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坐在他旁边，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放心吧，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走了，住房费还没给我呢。不过——”女人笑着，故意压低声音道：“要是他们真把你丢了，我就拿你做抵押，要你做我的小狗，陪我玩给我逗乐，直到把房费还清为止。”

“我不要，”加西亚眼泪汪汪，“我不要做阿姨的小狗。”

“叫姐姐！”

加西亚委屈道：“我不要做姐姐的小狗，加西亚一点都不好玩。”

女人揉着加西亚的脸颊，哈哈大笑。

砰——！

旅馆的门被人用力撞开，一个大胡子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莉亚，你看到了没有？出大事了！”

老板娘莉亚转过身，不耐烦地道：“又怎么了，不就是天上飞了一只鸟人吗？全城的人都看到了，你的消息太滞后了，费利。”

“我说的不是这个！”费利，老板娘的情人一把抓过她的手，“现在跟你解释也来不及了，快点收拾东西跑吧！”他神色紧张道：“不，往哪跑都躲不了，你这里有没有地下室之类的？总之，多带点吃的，也许我们还能撑到成为的极北军来救援！”

“费利……”看着情人语无伦次的慌张模样，莉亚也察觉到不对劲，“究竟出了什么事？”

“末影族，末影袭击过来了！”

“怎么可能！”

莉亚惊叫一声，飞扑到窗前，“天啊。”她捂着嘴巴，失声道：“不，不，怎么会这样？”

只见安铁达城东方的一片天空，一团巨大的乌云正在慢慢逼近。乌云压得极低，最低的一片已经触及到城市的尖顶。黑色的云和黄色的结界碰撞出激烈的火花，犹如光明与黑暗的交战，但是很明显结界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细碎的裂痕遍布在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的结界上。

看起来，就像是天空快要碎裂了。

“快躲起来！”费利拉住她，“我记得你这里应该是有个地窖，带点吃的，我们还能躲一会。”

“躲一会？”莉亚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绝望，“可是能躲多久？如果结界失效，我们根本无路可逃。”

“莉亚……”

费利眼中透露出一丝悲伤。

“好漂亮。”

就在两人沉浸在死亡的恐怖中时，加西亚却爬到窗前，看着远处的天空。

“阿姨你看，天空的颜色好美。”

黑色的烟雾与金黄的光影互相交叉，撕裂，碰撞。结界破碎触上末影族，犹如在黑色的夜空洒落点点星辰，留下一串闪烁着消失的光影。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见过这么美的景色。”加西亚看着天空，感叹道。

费利有些厌烦地皱起眉，“这孩子是谁家的？”

在大人们因死亡而恐惧时，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却感叹着它的美丽，让成年人尤其感到无力和愤怒。

“是住客留在这的。”莉亚喃喃道：“对了，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

“他只是个孩子，费利，如果我们不管他，他会死的！”莉亚振作起来，“好了，你去厨房拿些吃的，我去拿地窖的钥匙，再带点被子！加西亚……”她温柔地喊着男孩的名字，“跟阿姨一起走，好吗？”

“可是我们要去哪？”男孩不解地看着她，“这里的景色这么美。”

莉亚抓住男孩的手，努力让自己不再颤抖。

“去等待，等这一切结束。”

“那我会等到萝衣回来吗？叔叔们去找她了，会把她一起带回来吗？”

“会的。”莉亚抱紧男孩，“一切都会变好的。”

莉亚把加西亚带进地窖，他们紧紧锁上了门，开始祈祷。

无论是死亡，还是厄运，请让一切都结束吧。

城市上空，结界发出一阵无声的呻、吟，挣扎着发出最后一道光芒，消失。

结界破碎的那一刻，城内响起无数人绝望的哭喊声。末影族顺着裂口呼啸着飞进来，黑色的烟雾瞬间遍布整个城市。街上有人奔逃，却被烟雾轻易地追上，缠绕。被末影族笼罩的人僵立在原地不动，身体像触电一样抖动着，眼珠外瞪，表情狰狞。几秒后，他一声大吼，整个大脑如同被击打的西瓜撕裂而开，红白之物飞溅了几米远。

不远处，一个女人摸着溅到脸上的脑浆，崩溃地尖叫。下一秒，黑雾如浪潮一般侵吞了连同她在内整个街道上的人。

“妈妈，妈妈……”一个年幼的孩子躺在母亲怀里，抱着失去头颅的母亲哭泣。

也有人如行尸走肉一样走在街上，眼中却失去了光彩。他们的大脑被末影族侵蚀，虽然没有炸裂，但也已经没有保存任何属于人类的理智。这样的人会一直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会被幸存者放火焚烧，或者自己饿死。

