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那日我在您东宫看到的东西,难道还有别的用处?”
右都御史喉头一滚,几乎嘶哑着声音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司仪低下头冷笑,长发披散下来,“降头!”
24、棋胜一招便已够
“降头?!”众人十分惊讶,目光有意无意瞟向恕钺。只见他依旧端坐,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是。”
“司仪这话说的奇怪,若是你曾拜访东宫,宫奴太监们自然有记录。”恕己眼中寒芒紧逼,“司仪可敢查证?”
“主子……不,太子,您这话说的奇怪,”司仪毫不示弱,“若是让别人看见,你我不都完了?”
“行了!”恕钺突然喝道,“要真有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刑部派去的人早都查到了。严司仪,嫁祸太子,可是罪上加罪,你可想好了。”
“回圣上,当日太子与我商议刺杀时,我便已想好,横竖不过一死,但死前,总是不能让他好过!”
“大胆,怎可对太子不敬!”恕钺身旁的太监怒喝。
司仪突然爬到恕己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腿,呼喊道:“主子!说我这半辈子为您鞠躬尽瘁,功劳苦劳,哪个没有?您竟然就这么弃车保帅,也不怕寒心?”
恕己不退反进,半蹲下身子看着他,披散的长发掩盖住的面容几乎全露,道道伤疤几乎把脸变成了棋盘,他直视司仪的眼,抚着下巴思忖半晌,果然,确实奇怪,本来应该充满恐惧、怒意、却又退退缩缩的眼神变了,果断至极,甚至就像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拼死一搏的人。
司仪被他看蒙了,呼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恕己拂了拂衣袖,收回目光,重新站起来,将脚从他怀里抽出,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再次罢手,没想到你不只刺杀圣上,还准备将此事糊弄过去,欺君罔上!”
大理寺卿和右都御史本在品茶,听他这么说,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忙用杯子掩了,异口同声道:“太子,这话怎么说?”
恕钺也开口:“皇儿,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有证据。”
人证已经到了,至于物证,就看运气咯。
他没有接话,在心底默数,一、二、三。
“人证这里就有,”他指向司仪,“请父皇瞧好。”
司仪早已站起,只是眼神间有些茫然,恕己走去,小声道:“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我说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复又大声道:“到底是谁让你假扮成司仪的?”
“回太子,是刑部侍郎,他命我来假扮成司仪,原司仪已死。”声音嘶哑难听。
“休得血口喷人,你可有什么证据?”刑部侍郎怒道。
饶是这么大的声音,司仪也没有丝毫动静。
“你可有人证或物证?”恕己柔声道。
恕己一问,他便立马回答:“有,就在刑部下人房里的房梁上。”
“那麻烦一下了,有人可能要当一回梁上君子了。”恕己笑道。
“慢着!”刑部侍郎突然发话,“我们怎么知道这人是不是太子您的线人,如此刺杀圣上的罪名,微臣可消受不起。”
是不是一会儿就知道了,不多久,有人向恕钺递上封信。
他一目十行看过,面色便冷了一半,一言不发。朝中大臣都知道,恕钺真正生气的时候,连训人的步骤都省了,直奔主题。
他将信纸狠狠扔在刑部侍郎的脸上,一下将他打蒙了,条件反射般跪下,口中呼喊“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微臣再也不敢了。这一定都是太子操作,是他一手操控的!”
“太子,”没等恕己开口,大理寺卿便缓缓开口道,“容微臣多嘴,就算他是太子您的人,……那您的眼光实在不怎么高。”说着,走下长阶,一手扣住司仪下巴,狠狠一拧,“这般伶牙俐齿,做刺客这种粗活,糟践了。”他抹掉司仪眼边因疼痛自然流出的泪,收手,拿出汗巾擦了又擦。
漫步度回时,有意无意对恕己使了个眼色。挡住刑部侍郎差异的眼神。
恕己顿时一头雾水,前些年,他一直幽居东宫,与这大理寺卿实在没有联系,现在又分辨不出他这么帮自己的好处,只能接着继续道:“我何时说过,我和他有关系,倒是他,自顾自的主子主子叫,简直扰人,我还没来得及回半句,不过右都御史甚是操心,某感激不尽。”
右都御史一阵尴尬,“微臣为国效力,怎敢说苦道累,太子言重了。倒是这人,为何做假证,中伤太子侍卫清誉?还望刑部侍郎当场查明。”
此话一出,恕己先是一愣,他本以为此人是右都御史的人,现在理一遍,似乎又有些出入,不过终于把话扯到了点子上,要不然,回去都没法给浩宇个交代。
“当然……”刑部侍郎笑道。
“回大人!”没等他说完,那人就抢先开口,“小人答的绝对无假!”
“你怎么如此肯定?”恕己抚抚手指笑道。
“太子又如何如此肯定浩宇不是想嫁祸于你?”他张口就答,顺溜非常。
“……”恕己像是没反应过来,复又轻笑,“你是怀疑我侍卫的忠心?”
