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迟迟找不到那个可以给他答疑的人。

帝傲冷静片刻，忽然想起胡谈谈就住在不远处的山丘上。姬晏彻渡劫如此大事，胡谈谈不可能毫不知情，说不定胡谈谈已经把姬晏彻带了回去，应该去那里找找看。

心里重燃起希望，帝傲急忙飞到胡谈谈家中。

帝傲没等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胡谈谈看到帝傲后，先是一惊，而后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冷淡。

“四殿下大驾光临，小生有失远迎，不知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帝傲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接问道：“姬晏彻呢？”

胡谈谈脸色一变，声音忽然变得尖利：“你还好意思问我，当日你把我二弟打伤，难道就没想到他天劫之日迫在眉睫吗？”

姬晏彻被打伤了？

帝傲愣了下，想到那日青鸣出手教训姬晏彻，他当时伤心又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姬晏彻的伤势。难道伤得很重吗？

对了，帝傲记得上次见到姬晏彻时，姬晏彻脸色确实不好，他还以为是山洞里光线的缘故……

他知道姬晏彻本来就用不出妖力，如今又要带伤扛过天劫……帝傲心里忽然似被什么刺了一下。

“我……”

“你简直是个混蛋！”

“……”帝傲微微别开视线，问道，“我可以见他一面吗？我在他之前住的山洞附近都找不到，想他可能在你这里。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他。”

胡谈谈古怪地看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四殿下有什么事情，就对着空气问好了。”

“问空气？”

“是啊，我二弟已经死了。你找我也没用。”

帝傲瞳孔缩了下，反驳道：“不可能。”虽然他确实直到现在也察觉不到姬晏彻的气息，但他并不死心。

胡谈谈一双桃花眼转了转，道：“什么不可能？四殿下既然也去那山头找过，想必也看到那里的惨状吧？八道天雷哇，我二弟差一口气，没扛过去，已经被劈散，化成灰啦。”

“……”帝傲瞬间失了表情。

似乎是觉得帝傲的反应不够预想中的激烈，胡谈谈继续描述起来：“你不知道，我去寻他的时候，就见这山风呼——地一吹啊，灰飘得满山头都是。那可都是我二弟，四殿下若真有什么事情，就去那里对着空气慢慢问吧。”

“……”

帝傲闻言，浑身僵硬。

心脏像是被冻住，周身血液凝固，手脚发凉。

他的牙齿不自主的上下磕了起来。

“你……你骗人……”

他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嘶哑，咬着牙蹦出这几个字。

胡谈谈见目的达到，满意地耸了耸肩：“真的。”

“不可能！”

帝傲猛地吼出来，声音响彻天地。

“……”胡谈谈差点被震傻了，他默默后退了一步，觉得似乎有点过劲儿了，打算撤。

帝傲一把抓住脚底抹油开溜的胡谈谈，声音阴冷：“……你去哪儿？”

“呵……你，你冷静点啊。”胡谈谈和帝傲视线对上，吓得尾巴都要炸出来了。

只见帝傲双目赤红，眉心一点黑气，已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

……

为什么会这样？

一次两次，他想要拥有守护的人都这样轻易就失去了？师父死了，如今连姬晏彻也魂飞魄散，再也见不到了……他还没弄懂……他还没来得及问明白……

大量的，被他刻意压抑着的关于姬晏彻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对于姬晏彻的每一分感情都随着这人的消失被无限放大出来。

再不想承认也没用。

他喜欢姬晏彻。

他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发自心底。

哪怕他们间曾有再多恩怨，可这段感情却如赤子之心。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如果他早点想明白就好了。

如今这世间，又上哪儿再找一个姬晏彻听他说这些话？

……

不过也无所谓了，既然连那只坏狐狸都消失了，这人间界还有什么是值得存在的？

毁掉！都该毁掉！再也不用留着了！

体内血脉仿佛被呼唤又仿佛被点燃，帝傲浑身肌肉暴涨，周身卷起一阵阵旋风，他出手疾如闪电，一把掐住胡谈谈的脖子，表情狰狞，双目赤红。

“！！”胡谈谈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两眼翻白，手臂挣扎一下后软软垂下，眼看就不行了。

