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贵越想越觉着在理,瞧着明珠的眼神也越发凌厉了些,蒋大娘瞧不过去了将明珠拉到身后冲薛贵道:
“他太叔公,你这般逼迫一个小娃娃作甚,薛二就明珠这么一根独苗苗,薛二那支手里头有什么东西可不紧着给他么,如今薛二去了你这做长辈的不说帮衬帮衬反倒是上门来讨要晚辈手里的东西,你这老脸还好意思见人么!”
薛贵不是穿山凼的人,整个穿山凼薛姓人家也就薛大薛二这两支,薛家本宗都在隔得较远的赵家村儿住着呢,是以当初明珠被逼着嫁进王家之时才没个薛家人出头,一来是因着离得远了不好伸手,二来却也是懒得给自个儿添麻烦,明珠那样的面相说好听点是难看说严重些便是不祥,即便是从薛大家把明珠弄走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出头的那家人收着了,可哪家都不是光棍儿洒脱的谁又愿意去管那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蒋大娘却是没想恁多,只她嫁到穿山凼来之前同薛贵是一个村儿的对这人的品性也算是了解。薛贵光看辈分倒是能唬着许多人,加上穿山凼的人不知薛家人根底总归会留几分脸面,瞧着村长那模样便知晓薛贵又拿辈分说事儿了,可蒋大娘却是知晓薛贵这人底细的遂半点不留情面地回了过去: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么,薛家正经人哪个能看得起你,如今赵家村儿混不下去了便要来穿山凼打秋风,你当真是瞧着穿山凼没人认识你么,我老婆子还在这儿立着呢!”
蒋大娘说到激愤处还痛陈了薛贵年轻时做的那些个糊涂事儿,这些年蒋大娘也同娘家人时有走动,是以对薛家的那些个破事儿也还算的上了解,其中关于薛贵这么个糊涂蛋的尤其清楚,毕竟哪家亲戚走动都爱捡着新鲜事儿说,什么是新鲜事儿?别家那丢人现眼的事儿最新鲜!
“你,你……”
薛贵老脸憋得通红,可嘴皮子不如蒋大娘利索如何也反驳不过去,想了半天才说了句:
“我不同你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我薛家的事儿还轮不着你这外姓人插嘴——王薛氏……”
“我呸,薛家的事儿,你可别忘了明珠如今挂着王家的姓儿呢,你薛家早做什么去了!”
蒋大娘是一心将王家的这些个孩子当亲生孙子孙女看的,明珠来了之后对王家人好得没的说,如此她自然也看重这个好孩子的。如今自个儿孩子被人这般欺负了做长辈的哪有不撑腰的理,别瞧着大娘平日里对小辈儿的凶悍对老头子也凶悍,可那却最是极护短的一人,薛贵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明珠可不跟在拔老虎尾巴上的毛一样么!
“虽说薛明珠如今冠上夫姓了可我薛家祖传玉环却还是姓薛的,你让开,薛明珠,你快些去将东西取出来,若是变卖了便把银钱拿来我去替你赎回,我薛家的东西可不能要外头的人拿了平白糟践。”
“薛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主事儿的那几个一个都没来你这惯常打秋风的却是来得这般殷勤,你要我们村儿的人怎么看呢,村长,你便瞧着这一帮子小孩儿被外村的人欺负上门了么!”
村长也是气得面色铁青,当初薛大并赵氏领着薛贵来时他只瞧了排行论了辈分便想着要来找王家人说道,实在是早先这几个小孩儿闹得太过火他有意要打压打压来正正风气,哪曾想却是被人给忽悠了。辈分高算什么事儿呢,流氓他再老充其量也就是个老流氓,怎就能仗着年纪大跑别村儿人家胡作非为,他这一村之长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薛大,还不扶着你叔公出去,这院子里头地少人多,磕着绊着了我们穿山凼的人却是赔不起的!”