“当然不敢!只是……”
“既然如此,就是大放厥词,无的放矢!”恕己突然厉声打断,满面怒容一扫长袖。刑部侍郎见他一直淡漠的表情突变,又回想方才他说的话,满面复杂。
恕己撩起额边散下的长发,深吸一口气,道:“方才是某失态。各位继续。”
“可是当时小人的的确确看见了浩宇!”他面色急得涨红,不顾礼仪抬起头,直视恕钺。“若是小人真做假证,查出来,就拆了小人的腿!”
这话说的严重,若是拆了腿,那日后必然无法轻松过活,就是埋在地下,也不算是全尸。只是……“承诺都是放屁!”恕己小声骂道。
“既然如此,你便现在偏堂候着,传你的时候再来便是。”恕钺无奈道,眉目间添了稍许烦躁。
他见众人都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只好不干地俯下身子,狠狠磕了个响头,“谢圣上!”
他愤愤起身,刚转过身子,就看见奔过一个少监,那少监显然已经跑了一段路,跪下半天都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喘气。离得远了,少监似乎又说了什么,但他离得有些远了,连零星几字都听不到,转身擦了擦眼角,却突然感到一股子戾气,等他转过身,却没人在看他,似乎被那少监报来的消息震着了,他叹了口气,向偏殿走去。
那人刚起身,报信的少监就到了,他急急忙忙跪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恕己好不容易在如此关头按耐住了性子,在他看来,像是过了一个时辰他才开口,“启禀圣上,东宫、东宫刑部的搜寻有了结果,据侍卫长说……说……”
“说什么,你且开口。”恕钺似是在安抚他。
“说……在东宫发现了降头!”
“什么?”大理寺卿突然扬声,吓得他旁边的人心肝胆都是一跳。
“你继续说!”恕钺声音已带了怒腔,恕己也骤然无话,若是西戎都做不好,那他这次是真的栽在这了。
“不是下给圣上的!是……是下给太子的!”少监的声音已经被吓得带了哭腔。
恕钺听了,悄悄舒了口气,“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已经查到,就是太子侍卫。”恕己一手紧握袖边,本来落下去的心又再次提了上来。
少监终于再次开口,“浩宇。”
倏然间,恕己眼前一黑,只听他又道:“已被前去东宫的侍卫长与太子侍女西戎误杀。”
恕己的身子终于一晃,“父皇,儿臣自觉身体不适,如今可见此事与儿臣无关,就是侍卫浩宇也已死,可否允许儿臣先回?”
的确,剩下的也都是东宫内的事物,众人也该散了。
“嗯,也好。拟定好严司仪与刑部侍郎的罪状,明日长乐门游街,活施俱五刑!”
“是。”
“对了,皇儿,我好久没有去过东宫了。”
25、万事皆尽笑东风
“皇上怎的突然起了兴致?”
“倒也没什么,只是自蝉儿去了,我就再没去东宫,难不成皇儿不欢迎?”
“不敢。”
“那便散了,公公,快些备轿。”
“是。”恕己勉强认了,出了大堂,就急急忙忙向东宫奔去,一路来不及说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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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戎流了些血,脸色自然白的异常,眼看着里屋的刑部侍卫都陆陆续续出来,开始搜外室了,更是焦急,坐立难耐,只能暗自瞥向百宝架上的降头,又看了倚在门边的“浩宇”,不住叹气。
美目流转间,突然看见桌上的细狼毫,心中顿时明朗。“大人可否准许奴婢泼墨一幅?”她问道,侍卫长已经在她这里吃了一次苦头,想着只是绘图而已,便颔首应了,不过暗中向“浩宇”使眼色,让他看好。“谢大人,奴婢有一绝活,即使在凹凸不平的地方,也可以绘上等美人图,在此献丑了。”
“慢着!”“浩宇”突然扬声,此话一出,侍卫长的手条件反射地摸上佩刀,西戎动作一顿,复又自顾自抽出张宣纸,铺在百宝架上,“有何事?难不成你把你相好藏在百宝架上了?”
“不……只是,你已受伤,不适作画。”他反驳。
西戎冷笑,若是浩宇,还真没听过他解释什么,简直天下奇闻,就算只是脸,自己也赚了不少。“画意大发而已,要不然,我就画你如何?丹青,美人图。”
怪里怪气一段话说完,再不理他如何,提笔便画,眼角微瞟,见他有一瞬的目光闪烁,就趁着机会在降头上添一笔,心中默念最近才记住的生辰八字,一笔一次胆颤,一画一下心惊,花完最后一笔,也早就改好生辰,不只是过于紧张抑或其他,西戎的连腾地烧红了大半。
“好了,浩宇!你来看看我画的像不像。”西戎冲他粲然一笑,“浩宇”不得已走去,只见纸上跃然一笔直站立的带刀侍卫,西戎尤擅写生,抚上弯刀的手指,连些许薄茧都被描绘得一清二楚,腰带束紧腰身,线条处处果断,下笔利落,实在不像是在百宝架上绘的,如此伟岸身躯,理应有一副好容貌,抬眼往上瞧,被风吹动的长发飘然,只是……他一愣,十指不自觉握紧纸张,这张脸,没有五官,衬着亮白的底子,更是骇人。
西戎似是没有注意到他不自然的神情,半开玩笑地解释道:“只怨奴婢画工拙劣,这五官不敢画上,浩宇你也习过绘图,不如就你自己给自己补上,毕竟,自己的脸只有自己清楚不是?”
