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听见他说：

“路西法多，如果以后这个国家真的走上歧途，我希望你……”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时间的回廊里，已经无法听清，但是黑发男人脸上的愁容却一直铭记在记忆深处。是不舍痛恨，又是缅怀叹息。

很久以后，秦楚收到了对方的讣告。

幻絮35年，希亚赫斯一世，卒。

翌日，幻兽王路西法多在神殿见到了年仅三岁的希亚赫斯二世。

当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年幼的王，抱起年仅三岁的孩子时，幻兽王听见他天真而稚嫩的声音问：“爷爷说我应该相信你。说在他离开后，世上所有的大人里，只有你会爱我。”

幻兽王失笑，看着孩子，“你知道什么是爱？”

希亚赫斯二世道：“我知道！爱就是信任，永远不欺负他，永远不背叛。”他小小的脸蛋带着期冀，“如果我能做到这些，你会像爷爷那样照顾我，爱我，保护我吗？”

“你能做到吗？”

“我肯定能做到！”小希亚赫斯抓住幻兽王的手，带着一丝倔强，“如果我做到了，你也不准耍赖！”

黑色的眸子带着一丝渴求，还有更多的信赖。时间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自信洒脱的男人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一切就交给你了，路西法多。

幻兽王沿着时间的转轮，再次走到一扇门前，打开，前方是未知，是动荡，是更多危险。但是，他还是笑着说：

“好。”

幻絮35年，希亚赫斯二世继位，与幻兽王签订共生契约。

秦楚回过神，感觉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也像是看了一场自己亲身参与的电影。

他看着怀里的云亦，当年幼童的青涩和稚气全都褪去，只留下饱经磨难后的成熟和锋锐。云亦若有所感，抬起眼看着他。

“我……”秦楚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犹豫了半天，结果来一句，“我没忘记那个约定。”

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云亦，好像是在求表扬。

“什么约定？”云亦故意问。

“就是，就是……反正当年，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把你托付给我。你答应过的，可不能毁约！”

云亦说：“爷爷说的是让你照顾我，关爱我，可不是让你做这种事来。”他泯了抿唇，意有所指道：“你认为他如果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诈尸？”

秦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希亚赫斯一世当年的护短和睚眦必报，可是出了名的。这个老家伙临终的托付，肯定是让幻兽王帮忙照顾着自己的孙子。哪想到这一大一小，一个年幼无知，一个春心触动，硬生生地将一个托孤遗言掰成了婚约。此时听见云亦这么说，秦楚顿时不好了。他想这小子难不成想要悔婚？但是两人亲都亲过了，自己的清白都没了，哪能让他这么做！

看着秦楚变来变去的脸色，云亦憋着笑，牵扯到伤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秦楚连忙关心道：“伤哪了，疼不疼，要不要我来帮你治？”

“你……”云亦看着他，脸色突变。

“怎么了？是不是我抱着不顺手，膈到你了？你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

云亦终于受不了他，低吼：“让开！”

说罢用力一拽秦楚长发，让他一个趔趄，躲过身后的攻击。

在两人身后，幻影扇动着翅膀飞到与他们齐高的高度，看着两人，目光灼灼。

“差点忘了这家伙。”

秦楚看见幻影，皱起眉头，“我已经吞下了幻兽石，它怎么还在？”

“应该是它之前已经吸收了一部分幻兽石的能量在体内，所以还能保持幻形。”云亦说：“放下我，不要妨碍你。”

“不！”秦楚拒绝，“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一直在旁观插不进话的拉法尔怒吼：“你们够了，还有黏到什么时候！别忘记我们是在哪？还有你加林，瞪那家伙瞪得再用力也没用，你不会直接冲上去把他杀了吗？你们都傻吗！本来形势就不利，不要被对方逮到机会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加林掏出长剑就向谢尔攻去。谢尔不避不闪，只是嘲讽地看着他。而更神奇的是，加林砍下去的剑竟然挥到一半，就再也挥不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王权之剑在他手里。”云亦道：“虽然他无法使用，但是可以借此避免一切来自守护骑士的伤害。”

守护骑士的武器都是由氏行师打造的，打造的过程中就已经加入因果律。格洛利亚王权之剑作为氏行师至高力量的象征，免除一切来自氏行师所造武器的物理伤害。佩戴在云亦身上的时候，甚至能免除绝大部分低级氏行师的元素攻击。

拉法尔悲痛道：“你竟然连这个都被他抢了！那可是格洛利亚之剑，希亚赫斯一……你爷爷亲手铸造的！”

“这些以后再说。他不能免除元素伤害。”云亦喊：“对他使用战絮！”

莱茵立马掏出絮进行攻击，谢尔狼狈地躲过，也顾不得再叫幻影攻击。

“撤退。”他冷冷道：“路西法多，不要恋战。”