安德烈站在城主府的阳台上，看着整个城市的惨状，听着人们的哀鸣，双拳紧握到鲜血流出。

“大人。”年迈的管家站在他身后道：“城主府的结界已经撑不了多久，请您尽快去避难。”

“避难？”安德烈哑声道：“你想要我去哪呢？我，一个失去了自己城市的城主，一个连自己的子民都无法保护的废物。”他手指着脚下破败凄惨的景象，“你要我去哪？安铁达城毁了，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无路可退，梅立安！”

“那么，请尽快联系王宫，将这里的情况报备给他们。”管家梅立安道。

“王宫？”安德烈双眼通红，“自从他们将中部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地区划为混乱区，他们就没想过要我们活着。什么是混乱区，梅立安，我们只是被那些人放弃的棋子，用来喂饱猛兽的饲料。你以为他们回来救我们吗？他们不会。”他仰头，望着漫天的黑色，“没有人救得了我们，没有人。”

“大人……‘

安德烈疲惫道：“你不要说了。既然我无法拯救我的子民，我已经准备……”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安德烈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老管家。

“大人，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白发苍苍的老管家看着他，灰褐色的眸里，是睿智的光芒

“您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是您自己的选择。但是，您真的要让全城的子民陪您送葬吗？在危机面前坐以待毙，不是弗朗西斯家的作风。您配不上这个高贵的姓氏，对不起将安铁达城交给您的老爷和夫人。如果这么做，您就只是一个懦夫。”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安德烈迷惘道。

“城外的极北军正在和末影族交战。”老管家说：“一旦他们控制了局势，就能够对我们施以救援。城内还有二十八名氏行师，他们都已经准备好战斗，只等您的命令。只要还有一个子民活着，您就不能死。作为城主，您战斗到最后一刻，也要保护这座城市。更何况，我们还有希望……”

老管家说着，与安德烈一起望向北方的天空。

“希望，我们还能再次见到那个奇迹。”

安德烈深呼吸几下，“你说的对，梅立安。”他撑着自己站直，“我还不能放弃，不能做个懦夫。护卫队在哪里？让他们的首领来见我。把我的命令传递下去。氏行师们去加固城主府的结界，剩余的人和我一起去街上寻找活口。”

“大人……”

“你自己说的。”安德烈回头冲他笑笑，“我的职责，就是保护这座城市。”

城主看着自己手心，血迹已经干了。然而疼痛与红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一场战斗，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整座城市的人们。

安铁达城外，极北军也正陷入死战。

“氏行师第一支队！”烈钺大喊：“清除掉左翼的末影族，我们冲进城里去！”

“长官！氏行师负伤率已经高达百分之四十，我们没有能力再对安铁达城进行救援！”有人劝诫道：“还是先保住士兵……”

“放你妈的狗屁！”烈钺回头大骂道：“保住士兵做什么用？要守护的人都没了，还要我们自己的命干嘛！”他使用扩音器，对整个十万人部队下令道：“战士们——”

“如果你们想让自己的亲人和爱人也面临这种地狱！”

“如果你们打算对自己的同胞的死不闻不顾！”

“你们就只顾自己保命吧！”

“但是，如果你不是！如果你还有一丝热血！”

“就跟着我一起冲进去，杀死那帮该死的末影！”

“啊哦哦哦哦哦！”

数万人回应他的喊声。

“干掉它们！”

“将军，我们愿陪您一起死！”

“好。”

烈钺笑了，“那就一起闯进这该死的地狱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冲啊！”

又一轮激战打响，原本黑色的泥土已经被染成了红褐色。一层又一层新鲜的血液不断覆盖着大地，给战斗染上壮烈的色彩。

“希亚。”

秦楚挥舞着翅膀缓缓降落，看着不远处的战场。

“这一幕，你觉得熟悉吗？”

云亦闭着眼没有回答他。然而紧闭的唇，却在不断颤抖。

“你说过，不想再为这个背叛了你的国家流一滴血。但是……”秦楚看着远方，“现在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同胞，已经快流干了每一滴血。”

秦楚感觉到他用力抓住自己的胳膊。

“这片土地上的人，背叛过你，但是依然有人至今还在为你而战，听见了吗？”

