了雨，他也没留意自己手上的伤痕，“还好，不疼。”

宋宇辉想要取过林皓熙手上挡雨滴的树枝，“我给你举着。”

林皓熙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你顾着你自己就行。”

宋宇辉不放弃地伸出手，“你手上有伤，我来撑着。”

林皓熙笑了笑，伸手给他扶了扶他头上的树枝，“行了，你举好你自己的，不然等会可都淋湿了。”

宋宇辉终于放弃，雨越下越大，头上纵然有两重保护，还是没能避免淋了几滴雨。

这一场太阳雨比预期的下得要久。林皓熙偏头，看到他洗的发黄的白衣服肩膀上有一个破洞，“这几天怎么没看你穿新衣服？”

“过些天才穿。”

“你还想留着它下蛋？”

“不是。”宋宇辉摇了摇头，每天干农活，不是往山上跑就是往菜地里跑，“穿着新衣服干活，不太好。”

“衣服就是拿来穿的，什么时候穿不是一样。”林皓熙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就穿新衣服，别留着。”

宋宇辉听话的点头，“恩恩。”

那一场太阳雨终于停歇，乌云散去，灿烂的阳光直射下来，落在沾了雨水的绿叶上，闪着晶莹的光。

林皓熙扔掉手上的树枝，站了起来，抬头看着远处的那一束从天上射下来的光。宋宇辉跟着起来，站在林皓熙旁边，“雨停总算停了。”

林皓熙看着他被阳光镀上一层金光的侧脸，“走，回去了。”

“嗯。”

还有三天‘农村生活体验’的活动就要结束，林皓熙不想离开。

他当初来这一是为了体验农村里的生活，二是为了自己的创作寻找灵感。他本打算白天对着青山绿水写作，偶尔出门游玩山水。但是，跟自己的预期不一样，来了后每天跟在宋宇辉的后面，这里走那里逛，把农村里的各种东西都体验了一遍。

如果没有宋宇辉，可想而知，在农村的生活必定是单调枯燥的。

想到要离开，心里就堵了一点东西似的。

晚上睡前，林皓熙躺在床上教宋宇辉手机上网，给他申请了一个新的qq号，新号里面只有林皓熙一个好友。

关了灯，两个人躺在床上聊天，林皓熙随口问：“你高中去哪读？”

宋宇辉摇了摇头，“不知道。”

“还有半个月就开学，怎么现在还不知道？”

“应该……”宋宇辉支吾了半响，“应该不读了。”

“为什么？”

宋宇辉说得很小声，“高中的学费太贵，家里供不起。”

林皓熙顿了顿，“是你爸妈说的？”

“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供不起？”

“爷爷奶奶都是种地的，没什么钱。”

“那你爸妈呢，他们不是在外打工，怎么会连你上高中的钱都出不起。”

“我没有爸妈。”

黑暗里，林皓熙的眼睛微微睁大。旁边，宋宇辉小声说：“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得了病去世了，我妈后来就走了。”

林皓熙的全身有片刻的麻痹，他一直以为宋宇辉的父母像村里其他的人一样是外出打工去了，而他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是留守儿童，没想到，却是这样。

林皓熙在一个幸福的家庭成长，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衣食无忧。他没办法想象宋宇辉的经历，更加没办法去体会他的感受。

有的只是为他心疼。

“哥。”

“嗯？”

“你是不是还有几天就要回去了？”

“嗯。”林皓熙觉得自己还处在麻痹之中，回答只有一个字。

“等以后我赚了钱，有手机，可以跟你聊qq么？”

“可以。”

“等明天我写下你的电话号码，等到我赚了钱，就把买衣服鞋子的钱还给你。”

林皓熙答：“没赚到钱你也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玩。”

“城市里是不是晚上会有很多灯？”他对于大城市的印象，只停留于电视上的。

“嗯，那叫霓虹灯。”

“还有很多高楼大厦，墙就像镜子一样。”

“嗯，那叫玻璃幕墙。”

说着说着，宋宇辉就睡了过去，而林皓熙，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旁边的人呼吸很均匀，睡姿很安分，永远都只是占床边一点位置。

林皓熙伸手越过他的身体，往床沿探了探，竟然没有一点空位。手臂放在他的身上，自己的身体靠近他，动作小心翼翼地把他搂在怀里。

他想要给他温暖，哪怕一点。

睡得迷迷糊糊的宋宇辉缓缓睁开眼睛，“哥，怎么了？”

“我刚做了恶梦，你让我抱一会。”

宋宇辉唇边有一丝笑，侧着身子，像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只是梦，不是真的。”

林皓熙抚着他的头，“我知道，你接着睡。”

