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一天，真正的人类会不会全被末影取代，成为他们的奴隶还不自知？

“云亦。”

秦楚轻念着契约者的名字。

这个时候，你究竟在哪？

44、北方大陆

天空是一片灰色，大地融在阴影之下。

连绵的山丘犹如一条蛰伏的巨龙，将山川大地笼罩自己的胸怀之内。点点冰雪，化作光之尘埃，从乌云中翻滚、落下，堆积，给巨龙添上一层厚厚的银白衣裳。

北方大陆，由山川和冰雪组成的世界。

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人类的领土，是爱斯基摩人的雪上家园。

而现在，这里是末影族的大本营。自从末影攻占下北方大陆的那一天起，存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物，就再也没有见过一眼蓝色的天空。

覆盖在他们头顶之上的灰色苍穹，就是末影族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眼睛，监控着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呼——”

艾提亚对着冻僵的双手呼了一口气，使劲搓了搓，才让血管里的血液再次流动起来。

快点，艾提亚，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他在心里催促自己，同时低下身，在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寻找着什么。好一会，在翻开又一层积雪后，艾提亚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片几乎没有叶子的奇怪植物，它紧贴着地面生长，植株低矮且细弱，只有几片深色的叶子衬托着冠顶上一株雪白的花朵。若不是仔细翻找，根本不能在这个被白雪覆盖的世界找出这么一朵白色的小花。但是艾提亚知道，只要找到一朵，就能发现更多。果然，他在附近发现了更多的白色花朵。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摘取下来，却没有去碰最后残存的几朵，而是再次用白雪将它们掩埋，让它们不被人发现。

从小艾提亚就知道，竭泽而渔，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将摘下的白色小花塞进里衣，便向营地跑回去。艾提亚祈祷自己不被发现，可是才刚刚靠近营地，他就被逮到了。

“你去哪了？”

一个丝毫不带有感情的声音穿透寒冷的空气钻进艾提亚的耳膜。

艾提亚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等着对方走近。

来人是一个貌似二十岁的年轻男性。他身躯高大，走路矫健而有力，在风雪之中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制服。

黑制服走进艾提亚，冷冷道：

“十三高原第四居住区，1324号人类。现在是晚休时间，你在营地外做什么？”

“我……我……”

艾提亚不敢抬头。

“看着我，人类。回答问题。”

黑制服伸出手，强迫艾提亚抬起头注视自己。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艾提亚便望入一双黑色的眼睛中。

是的，黑色。这是一双没有眼白，除了眼仁以外全是黑色的眼睛，而最核心的眼仁却是令人害怕的血红色。艾提亚，以及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类都知道，这些有着同胞的外形却身负异瞳的家伙，绝对不是人类。

它们是统治这片大陆的生命，末影族。

十年前，最早一批拥有人类外形的末影族诞生。接着，更多的末影族开始以人类的样貌出现。它们分散在这片大陆上，各自掌管一个区域，负责监视人类的生活。

在这些人型末影的控制下，人类必须一丝不苟地按照它们的命令去做。什么时候晨起，什么时候晚休，什么时候该捕猎，一切的一切，生老病死，甚至连人类的婚嫁、繁衍，也是掌握在这些异族手中。

它们允许人类捕猎动物，却禁止人们滥杀。

它们传授人类知识，但却从不传播文化。

它们甚至教导有天赋的人类异能，然后将那些学会异能的人带走。然后那些人的家女，再也没见过他们。

生活在末影族的高压管控之下，人类失去了自由，连喜怒哀乐也不被允许拥有。用末影自己的话来说，为了保持生物的多样性，它们剔除人类无用的部分，让这个低等种族继续繁衍下去。

是的，在这片敌占领土上，人类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并没有像外面的同胞想象得那样被屠杀。他们活着，像奴隶或者牲畜一样活着。

艾提亚此时遇到的，就是监管他们这一片区域的末影。

它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十三，代表它监管的是第十三个高原。

“回答我。”末影十三捏紧艾提亚的下巴，继续逼问他。黑红色的眼睛里，红色的眼仁如同明灭的火焰。

“我，我只是出去走一走。”艾提亚吞了吞口水，道：“营地内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聊天，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

十三紧盯着他，“你拥有不该有的情绪。”

接着道：“在规定时间外，擅自外出，扣除五个积分。”

积分事关每周的食物分配，表现得好的人类，可以获得充足的食物，但是如果一有逾越，就会被扣分挨饿。放在平时，艾提亚才不在乎挨不挨饿，但是现在不一样，这次不仅仅是他一个人饿肚子的事！

“我没有！”

