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哥,这没你做的好吃。”
王小潭夹了一筷子肉嗷呜一声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嫌弃,听小潭这般说王小湖也在那处要张口,明珠早被他那嗓门儿吓破了胆见势不对当即伸手捂嘴。
“都给我乖乖吃菜,过了这顿我们得歇好阵子才有荤腥,将平日里想吃的都给我吃够喽,不准哪个再多嘴!”
明珠拉下脸来教训两个小的,王名川便坐在他右手边眸光清亮地瞧着自个儿男妻管教弟妹,即不制止也不帮腔,完完全全放心丢给明珠去看护,原本两人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似这般自然而然的信任却是比那多年的夫妻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几个小的被驯服了名川才凑过去低声同明珠说到:
“小潭虽说年纪小可这舌头却是灵的,今儿个这菜虽说油水足却是真真比不上你的手艺。”
两人挨得极近,这般寻常话语听在明珠耳朵里头却多了几丝异样,好在他对著名川的那半边脸被黑色的胎记遮住了瞧不出来羞赧的粉红,多多少少让明珠有些庆幸自个儿长了这么一张阴阳脸。
“吃饭罢,怎这多话呢,小的跟着闹你不帮着说教说教还来添乱,真以为自个儿脸皮比城墙还厚么。”
明珠夹了筷子肉丝儿放进名川碗里要堵住他的嘴,同桌的蒋大娘瞧着两人这番模样却也忍不住打趣。
“你们这些个小年轻,我们还同这儿坐着呢可不得避讳着些么,你说说,这小两口蜜里调油的模样是要我们看呢还是不看呢。”
蒋大娘一家同那王家算是隔了几道弯的表亲,是以今儿个也来了,他们这一家子人口也不少,两个老人加上那些个半大小子也够一桌了,如此这两家人拼凑在一处却是极合适不过的。
“大娘您可莫再打趣了,原本没有的事儿要您这般一说还能容我分辨么,好歹让我吃口菜,赶了一路连口热饭都未曾吃上呢怎有力气来您跟前挨训。”
蒋大娘呵呵地笑着伸手指着明珠不说话,蒋大爷坐她身旁拿着烟杆儿抽了一口烟,这脸上的笑意也是显见的,毕竟两个年轻人能相互扶持着过好日子他们也欢喜,如此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大人们在那边说话闲聊,几个小的却是打打闹闹疯狂抢食,间或瞧着明珠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后伸出无名指来羞羞脸,随后继续将碗捧起来吃个昏天暗地。
正在这一桌一桌吃得欢时王举人出来敬酒了,原本今儿个应当王公子亲自跟来,可因着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换做了王举人同薛大并其两个徒弟,几人一桌一桌地敬酒,待到走至明珠这一桌时皆有些醉了。
“今儿个是犬子大喜日子,各位乡亲远道而来真真让王某感激不已,今日定要吃好喝好,婚宴琐事多,有甚招待不够的还请多多包含。”
王举人双手举杯同一桌子的人敬酒,薛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极是恭敬,那模样瞧得明珠甚是稀罕,不由多看了几眼,不料却是与薛大对上眼了,后者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立马挺直了脊背颇有几分傲慢地看着明珠。
“你定是我那未曾见面的侄儿了,久未曾走动是我这做长辈的疏忽,你家有难我本该早早帮衬,可无奈俗事缠身却是一拖再拖,现如今总算是熬出些眉目了,往后你还有甚需要尽管同大伯开口,莫要再自个儿一个人担着。”
王举人拉著名川的胳膊伸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那模样那神情真真是将一个慈祥的长辈演绎得淋漓尽致,可有的人就是说的比做的好,早有这份心哪就抽不出空来帮衬呢,现如今眼见着王名川他们日子渐渐好起来了而他自个儿的儿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真到了这时才想起来将那久未曾见面的亲戚拉拢到身边,端的是好算计。
“这便是你的男妻?”