远远的战场上，传来了士兵们的战歌。

【哦，流淌着的，流不干的血啊。

它是战士，永不干枯的灵魂。

哦，流淌着的，流不干的血啊。

它是战士，永不屈服的意志。

荣耀的希亚赫斯，为我们而战的王。

荣耀的希亚赫斯，为我们而生的王。

他躺在沉默的大地上，不甘心的眼眸注视着天空。

他躺在漆黑的焦土上，不瞑目的眼眸注视着我们。

他虽已离去，但是从未离开，从未离开。

荣耀的希亚赫斯，守护我们的王。

我们愿像您一样守护这片大地，

直到有天也像您一样，血液流干，尸体冰冷。

依旧战斗，

战斗！】

40、誓约

希亚赫斯站在山岗上，狂风如刀。

在他眼前，是数万士兵战死的沙场。一层一层的白骨，一层一层流干的血，将泥土刷成褐红，让大地寸草不生。

天如讣告，地如灵堂，这些不会被载上史册的英雄，永远长眠于这片土地。而侥幸活下来的人，却要代替他们却接受各种荣誉。

实在是讽刺。

身后传来沙土的摩擦声，希亚赫斯没有转头，对来人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

“我说，这是最后一次。”

希亚赫斯站上前，以王权之剑撑地。

“我不想再看见人类因死亡而恐惧，因恐惧而互相厮杀，因互相争诘而送命。如果能够成立一个新的国家，我要所有人都能平安地生活，要这世上再没有斗争和烦恼，无论是老人还是妇孺，都能自由地活在世上。没有人能逼迫我们做出痛苦的选择，没有人能让我们再自相残杀。除了共同的敌人末影，人类不会再因为别的原因而流一滴血。”

“很好的梦。”

身后的人站到他旁边，与他一同看着战场，“但是你要怎么实现它？”

希亚赫斯看着他，呵呵一笑。

“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为这个目标日夜奋斗，一步步地向前爬。即使我死了，也还有我的子子孙孙。总有一天，它会实现的。”

“值得吗？”

“值得。”

希亚赫斯说：“因为他们称我为王。”

年轻的黑发君王带着对世界的怜悯与忧愁，许下了这个诺言。他的黑眸里好像承载着无数星光，就犹如不灭的希望，期待能够建立一个幸福和平的新国都。

对于刚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来说，他就是唯一的太阳，也是唯一的救世主。

希亚赫斯。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男人看着身边的君王。

这世上没有永远忠心的朋友和下属。唯一不变的，只有利益。

当有一天你和你的后人不再被人们需要，反而成为他们攫取利益的绊脚石。如果你还抱有这天真的想法，你会怎么做？

“你愿意和我一起，创造这个梦想国度吗？”

希亚赫斯朝自己的伙伴伸出手。

“……希望你不会后悔。”

男人，以及他身后另外三个同伴，紧紧回握住君王的手。

幻絮15年，希亚赫斯王与四元帅，在淮山一役后，许下王前誓约。

幻絮38年，誓约者之一烈风，背叛人族。

幻絮45年，希亚赫斯二世于沿东战役中遭人类背叛，惨死裂谷。

当事实被阴谋掩盖，鲜血被尘土掩埋。

世界北端，人类失落的北方大陆，获知真相的一个男人，正抬头望着头顶灰暗的天空。虽然阵营早已各异，故友后人惨死。

但是他依然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对曾经的王者说过的一句话。

【希望你不会后悔，希亚赫斯。】

“你后悔了吗？”

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那故去的老友。

“他们会后悔的。”

被秦楚问及，云亦看着眼前奋战的极北军。

“我并不需要他们替我送命，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听见这个冷漠的回答，有人几乎是忍耐不住自己的怒火。

“怎么能与你无关！”拉法尔怒喝道：“下面的人，这些明知会送死却仍然拼命战斗的士兵，他们嘴里喊的难道不是你的名字？他们以生赴死的时候，心里盛的难道不是对你的忠诚？他们守卫这个国家，难道不是希望也守卫你？”

“我已经死了。”云亦淡淡道。

“不，你没死，只不过是被一些小人背叛，就自以为全世界都欠了你！告诉我，下面这些无辜的士兵，他们欠了你什么？一条命，一个爱人，还是一个王座？他们唯一的错，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满心敬仰的英雄，现在在这里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死亡！”

拉法尔激动的声音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现场无声地分成两个阵营，拉法尔和站在他身后的莱茵，云亦、秦楚以及尚在昏迷中的萝衣。亚莱恩站在中间，不知所措地望着两边，像是不知道自己该跑向哪个阵营。

火云掀了掀尾巴，冲拉法尔喷出一鼻热气。

静默似乎使得时间过得格外慢，直到许久，云亦的声音才从风中传来。

“他们呼唤的是曾经的希亚赫斯王。”

“那个愿意背负所有责任，承担所有骂名，直到死去的一刻仍然为他的子民费尽心血的男人。十五年前，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走向歧途，看见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看见人类因为阴谋和内斗而充满杀戮。然而，没人愿意听他一句话，没人想过他对这个国家的付出。只因为他老了，再也不能上战场，所有人便将他看成是一个废物！这个男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大厦，变成腐烂的污泥。他将自己关在室内静坐了十天，再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为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