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上——冷兰
冷兰  发于:2015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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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姓宋名昊,字清明。

第三章:大漠沙如雪(一)

陆酒冷风尘仆仆,骑着一匹瘦马,一路北行距雁北边城已是不远了。

他马鞍边挂着一包行李。里面装着他经过前一个镇时收来的书卷,黄帝内经,增广贤文,奇门遁甲,棋经十三篇,外加一方梅花坑端砚,一鼓打包作价三十文。许是哪里的官犯了事,流配边城,初时还有文人风骨,带了诗书传家,现如今孔孟文章不如三餐果腹。

陆酒冷游戏红尘,杀手改行当官。掏了钱搜来,各书往行李里一放,自觉颇有那么几分意思。

日落黄昏,浪子最易思乡。

陆酒冷看见苏慕华的时候,正在饮酒。

此地荒凉,地处大漠的边缘,抬眼望去可以看见大片如海浪般起伏的黄沙。

陆酒冷手中拎着个酒壶,于马上边走边饮。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一道惊艳的刀光。长在戈壁上的为落日熔成金色的胡杨下,一道刀光扬起,一刀便利落地凿进人的胸骨。然后拔刀一扬,一串鲜血飞出,染红了黄沙。

为人围在中间的青年看起来颇为狼狈,本来质地很好的白色锦袍,为剑锋割裂了数处。他的对面是数名骑在马上的人,居中的那人蒙着面,只露了一双眼睛。眼眸微带绿色,如隐在暗处的狼。

陆酒冷看了片刻,青年数次出刀,皆是快准狠辣,脚下已经倒了五六具尸体。

但他的面前还站了三人,那三人并未出手,无论从服饰和武功上和倒下去的那些都不可同日而语。

蒙面男子道,“跟我回去,我不杀你。”

青年冷笑,“回去?我们似乎并不认识。”

蒙面男子自胸膛里发出沉闷的低笑,“不回去?那便在这里?也罢,就在这大漠之上我搙了你睡上一睡,天地为证,倒也别有情趣。”

他绿色的眼眸深沉,将欲望宣之于口,这已经不是较量,而是将青年当作猫儿爪下可任意欺凌的猎物。

陆酒冷看见青年眼底转过一层薄怒,唇角弯出一个高傲而冷酷的弧度。

青年的眼眸清透,如高岭上的冰雪一般。

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是盲的,陆酒冷也不禁为他惋惜。

他方才已见了青年数度出手,青年先是耳廓轻动听了听,然后才是一刀袭出。作为一个瞎子,青年出手反应已经是很快的了,但又岂能瞒过陆酒冷?

三人自马上掠起,夹杂在风声中向青年逼近。

他们熟悉大漠的地形风物,三人一同出手,向晚风沙起,青年再想像方才那样听声辨位,出手伤人已是不易。

青年并不退步,上身微仰,足弓踢起一道扬沙。

三人眼见风沙迷眼,本能地先往后退了一步。青年的身影却在这时穿过扬沙,一道刀光如影随行刺向左手一人。他目本就不能视,在这等情况下,比旁人更多些优势。

扬尘起落之间,一道躯体扑地一声跌落下来。

青年持刀而立,微笑着看着剩下两人,“想搙我,可没那么容易。”

蒙面男子目中有几分赞许,却带着更深的掠夺意味,“好锋锐的爪子,你倒不像个文弱的汉人,倒像我们蒙古沙漠上的鹰。我们沙漠上的男儿最欣赏这样的布日古德,爪子一点点拔了干净,磨去骨头,滋味最让人期待。”

青年冷笑,“我们汉人从来不知道鹰是可以磨去骨头的,莫非你们蒙人的鹰可以当家禽一般圈养?”

蒙面男子不怒反笑,“我会让你后悔说过这句话。”

他正待拔剑,目光对上不远处的陆酒冷。他方才已经见到陆酒冷骑马经过,但见此人一身文人青衣,想来不过是个读书人,也不放在心上。此刻见陆酒冷干脆勒下马来,似乎看热闹看得颇有兴味。

蒙面男子怒喝道,“不想死的,就滚远点。”

陆酒冷似唬了一跳,木愣愣地道,“我,我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想死?”

