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如今摆明了女方有意,杜家在大同开药铺,分号无数,家底丰厚,杜家姑娘又是才貌双全,样样出挑,如果这桩婚事能成,于双方都是好事,孟存作为媒人,跟隋州的关系自然也就更上一层。
因为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才如此积极地撮合。
谁知原本看似对隋州颇有好感的杜大姑娘听了他的话,却反而冷淡下来,交代刘大夫好好帮孟存上药,便转身出去了。
孟存满头雾水地问刘大夫:“我这是打算帮你们家姑娘牵桥引线呢,她莫不是在害羞?”
刘大夫到底是过来人,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兴许是她觉得你方才说的条件太好了,高攀不上呢吧!”
孟存:“……”
却说隋州带着唐泛回到官驿的房间,关上门,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发现确实没有大碍之后,他这才罢了手,冷着脸询问情况。
唐泛哭笑不得地任他摆弄,一边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这样一来,虽说我受了点皮肉之苦,不过效果也确实不错,估计明日就会传出汪王二人不和,我去劝和反而被揍的消息了。”
隋州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摩挲了对方被打的那一边脸。
药膏已经渗入皮肤,并没有留下什么黏腻的感觉,略带茧子的手指摸上去,唐泛只觉得有些痒痒的,不由抓下他的手,笑道:“我没事,这笔账且先记下,以后再与他算便是。我都消气了,你也别生气了。”
隋州点点头:“我会找他算账的。”
又道:“晚上不要在官驿吃了,我问了孟存,知道城中有几处不错的饭庄,带你去尝尝。”
唐泛失笑:“莫非你将我当成小孩儿来哄了不成?”
隋州将那药膏拿出来放进箱子里,顺便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我不哄你哄谁去。
“有一家做豌豆面和熏鸡出名的,还有一家擅长做羊杂粉汤,据说他们家每天都有新鲜的烤羊羔肉,你想去哪一家?”
“都去行不行?”唐大人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隋州好笑,心道这还说不是小孩儿呢?
后来二人去了那两家饭庄,所有想吃的都尝个遍。
隋州也就罢了,唐泛直接吃了个肚皮滚圆,最后只得一步三挪,慢慢走回去,直到下半夜才睡下,结果连隔天早饭都省了。
唐泛那一巴掌果然不是白挨的。
隔天,他上门说和,反倒被汪直猛揍一顿,连胳膊都脱臼的消息随即传了出去。
人人都知道汪直和王越闹翻了,连带从京城刚来的唐御史也卷入其中,如今汪公公是跋扈更胜以往,摆明不将大同总兵放在眼里,逼得王越不得不跑到云川卫暂逼风头。
没有人怀疑这则传言的真实性,因为汪直和王越吵架,那是郭镗亲眼所见,而唐泛狼狈不堪地从汪家出来,又一路跑到药铺去接胳膊,那更是汪家上下,连同半城百姓都瞧见了。
据说当天晚上汪直打了人之后又碍于情面,不得不派身边的丁容带着厚礼去官驿向唐泛赔礼,却被连人带礼物全部丢出官驿外头,丁容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这一段尤其传得有鼻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上层不和的消息很快传遍大同官场,许多人都在观望着这场矛盾到底会走向何方,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开始频频与郭镗接触。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消息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王越离开大同时,将全城一半兵力都带去了云川卫,也就是说,如今大同府辖下,唯有大同与怀仁两地兵力最为薄弱。
不过唐泛并没有关心这些流言的去向,昨夜因为吃得太撑,很晚才入睡,以至于今日都日上三竿了,他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吃饭。
等官驿的伙计送饭进来,他就问:“隋大人起来了吗?”
伙计道:“起来了,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
唐泛顺口问:“他说去哪儿了吗?”
伙计道:“说了,说是去城中的仲景堂药铺呢!”
唐泛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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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唐大人:我挨了一巴掌,那家伙还说让我配合他作戏【委屈】
隋州:毛毛乖,这笔账先记下,回头我揍他【摸头】
汪直:来啊,指不定谁揍谁【冷笑】
王越:呵呵,我支持隋镇抚使 →_→
郭镗:呵呵,我也支持隋镇抚使 →_→
汪直:MD,这些孙子平时都被我欺负狠了,现在一有机会就造反 (╰_╯)#
PS,汪公你人缘不行,要多多努力啊……
第92章
一愣之后,唐泛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自言自语笑道:“敢情好,仲景堂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我也去瞧瞧。”
隋州从来都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他能主动往仲景堂跑,这实在令唐泛感到稀奇。
难免地,他就想起了昨天在药铺里遇到的那位杜姑娘。
对方容貌秀丽,谈吐大方,又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若隋州会动心,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的。
毕竟就算性格再冷淡,隋镇抚使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啊。
可问题是,京城里比杜姑娘出色的女子多了去了,旁的不说,隋州那位舅家表妹就是一例,而且对方还对隋州心怀爱慕。
隋州没道理瞧不上青梅竹马的表妹,反倒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杜姑娘上心了。
难道那位杜姑娘别有令人难忘的特殊之处?
