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奇怪他怎么突然提这件事。
“我没在够两个月,这个月,你给我一百五十文就好。”
“你说什么?”我一下没听懂他说的,只不过我下一刻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你要走?!你这是要走?!”
他不看我:“我来时没带什么东西,这身衣裳你就让我穿着吧。”
我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你看着我,是因为洪叔?”
“沫乐什么没见识过。”他状似无意看着窗外的竹子,眼眸被屋外的光映衬着发亮,“并不是洪管事,只恨自己罢了。”
“你听见洪叔的话了,觉得我会赶你走,是吗?我会让你被别人糟践?或者冻死?病死?还是……你不喜欢这里?”
他突然眼睛就湿了。我像被雷击中似的,猛地缩回手。心像被锤子狠狠捶了一下。
我慌乱的抹着他红红的眼睛。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他的外壳一向坚固,仿佛可以刀枪不入,早就忘记他才是最善于伪装的。如今,平静的面容终于支撑不住,有了裂痕。
我措手不及。
“对不起,”他第一次主动这样说,声音黯哑,渗着不分不易察觉的苦涩,“这段时间你对我很好。我做了那几桩忤逆的事,你不仅没有打骂我,还肯帮我。我身上的伤,也是你细心照料好的。沫乐这样出身,去哪都一样。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何必有所希冀。”
他这样说,我好似所有的付出得到了回应一般,我抱住他:“怕什么?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让我走吧,”他只一下,就极力止住了激动的情绪,努力恢复平静,泪似乎收回了眼底,什么也没流下来,“我总有一天要走的,我不想把心留下。”
如果不是他眼睛依然微红,我还以为,刚才那个沫乐是我的错觉。
“不会的,不会的。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会爱你怜你,弥补你以前受过的苦。相信我一回吧。”我倒是希望他能哭出来,“我已经说服洪叔了,其实他并没有那么不通人情。你们谁都不用走,都陪着我。”
沫乐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里面有太多东西需要我解读。他似是叹了口气,身子放松倚在床边,转开了目光:“等到,需要我离开的时候,不要用其他理由,我会乖乖离开的。允诺我的钱也要给我。”
我好像也能感觉到他的不安与犹豫,我坚定的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保证!我心中暗暗道。
第六章:好景
洪叔和沫乐算是相安无事了,起码现在是这样。
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让洪叔彻底接受沫乐。
晚上,沫乐的冻伤已经好很多了,我给他今天的新伤上药,看着背上和手臂上的红肿和乌青,我心疼了,恨自己白天居然还责问他:“你不懂得跑吗?洪叔打你,你大声喊我也行啊。”
沫乐静静地趴在床上,顿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和他一起……”
我没听懂:“什么一起?”说完,我就懂了,叹了口气“呆子,我怎么会打你。”
涂完药,要歇下的时候,我说:“我想留下来。”
他把头转向床里侧:“你才是大少爷,这里你最大。”他把自己脱光,坦然地趴在那。
我把被子拉上来盖在他的身上。
他回过头看着我:“你应该想要我吧,这么久了。”
我把一个吻印在他的额上:“想,但不是现在。”
我留在了沫乐的屋里,什么都没做。我想把他圈在怀里睡,用脸颊抵着他温热的额头。这次,沫乐倒是很乖很配合。
我发现沫乐很喜欢竹子。这是相处的这么久,第一次发现他有些什么喜好。这让我有些小开心。
他的窗前正好有一小片竹子,天气越来越暖,竹子更加茂绿。沫乐常常就那么打开窗户倚靠着,看着竹子发呆,似乎会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有时候自己都会不自知的笑起来。
我偷偷的观察着,似乎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我请人移植了许多新的竹子,把前院后院全部装点了起来。正好春暖,竹子长势很喜人。
我在书案上,正调着墨的浓淡,一簇错落有致的竹子就跃然纸上。
沫乐似乎很喜欢,难得夸了我一句:“不错嘛。”
我心中沾沾自喜:“喜欢吗?我教你画。”
沫乐摇摇头:“我识的字有限,现在更是拿不起笔了。”
“你怎的忘了,我可是私塾先生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算是捡着了。”
他抬起头,撇撇嘴,似乎很不屑。
想起他屋里有一本西厢记,我当时还心下感叹,崔莺莺和张生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知孤孤单单飘荡在凡尘的沫乐,看了又做何感想。
如今,我们便要做那人人羡慕的有情人了。
我教他画竹子,他不喜欢墨色的竹子,非要画绿色的。我只好在墨中加了些绿色,调在一起,看起来依然雅致。
“平儿,那支霜皊你收到哪里去了?”霜皊是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做的一只笔,现在正适合沫乐用。
平儿朝我吐吐舌头:“少爷啊,您还知道小的才是您的书童啊。自从沫少爷进了书房,我就闲下来。”
我拿笔敲了一下他脑瓜:“得,敢和我说嘴了。”
沫乐见了,道:“你连下人也管不住,把平儿交予我两天,保管整的服服帖帖。”
平儿赶忙说:“平儿闹着耍呢,这就取笔去。”
我笑了:“你倒是厉害。”这几天,沫乐话也多了,虽然性子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但这世上只要我知道他的好就够了。
我看平儿与私塾里的孩子年纪相仿,便让他也坐在里面听课,他已经和我的学生们很相熟了。
今天上课,我特意让沫乐坐在我下首,名义是我的管事,监督学生们专心听课。
“……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我一句。
“……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学生们一句,连沫乐也不动声色地跟着念,他比这帮孩子要认真的多。
渐渐地,我就发现有沫乐在课上的好处了。学生们居然都挺怕他,他课上都很严肃的样子,不苟言笑。
每到背书的时候,我会让沫乐检查他们,沫乐就手里拿一根藤条,也没有打人,但以前总在我这吞吞吐吐背好几次的几个小家伙,在沫乐那一次就过了。
看来,沫乐更有震慑作用。
天越来越热,想给一家上下做些衣服,也想带沫乐出去走走。就让平儿驾车出去。
路上,看着近日终于长了些许肉的沫乐,越发显的俊逸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我忍不住伸手搂住他腰。他想得出神,被我一搂,居然本能的全身僵硬了一下,又立马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我吻吻他的脸侧安抚他:“想什么呢?”
