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的不是，前日放榜之时瞧见王兄弟的名字了便想着来登门道贺呢，只一时有杂务耽搁了，好容易今儿个得空却是忘了事先打招呼的。”
说是事先打招呼也不过是个客气话，两边之间无任何交集能让谁来打招呼？难道事先跑来说一句“我要来”然后再回去找个日子过来么？
那杨文华也不像是个会交际的，只拉着明珠两人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听得人直打瞌睡。他们是主人家自然没有撵客人走的理，可这杨文华今儿个跑来着实有些奇怪，明珠暗自留了个心眼儿，与王名川交换眼神时也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疑惑。
杨文华毕竟是男妻，王名川不好在这儿多呆，遂喝完茶之后便进了屋，顺道将几个掩不住好奇心的小子都拉了回去，自去细细询问今天之事不提，且说明珠同杨文华两个挨着桌角坐着闲扯，杨文华恭维了王名川一番，礼尚往来明珠也适时提了一句谢柳之事。
“不如你家夫君呢，堪堪入了前十。”
“这也算得是难得的好成绩了，怎瞧着那日谢小哥……不甚满意？”
杨文华扭捏了一阵，明珠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到底这人瞧着不如薛明宇同赵氏那般过火，是以还算是可以忍受。
“也不怕你笑话，谢柳他……是冲着院首去的，院试那两日他自知考砸了于院首无缘，这才成了后来那般模样，说到底也还是他心气太高，我又劝不住，哎，这几日正发脾气呢谁说都不听。”
自此杨文华却是如终于找到话题一般拉着明珠好一通哭诉，明珠只得强撑着陪他说，瞎扯半天也不知道这杨文华的用意到底是为何，他们不过刚见了两面，交情也只有几句话那般深，这杨文华到底是为了什么每次一逮着机会就跟明珠诉苦？还是他跟所有人都这样？
“我这身份平日里也交不了几个朋友，难得遇上你这般合得来的，一时没忍住却是耽搁了你好长时间呢。”
杨文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抠抠脑袋，那模样俨然一个未走出校园的单纯学生般单纯干净，所谓相由心生，人们很多时候都愿意相信这样的人心肠定不坏的，可明珠却还听过另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
因着明珠被杨文华缠着脱不开身，中午那顿是王名川下厨弄的，等到饭菜端上桌了杨文华才惊讶地瞧着王名川，似乎对他会做饭而且愿意做饭这事儿很惊奇。
“农家人没恁多讲究呢，平日里我若是忙了他不下厨这些个小的只得挨饿，遂也不是甚稀奇事儿。”
明珠瞧着他这副模样也猜出了些，张口随便提了这么一句，杨文华却是越发觉着王名川稀奇，一顿饭下来偷偷打量了好几次，明珠心里有些不高兴，可到底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只一顿饭吃得甚是沉闷。
从城里带回来的好心情被杨文华这么一折腾却是消散得没多少了，王家人摸不着头脑，杨文华瞧着也不像是个心机深的，只这般糊里糊涂地跑来王家坐了小半天才又自个儿走山路回去，瞧着那跌跌撞撞的模样明珠都替他的鞋心疼。
杨文华无疑是奇怪的，且不说他这般明显地接近王家人，单单是他谢柳男妻的身份便有些怪异。关于谢家的事明珠也有所耳闻，是这锦州城里头有名的世家大族，谢柳又是谢家嫡系，这样一个人家里头怎就愿意让他娶了个男妻？瞧着他们夫夫两个的感情也不是很好的模样，想来谢柳主动要求的可能性并不大，那就是家里给安排的？
笑话，现如今男妻虽说常见可到底是在小门小户里头多些，真到了世家大族虽说也有，可出现在嫡系里却是极少，如今那杨文华不仅嫁给了谢家嫡系子孙而且还占了妻位，他本人还是个一眼瞧过去便没什么心机的人，这说出去了谁信？
反正明珠是不信的。
无论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最要紧的还是将打主意要害他们这一家子的人给揪出来，否则往后不管去哪儿都不安生。