唐泛百思不得其解,心下也起了几分好奇。
用完早饭,他便溜达溜达地往仲景堂走去。
仲景堂仿佛日日都这样红火,昨日人满为患,今日也同样挤得水泄不通,队伍都排到外头去了,连带着旁边包子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不少赶着过来看病的人连午饭也来不及吃,便在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包子一边排队,倒也一举两得。
旁边的人小声聊天,唐泛少不得跟着听了一耳朵,据说今日由杜老大夫亲自坐堂,而他医术通神,所以来的人就格外多。
唐泛不是来看病的,所以他拨开队伍挤进去,直入正堂。
一进正堂,他就一阵眼花,只见宽敞的正堂也挤得满满当当,哪里还看得见隋州的身影?
还是旁边一个招呼客人的伙计见唐泛四处张望,便走上来招呼:“请问客人,您这是要看病还是抓药,看病的话还请外头排队,若只是抓药,且将方子给我便可。”
唐泛一看到他,就笑了:“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见伙计一脸茫然,唐泛提醒道:“昨日我胳膊脱骱了,还到你们这儿来着。”
伙计想起来了,他依稀记得唐泛似乎身份还不低,忙笑道:“这位大人,您这是来……?”
唐泛笑道:“昨日蒙你们家姑娘赠药,今日我特地过来道谢的。”
伙计恍然:“正巧,姑娘在呢,您这边请!”
两人越过吵吵嚷嚷的人群,伙计将他带到正堂的另外一边。
唐泛这才瞧见,杜姑娘今日也在坐堂看病,只不过方才都被人挡住,她又坐着,所以一时没瞧见。
虽然都是坐堂,她跟前的病人可比她爹少多了,而且中间还隔着一道珠帘,算是单独辟出来的一块地方,来找她看病的也多是妇人。
唐泛还看见,官驿伙计口中“一大早就出了门”的隋州,就坐在帘子外头的椅子上,手里还拿了本书,似乎看得挺认真的。
伙计还要将唐泛引到杜姑娘那里去,唐泛却制止了他,让他先去忙碌。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周围人来人往,杜姑娘和隋州谁也没注意到唐泛来了。
过了片刻,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过去接手,杜姑娘起身与对方说了几句,便让出座来,又掀开帘子走到隋州那里,笑着问了句话,隋州抬起头好像要回答她,顺势便看见了唐泛。
见两人都注意到自己,唐泛只好摸摸鼻子走过去。
杜瑰儿有些讶异:“唐大人?”
昨天匆匆一面,唐泛的姓氏,她还是后来从孟存口中得知的。
唐泛笑着打招呼:“杜姑娘好,昨日承蒙赠药,我这脸皮子又和之前一样白玉无瑕了,特来道谢。”
这话若换了旁的男子来说,未免有失轻佻,然而从唐泛口中说出来,却十足斯文尔雅。
杜瑰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唐大人太客气了,您没事儿就好。”
隋州却好似见不得这般言笑晏晏的场景,十分煞风景地出声道:“你今日不用去汪直那里了?”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打断了他的好事似的。
唐泛忍不住睨了他一眼:“我去他那里作甚?昨日才挨了一巴掌,今日又上赶着去挨另外一巴掌不成?再也不去了!”
隋州点点头,也没多问,便直接转向杜瑰儿:“你不是说要教我辨识药材,眼下有空了么?”
杜瑰儿笑道:“田大夫来了,我就可以让他接手了,不知道你想从哪里开始学?”
隋州:“都可以,你作主。”
这都进行到这一步了?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唐泛不由微微张大了眼。
隋州和杜瑰儿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一前一后起身往药柜那里走过去。
趁着杜瑰儿走在前头,唐泛忍不住扯住隋州的衣袖,将他往后拉近自己,低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对药材感兴趣?”
没成想隋州的回答将他噎了半死:“现在感兴趣了。”
唐泛:“……”
没等两人说更多的话,杜瑰儿就回过身:“隋大人?”