“浩宇”面色一白,犹豫半晌,正欲接过笔,再装作不慎让笔掉落的样子掩盖过去,刑部侍卫却抢先一步,正好化解他的尴尬,他不由松了口气。
“这百宝架可否翻查?”其中稍胖点的问道。
“当然,请。”西戎捂着手让开,脸色回缓,“只是休要打碎了,这哪一件都值你们两个的头,稳着点!”两人恭敬答了,一边由下层开始翻找,一边悄悄吐口水,翻查的更是卖力,白瓷都要被盯出个口子。
侍卫长正疑惑没有半点发现的时候,一个侍卫突然冲过来,一脸兴奋,拿着个人偶模样的物什,叫道:“我找到了!大人,这上面生辰八字就是您跟我们说的那个,您看!”
“咋咋呼呼做些什么!”侍卫长一边怒喝,一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小声道:“快拿来,给我看看。”
“不可能!绝不是太子做的,你们休要伪造。”西戎喝道,“浩宇”也在一边附和。
“我们都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就先扬声不是太子所做?这定时有隐情。”说着,便看向手中人偶,人偶一身黄袍,只是眼睛被挖掉,牛皮制的眼皮扁下去,,加上几根银白长针插入心脏位置,背后赫然写着生辰八字,西戎一震,跌坐下去,还不等侍卫长发话,便先道:“这的的确确是降头,可你们看好了,这怎是圣上的生辰?”
“浩宇”身子骤然僵硬,不祥的预感弥漫心头。
“这是太子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人看去的东西!上面可是确确实实的太子生辰,你们怎能……怎能……”西戎拂袖,似是拭泪。
“我怎知你所说是真是假?这墨色还新,谁知不是你涂鸦过,妄想遮掩自己主子的过失?”他虽有踌躇,但还不买账,“何不让他也说个明白,他是太子亲信,想必会真正为了太子好。”他看向“浩宇”示意。
“此事便是他一人所做,如何能信?”西戎大声驳斥。
“浩宇”心中一窒,正欲解释,西戎却丝毫不给机会,再次发话,“不如验一验笔迹,以求真假!”她挑衅般看向“浩宇”。
侍卫长稍有顾虑,看向浩宇,见他面上没有多大反应,便一口答应,殊不知他正与西戎对视,没注意他,且人皮面具从来不透颜色,满以为他已经想好对应之策。
西戎怕事到临头,又有变故,偷偷潜到内室,摸出枕下一张薄纸,走向侍卫长,伸出手腕抖了抖,递给他,道:“这是当年太子病重,浩宇跋山涉水求来的方子,亲笔所写,一直被太子好好收着的,你拿去验。”
“浩宇”运极目力,一瞬的空档,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悄悄用手摹了一遍笔风。
“就写归好了,一字定真假。”西戎笑道,说不出的诡异。
纸张早已备好,“浩宇”定定心神,压下心头疑惑,提笔沾了几次墨,终于写下一画,笔迹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写罢,呈给侍卫长看了,他仔仔细细与当归中的归字对照,做足了表面功夫。
“侍卫长,如何?”西戎问。
“嗯……一模一样的笔迹,与降头上的字大不相同,就是模仿也模仿不来。”
“呵!”西戎突然冷笑,侍卫长疑惑,自己说的并没错,为何她这般表现。
“侍卫长真真火眼金睛,这单子上的东西,是当时浩宇得的没错,只是,这一份是太子后来自己抄写的,浩宇的字迹怎么会和太子的相同?”
“浩宇”提笔的手一抖,笔杆不稳,落在地上,一片乌黑。深吸几口气,勉强平稳说道:“只是笔迹而已,如何判断,而且你也拿不出我原先抄录的一份。”否则,怎么可能拿出恕己的?
这他倒是赌对了,浩宇的那份,被恕己收在身上,“不知你听过有一种玉,远远的看,虽只是白玉,但近了瞧,能隐隐露出龙凤纹样,那是当年皇后的饰物,被太子拿去赐给了浩宇,可你的,呵,实在假的厉害!”
不容他再辨别,西戎厉声道:“冒充太子侍卫,按律,我都可以一剑杀了你!”
说完,她转眼间一把抽出侍卫长的佩剑,像还没反应过来的浩宇刺去,寒芒骤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