那王举人拿眼角瞧了一眼明珠,触及到他脸上那占据半张脸的黑色胎记后像是怕沾染了什么怪病一般慌忙将视线挪开。
“正是呢,这是薛家明珠,三月前已过户到王家了,如今正是晚辈内人,这些日子来家里艰辛也多亏了他照看。”
言下之意是,他王大老爷没做到的事情薛明珠做到了,这鄙夷轻视再显露出来却是有些不合适。王举人也不是个因小失大没见识的,听王名川话内话外多有维护也不再同明珠这事上计较,只拉过王大河同王小湖来问年纪姓名,大河同小湖都是极懂事的孩子,王举人问话自然也老老实实答了,这份乖顺倒是极得他老人家的心,如此却是又多抓了两把喜糖给他两人。
“都是好孩子啊,有难处了尽管来找大伯,大伯虽无甚出息可养几个小娃娃还是不在话下的。”
明珠心下冷笑,亲儿子还没死呢便开始谋划养子了,这王大老爷看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王举人极力装作亲厚却是单单忽略了明珠同王家的两个女娃,大河与小湖两人虽小却也懂得护短,这陌生人一跑来就嫌弃明珠不说眼下又不待见自己的亲妹妹,是以在两小孩儿心中王举人的印相值瞬间降到了最低,连手里的糖也不要了全一股脑儿推回到他手里。王举人脸色有些难看,可到底拉不下脸子同两个小孩儿计较,只得强耐着夸了他俩一声懂事后带着薛大同自个儿的两个徒弟走了。
“这人不像是个大度的,今儿个给了他难堪往后需得注意些才是。”
明珠低声同王名川提醒到,毕竟王名川还要考秀才,有这么个举人从中作梗终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自个儿心里有数,吃菜罢,撤席后还有一段山路要走,莫要饿着自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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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可都记下了?”
宾客散去之后洞房之内一婆子将手中的画册收起来后极是认真地同薛娇娇道,后者惨白着一张脸半丝血色也无,就连眼中也全无新婚之夜女儿家的期待与怯懦,满满的都是不甘与嫉恨。
“记下了。”
那婆子不放心又交代了些细节,说着说着薛娇娇却是哭了起来,脸上的妆全弄花了,真真是半点往日的风情也无。
“少奶奶听老身一句劝,你既然进了这王家的门便生生世世是王家的人,往后你便是王家少奶奶,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少爷没了你也是王家少奶奶,往后该如何过活想来不用老身多嘴你也知晓,这样长的年岁里头,有个孩子傍身总还是好的。”
薛娇娇只管哭,似是要将心中所有的不甘都化作泪水哭出来。她自小便生得出众,又学了那么多东西只等着嫁一户好人家脱离那糟心的家庭,为了这个她好人坏人都做了,却不知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那婆子瞧得烦了也不讲究什么怜香惜玉,只弄了碗汤药捏着薛娇娇的下巴便灌了进去,薛娇娇疯狂扭动着挣扎,一旁的丫鬟忙上来将她摁住,好一通折腾才消停。眼见着药效差不多了那婆子才问了句。
“少爷那块儿伺候得如何了?”
“药效正当时候呢,碧珠掀开瞧了瞧说是已然准备好了,只等着少奶奶过去呢。”
语罢在婆子的示意下有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架起了在药物控制下已经全身瘫软的薛娇娇往洞房走去,不多时里头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女子哭泣声咒骂声随之而来,若是薛大听着这般声响不知还能不能狠下心肠将自个儿闺女赔进去。
这一夜,注定恩怨叠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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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过后明珠同王家人又过上了平静的日子,只王名川为着一年一次的院试温习得越发勤了,白天地里的活计不曾落下,晚间却是点了油灯在堂屋里头苦读,明珠知他是怕吵着自己遂避到了屋外,王家男儿都是倔脾气,明珠见说教不管用只得一面每夜不间断地将人劝回来休息一面开始接手地里的活计要王名川腾出白天的日子多看看书。
“夜里暗,仔细伤了眼睛。”
一觉起来发现床的另一头还空着,明珠披了件衣裳便去了堂屋,果不其然在里头见着了王名川。堂屋里头极暗,王名川舍不得费太多油生生将灯芯抽去一半,如此一来原本就不甚明亮的油灯便显得更加昏暗了。
“左右不过这几日,熬出头了便好,你去睡罢,我这儿快弄完了。”
明珠见王名川不听劝牛脾气一上来便去拿了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陪王名川一同熬着,名川虽不计较自个儿却是舍不得明珠同他一道受累,犹豫一番终究还是吹了灯拉起明珠的手往屋里走。
“哎,总比不过你强横。”
名川戏耍般捏了捏明珠的指头,后者飞快地将手抽出来踹了名川一脚便丢下他率先跑回了屋,见此王名川也不恼,只无奈地掸了掸裤子上的灰,随后也迈动步子跟了上去抱着被窝里头的明珠不撒手。
“放开。”
“又不是第一次了,娘子怎就不能少问一句?”