像是挤压在心里多日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

“我没有违背任何规定，没有滥杀猎物，没有聚众闹事，甚至两天都没有和同胞说一个字！完全按照你们的命令生活不是吗？现在只是出门透口气也要被监管吗？是不是在你们看来，人类就该像木偶一样听从你们的命令，不该有自己的思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让我们活着干嘛？杀了我，那样我才会完全遵从你们的命令！”

艾提亚激动地说完这番话，后背早已经汗湿，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等待着随时会到来的惩罚。

“人类。”

冰冷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艾提亚紧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自己会等到什么样的惩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十三竟然放过了他。

一双冰冷的手贴在艾提亚的额头上。

“情绪超出警戒范围，已在安全值外，影响到个体的发育培养。明天晨起后，到戒管所重新学习规则。”末影十三看着艾提亚，黑红色的眼睛盯了他好一会。

“现在，回去你的住所休息。”

艾提亚不敢相信地望着它离开的背影，自己就这样放过了？他悄悄握了握怀中藏着的白色花朵，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向自己的住所跑去。他可不想在被这些冷血的生物逮到什么把柄了。

艾提亚的住所是一个不到五平方米的木屋。这座小木屋有两个门，一个是由艾提亚单独进出，另一个则是通向大厅。末影有事要聚集所有人类的时候，会让他们通过这扇门到大厅听讲。平时，没有人敢从这扇门进出。

而现在，艾提亚进了自己的小屋后，关上了大门，竟然悄悄打开了通向大厅的那扇门。他屏息在黑暗中前进着。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在睡觉，没有人敢像艾提亚这样违背末影的命令。也正因为如此，艾提亚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不被人发现。

他穿过大厅，打开了一扇小门，进了一个狭窄的杂物房。然后搬开柴火，在柴火堆背后竟然有另一扇铁门！这扇铁门通向一个秘密的房间，除了艾提亚没有人知道。这也是艾提亚一次夜游时偶然发现的。他不知道这座房间是谁建造的，又是如何瞒过末影的眼线的。但是现在，这个神秘房间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也是他用来藏人的好地方。

没有人知道，艾提亚藏着一个人。

一个不是被末影圈养，而是被艾提亚从荒郊野地捡回来的人类。

进了房间后，小心翼翼地将怀中藏好的白花放下，艾提亚走到床边，观察着床上人的脸色。

黑色的头发完全被汗湿，紧贴在额头上，一双眼睛死死闭着，嘴角抿紧，似乎正陷在极度的痛苦中。从艾提亚捡回他的那一刻起，这个黑发的少年就一直在发高烧。

“喂，你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艾提亚再次试探着和对方交流，然而还是一无所获。他沮丧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一边开始研磨白色花朵。直到研磨出浓绿色的浆水，他将其小心喂入昏迷的人嘴里。

做完这一切后，艾提亚背靠着墙，愣愣地看着床上的人。

“真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陪我说说话。”

艾提亚眼中划过一丝寂寞。

“自从妈妈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

他把头贴在自己的胳膊上，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而在他刚刚入睡没多久，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那是一双亮如星辰的黑眸。

黑眸中先是闪过片刻的迷惘，须臾，变得清晰明透起来。

黑色的眼睛微微转动，看到了坐在墙角入睡的艾提亚，而少年的头发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花。

“雪？”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

中央大陆已经连续十几年未下过雪了。便是极北要塞，也是终年湿冷而无雪。

在那一刻，云亦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北方大陆。

他到了敌人的大本营。

45、入侵者

第十三号高地，是末影族用来放牧人类的一个区域。这里居住着一万人，算是一个中等的放牧区。因此，也配备了两个以上的人型末影看守。

末影十三号是这里的主管，而它身边还有两位随从，负责平时的调度。

生活在放牧区的人类，必须严格按照末影规定的作息时间行动。每天清晨，人类中的年轻男性会被集合起来，由一个随管末影带领外出打猎。而女性则留守在营地，负责处理一些杂务。

中午是学习时间，每个人都必须到戒管所听讲。而这里日复一日不变的宣讲，其主旨依旧是以驯化人类为目的。

“天地间的能量此消彼长，进一则少，补一则多，维持在足以平衡的状态。生物弱肉强食，本也是平衡的一部分。然而人类肆意捕杀，滥用能量，造成对平衡的破坏。”

讲台上，末影十三的声音一如机械般冰冷。

艾提亚坐在人群之中，漫不经心地听讲，更多的注意力则用来打量周围的人。他坐在一群同龄的男性中间，然而周围的人却没有谁愿意和他聊天。这些人不是狂热地听着台上末影十三的宣讲，就是眼中一片茫然，犹如失去灵魂的空壳。

明明坐在人群之中，艾提亚却觉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孤单一人。

“切，没意思。”

他无奈地坐回原位，等着枯燥的讲课结束。

终于，好不容易熬过了午课时间，艾提亚第一个站起身，正准备跑回房间，却冷不丁地被人叫住了。

“1324号留下，你需要补修半个小时戒律。”