忽然。

“嗷呜……”

胡谈谈的怀中传出一声细小的鸣叫。

一个白绒绒的毛团蹭啊蹭，从他胸口拱了出来。

“唔……”那小东西闭着眼睛，仰头又叫了一声。

是一只白色的幼狐。

“……”帝傲望着小狐狸，心头忽地一动。

这不可能是胡谈谈的幼崽，而且白狐本就稀有少见。几乎是瞬间，帝傲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果然，他在这狐狸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波动。

帝傲一把拎起小狐狸，把昏厥的胡谈谈丢到了旁边。

“……是你吗？”帝傲轻声问。

白狐还太小，不会说话，只有些愤怒地歪头咬了帝傲一口，而后在帝傲的强势和威压下微微抖着身体。

“呜。”

帝傲收敛气息，双目亦渐渐恢复为幽黑色。他摸了摸狐狸的脊背，这狐狸一看就营养不良。毛发凌乱，毛色黯淡，身子很瘦，都能摸到肋骨。也不知是不是生病，白狐不时发出轻哼声，似乎很不舒服，帝傲给他渡了点灵力，狐狸很快就在帝傲的抚摸下睡了过去。

帝傲小心地把白狐抱在怀中，低声叫道：“……棉棉。”

30.

白狐自然不会回应他。

不过帝傲已是满足，他面上表情缓和许多，沉声说：“就算你变成这副样子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你的。”

而后带着幼狐离开。

胡谈谈醒来的时候，帝傲早已走远，胡谈谈追都追不上，气得简直要吐血，接着又忧心起来。

此次姬晏彻渡劫失败，被天雷一下子打回了原形。他一身修为已是尽数被毁，好在尚未散去肉身。只因伤势太重，不得不退回到幼兽的形态。若是能好好休养，将来还有机会重新炼化内丹。

胡谈谈还记得那日他找到姬晏彻时，姬晏彻正以幼狐形态哆哆嗦嗦埋在石缝间，躲避一只妖化的天鹰的啄食。姬晏彻愤怒地嗷嗷叫唤，驱赶空中飞禽，模样孤零又无助。姬晏彻素来强势，除了刚出生那几年，胡谈谈从未见过姬晏彻如此柔弱不堪一击的样子，更没见过哪个妖怪敢如此明目张胆趴在他头上撒野。听着姬晏彻愈发微弱的叫声，胡谈谈心疼坏了，连忙上前赶走妖鹰，把弟弟放入怀中带回家。

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还能重来。胡谈谈是这么觉得的。

一路上姬晏彻都安静地闭着眼睛，趴在他怀里，直到后来胡谈谈和他对话时，姬晏彻睁开眼睛，露出一对茫然无神的眼珠子，胡谈谈才终于发现：姬晏彻这次虽侥幸活命，双眼却是全盲，再不能视物。

……想到姬晏彻曾经那么强悍骄傲，如今却修为尽散，双目全毁，就这么被天雷劈成了个毫无自保之力的瞎子，胡谈谈的眼泪就“唰”地下来了，抱着弟弟大哭不止。

到头来还是姬晏彻愣了愣，认清事实后，默默舔了舔胡谈谈的脸颊。

姬晏彻失去领地，无力自保亦无人陪伴，胡谈谈本已打定主意要养这个弟弟一辈子，结果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被忽然冒出来的帝傲给打乱了！

