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3)——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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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氏撇撇嘴笑道:“他早就分家出去过了,就算有圣旨也不会传到这里来罢?”

阿冬心说你这样尖酸刻薄,难怪他不愿意来,也不再吱声。

隋碧连忙打圆场:“娘,我先与阿冬出去玩啦!”

跟着在那里坐了半天不出声的吴氏点点头:“去罢。”

隋碧暗叹一声,牵了阿冬的手出去,也不管嫂嫂还在那里嘀嘀咕咕。

在她看来,父母老实过头了,大哥却娶了这么一位彪悍的大嫂,无风也要生起三尺浪,好端端地非要闹得大家不安生,二哥受不了,自然要搬出去,如今虽说父母健在,不讲究分家,但若父母同意,照样也还是可以分的。

她这爹娘又偏爱长子,如今二儿子封了爵位,他们担心大儿子心里难过,反倒不敢露出半点欣喜。

隋碧摇摇头,对阿冬道:“咱们上街一趟罢,二哥封了爵,我理当去买点礼物相送的。”

阿冬叹了口气:“希望隋二哥不要因此伤心才是!”

隋碧也跟着她叹了口气。

不必两个小姑娘操心,隋州想来也早已料到自家人的反应,是以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稍晚的时候,借着顺道回家给父母请安的机会将事情略提了一下。

倒是翌日回北镇抚司,封爵的事情早已传遍,北镇抚司上下都觉得分外长脸,纷纷过来恭贺他,又一嘴一个伯爷,比过年还要高兴几分。

薛凌留守北镇抚司,没机会跟着一道去巩县,眼见跟去的人全都官升一级,又有那般刺激惊险的经历,早就摩拳擦掌,向隋州请命道:“大哥,下回可无论如何要带上我,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天天跟东厂那班龟孙子周旋,早就烦腻了!”

庞齐说风凉话:“老薛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在前方出生入死,这是将安逸的日子留给你啊,你不理解大哥的苦心啊!”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薛凌踹了他一脚。

庞齐坏笑着躲开,又叹道:“可惜唐大人这次摊上尹元化的事情,倒白白被连累了,现在连官都当不成!”

隋州手上的动作一顿:“什么当不成?”

庞齐奇道:“大哥你还不晓得么,唐大人被免职了?”

隋州原是走入值房,低头解刀,听了他的话,当即扭头去看他,那沉冷的目光看得庞齐心里直发憷。

隋州:“怎么回事?”

庞齐忙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时隔一日,唐泛罢官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任谁都得说他倒霉。

明明立了功,转眼却连官都没当成,不是倒霉是什么?

隋州听罢一言不发,刀也不解了,转身就往外走。

庞齐忙道:“大哥,你做什么去?”

隋州只抛下两个字:“入宫。”

然而入宫的隋州却没能见到成化帝。

他在宫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等到小黄门的一句话:“隋大人,陛下说了,若您是来为唐泛求情的,就回去罢,若是为了其它事,陛下才会见您。”

皇帝虽然昏庸,但不蠢笨,他知晓隋州与那个唐泛交情不错,此番进宫必是为了说情而来,自己不待见唐泛,给他一个冠带闲住,而非直接削职为民,就已经看在他立功的份上,和隋州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了。

帝王之尊一言九鼎,怎能一改再改?

但他视隋州如子侄,却不想当面给他难堪,索性一句话将隋州的意图给堵死了。

可在隋州看来,唐泛明明立了功,却生生被发落革职,令人费解。

他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黄门。

那内侍被他看得不由得后退两步,生怕他忽然暴起打人。

但隋州却只是在那里站了半晌,转身就走了。

内侍瞧着他的背影,长吁了口气,拍拍胸口,小声嘟囔:“还挺吓人的呢!”

庞齐等人听说隋州进宫,生怕他出言不慎得罪皇帝,都眼巴巴地等着,此事见他出来,便赶紧围上前,七嘴八舌地询问。

“大哥,你见到陛下了,怎么说的?”

“大哥,瞧你这脸色,该不会是惹怒了陛下罢?”

“是啊,大哥,我知道你与唐大人交情好,我等与他交情也不差,不过这事儿,咱们还真插不上手,如今袁指挥使交接在即,万通又要回来了,这时候可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啊,要是你也不在北镇抚司了,咱们兄弟可不愿意跟着万通混!”

“大哥……”

隋州被他们烦得头晕,不由皱起眉头,周围的人察言观色,立马都安静下来。

“陛下没有见我。”他道。

几人啊了一声,都有些诧异。

回来的路上,隋州已经想清楚了,唐泛被免职,这件事的根源在梁文华身上。

但单凭梁文华一人,根本不可能说动皇帝,这其中肯定还会有其他人的帮忙,除非皇帝自己改变主意。

然而皇帝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可见心里对唐泛的坏印象已经根深蒂固,短时间内是改变不了的了。

其实反过来想想,如今唐泛没了张蓥的庇护,就算回到刑部,同样也要受到梁文华的压制,除非换一个部门重新开始,所以唐泛休息一段时间,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等到风头过了,皇帝对他的印象淡化了,自己再出面说情,效果会比现在要好许多。

不过梁文华将唐泛陷害至此,这口气,就算唐泛咽得下,他也咽不下。

见薛凌庞齐他们都紧张地看着自己,隋州淡淡道:“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毫无弱点的,身为锦衣卫,我们自然更要明察秋毫,以备圣上垂询。听说梁文华最近就要升任刑部尚书,若是犯了过错,只怕也配不上六部堂官之职。”

庞齐等人一听就明白了,几人眼睛一亮,都嘿嘿坏笑:“放心罢大哥,这事就交给我们了,保管连他老爹几岁尿裤子,都他娘的给挖出来!”

