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归处+番外——山茶君
山茶君  发于:2015年0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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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柘偷眼看他们那桌的高瘦公子,又讪讪笑道:“舍弟顽劣,一定给沐公子添了不少麻烦。”

“哪里,令弟聪慧,也肯钻研学问,将来前途不可估量。”这倒是真心话。

“舍弟再聪慧也不及舍妹的万分之一。家父正有心想要结识一下沐公子,你见了舍妹必定永生难忘。”

想结识我徐伯父才是真吧。我捏紧拳头,张家这是想定亲事的意思。张家未必对我有什么好感,只不过是想攀徐伯父这棵大树而已,张大善人,这“善人”二字真正是名不副实。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让幼子来我私塾读书是这样,现在想要定亲亦是这样。

我站起来拱拱手:“今日内子身体不适,只得改日再拜访令尊了。”

沫乐也同我站起,他似乎更想离开这个地方,我刚说完,他比我还快就往楼梯口走。

“走这么快,可不像有病的。”

说话的人却是那高瘦公子,他个子极高,黑面皮,不怒自威,衣服下是隐隐地肌肉,他背着手挡在沫乐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沫乐,一种深深的藐视。

沫乐被猛猛地吓了一跳,几乎向后跳起。

我急忙上去扶住沫乐,对那高个怒目而视:“你莫要吓他。”

“不是我吓他,是他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好事。”那人说。

张柘见了,不想得罪我,忙打圆场,用扇子指着沫乐:“是这位公子走的急了,不要误会了才是。”

我生气,面上平淡:“后会无期!告辞了!”

“沐公子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卓某出得起。”高个说。

我没理他,扶着止不住战栗的沫乐往外走。

“只要你给我沫乐,佳人倌儿随你挑,黄金的话只怕他不值。”高个继续说道。

“你够了!”这不是我吼的,是沫乐身嘶力竭的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面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你够了!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没错,这姓卓的应该就是莫大夫提起的卓飞羽了。

“你欠的不是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卓飞羽道,而后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忽而嘲讽地一笑,“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说。我认识沫乐六年了,他在我府上做了两年禁脔,他上上下下内内外外,我比你更了解,你根本不懂的他的卑鄙和肮脏。我慢慢说给你,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卓公子似乎很笃定,胸有成竹,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的样子。

沫乐早已经溃不成军,不是依靠我扶着,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原本紧紧抓着我的衣袖,此刻却慢慢松开了手,他指尖泛白,这几天养好的指甲,折断了正溢着血。

我用一只手包住沫乐冰凉的手,对卓飞羽说:“你不用说,我早就知道了。”

不光卓飞羽,沫乐也十分震惊。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神色复杂恐慌,他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些。

我本想护着沫乐,让他不再受任何委屈伤害,却如今又受了伤。我心里也堵得难受,对沫乐说:“别怕,我们走。”

卓飞羽没再拦着我们,他已经败下阵来,他笃定的筹码在我这是无用的。

我扶着沫乐下了楼,走出店门的时候,我撑着他转过身子,让他靠在我的背上,我一颠,把他背了起来。

他把头埋在我背后,依然止不住战栗,我后背的衣裳透过阵阵湿意——他哭了。

他很少这么脆弱的,即使经历过那种事。

他的事,即使不明白全部,我也是知道的。莫大夫住在镇子上三十多年,都会有所耳闻,他的师傅更是卓府上的大夫,常给沫乐医病的。

沫乐十一二岁就被亲爹卖到南倌,十六七岁认识了卓飞羽,听说那时卓飞羽是个很风流的人物,只有情窦初开的沫乐才会觉得他温柔吧,我想那时他应该是喜欢卓飞羽的,很喜欢。可能卓飞羽还对他允诺过什么生死不渝的山盟海誓吧。

一年后,卓飞羽给当时正是大红的沫乐赎了身,不知道他对沫乐到底用没用过真心,但不久,卓飞羽就新婚娶妻了。卓飞羽很疼爱妻子郑氏,郑氏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那段时间,沫乐在府里很难度日,莫大夫说,他那时总是受伤,有房事上的,还有被毒打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身边也没什么人照料,卧床多日,没有一个可以来送饭的人,多亏莫老大夫医者善心,每次来都带些吃食。他那时最痛的可能不是身上的伤,而是心上的吧。

后来府上也不让莫老大夫去看病了,当然不会是病好了。

却不想,郑氏不明原因突然暴毙,他迁怒于沫乐。我不想知道卓飞羽都做了什么,但沫乐一夜白头,腿也是那时瘸的。

莫大夫说,本来腿是可以治好的,只是卓飞羽怎么能让他好。沫乐一直在卓府上苟延残喘了又一年,才流落街头。卓飞羽要让他做最下等的男娼,为了吃食和过冬的衣物,出卖自己的身体,生死不能。

沫乐应该是心死了吧。

之前,那种漠然的态度,和对一切事物都不抱有希望的态度,都是这场事情的后续吧。

我很不愿想这些,也不愿沫乐想起这些。但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坐在马车上等平儿他们时,沫乐长久地没有说一句话。他的泪痕干在脸上,但神态已经恢复平常。

我从水袋里倒了些水在手帕上,想给沫乐擦擦脸。

沫乐任我擦着,却说:“你不用忍着,没有男人会不介意的。”

我顿了一下,继续轻轻地擦着:“我当然介意了!我介意的要命!”