第二十章：精打细算有出路
糖品斋那边定好了三天送一坛子过去，是以明珠除了日常料理家务之外又多了一项活计，那就是带着王小溪王小潭两个上山摘野山楂，大河同小湖两个一直都是王名川在带，若非不得已他们总不会让小孩子落单的，说到底还是被当初王大河那事儿给吓糊涂了。
因着王名川得了秀才功名村子里头对他的风评也好了不少，别的不说，单是王小湖跟外头的小孩儿打架的次数便明显减少了。明珠后来才知道上次他脸上带伤是因着黄二娃那小子嘴碎在他面前编排王名川，小湖最受不得别人说他大哥的不是，愣是将比他大了两岁的黄二娃给狠揍了一顿，除开黄二娃村子里还有好几个念叨王名川的小崽子都被王小湖给揍了，偏生小孩儿打架没出大事儿也不好管，是以别家也只能认倒霉。
被打的人家没找上门来闹事儿明珠也就不管，男孩儿小时候不打架那不正常，明珠倒没想过要拘着王小湖，只跟他说清楚打架不准打那些个关节部位就了事儿，王小湖也是个通透的一点就通，自此牢记明珠的教诲将揍人生生发展成了一项流氓艺术，在往后称霸穿山凼的路上将一帮子小孩儿翻来覆去打得屁滚尿流却愣是没有一次被人家长找上门儿来，不得不说……这小子贼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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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份的穿山凼已经迎来了第一次大的收获，年前种下的油菜籽历经了春天的满山嫩黄花粉满衣襟之后，如今已变成了颗粒饱满的油菜籽一管儿一管儿地挂在油菜杆儿上，明珠冷眼瞧着别家那些还未收割便已捆成一束一束倒伏在地上的油菜杆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郁闷。
他们家错过点油菜种了。
换句话说，王家的油只得去作坊里头换。
明珠挠头，等来年手头宽裕了还是得将当初卖了的田地买回来，如今即便是想点油菜籽他们的土也是不够的，他还想着稻田养鱼呢，便是不弄这些营生如今的三湾月亮田也不够种水稻的。
一家六口，六张嘴，却是只有两个劳动力，而且这两个劳动力还没长熟，顶多当别家一个半，明珠抠得头皮都快掉了还是没想出招来。
“明珠哥，家去罢，瞧这天儿像是要下雨呢。”
就在明珠抠头皮之际王小溪扯了扯他的衣摆，明珠抬头看看天是有些阴沉，遂也不耽搁将背篓背在身上便牵了王小溪王小潭两个往家走去。
如今山楂糕算是手里的一个进项，可到底成效如何现如今还没个准头，若是真有门路往后还能试着做一下野地瓜干儿，再有等那刺镰儿红透了摘下来晒干也能拿去药材铺卖的，这些个山货天生天养，别家忙着地里头的收成没个空闲，倒是便宜了明珠这样手里头地少的。
“明珠啊！”
身后有人叫，明珠回头瞧了瞧，却是方铁柱在他地里头杵着锄头跟他打招呼呢，明珠挥了挥手叫了声方大哥，后者趁着空档两三步跑过来同他说到：
“正想着弄完这块儿去你家找呢，早上我去城里头送木炭的时候那李大娘说是让给你带句话，给小溪小潭她们做的衣裳弄好了，要你下次进城将她们带过去呢，再有不合适的正好趁着空闲改改，这天儿热了得要姑娘家穿些花衣裳不是。”
方铁柱提起这事儿明珠才想起来当初陪王名川进城考试时李大娘是说要做衣裳呢，只没想着这么快便弄好了，明珠瞧了一眼喜上眉梢的两个丫头心下虽说过意不去倒也是开心的，又留下聊了会儿家常便同方铁柱道谢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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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进城明珠只带了两个小的，如今因着门子摸熟了也没必要两个大人都往城里头跑，是以王名川便留在地里干活儿顺便照顾两个弟弟，明珠却是一左一右牵了两个小姑娘去找李大娘，背上仍旧背了要给糖品斋送去的山楂糕。