他回过神来,靠在我身上:“想怎么讨少爷开心啊?”
我嗤之以鼻:“就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敷衍我?还有,叫我简行。”我啄着沫乐的嘴,和他纠缠地亲吻在一起。
沫乐胆大得很,亲吻完,从来不会像我想象中那样娇羞地脸红,反而是我自己有时候会放不开。
我把沫乐的手攥在手里,细细摩挲着,摸到不平整的地方,忍不住看那些伤痕,暗想着伤痕的来历,想当日的痛楚,为沫乐心疼的紧。
沫乐终于被我看得古怪不安,往回抽手:“喜欢白嫩的小手,去找富贵家的小姐啊。”
“你的就好,我不要其他人的。”我上去把他圈在怀里。
“哼,心里不知怎的笑我呢。”沫乐嘴里嘟囔着,挑开帘子佯装看外面的春光。
“我怎么会笑你,我和你是站在一处的啊。”我拉起他的手,把唇轻轻印在上面。沫乐其实心里还是敏感不安的。
夏日到来,绿树成荫,鸟鸣相啼,心情也像天气一样好。
到了集市,就让平儿看着马车停在一边,我带着沫乐也不急着去买布匹,就慢慢悠悠这瞧瞧那看看。
“糖人,好看吗?也很好吃啊。我小时候很喜欢的。”我们来到捏糖人的摊位前,“要不要来一个?”
“比起糖人,你可以送我些更有价值的。”沫乐装出一副对糖人很不屑的样子。
想要什么?糖人不如银子来得实在?我心中莞尔,挑了一个关公样子的糖人:“那好吧,只好我自己享用了。”我自顾自吃了起来。
沫乐愤愤地说:“我又不是小孩了。”
只有我能感觉出来他闷闷的小心思。我把自己的关公坏坏地塞到沫乐嘴里,笑道:“别嫌弃我,给你吃吧。”
沫乐皱着眉头,佯装勉为其难的接过来了。
到了布店,我依次给沫乐、洪叔、平儿和我挑了布料。最后临走时,看见一块淡青色的布料一角,我过去抽出来,发现是一匹印有暗花的缎子,暗花是竹子,真正是好看极了。奢华又不张扬。
“老板,这缎子怎样?”
老板过来解释:“这匹布料是极好的,五两银子一匹。”
“哦?那做一身要如何?”五两银子买匹布,对于现在的我算是很奢侈的了。
“需要丈量了。”
沫乐目光也被这匹布吸引了,忍不住伸手摸上面的竹子暗纹。
我按住沫乐的手:“好,这料子我要了。”
回去的时候,我们俩都抱得满满当当的,我们还买了预备端午节的雄黄酒,想唤平儿过来帮忙,却看见前面我们的马车那有人吵闹,还有平儿的声音。
小番外:冻疮
这是我来他家的第三天,晚饭后,他忽然吩咐平儿烧了许多热水,拿到我房里。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吧,毕竟忍了这么久,终于把我弄到手,还是要验验自己的货值不值。
他已经是我见过最有耐心的人了。这样的人,不怕他要我身子,只怕他要我的心。
我开了窗,倚在窗口慵懒的看着夜色下的竹子,我披着他送我的大氅,抱着手炉,似乎可以隔绝外面的酷寒。
他把屋里的炭火烧旺,过来关紧了窗子:“水正好,快去泡个热澡。”
他着一身秋香色雪呢滚边罗衣,身材修长,面目温和,看着总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倒不像一个私塾先生。这样俊美的公子,何愁没有美人投情送怀,却偏偏招惹我这个半死之人?
