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道低哑的声音突然传到艾提亚耳内。

“不要呆站在这。”

艾提亚猛地回神，想要看究竟是谁在提醒自己。然而，除了看到一个个离开的背影，他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人们互不搭理，没有谁多看他一眼。

“见鬼了，难道是幻听？”

他自言自语，然后便收敛心神，回到自己的木屋。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先是救回来的人失踪，再是突然的紧急集合，然后末影十三竟然替自己说谎。艾提亚觉得脑容量不够用了，他急迫地需要休息一下。一回到房间，他就迫不及待地倒上床，准备呼呼大睡。

“哇啊！”

然而后背刚触到床，艾提亚就猛地窜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

他在床上触到的不是冷硬的床板，而是属于另一个人温热的体温，一下子将艾提亚吓得神魂出鞘。

“安静一点！”

一双大手从他背后伸出来，将艾提亚的嘴牢牢堵住，“你想要将末影引来吗？”

“唔，唔，呜呜。”

看见艾提亚冷静下来后，身后的人放开他。

艾提亚看着眼前人，不敢置信道：“是你！”

来人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

“是我。”

对方的声音传进艾提亚的耳膜，接着，他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初次见面，我叫云亦。”

“来自另一个大陆。”

46、生而自由

秦楚站在极北要塞的高墙上，眺望远方。

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礁石，再往外，就是冻结的海岸线。

极北海峡，位于中央大陆和北方大陆之间。因常年处于冰冻状态，所以又被称之为冰海。而秦楚知道，在这冰海的另一端就是北方大陆，云亦现在所在的地方。

“咳咳，你总站在这里吹风，不冷吗？”

秦楚转身，看到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亚莱恩走了过来。在前祭司身后，还跟着刚刚清醒的萝衣。女孩跟在亚莱恩身边，胆怯地看向秦楚。看到这个银发银眸的男人，她心里涌上一股夹杂着畏惧和崇敬的感情。这让萝衣感到很困惑。明明以前和秦楚相处的时候，并不会有这种感觉。而现在，她感觉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原本平凡的气质被冰冷的给取代。那双银色的眼睛看着你时，好像能看穿你的灵魂，让人不寒而栗。

“萝衣已经没事了”

看到女孩，秦楚的眼神柔软了一瞬。

“嗯。”

萝衣点点头，又看向远处的海岸线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秦楚急忙问。萝衣拥有预知的能力，她的梦绝对不会是普通的梦。

“我看见师父在另外一个大陆，他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萝衣缓缓道：“那里有着白色的城墙，有着奇怪眼睛的士兵。对了，还有一个红色头发的男人，我看到师父在和他争执。”

红头发的男人？

秦楚和亚莱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同一个人。

“怎么，小姑娘已经醒了。不用再睡一会吗？”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他们心里暗自揣测时。被揣度的对象已经自己登上了城墙，向几人走来。

烈嵘爬上城墙，随即一愣，看到几人都盯着自己，不由地摸了摸发梢。

“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没有。”秦楚盯着他红色的头发，出声问道：“烈嵘，你们家都是这种发色吗？”

“发色？”

烈嵘看着自己火红的发梢，恍然道：“红发的确是我们家族的特征，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只是隐性遗传，基本上烈家只有男孩才会遗传到红发。”

“那拉法尔也是红发，他和你们烈家有血缘关系吗？”秦楚又想起了跟着莱茵前往王城的守护骑士。

他们兵分两路，三个人来到极北要塞准备渡海，莱茵和拉法尔则是回王城和烈钺元帅联系。

“拉法尔？那个小骑士？”烈嵘想了想，失笑道：“他祖上曾和烈家有联姻，大概是到了他这一辈返祖了吧。”

“那就是说，红发的确是烈家才有的特征。”秦楚问：“你们家族还有别的男性成员在北方大陆吗？”

烈嵘收起了笑容，“你什么意思？”

众所周知，烈家最知名的成员，背叛人类的初代四元帅烈风，目前就外逃在北方大陆。烈风的背叛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如鲠在喉，刺在每个烈家人的心头。秦楚这时候问这种话，等于是硬生生地撕开了烈嵘的伤疤。

面对烈嵘变得冷漠的神色，秦楚道：“萝衣刚才说，她预见到云亦在北方大陆，遇上了一个红发的男人。你觉得会是谁？”

烈嵘瞳孔瞬间缩紧，“不可能！那个男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烈风背叛人类已经是成年往事。现如今，连希亚赫斯一世都作古已久。这个与初代王同一世代的男人，本不该拥有这么长的性命。