王名川仗着身形优势搂着明珠耍赖,不管他如何反抗就是不肯放人。
“你我本是夫妻,我不过是同你一处睡觉,又有哪里不妥当了?”
明珠红了一张老脸,活了二十来年竟被个小崽子给占了便宜,当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起来看书去,你瞧我往后还叫不叫你回来!”
王名川也不分辨,坐起来便要下床温书,明珠没想到他真如此听话慌忙伸手将人拉了回来,黑暗之中,某人勾起了一抹诡计得逞的笑。
“把手放开!”
“那为夫便去温书。”
“我管你温不温书!”
“娘子先行安歇,为夫还有几页未曾看完……”
“回来!”
第十三章:烟云起防不胜防
眼见着院试的日子一日日近了,趁着地里没事儿明珠干脆就让王名川直接留在家中温书自个儿则抽空去田间地头转转看看有无打理需要,吃食上也是变着法儿地折腾,务必要保证名川在上考场前能保持最佳状态。家里头没有肉没关系,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鱼虾,一把年纪了明珠却再次将自个儿小时候在乡下过的野日子重温了一边。
这段时间内王大河同王小湖两个是跟着明珠玩儿疯了,早前因着大河出事儿明珠同王名川两个是严禁他俩独自出门的,即便是得了机会跟着明珠或是王名川去地里也呆不多时候,现如今明珠满山地跑着找食材却是将这两人乐坏了,天儿没亮就早早地在房门口儿等着竖了耳朵听明珠下床洗刷的动静。
“我这边不妨事儿,同你说恁多回怎就不听呢,又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的,吃这般好的作甚,苦了你一日日地往外头跑,这天儿也不似往常凉爽了,还当是春天那般自在么。”
名川拉起明珠的手小心擦拭上头的细碎伤口,明珠耳根子有些烫,毕竟他知道自个儿性取向不正常,王名川品貌性格又皆是上乘,这朝夕相处下来说没点儿别的心思是假,可到底觉着两人之间年纪差距太大,要他坦然接受一个小了自己五六岁还未成年的孩子……目前而言他还克服不了自个儿心里那道坎儿。
“可没说只给你吃,小潭小溪她们也要吃些好的不是,恰好大河兄弟两个憋得狠了也得带他们出去放放风,左右无事,能弄回来些吃食也是好的。”
明珠强装镇定,自个儿手被名川攥在手心多少有些不自在,待要抽回却是被名川抓紧了手腕。
“我先替你擦擦,一会儿上了药莫在去碰冷水,今儿个午饭我去弄,你别再动手了。”
明珠刚嫁进来之时他是瞧过那双手的,虽不似女儿家那般白净细腻却也至少是干净白皙的,现如今跟了他却是日日操劳没个安生,好容易农闲了还要替他去掏鸟蛋抓鱼虾采山货,好好的一双手生生染上了土新添了伤,名川瞧着心疼,又知明珠是个劝不听的,只越发下决心要考出个名堂来让明珠过上好日子。
午饭时几个小的明显感觉出来味道变了,可却也没多说什么仍旧如往日那般乖乖吃饭,好在名川的手艺虽不如明珠那般,可日日帮明珠生火也在一旁学了几手,厨艺却是比从前长了许多。
“离院试还有半月,听人说是要关在里头考两日呢,这一通浑考的却是个力气活儿,你这些日子可得好好养养精神。”
明珠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是不怎么担心王名川的,因着常做农活的关系王名川比一般读书人身子骨要壮实些,农忙之时高强度劳作多了去了这两场考试应当不在话下,如此说也不过是压压他的神气让他莫要考前得意过了头。
“我记着呢,这几日可歇得身上都有些僵了,便换了你在屋中呆着我去外头找山货罢,出去走动走动也能松快些。”
明珠闻此也觉着在理,是以并未阻拦,瞧着不仅王大河王小湖两人想继续跟着王名川出去,就连两个小丫头也跃跃欲试,遂大手一挥——
