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玉……”
历景岸耳朵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已是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
历景岸除了待益衡舍生舍死,人品极差,属于那种人见人恨,恨不得拉出去切吧切吧喂狗的那一种。
叵耐,世风日下,乾坤颠倒,偏这种人品极差的,有的是有眼无珠的人掏心挖肺的对他。比如董慕回。
董慕回总会在历景岸全然无措的时候适时地出现,此时,亦然。
第八章
董慕回总会在历景岸全然无措的时候适时地出现,此时,亦然。
只是,董慕回眼见历景岸跟益衡缩在一张貂皮毯下,脸色竟也平澜无波,似是见惯了,只对益衡道:“让我带他走吧
。”
董慕回声线柔缓,一张娃娃脸略显稚气,麋鹿也似的一双眼,益衡十分不待见,原因无他,董慕回看历景岸的模样分
明的满目情深,历景岸看董慕回的模样似乎也格外宠溺。这简直让益衡觉得身上有跳蚤一般。总之就是不舒服。
益衡心知肚明,自己救不得历景岸,抿着嘴不拒绝不答应。
董慕回似也知晓他心中所想,摊开掌,手中是之前薛途拿来为益衡度魂的魔玉蟾,接着道:“他来之前其实已重伤在
身,为了给你度魂,去北海取魔玉蟾,一条命去了八成,本是让十弟来给你度魂,不成想十弟顽劣,被二哥在地府接
引镜中看到,他倒行逆施拿地府恶鬼补灵力,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益衡这才觉得后怕,怀里历景岸额眉紧锁,浑身抖得厉害,却无知无识,益衡犹豫着问道:“你带走他,我是不是就
见不着了。你要带他去哪儿,我跟你一块儿不好么?”
董慕回摇头:“你鬼魄没养全,入不了地府。你放心,我回去救二哥,让十弟来给你度魂,过几日你就见到他了。”
董慕回说的浅淡,如说着今日天气的轻松,益衡不知历景岸究竟如何,只能信,当下虽犹豫,却还是缓缓抱起历景岸
送到董慕回手上,却一再叮嘱:“你好好治他的病。他醒了你告诉他,等我度完魂就能下地府找他了。”
董慕回点头一笑便出了门,转身一刻,抱着历景岸的双臂,竟是抖得不能自已。
历景岸能否活的过来,委实不好说。
益衡看着董慕回渐走远,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在门口坐着,心里有些喘不过气来的闷胀。他似乎知道了,前世,淮玉看
他的模样和神情里有着怎样无声的疼痛。
董慕回并未回地府,却是去了幽冥之潭,此时,薛途定是在那里,幽冥之潭在西海之西,比地府更为森然,日永不升
月永不落草木永不生冰雪永不化……
一座木屋,孤零零在一棵枯树上,本也不大,整个屋子外面都用貂皮包起来,若不是窗子上微微烛光,看起来倒似足
了一只庞大的动物。
屋里,薛途果然半躺着,把腿架在一只烧的正足的炉子上,扶额盯着墙上一把红梅,叹道:“我往后不回地府了,跟
你一起出家得了。”
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着紫衣的人,带着紫色面纱一头白发的女人。
女人冷笑:“没大没小,叫婆婆。”她的声音清透,绝不像能当薛途婆婆的人。
薛途轻笑一声,敷衍道:“婆婆。”
女人这才似乎满意了些,语气缓了,却依旧清冷:“董慕回那小贱人又怎么你了?”