烈嵘紧盯着萝衣，“你确定你没看错，是红发？”

萝衣说：“是一个红发的年轻男人，但是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年轻男人。烈风如果在世，最起码也有七十岁，不可能还是一副年轻的面容。

秦楚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做好各种准备。而且萝衣还说，她看见云亦在一座白色的城市里。北大陆被末影侵占这么久，不可能还存在人类的城市。那只能是末影建造的城市了。但是据我所知，在其他地域的末影族从来都没有领地概念，也不会建造和人类一样的城池。这说明了什么？”

亚莱恩说：“难道北大陆的末影族，已经发展出了和我们类似的文明？”

秦楚摇摇头，“无论怎样，我们现在都不能仅仅把它们当做一个野蛮的种族来看待。”他问烈嵘：“渡海的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

烈嵘自从听到烈风的名字以后，就一直面色凝重，他道：“基本准备好了。现在就是还没确定，要带多少人过去。”

“一个都不带。”

“一个……什么？”

亚莱恩和烈嵘都震惊地看向秦楚，“那边可是末影族的大本营，你竟然不带些人手过去？”

“正因为是末影的大本营。”秦楚道：“所以我们才不能带普通人过去送死。这次渡海并不是为了夺回北大陆，而是寻回云亦。当然是人数越少越好。如果你们不放心，我可以一个人去。”

“让你一个人去才不放心呢！本来就弄丢了一个希亚赫斯王，难道还想让我们再弄丢一个幻兽王吗？”亚莱恩气呼呼道：“算了，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一定要跟过去的。”

“我也去。”烈嵘说。

秦楚看着他们，欲言又止，许久才道：“好吧。只是如果遇到一些特别状况，你们自己先行撤离，不用管我，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谁不知道幻兽王大人武力强大，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拖后腿的。”亚莱恩道。

秦楚哭笑不得。

“我去做准备工作。”烈嵘转身离开，“最迟今晚就可以渡海。”

“那我也带萝衣去休息，我还要把她托付给这里的人照顾呢。”

亚莱恩也离开了。

只留下秦楚一个人站在寒风凛冽的城墙上。

天上乌云翻滚，越靠近北大陆，天色越是昏暗。

秦楚站在城墙上，灰色的天空倒映在他银色的眼中。谁都不知道，在外人看来阴霾的天空，在秦楚眼中却别有玄机。他能看见那些聚集在北大陆上空的力量漩涡。颜色各异，从四处汇集而来的光带，像是灵魂聚成的天河，正在北方的天空上形成一道巨大的涡旋，犹如地狱的入口。

“唔！”

秦楚突然闷哼一声，握住粗糙的墙头，让瓦砾直刺入自己手心。没有人看到，在银发的掩映下，他的一只眼睛变成了纯黑色。

而对于这种异变，他却似乎早有预料。捂住自己的右眼，秦楚苦笑：

“希望还来得及。云亦，我……”

北方吹过他的发，将他余下的话刮进极北的寒流里，被寒风撕裂成碎片。

夕阳逐渐沉入海中，出发的时间到了。

艾提亚还没睡醒，就被人摇晃着叫了起来。

“醒醒。”

他迷糊地睁开眼，看着来人。

“什么啊，是云亦。”艾提亚抱怨道：“还没到起床的时间，你让我再睡会不行吗？”

云亦冷静地看着他，“到了时间我们就出不去了。你不想离开这了？”

他这句话立马让艾提亚清醒过来。一个鱼跃起身，艾提亚坐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是说现在就带我逃跑？”

昨天，艾提亚和被自己救回来的云亦初步交流了一番。在艾提亚给他介绍了北大陆人类的生存现状后，云亦沉默了很久。

“我要去末影的都城。”

云亦当时这么说。

艾提亚自然死乞白赖地要求云亦带上自己，他在这个居住地待得都快长蘑菇，早就想出去转一圈了。然而，没想到云亦竟然今天就准备离开。

“末影的人已经开始在各地搜查我。”云亦说：“现在不走，以后警戒会越来越严。到时候想离开就来不及了。”

“那我们要做什么准备？从哪里离开？要带多少东西？吃的不够怎么办？”

艾提亚一直兴奋地问着。云亦看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于是说：“这不是出去玩。而是逃亡。你很有可能会没命，懂吗？”

“我懂，我懂。”艾提亚说：“我当然知道离开了居住地会有各种危险。但是比起丢了性命，我更不想待在这里，做被末影圈养的一只牲畜。”

他看向云亦，正色道：“如果遇到危险，你尽管丢下我跑路就好。没关系，我不介意！”

