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谭岳拥他立于中央,双手突然地从原本搂着他的后背松开,挤压般地托他后脑与脖颈朝向自己,疯狂地和他接吻。谭岳着魔地吮吸他嘴唇,渴求甘露一样癫狂地汲取他的津液,追逐他的舌头扫荡他的齿贝。凌青原抬起下颚迎合他,双手攀着他头侧,让他更方便地够着自己,品尝他火的热情蜜糖般的唇与舌。
谭岳情致愈发不可收拾,他手顺势往下探他衣领,原本平行站立的双腿开始顺入他两腿之间,勾他的腿脚,生生把他往自己身体里揉。
“等……等一下。”
“等一下!”凌青原见他火急火燎想要开始酝酿正餐,连忙掐了他腰际,趁他怔忪的当儿逃离他唇舌:“给你……礼物。”
谭岳含混了一声回头再说。凌青原很坚持,埋在他耳边叫他“听师兄的话”。谭岳痴狂又迷离,竟然不想让怀抱片刻落空,不想与他片刻分离。
凌青原轻笑,空出手探自己的裤兜,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丝绒小盒攥在手里。谭岳不知他动作是为做什么,疑惑之中紧箍他的双臂微松。凌青原忽觉周身略有松动,稍微后退小半步,就势抓了他左手,弯起膝盖跪在地板上。
谭岳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想明白,心就如同被烛光引燃,礼花般地炸裂,四散的烟火照亮整片深紫色的空间。
凌青原吻了他手背,抬头仰视他,泛着琉璃光的眸子里涌动着无法言说的神采。他年轻的清朗的面庞刻着非同一般的庄重。凌青原轻开嘴唇,用不大的声音一字一词清晰地说着:
“谭岳,我爱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吗。”
谭岳心如坠魔道,如飞升九重云颠。此刻光抱紧他都不足以填补悠悠沧海之一粟,谭岳想攥紧他,想要舔舐他,想要一回回一次次地契合他,把他全部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凌青原摸他手心滚烫、指尖颤抖,送他食指衔进自己嘴里,空出一双手打开丝绒小盒拿出那件小小的金属圆环。凌青原正要重新托他左手指尖,而谭岳弯曲膝盖倏地贴着他身前跪下,难以遏制激动的哽咽,对他说道:“一辈子……哪够。”
谭岳轻柔地吻他嘴唇。凌青原阖眼,黑暗中摸索把小小的圆环送入了他中指指腹。
客厅里排演的镜墙里,照映出依偎的两人。凌青原把另一个小盒递到谭岳手里,后者意会,捧着他手亲他,给他戴上。
凌青原任由谭岳环绕着自己,音乐还在无止歇地演奏。蜡烛熄灭,它是知晓这屋室已经不需要任何照耀。在被谭岳剥去衣衫放平在镜墙前一秒,凌青原轻轻念叨:
“妈,你儿媳妇,当儿子,咱家人。”
仗着是夏天,两人后来直接就在厅里地板上睡了。谭岳怕凌青原硌着难受,依旧把他放在自己身上。结果两人又热又燥,来来回回了好几次,才疲倦地沉眠。
隔日清晨,谭岳醒来看凌青原已经滚落在旁边,心疼地抱他去浴室收拾,又把他放回床上安睡。谭岳扎了一条松紧裤,光着脚丫回楼下。清洁过地板和镜墙之后,他转到窗前,拉开布帘只留纱帘。早熟的日光照亮他泛着光泽的赤裸的上身,谭岳懒懒地蜷缩在沙发上,捡起凌青原要出演的剧本。
关芃的《斗击》。谭岳飞速扫了一遍,知道他又要出演一个精神状况有病态的人。本子愈加看进去了,他觉得这个故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庄弘和孟冬似乎是一体两面。两人相遇、策划、导致了故事中所有恶趣味的捉弄、犯罪、暴力事实。或者说两人相爱相杀,相伴相随是这个故事的中心和矛盾。
庄周梦蝶,蝶化庄周。谁也摆脱不掉谁。庄弘抑郁,孟冬躁狂,像是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来的两种人格。