那条野蛮粗鲁的黑龙！我咒你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断子绝孙！

胡谈谈按着脖子上新鲜的四道青紫掐痕，指着天空大骂。

且说另一边，姬晏彻睡了不多会儿就醒过来，在帝傲怀里挣扎不断，低声“嗷嗷”叫。

帝傲听不懂狐语，和姬晏彻完全无法沟通，安抚时又被姬晏彻咬了好几口。

姬晏彻险些从他怀里掉出来。

这可是在半空中！

帝傲吓得忙飞到低处，低声斥道：“你不要闹了！”

“嗷！”姬晏彻叫声急切，趁着帝傲不备，使尽全身力气狠狠咬了帝傲手掌一口。

“唔……”帝傲吃痛，手一松，这次姬晏彻彻底跌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帝傲生气问他。

眼看姬晏彻对他的表现如此排斥，帝傲心里有些不快。

“嗷——”姬晏彻这一下似乎摔得不轻，他晃晃悠悠好半天站起来，之后就急忙往远离帝傲的地方爬。

“你要去哪儿？”帝傲以为姬晏彻要跑，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捞了回来，这次是真的有些动气了，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在我身边一刻钟都呆不住！”

小狐狸被他拎着脖子，提到面前，帝傲说话时呼吸直喷到狐狸腹部，小狐狸忙努力卷起尾巴，急得直哀哀叫唤，不知要干嘛。

帝傲看他这副可怜样子，根本责骂不出什么，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只好冷着脸把他丢回地上：“随便你！”

想了想，不放心，又加了句：“不怕死你就乱跑试试！”

好像也不太对，再补一句：“你还欠我一颗龙珠，别想就这么轻易死掉。”

“……”小狐狸闻言，身子晃了下，又继续向前爬。不过这次似乎等不及再爬远了，只挪了几步，找到个小树根就抬起一条腿“嘘嘘”起来。

直到都排干净了才蹬蹬爪子，弄些土盖住那里。

帝傲：“……”

看着小狐狸排泄完，理了理毛发，而后磨磨蹭蹭往这边爬，帝傲恍然：原来姬晏彻刚才那样子是急着上厕所，怕弄到他身上。

帝傲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姬晏彻，他蹲下身抱起还在缓慢移动的小白团。

这次姬晏彻很乖巧，似乎是知道自己根本逃不远，只安静地趴在他怀里。

“……”帝傲想要说点什么，可他嘴巴张了张，却又说不出来，最后他摸了摸姬晏彻的毛，干巴巴道，“怎么这么瘦，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姬晏彻舔了舔鼻子，闭着眼紧紧缩在帝傲怀里。

帝傲在山中打了些野味，而后找了个山洞当做暂住的地方。

姬晏彻身体太虚弱，需要吃一些新鲜的生食补充体力。

帝傲便把不能食用的皮毛以及姬晏彻不喜欢吃的内脏都去掉，只切下动物身上肉质鲜嫩的部位给姬晏彻吃。

小狐狸果然饿狠了，一头扎进肉堆里，几乎有大半个身子长的白尾巴翘在屁股后面，不自觉地左右摇动，埋头吃得十分欢实。

帝傲看着他吃东西，叫了一声“棉棉”，姬晏彻尾巴顿了下，抬起头来，憨乎乎的脸上，一嘴巴都是血花。

帝傲的嘴角不由微弯。

不过他很快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从见面之后，姬晏彻就没睁开过眼睛了，他原本以为是姬晏彻体质太弱睁不开的缘故，现在看他吃肉吃得这么起劲儿，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你的眼睛，”帝傲迟疑着开了口，“为什么不睁开？”

狐尾摆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帝傲试探着问：“是没力气睁开还是……看不到了？”

“……”小狐狸整个头还是埋在食物里，身子却僵硬地一动不动。

帝傲心头一沉。

“真的看不到了？以后都这样了吗？”

“……”姬晏彻站在那里，狐尾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夹在两条后腿间，他小声叫了几声，“嗷嗷嗷……唔嗷（看不到，我也会想法还给你龙珠的）。”