讲台上的末影十三看到了准备开跑的艾提亚，一句话就将脚底抹油地人留了下来。

被整个会场上千号人盯着，艾提亚脸皮再厚也熬不住。他悻悻地留了下来，参加这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补课。

半个小时和末影十三的单独相处，对于艾提亚来说不亚于炼狱。等终于熬过这附加的半小时，他几乎是归心似箭地跑回自己的小屋。

“午饭，午饭！还好今天多拿了两个馒头。”

将两个馒头塞到自己前胸的口袋里，艾提亚迫不及待地钻进通道，去自己的秘密基地探望被他救回来的神秘人。

如果他醒了，最好会是个愿意与我说话的家伙，不要像这里的人一样这么闷。

一边满怀期待地想着，艾提亚钻进了秘密房间。

“午饭来啦……人呢！”

看到房间上空空的床铺，艾提亚一惊，飞扑而去上下查看。然而无论是在床底，还是在门缝，艾提亚都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急得原地打转，“难道是被末影发现，把人带走了？”

如果是那样，那个人会有什么下场？艾提亚下意识地觉得，末影不会欢迎他偷渡进来的这个人。

“注意，全体请注意。”

“所与人十分钟内到一号大厅集合。”

“不可缺席，后果自负。”

正在他魂不守舍之时，整个居住区的广播里传来了集合命令。命令重复了三次，随后又恢复为一片寂静。然而，艾提亚站在原地，整个后背都被汗湿了。

这种全员紧急集合的命令，只有遇上重大事件时才会公告。

难道自己偷藏的那个人，真的被末影发现了？

十分钟后，圆形会议广场上。数千人类密密麻麻地集中在此，虽然拥挤却秩序井然。他们沉默地站着，犹如训练有素的牲畜，抬头仰望着自己的畜牧人。

高台之上，除了末影十三外，又多了一个从没有见过的身影。

那是个带着银面具的家伙，身形掩藏在灰色的长袍之下。然而论位置，他竟然是站在末影十三身前，说明这个新来的家伙身份更高于这个地区的管理者。

“人类都齐了？”

银面具转身问。

末影十三了望了一周，点了点头。

“那我就开始了。”

银面具望着台下一干人类，开始他的宣讲。

“今天，将你们聚集在此……”

艾提亚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台上的银面具，听着他的讲话。

原来这个新出现的家伙是到这里来找人的。没错，找“人”。一个人类，一个不属于末影管辖的人类，一个从外大陆入侵的人类。按照末影的说法，这个入侵者身上携带着来自其他大陆的病毒，病毒会感染居住区的人类，足以造成他们的死亡。所以，为了防止病毒的蔓延，末影必须及时找到这个入侵者。

“如果你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看见可疑者，必须毫不隐瞒地上报。记住，这事关你们的性命。”

银面具说完，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

“据调查，入侵者曾经在这个高地附近出现。他是黑发黑眸的年轻人类，身受重伤，绝不可能独自在野外存活。他接近居住地，说明再找机会接近你们。台下的人类，谁有线索汇报就会得到嘉奖。有谁要说？”

没有人说话。

艾提亚将头低埋下去，不敢露一丝痕迹。

果然，这帮人是来找他。找那个被自己从野外救回来的人！那个黑发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值得末影如此大动干戈？

艾提亚才不相信什么病毒携带者的说法，倒是对入侵者的外大陆来客身份感到好奇。

外大陆，听说那里还有完全属于人类的国家。在那里生活的人类，是不是和这里完全不一样。不用仰仗于末影的鼻息，过着完全自由的生活。

就在艾提亚忍不住幻想时，台上的银面具再次开口，却不是对着人类，而是问末影十三。

“最近几天，你管辖区域的人类，有没有谁曾经擅自外出？”

不好，要暴露了！

艾提亚屏住呼吸，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末影十三。同时心想一会要怎么找借口，才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没有。”

末影十三道：“最近没有人类擅自外出。”

艾提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家伙是在睁眼说瞎话吗？

“你确定？”银面具又问了一遍。

“是的。”

末影十三回视银面具，“今后我会加强戒备，一有消息就汇报于你。”

大概是末影之间从没有存在过欺骗，银面具相信了十三的说辞，没有再追问下去。倒是台下的艾提亚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相信末影十三竟然会帮自己做隐瞒。同时，又害怕那家伙是不是准备了更可怕的刑罚等着自己。

就在艾提亚提心吊胆之时，会议结束了，人类被命令回到各自的房间。然而，艾提亚由于太过惊讶，竟然还愣在原地没有动弹。照此下去，很快那些末影就会发现他的不对劲，注意到他。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