将两个小的放到李大娘那边去后明珠便往糖品斋走去，虽说上次这般做弄丢了王小湖，可一来如今没有院试李大娘的馒头铺子不至于忙得连看两个孩子都没空，二来小姑娘家到底还是比王小湖那样的小子听话些，是以明珠交代一番后便自个儿去了糖品斋。因着是送货，是以明珠总挑着大清早人少的空档来，这次比上次还早些，是以糖品斋里头连一个客人都未见着，只有那小厮张大顺守在大厅。
“薛家兄弟，你可算是来了！”
张大顺见着明珠忙跑上来极是殷勤地接过明珠背上的竹篓，他年纪比明珠大些力气自然强些，是以把那一坛子山楂糕弄出来时倒没费多大劲，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极是瘆人。
“你可算是来了，三日前你弄来的那一坛子刚两天便卖了个精光，都说是正好解暑开胃呢，吃着一盒两盒的不过瘾，总要来打包三四盒才甘心，这不，昨儿个没了东西卖我还挨了不少埋怨。”
“真的？！”
明珠睁大了眼睛瞧张大顺，后者见他不信还特意从内间拿了个空坛子过来，原本放在里头满当当的山楂糕不见了，只剩了些用来固定的竹篾子散落着，这一坛……竟都卖光了？
“我同你说还不信，这下瞧见了吧，往后可得多送些，这东西行销，却是将店里头别的点心也带起来了，掌柜总盼着你早些来呢，若是今儿个晚了非得撵我去穿山凼找你们不可！”
幸福来临得太突然，刚为银子发愁呢如今便有进项了，明珠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头一回生出了自个儿赚钱了的真实感，不是铜板儿，这次，他是真正的能瞧见银子了！
混蛋他能说长这么大终于能瞧见银子了么！
张大顺徒手将坛子搬到后头去只盛了一盘放到外头的展示架子上，这是明珠头一回见着糖品斋装山楂糕的盘子，大圆瓷盘上头缀着些梅花瓣儿，旁的便再瞧不着了，只留六块儿半透明青中带红的山楂糕整齐摆放在白瓷盘上头，衬得那白瓷越发可口鲜亮了些。
即便知晓这是自个儿亲手做出来的明珠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人靠衣装，这句话放到点心上看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瞧着罢，这一坛估计过不了明儿中午，你那边得空若是能明天送来也行，掌柜的说工钱可以早些结了也好你买材料周转，薛兄弟瞧着可好？”
“我一日日也没多大个事儿，明儿个那一趟还是能来的，只劳烦顺子兄弟多奔走了。”
明珠没问他们这儿一块儿山楂糕卖多少钱，反正瞧着势头应当能要他们小赚一比。想来总卖山楂糕也不是个事儿，毕竟穿山凼的野山楂不是取之不尽的，明珠一边在脑子里琢磨弄野地瓜干儿一边背着换下来的空坛子往回走，因着脑子里尽装银子了却是连走路都顾不上看前头的，好在时日尚早路上没几个人，这般幽魂着飘了一路却是只撞到了一个人。
明珠捂脸。
他宁愿撞到一群人。
“你这人怎这般不长眼睛！”
明珠自知理亏，也不同这人争论直接赔笑道歉，可两边一照面却是都愣了。
“我道是谁呢。”
薛明宇掸了掸身上本不存在的灰尘，极是嫌弃地瞧了一眼明珠，有那一刹那的功夫明珠甚至觉着这货是在拿看臭虫的眼神儿看他。
“方才走得急了没瞧见大哥，这大清早的是要去何处？”
明珠只当没看见薛明宇面上那裹了好几层粉都掩不住的轻蔑，只笑着同他打招呼。
“我要去的地儿多了还得同你一一说完不成？走走走，莫要再在这处挡着，大清早的没得染上你那一家子的晦气。”
薛明宇自从那日挨了薛大的打以后便将明珠恨上了，那次若不是薛明珠跑来搅局他顶多受些皮肉苦总不至于丢人到那份儿上，偏生这人瞎掺和要他好长时间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得亏如今投了王举人门下不用回那犄角旮旯的小村儿，否则还不知被人如何笑话呢哼。
瞧好吧，等他来年高中了定要这些不叫他好过的人知些好歹！
薛明宇不管不顾地丢下明珠跑了却是要明珠松了口气，提了提背篓的袋子，明珠特意看清了路才小心翼翼往前走，哪曾想直到转角之时却又遇着个熟人儿，只这回单是明珠瞧见了他。