沫乐绝望的闭上眼睛:“我没什么好说的。你怎么都行。”

“要我怎么样?骂你?还是打你?”

沫乐低下头:“我都能忍受。”

“骂你什么?骂你怎么就生在了贫苦人家,有个狠心的爹娘?还是骂你怎么当初没看清卓飞羽的真面目呢?我打你?像卓飞羽那样吗?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我鼻子发酸,为沫乐心疼着。

沫乐抬起目光看着我,复杂的情绪在眼里涌动,像是在确定我是不是在说反话。

我拥着他,轻嗅着他的鬓角的白发:“你要相信我。”

我们四个在天黑之前回去了,平儿蓝茗看出气氛不对,也都安静不出声。

回到房里,准备了热水,泡一泡,我们一起去去霉气。

洗完,我们躺在床上,沫乐主动说起了那件事。

“郑氏不是我害的,是她自己撞在花瓶的碎渣上戳破了头。”他说完,回头看我相不相信他。我点点头。

他继续:“我自进了那院子,对他就没有二心,怎奈府里的奴才都非善类,他对我也渐渐不上心了。自他娶了妻,就更难容我了。我日子难过,府里奴才厉害得很,我只能委身他们……”他握紧我的手,没见我反应,不安地回头望着我。

我也回握住他的手,人心险恶,处处艰难。

“郑氏闻讯就带着人来了。我当时没法下床,哼,想整治我,随便什么理由都行,他也放任不管。郑氏平日里就是无中生有的主,这回更是轻饶不了我。

“我当时就应该明白,就算我死了,卓飞羽也是无动于衷的。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他会这样。

“那女人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我躺在床上头转向一边没理她。她就命人用板子掌我的嘴……他们打我,我就骂回去,她拿了旁边的花瓶就来砸我,我躲闪不及被砸中了,但她自己也是命中该有此劫,摔在了碎片里,正好一个长的碎片插jin了她的脑袋。”

沫乐冷静地看床顶:“我知道,夫人当然是恨我的,当时院里自我来了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被赎了身的其他人,夫人没有一个不恨的。可是,我何尝不恨?”

沫乐好像浸在回忆里,过来好久,他慢慢道:“当卓飞羽把我扔在下雪的街角时,那一晚,我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是卓飞羽的人给了我一间破茅草屋,一碗热汤,我才勉强活了下来,他不想我这么快死掉。

“这么多年,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行尸走肉般地活下来了。我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冻死,伤病也都扛过去了。

“我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或许在一个不经意的早上,某个恩客会在我屋里,发现已经死了多日的我。

“直到我遇见你——你让我想到了他。

“你的邀请,又像一个温柔的陷阱。我已经万劫不复了,我不想再重来一次,我尽量使自己像一潭死水,不会起任何涟漪,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已经掉进了你的陷阱里,我现在就是一只任你宰割的羔羊,你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再回到地狱。”

沫乐看似平静,其实隐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攥着拳头。我用另一只手,分开他攥住满是冷汗的手,用力地握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久,但我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我不是侩子手,我是另一只羊,也已经掉进你的陷阱了。”

我摸到他白天断掉的指甲,有些还在出血。我找出剪刀,修正不平整的指甲,我们之间什么都没说,但气氛却坦然安逸。他能主动说出来,说明以前的事,就这样真的过去了。

我剪完,又细细地给他指尖涂上伤药:“以后不要伤害自己了,因为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要想想我的感受。”

第十二章:婚事

洪叔这几天咳得厉害,沫乐身体刚好点,洪叔就病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洪叔这病也是老毛病了,积劳成疾,是我家动荡的那年留下的病根。洪叔身体看着硬朗,其实不然。

洪叔一病起来,就开始唠叨:“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已经是半入土的人了,唯一的憾事,就是没亲眼看着你娶亲,到下面见了老爷夫人也不敢相认啊。”

“洪叔,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说。

沫乐在旁边端着食盘,我拿着药碗喂洪叔。

洪叔很挑剔,越老越像小孩子:“是嫌这药不够苦吗?这么一大碗,每天喝药就饱了。”

沫乐看在洪叔生病的份上,没有顶嘴,只是没好气地说:“知道了,下会儿少放些水。”

“你那药也贵,每天不知道要喝掉多少银子。奴才的命,主子的身子,真是金贵。”洪叔病着,却依然闲不住嘴。

我忙道:“还是身体重要,银子可以再挣。”