然而，幻影像听不见他的命令似的，直直盯着秦楚和他怀里的云亦。既不攻击，也不放他们离开，那银色的眼睛泛着幽光。云亦不经意间抬头和他对上，竟有些愣住了。

“该死的，又在这时候出问题。”

谢尔勉强防御着攻击，从身上掏出一直藏好的一张絮。

“听我的命令！撤退！”

这一次，幻影颤了一颤，回过身向谢尔飞去，将躺在地上的人捞起来扛在背上。

“不好，他们要跑了！”拉法尔大喊。

“拦住他！”

秦楚飞掠过去，就要出手，谁知幻影竟然头也不回地扔来一道元素攻击。位置刁钻，挑着秦楚抱着云亦的右手攻击。如果秦楚正面迎接，就会击中云亦，但如果避开，就会击中身后几人。

情急之下，秦楚拢起翅膀将云亦护在怀里，自己生生吃下这一招。等他再次抬头时，幻影和谢尔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跑了。”莱茵说。

“王权之剑没了！”拉法尔叹恨。

“……”加林沉默不语。

“你还好吧？”

秦楚只关心怀里人的情况。

云亦默默看他一眼，一把拽过他的长发，“不方便，回去后把头发剪了。”

“王权之剑，王权之剑啊！你一点都不担心吗，那些人抢了就跑，这次肯定就是冲着它来的！”拉法尔还在唠叨：“事情如此严重，而你们还在这里秀恩爱……唔！”

后面的话被莱茵捂住，再也蹦不出半个字来。

大战刚过，众人伤的伤吓得吓，但总算是和平结束了。虽然有损失，但是抢回了幻兽石也不算太亏。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闲散。

“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莱茵突然开口。

被丢下来的亚莱恩狠狠打了个喷嚏，看了看身后的火云，讨好道：“能借个毛暖暖身子不？”

火云扭头理也不理他。云亦不在，孤高的幻兽根本不肯让别人触碰自己，更别说是让亚莱恩骑着回去了。

可怜的亚莱恩继续揉着胳膊，抬头望天，期待着有人能想起他。

38、末影来袭

“阿欠，阿欠！这么说，王权之剑是被他们抢走了？”

等云亦他们想起亚莱恩的时候，可怜的前祭司已经在寒风中足足冻了三个小时。

此时，几人正急于赶回安铁达城给云亦治疗。云亦被秦楚抱着，怀里还带着刚刚找回来的萝衣，加林和莱茵还有拉法尔三人共骑一个异兽，火云只能无奈地再次驮着亚莱恩，任由这个家伙坐在自己背上打喷嚏。

“阿欠，那不要紧吗？”亚莱恩揉了揉发红的鼻子，“王权之剑可是王位的象征，被纯白密会的这些人拿走了，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我知道。”云亦突然出声，所有人都看向他。

“王宫里的那个人如果要继位，就需要这把剑。”

莱茵彼此对视，他们都明白云亦说的是那个人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希亚赫斯三世。三世已经被元老院认可，但是由于没有得到幻兽城的认同，迟迟不能正式登基。但是如果他能拿到格洛利亚之剑，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

“为什么如此肯定？”莱茵问。

云亦捂着胸口，“我和路西法多在大裂谷受围攻而死。我的尸体化为枯骨，但是幻兽王死后会自动凝聚成元素石。有能力且有机会当场带走元素石的人，只能当时在我身边——杀死我们的那些人。”

云亦的眼神变得黑沉，周围的人都不敢再说话，只有秦楚抱紧了他。

“则拉尔、游岚，揭华，卫溪。”

云亦一一说出当时四位元帅的名字，“游岚为救我而死；则拉尔背叛，被我杀死；而卫溪在此之前，就已经在与末影族的战斗中殒命。剩下的揭华，当时身负重伤什么也无法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围剿我和路西法多。”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之久，然而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见云亦提起当年的事。

沿东大败，谁会想到在这场死去三十万士兵的战役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秘密。

“所以揭华元帅到现在都还没苏醒，是因为那帮人根本就不想让他醒过来。”莱茵道：“他知道那些叛徒的秘密，他们绝不能让他说出去。”

“但是王和四大元帅若是全部战亡，对人类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元老院也需要他活着。”拉法尔补充，“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这和纯白密会有什么关系？”

云亦看了他一眼，“因为纯白密会实际上隶属于元老院。”

“什么？！”

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当年可是云亦的爷爷亲自灭了这个反异能的组织，既然这样纯白议会怎么又成了元老院的一部分了？

“当年反对氏行师的人，有百分之五十以上都是旧贵族。”

所谓的旧贵族，就是指在氏行师时代之前，掌握着人类世界的财权的那帮人。然而自从异能出现以后，旧贵族渐渐被逼到权力的边缘。没有人喜欢这种丧失权力的感觉，他们反对氏行也是出于这种理由。