杨文华？
这小子鬼鬼祟祟地跟在薛明宇身后作甚？
明珠心里好奇，可到底还是没跟上去，这杨文华可是谢家的媳妇，他若真瞧出些秘辛来便不是一个理字能说清的了，是以明珠只往杨文华跟上去的方向多瞧了两眼便背着竹篓往薛大娘那边走去，一路上脑子里转了几道弯儿，却是对此前死活想不清楚的东西有眉目了。
瞧这势头杨文华跟薛明宇之间定然有猫腻，想来此前杨文华死活要接近明珠他们应当也同薛明宇脱不了干系，如今虽说仍旧想不清楚缘由却是比往日胡乱猜测要好出许多，明珠心下稍安，连带着回程的步子也稳健了些。
第二十一章：王举人纠缠过继
回来这一路上倒是瞧见不少书生模样的往薛明宇走的方向赶，兴许是有什么大儒要来罢，瞧这阵仗应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明珠这辈子没想过要考功名，男妻貌似也没那资格，家里头也就王名川像个读书人模样，只他总一人闷头看书终归不是个事儿，村里的读书人多集中在下湾且同王家人不对盘少有走动，城里认识的也没个学识相当的可以交际，明珠一边愁着给王名川找个老师教导一边往李大娘的早餐铺子走，半分要跟着人流去瞧热闹的心思也无。
他们这样的身份，去了怕也只够看个热闹吧，不如早些回家多作几块儿山楂糕实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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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杨家那个小子？”
“大娘您知道？”
明珠去接小溪和小潭时总会抽空同李大娘老两口聊聊的，老人家就一个儿子还不常在跟前儿，年纪大了总免不得想找个晚辈在一旁多唠叨几句，是以明珠每次进城都会听老两口说会儿话，这说着说着却是拐到了杨文华那边儿去。
“嘿，咋就能不知道呢，两三年前那事儿可闹得不小，才过去多长时间呢老婆子我还不至于忘。”
明珠一听来了兴趣遂多问了几句，没成想倒是听了件极荒唐的事儿。商者三代不为仕，杨家那样的大商户钱没少挣面子也体面，哪就管什么士农工商呢，是以也没什么要洗白子侄读书做官的心思，单单送了儿子辈孙子辈的去书院里头学些皮毛够看账认字儿做买卖不被人骗就行。杨文华虽说是庶子也还是去过书院的，原本想着学个几年便出来到铺子里历练，哪曾想读书却读出了不小的是非。
“谢家那时极反对这两人在一块儿，无奈在书院里头被人当场抓住了不给个交代实在是面子上不好过，所以这才娶了那杨文华。”
当初杨文华在书院里头也不过是熬个年份，因着为人内向怯懦平日里也不怎跟人交际极是不起眼，哪曾想这人竟大胆到被人撞见在书院里头与谢柳行那苟且之事，如今男风盛行真要是在别处寻欢被人撞见也就撞见了，可在书院这样的地方却是极大的亵渎，杨文华没多大干系不过是退学，可谢柳却是要继续读书考功名的，如此便不得不顾及面子问题。
在书院勾搭同窗？
好吧，勉强算是两情相悦情难自禁。
那最后又弃郎他顾是什么意思？这不摆明了是玩儿了人便罢么！
杨文华同谢柳两个一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杨文华是弱势一方，天生同情弱者的公道自然要往他这边偏，一时之间谢柳那是被骂得比过街老鼠还惨，读书人最重名声，谢柳不想再这般臭下去到底还是松了口，哪曾想一松口便将妻位给送了出去。
杨家是商户，有机会攀上谢家这般大族自然会不遗余力争取，做人男妾不过是个玩物起不了多大作用，是以从这事儿一出杨家便瞄着妻位去的，当初那事儿闹得挺大到最后竟逼得杨文华自杀了好几回，也不知这两家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到最后是以谢杨两家结为姻亲收场。
明珠咋舌。
瞧着杨文华那模样也不是个开放的人，怎就过往如此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