薛途立时一脸委屈哭丧着脸道:“哎,几千年了,就是铁树也该捂开花了,七哥真是,铁石心肠啊。”
那女人忽的冷笑一声:“你那小贱人来了。”
薛途立时蹦起来了,“啊”的一声,便要出门去,那女人伸手闪出一根银丝,在屋里的烛光里几近看不见,那银丝如
有眼睛,拴在薛途腰间,“慌什么。我先去问问,给你讨个说法儿。”
薛途慌了,却挣不脱那银丝,只一迭声道:“婆婆,婆婆,我和七哥真没事,你别,别为难他,我刚才那是胡说。”
那女人二话没说捆紧实了,一把拎过薛途扔到百宝架后面,倒也没忘在他嘴上打上封术。
女人出门凌空虚虚站在枯枝头,紫衣紫面纱,月华如水,人如芝桂。
董慕回背着历景岸,腰间以下滚得浑身是雪,看见女人,登时轻身掠过去,跪在树下,语气急促且略带哭腔:“姑获
婆婆,二哥快死了,你救救他。”
姑获者,冥神也。
姑获眨眼间便站在董慕回跟前,拿脚尖拨了拨历景岸,冷笑道:“慕回,你可知我待你和善,源于何因?”
董慕回颤声道:“因为,因为……十弟。”
姑获一把拎起董慕回,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是啊,是为了途儿。如今,你做的事,却该让我如何?”
董慕回硕通一下跪在姑获脚边,哭的撕心裂肺:“婆婆,我知道错了,你若救了二哥,我往后就和十弟在幽冥之潭生
生世世相守,再不出去了。”
姑获一脚踹开董慕回:“我若是不救呢?”
董慕回一时愣住,浑身抖得筛糠也似。
历景岸却是醒了,叹口气道:“婆婆,你有这半天口舌,倒该杀了我一了百了。”
姑获侧目,冷哼一声,隔空一个巴掌在历景岸脸上甩出一道血印。
董慕回忙扑过去挡在他跟前,“婆婆息怒,二哥伤迷糊了,他不是有意顶撞婆婆。”
历景岸却不知死活,抬手拍了拍董慕回:“七弟,你让开,我如今已是死人一个,进了幽冥之潭倒也没想着活着出去
,只是,婆婆,死哪里是什么可怕的事,我若死了,益衡必死,我与他生不相亲,死却相守,有什么不好?慕回待我
如至亲,或许也会随死,便是不死,他还有什么顾忌非要跟薛途在一起?你觉得这样,薛途就好过了么?婆婆真是愚
钝之人。”
姑获衣袖震动,董慕回大惊,却是拦不住了,顷刻,举掌劈,袖箭出,历景岸被掴出几丈远,一只银剑飞凤也似直刺
入历景岸左肩,将他整个人钉在树干上,冷笑道:“放心,不让你死,却也不会让你好活。”
言罢,闪身进屋去了。
历景岸一蓬一蓬的吐血,被穿透的左肩先是瞬时没了知觉,接着,便是疼,钻心的疼,钉在树上无处着力,一动,便
觉得插在左肩的剑在来来回回的拉割,索性一动不动的看月亮,灵力全失,遍体寒凉,幽冥之潭的阴气时时刻刻在吞
噬他所剩无几的精元,嘴唇冻得发紫,却依旧微微笑,呢喃道:“哎,这么狼狈,益衡,我欠你的,可算是还清了么
?”
董慕回被姑获拖入屋内,却犹自凄厉的喊着“二哥。”
姑获冷冷道:“你再这么喊,信不信我把他打死?”
董慕回起身道:“婆婆若是不救,我走便是,上天入地,我去寻别的法子?何故要这么做?”
姑获冷笑:“若有别的法子,你便死也不会上这儿来了。”
董慕回缄言。
地府十殿灵力不属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亦不属龙、凤、狐、蝎四种上古秘术,非佛非道,只与冥神一脉相承。且冥
神与地府素不受天庭管辖亦不受西天管辖,
冥神姑获因有过错,被天庭道家与西方如来共同出面封入幽冥之潭。
如今历景岸重伤,生死未卜,除姑获,三界九天,无一人能救。
姑获隔空取过墙上的红梅,一朵一朵的端详,语气柔和起来:“慕回,途儿哪里不好,还是哪里配不上你?你跟婆婆
说,我让他改,你为何就不能看他一眼?”