“嗯。”宋宇辉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大概是因为单纯，想的东西没那么多，也可能是白天干活太累。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所肩负的担子太重，是所有同龄城市孩子所无法想象的。

林皓熙忘了那天晚上具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记得在睡前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第二天，就跟宋爷爷宋奶奶说起，“爷爷奶奶，宇辉年纪还小，要是荒废学业，前途也跟着毁了。我希望他完成学业，至于高中和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由我来出。”

宋爷爷并不赞同，“这哪行，读高中读大学都要好大一笔钱，你也还是学生，怎么也不能让你来给。”

“我这还有点钱，供宇辉读高中大学不成问题。”

宋爷爷说：“你父母赚钱也不容易，他们给你的钱你留着自己用。供宇辉读书的事不是小事，你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

宋奶奶也叹了一口气，“对啊，皓熙，你心肠好我们都知道，但是，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林皓熙深吸一口气，“宇辉才十五岁，要是现在就放弃了读书，出去社会就只能出卖苦力赚钱。”

宋奶奶看了看那边坐在桌子旁低着头的宋宇辉，“我们这里是乡下，读书有出息的也没几个，就像他堂哥，读了中专，钱是花了不少，到最后也是要到厂里做事，咱们不花这冤枉钱。”

“奶奶，这钱不用你们给，都由我负责，而且你可以放心，我一定对这件事负责到底。”

“皓熙啊，你听奶奶说。奶奶知道你是为了宇辉好，我们也想宇辉他好。”宋奶奶说：“我们家里穷，有饭吃饭有菜吃菜，这么多年没接受施舍，也没说饿死过谁。我们两个老人家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只要看到宇辉能养活自己，我们也就满足了。”

宋家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子倔强，从来不接受别人的施舍。当初给宋宇辉买衣服的时候，林皓熙就已经明白。

林皓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那边一直低着头的宋宇辉，“我觉得，我们商量得再多也没有，还是要问问宇辉，毕竟这也是他的事。”

宋宇辉抬了抬头，不敢看林皓熙，“我听爷爷奶奶的。”

“那你回答我，你想不想继续读书？”林皓熙认真地看着他问。

宋宇辉看了看爷爷再看了看奶奶，抿着唇摇了摇头，“不想。”

林皓熙脸上一怔，他只顾着跟爷爷奶奶商量，却没有提前问宋宇辉到底想不想继续读书。他一直以为，宋宇辉很喜欢上学。

关于宋宇辉继续读书的事告一段落，当事人不愿意，他再坚持也没有用。林皓熙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偏偏关于宋宇辉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若罔闻。

宋宇辉提着桶出门挑水，林皓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路。

“你有什么打算？”林皓熙问。

“我大伯说了，让我跟着堂哥去城里打工。”

“你知不知道，要是你现在放弃了读书，以后可能就要打一辈子苦工。”

宋宇辉用瓢舀着水，“我知道。”

“那你还……”

宋宇辉低下头，看着泉水里自己的倒影，“哥，我想赚多点钱，给爷爷奶奶享福，他们两个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好好地享福。”

说着，抬起头从下而上看着站在旁边的林皓熙，“奶奶说，我爸以前是三个孩子之中最孝顺的，可惜……”

宋宇辉没说下去，林皓熙没话可说，来这个二十多天，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塞。

有时候，他觉得，一个地方民风太过淳朴，淳朴到不贪图小便宜，不随便接受他人施舍，其实有点可怕。就像是一个做惯了好人的人，突然有一天让他做坏事，永远也越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第9章：你是我生命中的风景

林皓熙第一次见到宋宇辉的那位堂哥是在大伯家，那天大伯请了两个老人家去吃饭，林皓熙也一块去。

饭桌上，说起了让宋宇辉跟着宋宇强去城里打工的事。林皓熙在一旁坐着，听着他们的谈话，胃口并不好。

饭桌上，大伯对着宋宇辉说教，说到了城里要听堂哥的话，不能乱跑，不要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宋宇辉一边吃着饭一边点着头。

席间，林皓熙一句话也没说，吃了小半碗饭就没再吃，大伯娘还说：“哎哟，皓熙啊，怎么吃这么少，再多吃点，别客气。”

“下午吃了些东西，不饿。”说着，视线在宋宇辉身上扫过。

吃了饭，歇了会，四个人打着手电筒回去。宋宇辉拿着电筒跟宋奶奶并肩走，林皓熙开了手机的电筒，照着宋爷爷。

回到家，宋宇辉生火烧水，先让两位老人家洗了澡睡觉。

林皓熙从洗澡房里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走到宋宇辉旁边的矮凳坐下，“我行了，你去洗。”

