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上——冷兰
冷兰  发于:2015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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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无忧捏着扇子,觉得这女人猪油蒙心,一定已经疯了。

陆酒冷除去了易容,换回本来面目,再换了身武者的装束,自己到马厩那牵了肖无忧的坐骑,步出枕红楼。

刚走到路口,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唐灵身着公子长衫,手持折扇,笑得俊俏风流。

唐尧站在她身边,却有几分郁卒。

陆酒冷为了混进归云山庄,以路老丈的身份与二人相识,只是此刻他容貌已换,这二人却不认得他了。

唐灵目光落在他身上,面露喜色,“这位少侠请留步。”

陆酒冷停住脚步,问,“这位……公子,我们认识?”

唐灵甩开手中折扇,“在下唐门唐尧,我观少侠英伟不凡,更身佩长剑,应也是江湖中人?未请教师承何派?”

陆酒冷道,“在下四海漂泊,散人一个。”

“哦?少侠如何称呼。”

“我姓陆。”

“大路朝天的路。”

“不,神州陆沉的陆。”

唐灵洒落一笑,“同在江湖漂泊,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请陆少侠共饮一杯?”

唐尧更加郁卒,小师妹调戏完青楼女子,竟然当街调戏起男子来了。

若传回唐门,他一定会被罚跪祖宗牌位!

第二章:千金易命(三)

陆酒冷道,“在下还有急事要忙,只能拂唐少侠美意了。他日有缘相逢,再向唐少侠赔罪。”

他说得客气,但拒绝的意思很明白,唇边的笑意冷淡。

唐灵不禁有些泄气,她也就是借着刚在青楼里调戏完美人的余威,才敢和这个人搭话。此刻为陆酒冷话头一堵,唐女侠就蔫了,怔怔看着这人自她面前走过,牵着马去得远了。

陆酒冷骑了马到了城门口,正见一队骑兵进城。那队骑兵约莫三四十人,皆身披黑色轻甲,人人腰间佩了一把长剑。所骑之马算不上神骏,看上去毛色斑驳,头大额宽。

陆酒冷勒了马,站在被分在两旁的人群中,目中有些许凝重,他可以看出这些都是耐力强的蒙古马,而这些人虽然并非都是绝顶高手,但举止之间带着一种经历了生死的协调和默契。这队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那辆车车帘垂得密密实实,以陆酒冷的眼力也看不清车里的情况。

若陆酒冷还是当日杀手榜上的杀手千金易命,他一定会继续离开济南府。可如今他看着这一支骑兵,平生第一次起了好奇之心。

那辆马车直接驶进了济南知府的府邸,陆酒冷看了看知府府衙的高墙,走进了对面的闲云客栈。

闲云客栈在济南城中占了一个好位置,但前几日归云庄鲁庄主惨淡收场,看热闹的江湖人作鸟兽散,一下子冷清了。掌柜正在柜台后打着盹,听见有人在柜台上敲了敲。

一位俊俏的青年站在他面前,“掌柜,给我间房。”

掌柜的忙应道,“不知客官想要怎么样的房,小店有上中下房各二十间。”

陆酒冷问,“我看你这楼高三层,最高的那层东头是什么房。”

掌柜道,“那是中房,小店还有上房在二楼,送早餐晚点,外加浴桶热水。”

陆酒冷道,“我想饮酒赏景不可么?”

掌柜,“可那间房有人住了。”

陆酒冷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上,“让那人搬去上房。”

陆酒冷站在窗边,揭开窗帘一角,从云来客栈的三楼看下去,正可看到济南知府衙门的后院。他看见那辆马车停在了院中,后院之中的马厩那拴了数十匹马,还可看见黑衣佩剑的人。

他在窗口之后看了许久,这知府衙门是三进的院子,后院之中有左右厢房二十余间,多数房门都有人进出,只有居中的那间正房房门紧闭。

陆酒冷看得明白,想入夜了再探。看看日影已斜,就下楼吃饭。他刚在桌旁坐好,唤了掌柜上了几盘菜,烫了一壶花雕,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站到了他眼前。

那女子貌美如花,手扶着大肚子,站在他跟前。

可不正是花笑月。

花笑月目中含泪,看着他不说话。

陆酒冷想他已换回本来形容,这女子不该认得他才对。奇怪地看着那女子,“夫人,何事?”