云亦看了他好一会。

“你就这么想离开？在这里，你可以一直安逸地生活下去。”

艾提亚自嘲道：“是啊，在末影的管控下生活的确很安全。但是，这不一样。”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光芒在闪耀，“我想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活着。如果不行，最起码也要试一试！”

云亦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

他在这个北大陆的人类身上，看到了许多生活在中央大陆的人类都已经遗失的特质。

追逐自由。那些生而自由的人所遗忘的东西，他竟然在这个被圈养的人类身上看到了。

多么讽刺。

“好。”

云亦说：“我带你走。”

47、地下密道

北大陆的夜晚是看不到月亮的。

入夜以后，居住区里就变得一片昏暗。

云亦和艾提亚正是乘此机会，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晚上的时候，末影也会放松戒备。因为它们认为人类不敢违背宵禁命令，所以也就疏于监管。谁会知道在一群老实的羔羊里，还潜伏着那么一两只不怎么听话的狼呢。

“喂，我们这是去哪？”

艾提亚跟在云亦身后，看见他左转右转就是没有向营地门口跑去，不由急了。

“这边不是出口方向啊！你要是不认识路的话，我来给你带路嘛。”

“谁说我要去出口？”云亦反问。

“不去？”艾提亚一愣，“可，可我们不是要逃出去吗？不去门口怎么跑？”

云亦头也不回道：“离开的路不止一条，白痴才会选择最容易被发现的路线。”

白痴艾提亚闭嘴不语。整个居住区只有一条通向外界的路，他倒是想看看，不走这条路，云亦还能从哪里出去。两人离开房间，在居住区内左转右转，再回神时，艾提亚发现竟然走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这不是……”他指着眼前的屋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房间正是云亦被捡回来时，艾提亚藏匿他的秘密基地。可是这里是一个密室，跑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用呢？

正在艾提亚心怀疑虑时，云亦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关上门。”云亦吩咐道。

艾提亚跟着云亦进去，就看见他在室内转了一圈，突然眉头一皱，转身看过来。

“这个房间，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没有啊！”艾提亚立即道：“我敢保证，我是整个居住区里唯一知道这个秘密房间的人。你为什么这么问？”

云亦没有回答他，只是凝眉思考了一会，然后便弯下腰，在一旁的墙壁上敲击了一下。几声带有节奏的敲击过后，艾提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秘密通道在二人眼前打开。

只见原本的石床，竟然从中间打开了一个足以两人进出的开口。出口处有一道阶梯通向更深处，隐约可以感觉到地底潮湿的空气。

“这、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密道？”艾提亚痛心疾首。作为秘密基地名义上的占有人，他在这里待了三年都比不过人家待了三天。这么大的密道，他愣是没有发现。

在艾提亚愣神间，云亦已经点起一盏油灯。

“你先进。”他说。

“哦，好、好的！”

艾提亚带着满眼的好奇走进了密道，云亦走在他身后。两人全都进来后，密道的入口又在他们身后关上。油灯发出的微微光亮，只够照亮附近几米的范围。但是在这昏暗的光线内，也足够艾提亚看清周围的景色了。

他们似乎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原本的入口就像是汇入大海的一条溪流，很快就在几个转弯后消失在他们背后。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更加广阔的地下世界。

数条密道交杂汇合在一起，通往更远的某处，又在中间分裂成更多的道路，让人迷了眼。从密道入口下来后，两人进入了一个纷繁复杂的地下迷宫。

“这，这就是什么？”

艾提亚忍不住地惊呼出声。

“地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通道？这都通向哪里啊？究竟是谁在地底偷偷建了这么大的工程？”

“你说呢？”云亦静静走到他身边，“在这片大陆上，有能力秘密开凿出这么多地下通道的也只有人类。”

“人，人……你说什么？”艾提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亦看着这个交错复杂的迷宫，“看来在北大陆，想要逃脱末影掌控的人不止你一个。”

“你是说，这是其他人为了逃跑而建起来的地下道？可是这么多错综复杂的通道，得要花多少时间啊？”

“的确，这地道不是一年就可以完成的。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建造这些通道的人，筹划的绝对的不是一个短期的计划。”云亦顿了顿道：“也许他们的目的，不仅是逃离末影的控制这么简单。”

艾提亚咽了下口水，“难道还有别的理由，你认为会是什么？”

“理由当然有。”云亦看向他，突然掀起嘴角，“但你与其问我，不如——”

他突然出手，一道絮从掌中飞出，化作一道冰刃直击向艾提亚身后！

“问问他！”

一个身影被从黑暗中击出，想要逃开。

云亦喝：“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