“嗯。”灶里的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下火星，宋宇辉用铁架子从草木灰里翻出两个煨番薯和两个芋头，放进竹篮子里筛掉土灰，“哥，给你的。”

林皓熙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你快去洗澡，等会每人两个。”

“你吃三个，我刚才吃得很饱，你随便留一个就行。”宋宇辉站起来，准备进房里拿衣服。

“宇辉。”

走到房门口的宋宇辉顿住，扭头，“嗯？”

林皓熙看着他，“穿新衣服，明天跟我一块去镇上买点东西。”

宋宇辉点头，“嗯。”

宋宇辉洗澡出来，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上衣和牛仔裤。林皓熙把脖子上的毛巾盖在他头上，用手揉了揉，“衣服都湿了，快把头发擦干。”

宋宇辉摘下林皓熙的毛巾，“我用自己的毛巾。”

“就用我的，吸水性高一点。”

等宋宇辉擦干了头发，两个人坐在堂屋，把电视的音量调的很小，边看电视边吃着煨番薯。

林皓熙把番薯剥了皮，咬了一口，再看了看宋宇辉手上的，“你的是甜的还是粉的？”

宋宇辉说：“粉的。”

“给我咬一口。”

“嗯。”宋宇辉把自己手上的番薯递到林皓熙旁边，给他咬了一口。看着林皓熙咽下去，他再问：“要不要再来一口。”

“不用，你吃。”

宋宇辉就着林皓熙咬过的地方咬，满嘴的烤番薯香味。

第二天，吃了早饭，林皓熙就带着宋宇辉去镇上。

正好赶上三天一次的赶集，镇上比平时要热闹，绵延千米的长街挤满了人，大多都是从大山里来的。

林皓熙先去了农信社，取了几千块出来。

“这里哪里可以买手机？”

宋宇辉摇了摇头，“镇上好像没有，县城里才有。”

林皓熙无奈，本来想给宋宇辉买部手机，以后保持联系，却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没有手机店。

去县城的车一天只有两趟，一趟是早上八点，一趟是早上十点，现在已经过了。

试想没有手机的年代，人与人一旦分离，就等于失去了联系，要是没有共同的一个目的地，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

大街小巷的电视新闻都在播报着08年的奥运进度，倒计时还有七百二十天，似乎每天的新闻都离不开奥运，鸟巢和水立方等奥运场馆的建设进度，或者是一些关于奥运的宣传活动。

中国初次承办世界级的奥运会，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是一种至高的荣耀。所以，就算这里地处偏僻，也能时常听到关于奥运的话题。

宋宇辉带着林皓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林皓熙拉住宋宇辉的手，进了上次来过的服装店，在衣服架上挑了两套衣服。

这一次他既没有给宋宇辉试，也没说什么。买的衣服都是大码，显然是宋宇辉的尺寸。

从服装店出来，林皓熙拐进附近的小商店，开了冰箱回头问宋宇辉，“想吃什么雪糕，过来挑。”

宋宇辉走到冰箱前，拿了一个五毛钱的甜筒。林皓熙挑了一个两块五的递到宋宇辉面前，“吃这个，那个色素多。”

宋宇辉放下手上的五毛钱雪糕，接过林皓熙手上的，林皓熙转身掏钱包付账。

林皓熙本来想给两位老人家买点东西，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样既能让宋奶奶宋爷爷欣然接受，又适合老人家的东西。

两位老人家的脾气林皓熙已经摸清，对上一次擅自给他们买东西还心有余悸。两位老人家大概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已经在思维里面根深蒂固。

林皓熙最后还是决定买点酒，这一次不买药酒，药酒给人的感觉就是送礼。两位老人家饭前喜欢喝点白酒，虽然喝的都是自家酿的，但偶尔试试买的也不错。

回去的时候，林皓熙在商店买了两罐冰冻可乐，边走边喝。

八月的阳光很灿烂，晴空万里无云，走在山路上有一种要随着蒸汽一并蒸发的感觉。两个人坐在树下乘凉歇息，林皓熙拿出手机看了看，有李毅发来的信息。

回复了信息，林皓熙收起手机，扭头看旁边的宋宇辉，“你们这的县城离这多远？”

“从镇上坐车要坐一个半钟头。”

“你去过没？”

“跟爷爷去过一次。”

“就一次？”

“嗯。”还是八岁的时候。

林皓熙没再问下去，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去属于自己的地方。那个地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夜晚霓虹灯闪一夜不休眠，听不到虫鸣鸟叫，只有各式的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声音。

宋宇辉在旁边的灌木丛里摘了一些红色的小果子，放在手心，“哥，你要不要吃这个？”

林皓熙看着他手心的东西，“什么东西？”

宋宇辉想了想，“不知道怎么用普通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