花笑月悲声道,“你叫我夫人?你不认得我了?那时……”

陆酒冷揉了揉已经发胀的头,“我并不认识夫人,夫人莫非认错人了。”

花笑月眼中一滴一滴落下泪来。

女人的眼泪有时是最好的武器。

济南府民风淳朴,店小二也有侠义之心,见不得陈世美。他把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瞪了一眼陆酒冷,一甩白毛巾。

走了!

“陆公子,你也在这里。”一身娇俏女装的唐灵踏进门来,一眼就看见了陆酒冷,甜甜笑着打起了招呼。

花笑月声音愈发悲伤,“你姓陆?原来你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陆公子,你好……”

唐灵已经向着这桌走过来,看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站在陆酒冷身旁垂泪,微微咦了一声。

店小二的冷哼几乎已经从鼻孔里哼出来了,手中那盘酸菜闷鱼是强忍着,才没有直接拍到陆酒冷脸上。

陆酒冷觉得头开始疼了,他宁可提剑面对世上最棘手的敌人,也不愿面对这两个女人。

陆酒冷一把拉过花笑月,压低声音道,“我们走。”唐灵目瞪口呆地看着陆酒冷拉着花笑月上楼。

店小二苦口婆心地劝,“姑娘,男人不能只看脸的,你吃了亏就当买个教训……你也看到了,人家有老婆了,而且还大着肚子。”

为陆酒冷拖入房中,花笑月轻轻拢了拢发,并未见慌乱。她对着铁青着脸的陆酒冷道,“陆公子不必不承认,我花家世代为皇宫调制香料。我已在公子身上下了七七追魂香,四十九日内以闻香蛾,我都能找到公子。”

该死的!

陆酒冷突然明白了,肖无忧为何会见了这女子如见蛇蝎。

肖无忧只怕也是这么被这女子下了追魂香,否则以无事亭主的本事怎么会被一介女子缠上?

而能发现安平王是凶手,这女子凭借的也是这一手追踪之术。

明知道这女子有追踪的本事,还把他哄去见她?肖无忧,这笔账陆酒冷记下了。

“公子可以封我的穴道,让我不能跟踪你,但我身怀有孕,血脉滞行太久会伤了胎儿。”

陆酒冷道,“我未必要点你的穴道,只要雇几个人守着你,等我离开济南,再把你放了就行。”

花笑月道,“这当然是可以,不过笑月见过公子此刻的容貌,何况我手中还有闻香蛾,若公子四十九日内将我放了,我还可找到公子。若公子关我四十九日,我也能绘出公子此刻的画像。而且我下月就是产期,这段时期我总能接触到一些人,比如产婆。不是笑月自大,公子所托的那些人未必能完全防住我,想来江湖上肯定有不少人对千金易命会很有兴趣。”

陆酒冷目光转寒,“你威胁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花笑月清浅一笑,“花笑月苟活于人世,只有一个报仇的心愿未了。笑月早就不想活了,谢陆公子成全。”

陆酒冷瞪着这女子如瞪了个怪物。

花笑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人对视了半晌,陆酒冷叹了口气,“你身上可有银子?”

花笑月脸颊微红,自袖中摸出银票地契,“笑月给不起陆公子的身价。”

陆酒冷不接,问,“我说你身上可有银子?”