蒙面男子又道了,“不想死的,滚离老子远点,别碍着老子快活。”

陆酒冷微咦了声,“不想死的就要滚离兄台远点,那敢问兄台是想死,还是想活呢?若兄台想活,试问一个人又怎么能滚离自己。哎呀,这不通,不通得很。”

蒙面男子怒道,“敢情你是来消遣老子的?”

陆酒冷笑眯眯地道,“我就问问,兄台何必动怒?哎呀……兄台,君子动口不动手。”

青年虽然看不见,也听到了马蹄之声。再听此人言语罗嗦,也不知道哪来的酸儒。

这盲眼青年正是春风得意进宝楼之主苏慕华。他身中百日醉黄泉,却根本无意重回京华,投入樊笼之中,换取解药。

三日前第一次毒发,他虽运转内功压了下去,但却伤了目力。这数日来,他功力运转之际,偶尔也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一片黑暗。

他想穿过这片戈壁到达雁北城,那是这一带唯一的一座人口较多的城池。

寻个棺材店,买口棺材。木板为壁,织布为铺的棺材躺上去,总比戈壁滩要舒服。若再有一刀金银箔烧上一烧,黄泉路上总不至于太过寒碜。

今日他在戈壁之中碰上这十余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他势在必得。他与之周旋许久,已是强弩之末,想着接下来不过同归于尽罢了,偏生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个酸儒来。

苏慕华握着刀去听,数人的声音交缠于一处,夹杂着大呼小叫的声音。如此杂乱之中,他倒不便出手。

有人伸过手来拉了他上马,片刻之间马向前奔,已经跃出数步。

身后那人双手握辔,将他环坐在马前。

苏慕华心道莫非落入了那蒙面人手中,他身中剧毒早已生了死念,又岂肯再受人牵制。

手中刀锋一动,便向那人心口扎落。

那人弹起一指在他腕间一拂,苏慕华只觉半身酸麻,手几乎握不住刀。他虽战至力竭,但此人的出手一招便制住他,也不由让苏慕华一惊。

“别动,是我……”陌生的气息吹拂在他耳畔。

苏慕华听是那酸儒的声音,笑道,“原来阁下是扮猪吃老虎。”

陆酒冷道,“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在下宋昊,兄台怎么称呼?我总不能唤兄台小瞎子,这也太唐突美人了。”

“你可以叫我小苏,阁下制我这招颇为精妙,颇有几分像少林的妙相空劫指,无刀门的乱云指,或是寻欢山庄的千佛手?不知阁下师出何门?”

陆酒冷目中含笑,“小苏不妨猜上一猜,你瞎了一对招子,若还能猜到我的师门,那在下是万分佩服,佩服万分。”

苏慕华闻言也笑,“宋公子闲云野鹤,我又何必揭破阁下身份,做那煮鹤焚琴的人。”

“小苏若不愿猜,不妨换我来猜上一猜。小苏持刀,刀法精妙,身法也好。不知是青杯刀,素手刀,还是挽留相醉刀?”

苏慕华手中所持的已非赖以成名的挽留相醉刀,只是普通一把青钢刀。心知陆酒冷看不出来历,只不过往刀法名家里去说罢了。

“持青杯刀的一叶大师是个出家人,持素手刀的戚红是个女子,宋公子看我像个出家人,还是像个女子?至于苏慕华么……难道他是个瞎子?”

“非也,非也,小苏与他们的相似之处是……不管是一叶大师,戚红,还是苏慕华,都是美人。”

二人说着话,马势不停,已经如离弦之箭深入沙漠。

陆酒冷眼见黄沙如海,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将落未落。顷刻空中云气翻腾,天色变得晦暗,却没有感觉到雨滴。

叹道,“糟了,是热蒸雨,只怕要起风暴了。美人多祸水,小苏你惹祸了。”

第三章:大漠沙如雪(二)

大漠之中,若风暴一起,天地失色。纵然武功高绝之人陷入此中,也是九死一生。苏慕华听得耳畔并无风声,大漠之中不似山雨欲来风满楼,看似平静之中酝酿着死亡的危机。

马向前奔跑,夕阳挂在天边许久未落,尚未奔出数里风声已起。苏慕华心知灾难临近,再听陆酒冷还在不知死活地开着玩笑,倒也生起了几分光棍豪情来。“美人观骨,宋公子体态匀称修长,宽肩长腿,说不定还真是个美人,可惜我目不能视。”

“说不定我是个大麻子呢,小苏见了要后悔。”

“哦?”