谭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种排斥感。故事无疑是个相当好的故事,可是让青原去演……谭岳注意到另一个主演是袁凭,根据多年相识经验,知他是纯直男只对女人来电。这让谭岳稍微舒服一些。
撇了剧本,谭岳又给吴栋打了个电话,让他在自己去外景之后多照顾一下程鹤白。对面求爷娘求祖宗地哭诉,说自己升为“吴经理”之后已经够忙的了,而谭岳这个甩手掌柜颐指气使轻松得紧。
谭岳撂了吴栋,心想没了助理都没人能买早饭。青原昨天那遭还让他起来做饭,简直没人性。谭岳叹了口气,千载难逢地给家里去了个电话。
谭父谭母似乎习惯了忙碌的儿子在奇怪的时间找他们,本来,儿子能在非春节的日子里打电话就已经是稀罕事儿。
谭岳劈头盖脸第一句话是:“嗯,爸。我个人问题解决了,板上钉钉。他叫凌青原,对,就是那个导演。真的是他,回头介绍给你们就知道了。”
“是人。是男人。我没睡糊涂。人人鬼鬼,男男女女。我高兴。”谭岳回了谭父一句,又让谭母听电话:“妈,家里有米有水有饭锅,该怎么样变成一锅正常的粥。”
多大多有名气的人,在双亲家人面前始终是个耍任性的屁孩。谭岳无暇顾及自己给家人说了一件很惊悚的事,起身去厨房,决定按照母亲的教诲生产一锅合格的稀饭。
凌青原大概七点来钟转醒。他捂着腰下床腿却软得站不动。他腹诽幸好谭岳不是天天过生日,昨天那遭若换到野外,跟公狗基本没区别了。凌青原勉勉强强地套上衣服,左手闪过银色的光芒,一辈子和这只公狗拴在一起的滋味也真是……心甘情愿,美妙绝伦。
他扶着栏杆顺下一楼,听见厨房里有动静,摸着墙爬过去,看见了赤膊上身站在灶台前的谭岳。
“……毒辣的日光把他们晒得黝黑,可他们干活却十分熟练,抬大框,打阳畦都毫不吃力。收工回到宿舍,一脸盆菜花叶加把盐煮煮,吃得恁香。”
“什么?”谭岳回头看见倚在门框上的凌青原,连忙走过去抱住他。
“看见你,我想到的一个片段。”凌青原把重量都倾斜到谭岳那边,轻轻地解释。他刚看见谭岳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和老慕联手编的剧本。
饭锅里溢出米香,谭岳咬咬凌青原耳朵说制作成功。他正想着上前去揭锅盖,脑中闪过一个不太安稳的念头,极近的距离看着凌青原的眼睛严肃问道:“你是谁。”
“我……是……”
谭岳看见他瞬间闪过的困惑和眉间阴云,又极不忍心提起这茬,慌忙拥着他连声呼唤宝贝:“对呀,瞧我说什么呢。你是我的人。”
九十二章
《斗击》演员齐备很快建组,凌青原便再没了悠闲时间。这个剧本很好,谭岳却莫名不安稳,他跟凌青原说,回头有空会去探班,顺便晃了晃左手的戒指。凌青原叫他省省劲儿,过不久《夜空下》剧组也要离开承平市了。
终于能好好演部电影,不为利不为捧,导演出色,演员优秀。凌青原怀着这般轻松且期待的心情进组。
在《斗击》中,庄弘和孟冬两人可谓如影随形。这部戏,也大致可以分为三幕。起承阶段,节奏偏明快,主要讲述庄弘的工作生活日常。这部分没有一个词提出他的心理问题,而只是用一些特别行为来表现:整月整月失眠导致看世界都是倒的、情绪情感如在冰点、过分理性地分析问题以及强迫重复动作。除了庄弘的生活,还有两人戏剧性的相遇。这一阶段,画面多取自然光,也暗示主要角色此时在“地上”,不在阴暗之中。
眼下,凌青原正在拍摄在心理沙龙的一段。沙龙里,有若干同样有心理问题的来访者,他们在沙龙主办者的协助下,进行放松的夏威夷疗法。他们互相拥抱,鼓励,积极暗示肯定自己的价值。
庄弘被一个高大的肥胖男人拥抱着,心不在焉地听他碎碎念着肥胖给自己带来的不适。然而此刻的庄弘,却丝毫不能与之共情、不能与他感同身受,只是万般无奈地、完成任务似的僵硬地回敬以拥抱。顺便猜测他的胸适合用什么罩杯,他的肥胖、饮食与激素水平。
外界的一切刺激于庄弘都被毛玻璃钝化了,而他自己内心却闭锁着非常强烈的情绪体验,只能用一种“过于理性”的非理性的病态来抒发。