花笑月从腰中摸出了几锭银,“只有这么多。”

陆酒冷拿了在手中一掂,那银子约莫有三十两之数,“纹银三十两,外加你手中的七七追魂香,这桩我接了。”

花笑月几乎欢喜地落泪,她自袖中摸出一个盒子交于陆酒冷掌中,陆酒冷见那盒子玲珑小巧,如女子胭脂盒一般。

花笑月道,“香引和虫引俱在此中,陆公子下了香引后,再剪开虫引的袋子,以火烘烤,半日之内就可成闻香蛾。”

陆酒冷接了,道,“陆某允了夫人,定不负所托……以夫人的聪慧,应当知道放下二字。”

花笑月拜了下去,“谢陆公子。”

很久以后,陆酒冷坐在雁北边城的城头上望着满眼风沙,想若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还会不会接下这宗案子。

花笑月虽然执着地近乎疯狂,但是不乏真性情。

陆酒冷虽然对待人命近乎冷血,但是偶尔也会疯狂。

三日后,安平王被刺于府中。夜交三更,半弯冷月照着朱楼。

身着夜行服的陆酒冷缓缓从安平王的尸身中抽出长剑,一件物事随着安平王的倒下,骨碌碌地滚到他足边。陆酒冷拾起一看,入目光华温润,竟然又是那个和他颇为有缘的白玉芙蕖。莫非雇他杀鲁有刀的就是安平王?

陆酒冷突然心生警兆,退后了一步。他顺着风声抬头一看,头顶之上一道铁闸正在飞速坠落,铁闸之中嵌着森冷的刀锋,锋锐的冷风贴着他的耳际,几乎要割裂他的肌肤。他手一扬,青锋脱手卡在了铁闸的机簧和刀锋的咬合处。

铁闸下坠之势受阻,发出让人齿冷的咔咔响声。啪地一声响,铁闸势沉,那精铁所制的青锋已经断成了两截。

陆酒冷掌向上拍出,赤手去托铁闸的刀锋下沿,强提了护身的劲气,就着这一缓的速度,整个人已经像只葫芦自铁闸底下滚了出来。

陆酒冷滚离铁闸的瞬间,忽觉肩上一痛,心知刀锋割裂了他的背肌。低咒了声,将身体隐于暗处,竖耳细听。

铁闸机关发动惊动了邻近的守卫,隐隐足音传来。

陆酒冷立于暗处,并未伸手去止血,血一滴滴落下。侍卫一踏上楼梯就看到一滩暗色的血迹。

陆酒冷的手突然从暗处伸出,一掌迅若奔雷打在他的肩井穴上,侍卫刚踏上楼看到那滩血迹,身体不由微微前倾。

此刻为陆酒冷抽冷子击了一掌,手中一软,长剑为陆酒冷夺在手中。

那侍卫许是修习外家功夫,长剑为人夺去,也无惧色,拍出一掌,以一双肉掌与陆酒冷缠斗。

陆酒冷手中握剑,耳中听得足音逼近,眼中余光一瞥,见正有一名侍卫跟在这人身后,抽了刀正在逼近。

他一声冷笑,运起内劲,手中剑风鼓荡,一截青锋脱手而出,正中那人喉间。

陆酒冷以内力震断长剑,杀了一人,向眼前侍卫怀中撞去,半截青锋刺入他的心口。

一剑杀二人,陆酒冷吐去口中血沫,破窗而出,黑色衣袂猎猎御风而去,隐入夜色中。

这一夜济南城满城皆风雨。

天色微明,陆酒冷身着夜行服,贴在巷子的暗影里前行。他身中了刀掌之伤,脚步有些踉跄。

第二章:千金易命(四)

日上三竿,振威镖局的镖头在院子中吼着,“都麻利些,货都装齐整了,刘刀你怎么回事,说了红货要放下头,你就这么堆着,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压了什么货?赶紧,赶紧都换了。我们辰时就要出城,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吃!还吃!”

镖师们敢怒不敢言,加快了手头的动作。半个时辰后,插了镖旗的镖车出了院门,摇摇晃晃,向着城门口而去。镖师们戴着斗笠,骑着马,前前后后簇拥着镖车。镖队之中还夹杂着个骑马的男子,作书生打扮。

陆酒冷扮了镖师也跟在队中,这个身份是肖无忧一早就为他安排下的退路,就是镖局中的人也不知道自己镖局里的路小六是别人假扮。

经过城门口时,陆酒冷从帽檐下看着停在门口处的数十骑兵,正是那日他亲眼所见进入济南知府府邸的人。

城墙暗影里摆着两张太师椅,椅子上坐了两人,一名须发微白,容貌却保养得很好,竟然可以称得上是秀美。一名约莫三十有余,蓄着须,看上去倒有几分儒雅。

知府哈着腰在一旁端茶递水,小心陪着。

镖头上前打探了消息,很快跑了回来,“凡出城者的都要解了上衣验伤,快快,去那边排队去。”

书生铁青了脸,“我是读书人,朝廷钦点的雁北守官,岂容尔等侮辱?”