帝傲不知道姬晏彻在说什么，他也想象不出什么都看不到，世界一团漆黑会是什么样子。他看着姬晏彻的模样，想到记忆里那双灵动的眸子再也见不到了，心头霍地一酸。

姬晏彻倒是没太大反应，像是已经完全接受并习惯了这件事。只是他之后没再怎么吃东西，很快就缩回了角落里。

清理完剩肉残羹，帝傲决定给姬晏彻彻底检查一下身体，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帝傲把正在舔着爪子，理顺毛发的姬晏彻平放到地上。

姬晏彻：“嗷（干嘛）？”

“别怕，我看看你有没有哪儿受伤。”

听姬晏彻嗷嗷多了，结合场景，帝傲大概也能知道对方在问什么。

帝傲大手在姬晏彻身上挨处摸了一遍，都没什么问题，趁着姬晏彻没注意，又把狐尾掀起来看了一下，也没问题。

姬晏彻：“！”

姬晏彻转过身照着尾巴的方向生气地咬了一口，自然是没咬中。

帝傲把姬晏彻的身体翻过来，变成仰躺在地，摊开四爪。

“！！”姬晏彻羞愤愈加，这样坦平肚皮给对方示弱的模样实在不符合他的个性，无奈体型以及实力相差太大，被帝傲直接武力镇压，强行检查了一遍身体，顺便被帝傲按着挠了半天肚皮。

帝傲暂时放下心。

姬晏彻除了失去修为以及眼盲外，暂时没有其他问题。

帝傲又想伸手摸摸姬晏彻，刚摸了个边儿就被对方躲开了。

“嗷（别碰我）！”

姬晏彻气得要命，就算他眼睛瞎了，没有妖力，也不代表帝傲可以这么羞辱他。

小狐狸一身的软毛都要炸开了，尾巴愤怒地一甩，而后趴下身子，把头埋在尾巴下，屁股冲着帝傲，直到晚上睡前也没有搭理帝傲，更不准帝傲抱他。

帝傲：“……”

31.

山中岁月悠然，转眼已是三月时光过去。

秋去冬来，这段时间姬晏彻吃吃睡睡，加上每日有帝傲给他渡灵力，已被养得圆润了很多。他一身皮毛蓬软光泽，整日盘着四条腿懒洋洋地趴在洞口晒太阳，一双狐眼依旧紧闭，那形状却仿佛在笑似的微微弯曲，十分亲切可爱。

帝傲每次打猎回来看到小狐狸那一脸享受的模样，都忍不住把他抓到怀里抱着揉上一圈，把他好不容易打理整洁的毛发全部弄乱，气得姬晏彻嗷嗷叫唤。

不知觉间，第一场冬雪飘然而至。

大雪从入夜开始，足足下到第三日正午方停歇。

放晴后，已经憋了好几天没晒太阳的姬晏彻迫不及待地随着帝傲出了山洞。

他仰头享受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几片雪花被吹到他鼻子上，姬晏彻不由打了个哆嗦，嘴巴张了张忍不住“阿嚏”一声，抖了抖脑袋。

帝傲见雪深及膝，弯腰想要抱着姬晏彻走。

结果被姬晏彻嫌弃地躲开了。

帝傲解释道：“……刚下完雪，我抱着你走比较快。”

姬晏彻别过头：“嗷嗷嗷（走开，我不是幼崽，自己会走路）。”

帝傲没辙，只好让姬晏彻跟在他身后。

帝傲往前走了两步，而后转头去看姬晏彻，就见姬晏彻舒服地伸展完身体，抖了抖身上的毛，让其显得更蓬松后，终于准备出发。

姬晏彻动作优雅地往前一蹦，然后“扑”地一下，两脚一起踏空，深深踩入雪堆里，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失去平衡，跌向前方，被包进了雪里。他毛色本就是银白色，此刻白白的一团和雪地融为一体，只剩下毛茸茸的尾巴还举在半空中焦急地摇来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