“他身体好有什么用,能传宗接代生孩子吗?”洪叔一句话触到了沫乐痛脚。

我烦躁地抓抓头,不由提高音量:“洪叔!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我怎么能放任不管?你们不要惹我生气才是。”洪叔说。

“沫乐好歹尽心尽力照顾了你三四天,你就不要多说了。”

“出去!让他出去!”洪叔立眉拍着床被道。

沫乐并没生气,反而过来拉拉我,悄声和我说:“你不用劝我,他有病在身,我不与他一般计较。”

我不知该说什么,拉着沫乐一起出来了。

沫乐因为生活环境的影响,从不轻易对人打开心胸,总会把所有人想的人心险恶,充满敌意,刚刚他能那样宽慰我,我已经很安心了。只是怕他在洪叔面前受了委屈。

洪叔倒是并没有再难为沫乐。只是一味的提成亲的事情,我几乎不堪其扰。更让我讶异的是,居然发现沫乐也在陪着洪叔一起给我挑人选。

我从书堂上回来,去看洪叔,还未进屋,就听见洪叔说:“不一定要大家闺秀的,只有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就成。孔先生的千金就不错。”

“不好,那小姐我虽未见过,但他家哥哥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混棍之徒,很能闹事。”沫乐居然一本正经的认真考虑着。

“这不好,那不好。你是看哪家清白女儿都不好。非得找个猪头呆脑的傻子才能称你的心意吧。”洪叔开始刻薄起来。

“我是真心望他娶个好女子,尽心待他。我是明白事理的,懂得分寸,自是不会无理取闹的。”

“那你怎么看?”洪叔顿了顿,狐疑地问他。

“我见过张珂的姐姐,名唤张槿,并不是小家碧玉的女子,四书五经比一些男子还通熟,倒是有几分见识。她弟弟张珂以后也必成大器。”

“哦?那张珂的姐姐长得可美?”我缓步走进屋里,故作感兴趣地问道。

沫乐没料到我在外面,呆了一下,就恢复神情,点点头:“沉鱼落雁之貌虽谈不上,但在茂溪也难再找出第二个了。”

我被气的狠了,拍手道:“很好,很好!”

洪叔一下子乐了:“少爷也觉得不错,就安排个婆子去说说媒。”

“这事还不急,我倒是有几句话要和沫乐谈谈,和我过来。”我径直走向书房。

进了书房,沫乐把门掩上。

我翻转过他的身子,压在门上就和他吻在一起,怎么也不够,直到沫乐快被我吻得喘不上气,才被我放开。

“你看到我和别的人这样,你会生气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沫乐一开始还没从吻的余味中回来,被我一问,眼神立马清明,仿佛瘦了羞辱,甩开我的手:“你何必这样问我!”

“那你为何和洪叔连起来给我说成亲的事情?”

“你好好一个人,总是要成亲生子的……”沫乐背对着我,走到桌子前。

“不,我有你……”我想说些让他安心的话。

“怎么会?你现在这般说,以后还是会娶妻的,与其现在说了承诺,到后来又反悔,不如你现在便成亲吧。”沫乐打断我,黯然的模样,“洪叔说得对,哪有男子不娶妻的,你父母总会希望自己儿孙满堂,我能陪在你身边已属万幸,只有你不要像、像他一样就好……”

说到后面,底气已经不足了。他拿起桌上的壶倒茶,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一句话堵在胸口,说不出来了。在还没有说服洪叔之前,在没有十足的确定下来,我不想许诺沫乐什么。在沫乐看来,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他:“成亲的事,人选我自己会拿主意的,你和洪叔就不要再费心了。”

“啪!”沫乐失手打了杯子,刚才还那般说,但真正听见我亲口说要成亲时,沫乐还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和愤怒,他咬牙道:“我自然不会干涉,再凶狠也没人能比得上卓飞羽家的凶婆子了。”

“别提那事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沫乐一提旧事,我心里就揪的难受。我去拉沫乐的手,沫乐摇摇头走了出去。

等晚上吃饭时,他已经恢复如常了,看不出有什么心思,只是饭量较平常更少了。我把菜夹到他碗里,他笑着点头:“谢谢少爷。”他在洪叔面前,一直称呼我少爷。一句话倒是生分了。他现在心里一定难受极了。一顿饭下来,我食不知味,这件事,不是伤了沫乐,就是伤了洪叔。

洪叔这次是擅作主张了,他安排了婆子说张家这门亲事,没想到第二天,那张珂的姐姐张槿居然就找上门了,还是女扮男装,和另一个衣着朴素的人一同来的。

“你就是徐员外的侄子?”张槿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我。看她和张珂有几分的相似,心里就知她是谁了。是谁说她知书达理,有见识的?细眉细眼,倒是长得精细,比沫乐就差远了。

“看来,你就是张珂的姐姐了?”我也不客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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