关芃夸了程鹤白,认为他对角色状态把握得很准。凌青原也觉得,掌握庄弘的人物节奏,于他非常容易。
之后,便是两个主角的碰撞,一上来就是打架。
庄弘以雷打不动的姿势下班走在大路上。他冷漠地分析街道上的景致,每走一步要踏在小方砖里面,而且间隔的砖块数量也要相等。
孟冬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庄弘的“蹊跷”,出言叫住他:“喂,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庄弘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不舒服。”
孟冬和庄弘闲侃了几句,话锋忽转:“是我觉得不舒服,请你打我一顿吧。”
庄弘更加不解:“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打你。”
孟冬说,打他能让他爽到,而且他不计较。孟冬用各种语言煽动庄弘出手,就差立誓说自己就算残了也绝不会把他扭公安局去。庄弘无奈,决定照他所言,揍他。
凌青原突然有一种被蛊惑的感觉。自己是庄弘,有一种长期被压抑的难言的东西正在破土萌动。而袁凭扮演的孟冬非常邪乎地一遍遍地让他出手,打人是一种宣泄,伤害别人未必就是痛苦,也可能是快感。
在一处荒僻的厂棚里,庄弘出神望着自己拳头,犹豫着。对面孟冬嬉皮笑脸地说来啊、来啊。庄弘抬头楞楞看他,出第一拳时反应慢了半拍,随后暴风骤雨般的拳脚则纯粹自动化,完全不过大脑。
凌青原喘着气,脑中空茫,他惶然望着自己的双手,不知所措,就像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出拳打他。这时候,听见关芃喊了过。
凌青原缓缓舒了口气,犹疑着站直了身体,走了几步问袁凭感觉怎么样。袁凭揉了揉肩窝还有小腹,虽然有垫东西,被打摔倒的动作也加了表演的成分,但实打实挨上的几下能不疼吗。
“小程,假戏真做了啊。”
凌青原特别抱歉,连连说了对不起。袁凭看他演得也挺真,也不是故意,就说让他下次小心点。正好那边关芃叫两人看回放,他也认为程鹤白情感爆发与动作衔接非常自然,开玩笑地说他演得太“由衷”,叫他下手悠着点。
孟冬被庄弘打爽,被虐得异常开心,这反倒刺激了庄弘,让他认为这或是一种不错的消遣方式。孟冬提出自己来打他,让他体会体会。庄弘答应了。
这一段从单人出击到对打的戏,关芃让两个演员磨了好几天。这一幕,要表现的冲突矛盾太多,必须精益求精。
关芃给程鹤白讲戏,解剖庄弘这个人物在这一幕里,从被动伤害别人,到主动伤害别人获得快乐,再到被伤害以及寻求伤害获得快乐。而孟冬,是他转变的主导者。
伤害别人和被伤害以获得快慰,这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还有充满暴虐的疯狂的孟冬,怪异的举动也让人胆战心惊。凌青原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为了演戏方便,他把订婚戒穿在项链戴在脖上,左手中指并没有银白色的闪光。
“庄弘,你原来是用虚假的理性禁锢自己。发泄,你爱上了这种感觉。被禁锢的东西开始逃脱理性的掌控。”关芃说:“你对孟冬从不解、困惑,变为依恋,你庆幸自己找到了一条自我开解的良途。你的转变,是这一幕的戏眼。”
关芃转头又去提醒袁凭要表现出的狠虐与暴戾,主导者与权威的状态。看似主动求虐,实则为显性的施暴者。
高强度的拍摄一直在持续。庄弘和孟冬通过互殴建立起非此即彼的“友情”,两人都发现这种搏斗相当有益,并力图推广。于是,“斗击协会”成立了。