“爷爷可以杀死纯白密会的首脑，但不能将这帮旧贵族一网打尽。”云亦缓缓道：“毕竟，当时他们还掌握着这世上大量的资源和金钱，旧贵族若真的绝地反扑，对本就濒临灭绝的人类就是一场灾难。所以，当时氏行师与残余的纯白密会达成了一份秘密协议。允许他们继续掌握一部分财权，相对地他们也要为建立新的人类联盟献出自己的资源。双方许下若干条件，最后达成和解，产生神殿与元老院这两个机构。神殿代表着氏行师的最高权力，而元老院则被旧贵族掌控。爷爷作为王，是中立方。”

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内幕。可想而知，一旦真相曝光，那些从小把纯白密会当做邪教来看的氏行师们，会受到多大打击。他们绝对无法接受曾经的邪教，现在竟然就是统治他们的元老院。

“虽然勉强达成三方平衡，但是元老院对希亚赫斯家族一直都很不满。”云亦顿了顿，“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选择在那时候出手。”

在前线灭杀希亚赫斯和幻兽王，等于是将一部分领土白白送给末影族。而据加林所说，刚才和他们战斗的那个人以及他背后的纯白密会，现在更是直接与末影族勾搭上了！

拉法尔张了张嘴，表示不可思议，“这帮人为了私欲，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啊。难道他们就没想过，万一领土真的全被末影族占领，他们自己也无路可逃吗？”

“他们不会想到这些，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即便人类灭亡了，这些人也有别的后路。”莱茵冷冷道，又看向云亦，“所以纯白密会将王权之剑抢回去，就是为了让三世登基，做一个傀儡？”

云亦点了点头，“应该如此。而且他们有路西法多的……幻影，冒充一下幻兽王与傀儡缔结一个虚假的契约，做给世人看，也不是不可能。”

“那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三世根本不可能获得王权之剑的承认。”云亦说着，看向北方的眼神有一丝愧疚，以及担忧。

莱茵几乎是立即就看懂了云亦的眼神，“王宫里，还有我们……还有忠于你的人在。他们会替你阻止这一切，是不是？”

云亦没有说话，但是莱茵明白他是默认了，他几乎立即就想起了烈嵘元帅——那个让自己赶快离开王城的长官。烈嵘一定是知道王宫会有一场大乱，才让自己和拉法尔提前离开，避免搅入浑水。但是如果烈嵘真敢于公开反对三世，挑衅元老院的权威，即使他是元帅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你为什么不回去？”莱茵激动道：“只要你露面，神殿肯定会支持你，真相也会大白！当年的事根本与烈嵘元帅无关，为什么要他为你做这样的牺牲？”

“牺牲？”

云亦转头看向他，漆黑的眸子带着些嘲讽，“那你认为什么不是牺牲？沿东战死的三十万士兵，被王城遗弃的居住在混乱区这几百万人，还是那些明知送死还奔赴前线的士兵。烈嵘的性命就比他们高贵吗？为什么这些人可以死，而他却不可以。”

“我……”莱茵一时哑口无言。拉法尔却突然开口道：“这个不一样，我的小陛下。前面这些人的死亡我们除了悲痛外束手无策，但是烈嵘作为唯一一个能证明你还活着，并且知道元老院阴谋的元帅。如果他死了，你不也是失去一个最大的助力？”

云亦没有回答。

“与他无关。”秦楚出声：“是因为我。”

所有人都看向他。

秦楚银色的长发随夜风中飘起，低低的声音传来。

“因为我现在不能回王城，云亦也不会丢下我独自回去。”

听见他的这句话，云亦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竟然知道了？

不能回到王城？

这句话里面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还没等几人继续问下去，沉默了好久的亚莱恩突然出声喊：“喂 ，你们看，终于能看到安铁达了！哎，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

几人循声望去，齐齐色变！

翻过这座山岭，原本可以远远地看见钢铁堡垒的尖顶，以及那笼罩着整座城市的结界。可是现在，一直笼罩在安铁达城上方的黄色结界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黑色雾气。而驻扎在城外的极北军明显正处在激战状态，他们的交战对手，正是末影族。

那片铺天盖地的黑色，都是末影族的军队！

即便隔着很远，他们也能闻到战场上浓烈的血气。

如果说城外的极北军还有作战的力量，那么安铁达城内便可说是一片死气沉沉，宛如鬼蜮。这一幕，所有人都熟悉不已。

难道在匹德堡要塞之后，作为混乱区中转站的安铁达也沦陷了！？

39、战歌

“叔叔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

坐在椅子上还够不着吧台的加西亚，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喃喃问道：“他们会不会把我忘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