我命不由我,不论在哪都是水上浮舟,随波逐流。他模样瞧着斯文,起码翻脸打起人来,总不会比卓飞羽疼。
我解了大氅,挑逗他:“少爷是要一起洗呢?”
他盯着我的颈子,咽了口口水,我心中暗笑,他却赶紧把我推到屏风后面:“你快快去洗,不要撩拨我。不然你那冻疮夜里发作,又该睡不着了。”
我心里不屑,这样的伪君子,我见得还少吗?待会还不是变着法子的折腾我。
只有抹了药,一会儿才能少受些苦楚。我问:“少爷既然这么关心我,那我就先洗了,少爷稍等就好。只是那药可拿了?”
他答的爽快:“早就备好了。”
早就?是在我没进这院子就给我备好了吗?
“少爷别急,那就把药给我吧。”我伸手向他讨药。他比我要高些,我还要微微仰些头看他。
他却故意摇摇头:“等你洗完,我给你擦。”
我心中冷哼,原来沐少爷这么懂得床第间的趣味了。全部都是一样的。
不得不承认,温热的水确实有放松宜神的作用,泡在里面,浑身的冻伤似乎都已经缓解了不少。但我只草草清洗了一下,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我给后面做了扩张,擦了身子,就裸着走了出来。
他正坐在我的书桌前,翻看我桌子上扣着的的西厢记,不知在想什么。回头见我这般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眼睛呆呆地看着我。我感到好笑,我这身子现在千疮百孔,怎及年少时的十之一二,怎的就看呆了?我几不可察地半转过身,掩饰着自己的那条丑陋的瘸腿。
“你这是做什么?屋里虽然烧着炭,却也不能不穿衣裳。”他片刻就回过神,急忙把衣裳胡乱套在我身上。
我忍不住讥笑:“你当自己是柳下惠?”
他似乎被我一句话有些激怒了,粗鲁地把我推到了床上,虽然没有摔疼,却把我摔醒了,这才是真正的面目吧。我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我一点也不想玩什么真情假意的游戏。
我本想伸手揽住他,却不料他连同我的手脚都严严实实包在被子里。
他把手炉移到床上:“你在被子里赶紧把中衣穿好,我好给你上药。”
朦胧的灯下,竟有几分暧昧的颜色。我好笑道:“穿着衣裳,还怎么上药?”
他想想,似乎也是:“那你先不要穿上衣。”
我没听他的,干脆在被子里光溜溜的躺着。他取出一个小罐,让我趴下,露出我的后背,背上的寒毛感受着气的变化,敏感无比。他一打开小罐,就有一种和以前都不一样的气味。我管这东西叫药,居然还真有一阵药味。
我强迫自己放松,起码他看起来不是一个有什么怪癖的人。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我。这里不会忍饥挨冻,即使受伤卧床,也能快些好起来。
我只觉得背上一凉的,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回头一看,他居然把那东西抹在了我背上,什么怪癖?
“这东西还能用在这?”
“啊?”他莫名其妙,“这是我精心熬的冻疮药,不用在这,用在哪?”
“……冻疮药……那不是……什么嘛……”我喃喃道,这居然是冻疮药!
他看我的表情奇奇怪怪,没片刻就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呆愣着盯着他手里那罐冻疮药,我们两个都似乎明白了什么,我倒好,只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很不习惯,别扭的很。
他更是红了耳根,明显给我涂药的手有些胡乱的意思,尤其是在发现我没穿裤子时,他把那罐冻疮药放我床边:“剩下的,你自己能够到了。”就急急走了。
看着他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我竟觉得他有些呆傻。我伸手拿过小药罐,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我心中一暖,不知是喜是忧。只望他别再对我好,我已经不能再搭上自己的心了。
第七章:蓝茗
我见状急忙过去,只见平儿和两个护院模样的人在拉扯一个人。
那人十一二岁的年纪,小厮打扮,模样倒是唇红齿白,只是现在却满脸惊恐,泪涕齐下。
“平儿,这是何事?”我把东西胡乱放到马车上。
平儿看到我,也没松开拉着那小厮的手:“少爷,这是蓝茗,是棋少爷的小厮,你救救他吧。”棋少爷是徐伯父的独子,我是见过见面的。他的人怎么在街上遭人祸害呢?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拿蓝茗?”我厉声质问那两个护院模样的人。
“原来是沐少爷,我们是徐府的人,听从我们家少爷的吩咐做事罢了。”其中一个黑壮的护院对我一拱手道。言语客气,却态度傲慢。我在徐府的地位不尴不尬,下人自是不会真正把我放在眼里。
“他们要把蓝茗卖到南倌去。”平儿说着冲我跪倒,“求求你,平儿知道少爷心善,您救救蓝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