镖头拉了他,“别磨蹭了,衙门里的人说,连知府大人都解衣让两位上差验过了,你一个雁北算什么。你可知道那两位是什么人?”

陆酒冷道,“哦?什么人?”

镖头道,“那中年人是缇骑的头领黄停云,那白发的是禁宫的高手。”

陆酒冷过去时,书生刚验过身,涨得面皮通红,一边念叨着,“有辱斯文,斯文败类。”

陆酒冷大大咧咧地解开衣襟。

那差人可乐了,“这位爷,你倒豪爽,不像刚才那位,好像爷要怎么他似的。”

陆酒冷道,“都是男的,有什么好臊的?”

差人咧了嘴,用力在他肩上清脆一拍,“就是,好了。”

他这一掌,陆酒冷差点没痛岔了气。

差人咦了一声,看着手下陆酒冷被他拍裂了的肩头皮肤。“怎么就破了。”

他露了笑容,“是你吧。”

这一掌贯入内力,是行家出手,这人还一脸无辜。

无数隐于暗处的箭羽直追他的身影,陆酒冷手中剑花一挽,剑光如照秋水。他使出轻身功夫越过人群而去,洒脱如闲云之鹤。黄停云见他身法,知道难以留人,道,“飞羽上马追。”

他一语毕,身形已经掠了出去,虽然他心知追不上陆酒冷,但近身追击,也可坠住那人,没那么轻易走脱。

雨水冲刷着碧绿的树叶,数十匹马静立于雨中,马上的骑士连续追踪数日,却不见疲惫。

黄停云勒住马,“大人,千金易命已经进入了这个山谷三日,想来已经到了孤北关。我已发了令信,让前方诸哨卡留意身上带伤的独行客。”

雨水沿着白发的人竹笠边沿滑落,堕入土中溅起万千晶莹的水花,“如此,杂家就放心了。”

那声音尖利如女子。

陆酒冷手中持剑,身形在雨中疾掠。没有人想到他竟然没有继续往北,而是折返了黄停云一行的身后。他在济南府连续做下大案,对这一带的地理早已成竹在胸。有一些只有采药之人才知道的小道,他也让肖无忧绘了出来,有的甚至亲自去踩过,预留了七八条的退路。

杀手这个职业一点细节都不能错失。

所以陆酒冷是杀手榜第一。

他在谷中伏了三日,当黄停云以为他北上时,他沿小路折了回头。

陆酒冷于树梢看见唐灵和唐尧打马从他面前经过,女子似乎不大开心,唐尧一路好脾气地陪着。

再接下来,他看到了振威镖局的车子。车子已经被劈成了两半,所保之物不知去向。总镖头和数位镖师的尸体横在车前。

陆酒冷站于车旁,在尸首间一一看过去,突然有只手抓住他的脚。

那人力气极弱,他轻轻一踢就把他踢到一边。

陆酒冷伸手把那人翻过来,一看竟是那个酸儒书生。他伸手拍了书生的胸口,送过一道真气。只略略一探,他已心知这人是不成了。

书生睁了睁眼,喘息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咳咳咳咳……”

陆酒冷见他说了两句话,瞳孔已散,抬手为他合上眼。

他站起身来时,脚踢到一块事物,弯腰捡在手中。

那事物方方正正,竟然是方官印,他在书生身边的包袱中一翻,果然看到一张委任书。

雁北县令。

雁北位于滕格里沙漠以南,地处三国交接。纳入本朝版图也不过数年,是个边寇与流民聚集的民风纯朴与彪悍并存之地。

锦绣文章,三榜进士。韩林院的编修,苦熬五年,得了个外放边城为官。终是赴任途中,一命幽幽赴了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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