陆酒冷与他说笑间,听耳畔风声愈烈,天空云雾如妖兽咆哮间张开了巨口。他低喝一声,气劲鼓荡振起长衫如铁,抗住割面的烈风。双腿轻踢马肚,擦着云雾的边沿,在荒原上纵马疾驰。

苏慕华看不见黄沙落日,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啸,马蹄在黄沙之上踏出细软的足音,马疾驰纵落,足下地势起伏,如坐风口浪尖。

此刻二人于马上已不能像方才那般自若言笑。风沙扑面,不仅开不了口,连耳朵鼻孔也恨不得找个东西堵上才好。

马儿支愣着耳朵,向着一处风蚀丘陵发足狂奔。与那处丘陵错身而过的瞬间,马蹄踩到一方突起的地块,登时失了平衡足一软,坐于马首的苏慕华几乎飞了出去。

陆酒冷蓦然一惊,伸手搂着苏慕华滚下马。闪进丘陵中一处几乎只容一人狭窄的洞穴,他将苏慕华丢进洞穴,自己侧身向内,以背堵着洞口。

一时天地俱黑,风声如鬼哭。

二人紧紧相拥而卧,已顾不上其他。陆酒冷此时才定下心来,道,“见鬼的风暴……喂,你怎么了?”

苏慕华头枕在他的肩上,背脊抖动着,然后发出一声声的闷咳,“喉间进了沙子。”

陆酒冷解下腰间的皮囊,用牙咬开塞子,送到苏慕华的唇边,“喝一口。”

苏慕华低头就着他的手中饮了一口,入口带着辛辣,竟然是壶烈酒。

陆酒冷运转功力,目光在黑暗中看得清楚。

青年淡色的唇在皮囊口轻轻一抿,喉结微动再吞了下去。许是刚才咳得厉害,双颊略带了病态的红,竟然有了一种让人转不开眼的艳色。

陆酒冷心中隐隐有火星蹿了一蹿,他伏过身去,舌在青年唇上舔了一舔,淡色的唇带着酒的香气。

苏慕华身体蓦然僵硬,眼底怒气一炽,原来这人也是一样的登徒子。

陆酒冷目光对上青年眼底的怒气,握住苏慕华袭向他胸口的手,道,“色相迷人,小苏可不能怪我。”

苏慕华似笑非笑,“不怪你,难道怪我?”

山洞狭窄,两人就算拆招之间,也还是纠缠在一起。

苏慕华饮了一口酒,止了咳也懒得再与陆酒冷计较,“看来这风暴一时片刻还停不了。”

“嗯,少说一两个时辰,多则三四个时辰。”

“宋公子,我此刻困倦得很,若公子不介意,我先睡上一觉。”

“啊喂……”

苏慕华身中剧毒,方才与蒙面人一战下来,再到与陆酒冷在沙漠上纵马逃命,已是倦极。

这下再不客气,他枕在陆酒冷的肩头鼻息沉沉,几乎一合眼就已经睡去。

“你倒对我放心得很。”

摸摸下巴,刚轻薄过别人,此刻却为人当成正人君子的陆酒冷实在有些无奈。

比起平生第一次被人当成正人君子,让陆酒冷更为无奈的是,他竟然真的搂着熟睡的苏慕华,当了个正人君子。

陆酒冷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并非因了欲望与人相拥,以这么一种近乎呵护的姿势。

还是这么一位不知来历,不知真假的陌生人?