隋州的袖子轻飘飘从唐泛手中滑走:“叫我表字广川即可。”
唐泛:“……”
杜瑰儿脸颊微粉:“我还是叫隋大哥罢。”
隋州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唐泛:“……”
仲景堂的药材果然十分齐全,高高的药柜上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抽屉。
每个抽屉上面都用纸贴着药材的名字。
为了不干扰到正在帮病人抓药的人,杜瑰儿挑了边上的位置。
杜瑰儿:“太上层的抽屉我够不着,得用上梯子,咱们先从下面的认起罢。”
隋州颔首:“好。”
杜瑰儿就打开一个抽屉,将里面的药材抓了一点出来,放在手心,递给隋州,让他观其形,闻其味,又简单讲述了药材的药性和用途,以及一些禁忌等等。
隋州居然也真的学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提出问题。
二人一教一学,心无旁骛,在这纷纷扰扰的环境中却显得分外和谐。
反倒是唐泛站在一旁,忽然觉着自己变得碍眼起来。
若不是对隋州十分了解,唐泛还会真以为他打算在京城也开一个药铺了。
可隋州若不是为了开药铺,为何忽然之间对辨识药材表现得如此上心?
难道他确实对这位杜姑娘生了爱慕之意?
就在唐泛胡思乱想之际,杜瑰儿已经从两个抽屉里分别抓出两样药。
“这是姜黄和片姜黄,两者药性相似,都能活血行气,但姜黄乃是姜黄根茎,而片姜黄则是温郁金的根茎,产自浙江,二者区别在于姜黄可治胸腹血瘀疼痛,而片姜黄则主治痹症引起的疼痛。”
隋州若有所思:“病理不同。”
杜瑰儿含笑点头:“不错,所以他们虽然作用相似,但其中所治疗的病症却差别很大,如果对医理一知半解的人,就很容易乱用,最后闹出大问题。”
她性情爽利,又隐隐觉得隋州似乎真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便很想调笑一句“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只是眼角余光一撇,发现旁边还站着个唐泛,颇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将这句玩笑话吞了下去。
她将药放回抽屉,又拿出两样。
“这是……”
“这是山银花和金银花罢?”旁边有人比她更快开口。
杜瑰儿一怔,笑道:“不错,正是山银花和金银花,山银花多在南方才有,形状与金银花极为相似,北方很少有人认得,没想到唐大人对药理竟也有如此精深的认识。”
唐泛拢着袖,笑眯眯:“精深谈不上,我在南边长大,是以才认得。”
隋州拍拍他的肩膀。
唐泛不解地瞅他。
隋州:“旁边包子铺的三鲜包子不错,你要不要去尝尝?”
唐泛:“……”
以前还说我是你的挚友,如今顾着窈窕淑女,便要将我打发走了?
唐大人酸酸地想道,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无辜地回望:“不了,早饭吃得挺饱,你想吃就去买罢,杜姑娘这里有我就行了,我也想向杜姑娘学药理呢。”
隋州:“……”
杜瑰儿:“……”
杜瑰儿可没认为自己忽然之间就优秀到两名从京城而来的青年才俊同时都看上自己,对自己大献殷勤的地步了,她看着隋州与唐泛对话,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话里有话,带着许多未尽之意。
“杜姑娘!”外头传来先前那个伙计的喊声。
他很快带着一名中年妇人挤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姑娘,邢嫂子来了!”
杜瑰儿回过头,脸上露出笑容,显然是认识眼前这名妇人的。
“邢嫂子,您又来抓药了?”
“是……”邢嫂子局促地笑着,“又来打扰杜姑娘了,您若是忙的话,我等等就好!”
她打扮简单朴实,与大街上任何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妇人并无不同,看上去虽然年纪不大,但眼角与嘴角深深的纹路,无不暴露了她长期处于生计重压之下的事实。
“无妨的,您是老顾客了,自然得格外照顾!”杜姑娘温和道,“方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邢嫂子连声道,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
杜姑娘低头匆匆扫了一眼:“怀牛膝,甘草,桂枝……这是治痹症的方子罢,江叔腰腿不好么?”
邢嫂子叹道:“是,上回他不听劝,非要上山去采草药,结果那天下了雨被困在山里,回来就落下这毛病了!”
杜姑娘很不赞同:“嫂子,您可得劝劝江叔,他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能跑上山采药呢,要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邢嫂子低下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怎么劝都劝不听……”
杜姑娘摇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您在这儿等会罢,我去给您抓药,很快就好,这回抓六帖罢?”
邢嫂子连忙从怀里摸出银钱:“你江叔说要九帖,可以吃久一些,慢慢养着。”
杜姑娘将钱推回去,笑道:“好,那就开九帖,您可别给我钱,不然回头我爹要骂我的!”
邢嫂子手足无措:“这怎么可以,您要是不收钱,我往后也不敢再来了,你江叔知道了肯定非骂死我不可!”
趁着两人推来推去的时候,唐泛戳了戳隋州,轻声笑道:“这杜姑娘虽非绝色,却也是清秀佳人,又还精通医术,心地仁善,难得咱们隋镇抚使动了凡心,可要我帮你说合说合?”
隋州却也竟然没有反驳那句“动了凡心”的话,只是道:“别胡来。”
唐泛笑道:“怎么是胡来了,你还不信我能将杜姑娘哄得一颗芳心系在你身上?”
隋州道:“她与寻常女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