董慕回心思全在被钉在树上的历景岸身上,哪里有心情与她说薛途,只抿着嘴不说话。
姑获性子乖张,行事诡异,见董慕回这温吞吞一句话也不说的性子,登时就恼了,把董慕回从跟前一脚踹到墙根,又
滚了回来。
“婆婆,别打他。”薛途挣开封术却没挣得开捆在双手间的银丝,连滚带爬的扑到姑获脚边。
姑获终究是舍不得薛途,蹲下去给他解开:“傻孩子,你着什么急?”
薛途急急跑过去抱起摔得半死的董慕回:“七哥,七哥。”
董慕回一见薛途,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他自然知道,薛途便是为了他,也会说服姑获救历景岸,抓住薛途的手:“婆
婆把二哥钉在外面,你救他,我什么都依你。”言尽于此,董慕回整整一天两夜的不休不眠终于扛不住,倒在薛途怀
里。
薛途怔怔的看着怀里董慕回筋疲力尽,最后一句话却是要他救历景岸,一颗心空空如也。
姑获看在眼里,只道:“途儿……”
薛途抱起董慕回放进兽皮毯子里,拿毛巾一点点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低声道:“婆婆,凡界说,情之一事,一生只
认一人,一旦认准,不论是强盗贼子还是穷苦丑陋,都不离不弃,我没做过凡人,你说是不是?”
姑获默然一阵,道:“婆婆也没做过凡人。”
薛途直待董慕回睡得安稳了些,才起身坐到姑获身旁,将炉火加上镂空雕花的盖,把头靠在姑获腿上,喑哑道:“婆
婆。”
姑获轻轻抚着他的背,道:“途儿,你可知道,地府十殿,婆婆为何独独喜欢你一个?”
薛途笑了:“婆婆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种的花草。”
姑获也笑:“胡说八道,婆婆是冥神,便是幽冥之潭无花无树,倒还不至于欠这些,婆婆是待见你心怀耿直,坦荡真
实,爱是爱恨是恨,从不爱遮掩心思。”
薛途抬眼,看着姑获,撒娇也似:“婆婆,就再帮我一回,救救二哥吧,我终究是不忍心看七哥难过。我今晚便回去
给益衡度魂。”
姑获,点头:“婆婆便是为了你。去吧,我把历景岸给你治好,但是董慕回要留在这儿,回头你办完事儿,回这儿来
。”
薛途一听,抿唇一笑,凑近姑获的耳朵道:“谢婆婆成全。途儿速去速回。”
姑获轻轻打了薛途一记耳光:“臭小子。快滚。”
第九章
姑获轻轻打了薛途一记耳光:“臭小子。快滚。”
薛途走到门口突然似是记起什么来,扭头道:“婆婆,我没回来,你可别为难七哥,更不能给他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
西。”
姑获顺手抄起一只小杌子砸过去:“婆婆办过这么下作的事儿么?”
薛途嘻嘻笑着闪出门去,心里却道“我和七哥哪一回来你没偷偷给他吃氵壬药?”
薛途临离去却没忘把历景岸救下来。
薛途将历景岸放在门口,“待会儿婆婆会救你,我去给益衡度魂了,只是,你需知晓,这是第三次了,只怕一旦度成
,他虽不见得能想起益算星君时候的事儿,却也会想起地府的事儿,你到时候如何跟他相处?再骗他一次?”