“今儿个我们全家都去山上打野货烤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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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穿山凼四面皆是小土山小林子,大的野兽不见山鸡野兔之类的却是寻常的,有那运气好的便是去山上松土施肥都能捉个一两只回来,足以见得这边野货之丰富。此番全家人一出动又都是些好动皮实的主,愣是折腾得一山的活物好一番嚎叫扑腾,最终还真让他们弄晕了一只山鸡,王名川又捡来几朵山蘑菇跑到山泉旁边拿水洗干净了,转身跑去砍倒旁边的一根楠竹取出几节洗完过后往里头放米放蘑菇放盐,好一通搅拌之后直接掺了水架到火堆边上烤着。明珠拿了那细长的木棍穿了打理好的山鸡放明火上头使劲儿烧,小崽子们忙不迭地在四周迈着短腿儿捡柴火,明珠同王名川两个则负责翻烤山鸡和竹筒饭,明火烤着双眼难免会熏得流泪,夫妻两个就这般对着火一边儿烤肉一边儿哭,瞧得甚是滑稽。
“你这模样真该让画师给画下来,往后若是飞黄腾达做大官儿了可得好好敲上一笔。”
明珠大笑着直指名川,原来他手脏又急着擦眼睛里被熏出来的泪水,愣是将自个儿活生生变成了黑面侠,小湖几人见着了也拍着手围着他一边笑一边叫,闹了好一通才作罢。
“你与我是夫妻,即便我将来飞黄腾达了也还是要同你做夫妻,挣再多银钱也是要给你的,何须弄这些东西来?”
名川温和地瞧着明珠,眼里透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明珠心虚低头,只装得若无其事地翻烤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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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疯玩儿了一天直至天边有了红霞一家子才往回走,手里头或多或少都拎着些山货。山坡上树多菌类也多,光是木耳山蘑菇香菇就够他们采不少,今日不仅玩儿得高兴了吃得高兴了,就连明儿个的食材也采齐全了,真真是过得再充实没有。
“哎哟喂,明珠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快去,快去瞧瞧你大伯家!出事儿了,出事儿了诶!”
明珠同王家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半路上却是遇着了方铁柱,细问之下才知:薛明宇今儿个难得回家,可那薛大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抄起板凳就往他头上砸,谁劝都不听,只管扯着薛明宇一通狠揍,那薛明宇从小就是个娇养的只知读书半点儿重活也不曾干过,哪里比得过成日在田里头干粗活儿的薛大,是以只有在那儿挨打的份儿,惨叫声传出老远都能听见。
明珠赶到之时薛明宇已经捂着半边脸流了不少血了,许多人围在旁边看,连村长也在那处,凑近了才发现薛大被好几个庄稼汉子拉住,一边要挣脱再去揍一边撕扯着嗓子骂道:
“畜生!你这个畜生!那是你亲妹妹!”
薛大吼得嗓子都哑了,瞧着是要将血给吼出来才罢休,当真是气到了极致,明珠不解只得问一旁的村民,后者也不甚清楚,只压低了嗓门儿道:
“许是因着薛明宇撺掇薛大才要薛娇娇嫁去王举人家,想来起先薛大是不知晓那王公子是个病秧子的,如今王公子眼看着不中用了,娇娇这般年轻又刚嫁过去,没儿没女还不到二十便要守寡,薛大自来疼女儿,能不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