风暴停止的时候已到了子夜,苏慕华几乎在风暴停止的同时就醒了过来。他在醒来的同时,也看到了陆酒冷将他拥在怀中。

他鼻息微沉,似也已睡着。

苏慕华的毒为他压制在肝脏,只有每日丑时行血至肝经时,才可见短暂的光明。

他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陆酒冷,那算得上是俊俏的容貌带了一道伤痕,在闭目熟睡之时还带着三分邪气。

苏慕华手拂上陆酒冷的脖颈,琉璃色的眼中转过冷意。

陆酒冷在梦中轻轻动了动,又毫无防备地安静下来。

苏慕华看了那张睡颜片刻,终是松开了手,重重地咳了一声。

陆酒冷睁开眼见苏慕华已经醒了,一双清透的眸子落在他身上。

笑道,“小苏,你醒了,我们可以上路了。”

苏慕华看着他,一语不发。

这人刚才是真的在熟睡么?

大漠之中,天黑得并不彻底。风暴散去之后露出一片极蓝的天幕,风吹堆沙如雪,星辰仿佛都要垂到地上。

两人出了藏身处,陆酒冷借了星辰辨了方向,拉了苏慕华的手,“没了马,我们只好走出去了。”

他摸了摸怀中,见官印还在,翻了翻袖中,还有三两银子。

二人携手同行,衣袂带风,片刻间就掠下了这片丘陵。

陆酒冷轻轻嗯了一声,他视野所见丘陵的边缘有一片暗影,行到近了,才看清是几具尸体。

苏慕华听他话语有异,“怎么?”

“有三具死尸,看上去腐化并不严重。”陆酒冷边检视那些尸首,边道,“光着头,身着僧衣,腰间佩了一把戒刀,这是个和尚。蓄着发,身着道袍,腰间插着一把拂尘,这是个道士。哦,还有个头戴珠翠,身着红袍,这妇人长得还不错。”

三人虽然已经死去,但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仿佛死得极为满意。

“唔……似乎是脱水而死。”

苏慕华问道,“和尚、道士和女人?”

他虽然此刻已经目能视物,却只装着什么也看不见,冷眼看着陆酒冷在那翻捡。

陆酒冷目中若有所思,“我在想,若我们方才一起死在这沙漠中,日后有人说起来,两个男人……”

苏慕华觉得那场景光想想就不寒而栗。冷冷打断他,“和你?谢了。”

陆酒冷在三人身上摸了摸,“没有带水,没有银子,小苏你会这样进大沙漠?“

苏慕华点点头,道,“会。”

“哦?”

“如果想寻死的时候。”

陆酒冷赞叹了一声,“小苏你真聪明,和尚、道士和女人可不正是殉情来的。”

二人并未逗留太久,继续上路。

风暴过后的晴朗天气并未维持太久,日出之后天地之间起了雾气。那种雾与平原之雾并不相同,不含水汽,只是极干燥的扬沙漂浮在空中,举目只看见数步之内的人影。

走到第二日上,陆酒冷终于确认他们迷路了。他的唇已经干裂,行走之间的力气已经近乎耗尽。这个沙丘与那个沙丘之间看起来如此遥远,穷他一生都走不到。

苏慕华伏在黄沙之上,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情况比陆酒冷更糟。

他虽然也是江湖中人,也曾历过生死。但自幼便是少主的尊荣身份,没有试过像陆酒冷那样苦苦忍耐,只为打熬一个出手的时机。更不曾试过忍痛负伤逃走,为了能活下去藏于深巷街角,用尽百般手段。

更何况此刻他身中剧毒?

陆酒冷看着他,饮下酒壶中的最后一口酒,拽过苏慕华的头发,用力吻了下去。

苏慕华已经干渴得快要裂开,此刻只觉得一阵清凉自唇舌间传来。忙紧紧附了过去,舌尖贴着,近乎渴求地吮咂。

空气中干得几乎一点就炸,陆酒冷为他大力搂着,许久未能纾解的情潮霎时沸腾。两人分享了最后一口酒,却不肯分开,两道同样年轻的雄性躯体在发烫的黄沙上翻滚。

第三章:大漠沙如雪(三)

陆酒冷喘息着将他牢牢按在沙里,目中转了红色,如一匹嗜血的狼。苏慕华看不到陆酒冷的眼睛,只觉得这个人手劲大得几乎勒死他。

陆酒冷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上,慢慢低下了头伏在他的颈间,唇压着青年温热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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