历景岸在树上挂了半晌,身体早已麻木,此时听得薛途简单几句话,却忍不住微微发颤,垂眸道:“无妨,你只管去
给他度魂。”
薛途起身,负手望月,轻声道:“此事一了,我便废了七哥,哪怕把他养在殿里,我没法子了,本以为用情深了,自
会等他回心转意,如今,我再也不想等。”
历景岸叹口气道:“当年我杀了虚清,逼得益衡跳诛仙台,如今我这个下场倒是对你没什么触动。也罢,随你,兴许
,慕回与益衡不一样,只是,我还是需劝你,不到万不得已,这是最蠢的法子。”
薛途道:“我与你不同,七哥便是对我一分的情,我都不至如此,便是往后他恨我,也好过现在,无关疼痒,二哥,
爱与恨,至少还能证明一颗心是活生生的,如我这般,已没有什么下场是更惨的了。”
历景岸惨淡一笑,待薛途走出几步,才道:“这次,二哥谢你了。”
薛途顿步,并不回头,微微侧身,历景岸看不清他神情,却听声音里微微笑意:“毕竟这许久以来,你从不曾染指七
哥,我倒也该谢二哥。”
月色欺世,雪色铺天。
薛途略低头,额前一缕发划过脸庞,孤默而倔强,一如这无穷的时光和无穷的守护。
历景岸坐在门口,微微仰头,脸上血污掩着苍白,唇色却透出绝望,雪化成珠,如泪。
屋内,炉火微醺,董慕回手脚蜷卧,睡得极不安稳。
凡界九冥镇,益衡坐在圆月下,手下的画棺笔,无意间一笔笔勾出一个前世的淮玉。
事事纠缠,世世成伤……
世事轮转,转不过宿命和执念……
待薛途走后,姑获出门来,居高临下的冷眼瞧着历景岸,历景岸苦笑道:“婆婆好是偏心,同为地府殿下,婆婆身为
冥神,不一视同仁也就罢了,却对我和七弟百般刁难,这也太过明显了些。”
姑获二话不说,拎起历景岸的衣领,拖死狗也似拖进屋里,历景岸本已遍体鳞伤,一路磕磕碰碰,待进得屋里,又是
一阵头晕眼花。
左肩的血仍未止得住,从屋外到屋里,拖出一道血印子来,本一袭白衫儿,一位翩翩公子,如今街头乞丐都比他好看
些。
若不是碍着薛途,姑获恨不得立马把历景岸打死再挖个坑埋起来。
当下瞧着他满身血污蓬头垢面,自是一心火。
指了指帷幔遮住的一个墙角:“途儿平时用的浴桶在那儿,去把自个儿洗刷干净,把弄脏的地板也给我搓干净,我就
给你治伤。”
历景岸叹道:“婆婆,我被你在树上钉了许久,如今四肢僵死一丁点灵力也使不出来,动一动也是难得很。”
姑获冷哼一声,右手微动,将一粒丹药弹进历景岸口中:“不到一盏茶功夫你就能动了。”
历景岸噙在嘴里,犹豫一刻方才咽下,这药分明是起死回生的虎狼之药,几近焚林而猎涸泽而渔,后患无穷,百害一
利。
历景岸一边挣扎着起身去添水洗刷自个儿,一边仍笑道:“婆婆,哪天我若死了,地府二殿的缺还得你找人填补,这
幽冥之潭多悠闲的日子,你这倒是给自己找麻烦。”
姑获听着就要伸手打,历景岸这次道实诚,忙道:“婆婆,你再打我刚刚那药就白吃了。”姑获这才放下手。
不知怎的,姑获一直觉得,揍历景岸是件无比愉悦的事,好似揍了他,董慕回便会回心转意爱上薛途似的。或许只是
,黑暗恶趣味。又偏巧历景岸长了一张让人揍了有快感的脸,不能怨别人。
再说,历景岸本身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欠揍的很,身份贵不可言没人敢动不动就揍他,既是有机会,没有不往死里
揍的道理不是?
姑获虽不再用灵力打他,却不知什么时候踱至历景岸身后,他正微微弯腰兑洗澡水,一句话将将说完,姑获抬脚,结
结实实一踹,历景岸没站稳就一个倒栽葱扎进澡盆里。
历景岸叹口气,索性也不出来了,顺势整个人都爬进去,语气依旧缓慢,“婆婆要站在这儿看?”
姑获虽是偏爱薛途不待见历景岸,却不是非要逼死他,抛出一只瓷瓶,冷哼道:“外伤自己擦药,别待会儿让我瞧见
你身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样儿,不然我就拿刀剜了。”
姑获这么折腾他,历景岸倒是不真正动怒,虽说话欠揍,态度却好,有礼有节仍对姑获恭谦得很:“谢过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