村长这话已经说得极是直白露骨,薛大到底还有个读书的儿子顾忌着脸面,如今被人当面一扫也觉脸上臊得慌,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只得强撑着对着明珠说到:
“明珠啊,你爹临终前给你的那东西是个贵重物件儿你可别犯糊涂,那东西姓薛不姓王,你这刚嫁过去半年呢便是将根底都忘了么。”
明珠气极反乐,也不管自个儿到底有无见过那玉环了直接说到:
“大伯真要我撕破脸面么,爹娘去后二房到底还剩些什么没被你们拿走的,我浑身上下要婶娘搜了不下八回,真要是有那玉环没交出来我还有命走出薛家大门么。”
明珠说着说着暗暗掐了自个儿一把,眼泪噌地一下便冒了出来,
“大伯,亲爹走前便知晓我今后定会过苦难日子,家里能给的都给你们了,如今不过是祖宗保佑要我们做小生意赚了些钱才让日子好过些,我们念着乡亲照顾才想着要大家伙儿都得些零碎花销,如此才有之前的那一出,哪曾想有心报恩竟平白招来这一桩祸事。大伯,你们一家早先从我这儿连哄带抢地拿东西也就算了,毕竟我是晚辈还要靠你们养活也没那资格说道,可如今怎就连我夫家的东西还要惦记呢,便是陌生人也还得念句心善说声阿弥陀佛的,我到底是您的亲侄子啊,怎就能狠心逼死我!”
明珠声泪俱下,在场的人也是见着过薛大家的人苛待打骂明珠的,早前不过是冷眼看着没挨着自个儿头上不愿出头,如今这外村儿的人都跑来本村儿地盘儿上一道折腾乡亲了哪还能忍呢,更为关键的是——不管王家这钱是哪儿来的,若平白被人占了去他们往后还拿什么换钱贴补家用呢!
牵涉到了自身利益便没人能坐视不管了,一时之间不管是村长带来帮衬的人还是在门口瞧热闹的人都对这薛家人的印象低到了极致,明珠哭得越是伤心这外头的人便越是气愤,一直到后来不知谁推搡动手竟将薛大几个掀翻了,一时之间鸡飞狗跳闹了好一通这三人才鼻青脸肿地跑走,村长带头安慰了一下明珠,又要他好生过日子莫要被早先的腌臜事儿影响今后,明珠一一应下后才送走一干乡亲,走前还承诺往后仍会买东西只种类有所变动才罢,一众人听后了却一桩心事欢欢喜喜地走了,只村长趁着人少拉了明珠念叨了几句要节俭持家莫要坐吃山空,明珠老实听着也不反驳,只将所有人都送走干净了才关门喘气。
这一通乱。
明珠按了按心脏还扑通扑通跳的雷响呢,方才演得太投入这情绪一上来压都压不下去,弄得自个儿好似真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如今他伤了额头也哭肿了眼睛瞧着甚是狼狈,李三娘忙劝他去休息今儿个莫要再忙活。几个小的躲在屋里见着动静小了也都伸出脑袋来提溜着眼睛要找明珠,猛然瞧见他这幅模样着实吓得够呛,也不听明珠解释了从屋子里跑出来就围着他哭,真真是将那受人欺负的一家子演得活灵活现,王名川带着王大河从地里回来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一时之间竟是让这么个好脾气的人也发了怒。
第二十七章:发奋读书博前程
王名川自回来以后便阴沉着张脸,明珠瞅着害怕,做饭刷碗扫地全不敢插手,眼瞅着王名川把这些一样一样弄完了把弟妹也给哄进屋里去然后……把自个儿也哄进屋里去了。
“名川……”
明珠缩在床上瞧王名川,没想到这么个小娃娃拉下脸来还挺有气势,明珠可耻地被一个小他好几岁的小孩儿镇住了,连同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小心。
“怎就这般不小心呢。”
王名川拿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明珠的额头,虽说下午回来时已经给他处理过了,可现如今仍旧是红了一大片,两颗鼓眼泡挂在红脑门儿下面瞧着别提有多喜感,可在王名川看来却只觉懊悔,手指从明珠的额头移开缓缓下滑,明珠僵直着身子微仰着头任调戏。
妈蛋的这种被气场镇住手脚不听使唤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明珠心里发慌,今儿个王名川自回到家里情绪就有些不对,不光是他瞧出来了,连小潭那丫头都瞧出来了,晚上洗漱的时候腿脚别提有多利索,明珠想帮她忙顺便拖延会儿时间都没机会,现如今那几个小的是解脱了却留下自个儿一个人面对有黑化征兆的王名川,明珠表示……混蛋他当初怎么就同意跟王名川同一间屋子了呢!