凌青原完成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空无一人的大屋子,有并始终只有一个人居住。凌青原在客厅中站定,面对镜子看见了一个陌生人。这是他家,镜子里的人……是谁。
脖子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舒服。天气转冷,他穿着长袖衬衫薄开衫,是衣领挠着脖子发痒吗。凌青原探手摸去,勾出来一个吊坠。他的戒指。
凌青原想起来了,谭岳。他在南方森林取景拍摄,经常没有信号。谭岳和他,曾经对着这面镜子做爱。他们交换了戒指,亲吻并铭记彼此。等等,“他”是谁。这家的主人无疑是自己,可是这面镜子照出来的,曾经在这里对着镜子布云散雨的“他”是谁。
凌青原四下茫然,沾染室温的冰冷的戒指被贴身放回,由胸口至周身引得一阵寒战。举步回到自己房间,看见空荡的大床,他莫名,为什么屋里会有这件家具。
凌青原蹬了鞋子机械地爬到床上,缩在一角蜷缩着抱起另一个枕头。那个枕头上那人的气息已经很淡很淡,淡得几乎闻不出,叫人怀疑他是否存在过。凌青原双腿和手臂夹着枕头,双手捂着脸,内外交加的迷乱之中,他失眠了。
《斗击》还在有条不紊地拍摄中。除了两两互殴,“协会”里的各种低级趣味恶作剧爆发出来,打碎汽车玻璃窗都是小事,有人在邻居家的牛奶瓶里解小便。凌青原看得一阵阵作呕。
“小程,关导有时候就是有些任性。不管能不能要,他总是把素材先拍了。”袁凭颇有经验,早已习惯关芃诡异的品味。
凌青原让袁凭再叫一遍自己的名字,袁凭困惑着照做。那天晚上收工回家,凌青原疯狂地翻开衣柜抽屉,翻出床单被罩,机械地、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蒙上了布。
庄弘和孟冬是“斗击协会”的双王。他们是创办者、领导者,所有协会会员行动指南和崇敬的对象。孟冬开始在自己的崇拜者中散布极端反叛的言论,宣扬暴力万岁。庄弘还存有一线理性,私下里和孟冬商量是否过火。结果两人又是一番肢体纠缠。他们之间,若是心有不畅,必然宣之于暴。若是意见相左,也一定付诸拳脚。
凌青原已经非常习惯和袁凭搏斗戏的节奏,或者说庄弘已经沉溺在这种方式的宣泄中。日日回家,带些小轻伤已经是家常便饭,他甚至在拍摄中主动迎合袁凭的出击。
拍摄刚开始时,剧情需要袁凭总被程鹤白痛打。那时袁凭虽然理解是拍戏需要,不过难免不会吐槽他太过火。到后面这一段,袁凭的孟冬掌握剧情主旋律,每每都是他压制程鹤白。根据故事,孟冬的暴君个性一步步释放,基本上到后来庄弘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
袁凭觉得所有戏,程鹤白这个演员很配合,很好搭。拍打斗的片段,被自己痛殴,或者失手打伤,他一句怨言也没有。
这可让化妆师伤透了脑筋,要掩盖他体表暴露的青紫。而当事人偏偏极其无所谓。
又是一次收工,剧组拽着程鹤白,要帮他料理故意“撞在”孟冬刀口上弄出的伤。刀当然是假的,捅一下也得乌青破皮。上药的小姑娘让他听任自己擦药水,没话找话地问他疼不疼。
凌青原说了句不疼,配合她的指示,敞开衣扣露出右胸口上方的红痕。
小姑娘笑嘻嘻地看着他对自己露出皮肉,嘴里闲散地说着:“庄弘可不就是这样嘛,被孟冬虐上瘾了。心里不爽去找他讨打,对他有不快也去讨打。这俩人,若合一人精分可不就是自攻自受嘛。”剧组小姑娘知道故事结局,满脑子的歪歪。
凌青原浅浅地附和。庄弘和孟冬已然难辨彼此,难分难解。
之后某一天,凌青原接到一通陌生旧识的电话,约他得空聚一下。凌青原找了自己戏份不多的日子和他定下。那晚,按照约定,两人在某高级餐厅的私密包厢内碰面。
凌青原进门,发现那人已经如席就坐了。凌青原转到他对面坐下,用庄弘一般情感淡漠、毫无波澜的声音招呼道:“好久不见,邵伟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