王名川却似是没发现指尖下的身体微微发抖,只细细地描绘着指腹下的轮廓,一点一点的,最后指尖同视线一道停驻在了那淡粉色的唇上。
明珠僵化了。
似乎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明珠鼓起胆子要逃跑,没曾想却被王名川的一句话腾地激起了怒火。
“你这模样可真丑。”
这一瞬间开始,明珠决定讨厌所有长得好看的人。
不待明珠将怒火烧到王名川身上,后者却是直接低下身子印上了明珠的唇,唇齿相接之时两人都静止了片刻。
初……初吻没了。
明珠脑子发懵,上辈子因为性向的关系他没有谈过女朋友,又因为家人的关系他没有谈过男朋友,以至于……初吻竟然保留到了现在。
唇上传来软软的触感,抬眼见着王名川那近在咫尺的美颜,明珠第一次真实感受到了面对王名川时自己那极不正常的心跳。
“扑通——”
“扑通——”
如同受到蛊惑一般,他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双唇轻轻含了一下王名川的下唇,这一瞬的交叠发生在眨眼之间,明珠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对方却是受到鼓励一般双臂搂紧了明珠的肩膀细细研磨明珠的唇瓣。明珠是第一次,王名川又何尝不是,这个领域对两人而言都是空白而神圣的,他只想着要更亲近一些,更加强烈地感受怀里的人,直至融入骨血彼此再不能分离,再不会让别人去肆意欺负了去。
也不知是谁的舌先触碰到了谁的,待到唇角溢出一根细长的银丝之时两人已经衣衫散乱地跌倒在床上,王名川的身体起了反应,明珠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可因着这具身子年纪到底还太小他终归是忍住没要王名川近身,只两人相互帮衬着好一番折腾才彼此放过。王名川搂着明珠不撒手,两具滚烫的身子在这夏夜之中纠缠难免黏腻,可明珠懒得动弹王名川也乐得跟他腻歪,夫夫两个便这般纠缠着一同睡去,直至次日……双双起晚了。
明珠慌忙起身去要梳洗,王名川则贴在他后头缠着要明珠给他擦脸,昨晚的事儿正在明珠脑子里头翻腾呢他懒得理王名川,索性就说自个儿脑门儿疼眼睛疼要他给小心伺候,原本只是一句戏语没曾想王名川却当了真,接过明珠手中的巾子浸湿水后拧干,随后单手捧着明珠的脸颊小心地替他擦拭。明珠愣了会儿,在反应过来之前脸便红了个透。
虽然这般形容有些丢人,可他不得不说……被心动的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还不赖。
就在明珠东想西想之时,眉心被人印下一个浅浅的吻,只听有人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到:
“我会好好读书。”
“做大官。”
要你过上好日子,只有你欺负别人,再没人能欺负你。
后一句话王名川没说出来,明珠却是听懂了的,正好此时外头传来响动,想是几个小的也起身了,两人不再耽搁双双走进厨房去生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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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仍旧这般过着,王名川虽说下地不耽误可读书却是更加上心了,盛夏总是黑得晚亮得早些,是以除开正常劳作他倒是腾出了不少时间看书。明珠手里头有余钱了更是想方设法地给一家子弄吃的补身子,一个个终究脱离了往日的面黄肌瘦逐渐圆胖起来,就连经常来他们家走动的蒋家和方家的几个也圆润了不少,一日日红光满面的瞧着甚是喜人。
外人这算是瞧出来了,同王家走得近的都交了好运,是以这之后村里人对待王家人越发好起来,送来交换的东西也不敢多动歪脑筋。
如今野山楂和野地瓜是越发少了,明珠不再要这两样转而开始换龙豆和刺镰,因着刺镰扎手是以愿意摘的人比较少,明珠给的价格稍微要高一些。糯米绿豆也是不收了,只要油菜籽和稻谷、小麦等物。他们家今年水稻种得少总得屯起来些以备不时之需,往后他还想着做凉虾凉糕呢,大米同小麦都得多备着些。此外还得存点儿红糖,只不知这东西外头卖的价钱如何,下次去城里结账之时可以顺道问问。
“明珠哥,你又做啥好吃的?”
王小湖扒拉着灶沿瞧明珠忙活,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明珠却是摆弄着手里头的东西不搭理他,小孩儿跟长在明珠屁股后头的尾巴一般转来转去就是不肯死心,最后王小潭不知啥时候也跑来了,一边一个小的死死跟着明珠,瞧得他哭笑不得。
“怎就都跑厨房来蹲着呢,你们俩这鼻子也就找吃的时候好使,去去去,在一边呆着去。”
明珠手里头打满了一盆刚出锅的滚水怕烫到那两个皮嫩的,遂高声唤道,
“小溪,快来把小潭带着!”
语毕屋那头传来王小溪的应答声,没多会儿那小丫头便跑了过来,手里扒拉着从龙豆里头挑出来的叶子往垃圾篓子里一扔,二话不说便伸手牵小潭。
“哥哥做好吃的,咱出去等,走,跟二姐摘叶子去。”
从乡亲手里头收上来的龙豆和刺镰里头不可避免地夹杂些杂物,小件儿的可以淘洗出去大件儿的需得用手挑,小溪懂事每次别人送上来了都会跑那儿挑去,明珠心疼小姑娘便花了钱要村子里其他的小丫头帮着挑,挑干净一簸箕给一文钱,这般下来每天都有七八个年龄不一的小女孩儿跑他们家来围着竹筐挑拣杂物,叽叽喳喳说得也起劲,连带着生来内向的小溪也开朗不少。
“小心些别扎了手,小溪啊,记着把手套戴上!”
“记住啦!”
明珠收神儿瞧王小湖,后者对着他呵呵傻笑,露出那牙上的豁口别提有多喜感。
“别惦记了,你换牙呢不能吃糖,如今我做这东西可不能给你,再不听就抄书去!”
小孩儿受打击了,伸舌头舔了舔自个儿前两天掉完牙刚露出来的牙床,决定去外头打劫兄弟伙去,明珠哥说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真哥们儿。
小孩儿走后明珠才踏实折腾手底下的活计,他今儿个准备试着弄凉糕。
蜀地过夏天一定能听到这么一句话——
凉糕,凉虾,冰粉儿!
不管你是在家里还是在教学楼,不管你是在工作还是在娱乐,只要是夏天只要有朝着马路的窗户,一准儿能听见电子喇叭里头那数年不变的腔调——
凉糕,凉虾,冰粉儿!
没有这三样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大夏天的吃完钵钵鸡或者吃了各种辣口的东西最想要的便是冰冰凉凉甜蜜蜜的这么一碗,有的人钟情于冰粉,有的人钟情于凉虾凉糕,可不管要哪个总归心底的舒爽是一样的。
冰粉是用冰子儿搓出来的液体和水凝固成的,明珠不知道哪儿有冰子儿这种东西卖,是以只得从取材最为方便的凉糕凉虾着手,因着初次弄便只选了凉糕一样。他先将石灰水澄清了舀出一盆来放到旁边备用,再将面粉倒到大盆儿里头掺水搅拌均匀,一直到面粉与水充分融合变白色的稀汤才作罢,这边腾出手便将起初那盆石灰水放到锅里头蒸,原本应该直接上火的,可因着土灶很难调节火候是以他才直接改用蒸了。待到石灰水烧热之后他便拿瓢舀了一勺白汤缓缓加入水中,一边加一边搅拌,直至将整盆白汤都弄进去了才作罢,这之后却是离不得人的,明珠仍旧在土灶旁边守着一边搅拌一边瞧那盆里头的状况,等到颜色变了味道也出来了便拿湿巾子垫着将盆拿出来。家里头没有冰箱只有水缸,明珠将那一大盆分成四个小盆装了等冷却之后放进水缸里头冰着。
他承认一开始是打水井的主意来着,只因着水井太深放进去却不把盆儿弄翻的概率有点小,遂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弄到水缸里,好在这水今晨刚从井里头挑出来正是冰的时候,想来也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