第72章

那日之后,唐泛想着隋州刚得了爵位,心中高兴,还是等过两天再与他说自己罢官的事情。

这事拖久了也不行,不然自己天天不用去衙门点卯,别说隋州,阿冬也会问起来的。

所以等到隔天隋州散值回来,唐泛便把他与阿冬叫到一起,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阿冬小姑娘如今耳濡目染,对官场上那些门门道道她听多了也知道一些,当即就一蹦三尺高,将唐泛的上司全部看作坏人数落了一遍。

眼看就要埋怨到皇帝老子头上去,被唐泛一巴掌拍到后脑勺上,顿时消停了。

唐泛又好笑又好气:“许多话装在肚子里就行了,别以为是在家里就肆无忌惮,万一说习惯了在外头也顺嘴溜出来咋办?你哥我现在是白身,可没法为你撑腰了!去去去,沏茶去!”

将阿冬撵走,他见隋州的反应异常平静,不由奇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隋州摇摇头:“当日你让我将财物送入宫时,我本就该料到的,只是那时一路风尘仆仆,加上职责所在,我也没多想,这是我的疏忽,如今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唐泛大汗:“你可千万别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你是锦衣卫,首先便该向陛下负责,如果你不将财物交上去,就算后面由内阁那边送入宫,也不能掩饰你的失职,更会令皇帝对你产生隔阂,所以这次无论如何,这份功劳都该由你来领。而我呢,不管讨不讨好梁侍郎,最后都避免不了这个结局,顶多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罢了。既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那长痛还不如短痛呢!”

见他反过来劝慰自己,隋州面色柔和:“我知道其中利害,你不必多说,其实你现在在刑部也是寸步难行,倒不如先歇息一阵,日后未尝没有机会。”

唐泛点头笑道:“还是你懂我,正是这个理。我都几年没去探望我姐姐和我那外甥了,正好如今有了空暇,过些时日我就往香河县走一趟,如无意外,将会在那里小住几日。”

隋州道:“我与你同去罢。”

唐泛失笑:“这又不是办案,何须堂堂锦衣卫镇抚使出马?你还是赶紧将宅子修缮一下,好趁早挂上伯府的牌子罢,虽然朝廷不赐宅第,咱们也不能太寒酸,堕了你定安伯的威风不是?”

咱们二字入耳,隋州眼底的神色越发愉悦,这说明唐泛已经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外人了。

隋州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以至于那份愉悦直白地映入唐泛眼帘,令后者怔了一怔。

院子里的枝头结着累累果实,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初夏冷热适中,穿着薄衫闲坐,吃着糖渍桑葚,望着眼前郁郁葱葱,身边又有亲近好友相伴,无论如何都是人间一大乐事。

饶是隋州这等寡于言辞之人,也觉得自己是时候说点什么了。

前提是,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

“请问这里是唐大人家吗?”外头传来敲门声。

隋州:“……”

唐泛咦了一声:“是钱三儿罢?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隋州:“估计是来向你求情的。”

唐泛奇道:“求什么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去开门。

钱三儿穿着一身锦衣卫里最下等的袍服,没有品级,叫军余,一听名字也知道是属于跑腿打杂行列的那种,不过勉强也算进了锦衣卫的门坎,跟外头不入流的公门衙役们区分开来了。

自从他们从巩县归来,唐泛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他跟隋州说了一声,将钱三儿丢进北镇抚司,从一名打杂的小兵干起。

锦衣卫不是一个好进的部门,除了功臣或外戚子弟恩荫得官之外,主要还有替补、佥充、投充三种途径,钱三儿走的就是最后一种,不过就算是军余这种职位,也有大把人抢破头。

不过以隋州今时今日在地位,就算在锦衣卫里还算不上一把手,当个二把手总是绰绰有余的,让钱三儿进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正所谓三岁看老,这钱三儿虽然没犯下什么大女干大恶的行径,但打小就是跟着师父偷鸡摸狗过来的,现在就算穿上锦衣卫那身袍服,也养不出威风凛凛的气派。

这么说吧,现在他穿着公服,唐泛穿着常服,但看上去仍旧是唐泛像官,他像个贼。

唐泛看着他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忍住了笑,让人进来。

钱三儿看见唐泛,先是欣喜,又瞧见后面的隋州,喜悦变成了惊吓。

“伯,伯爷也在啊……?”

隋州一张能止小儿夜啼的冷脸,也可以让钱三儿走不动路。

“那,那个,没想到今日这么巧啊,还在这里碰上伯爷,那要不,要不小的改日再来罢?”

他说完就想溜,唐泛一把扯住他的后领,又好气又好笑:“你都知道广川得封爵位,怎么连他住在哪里都没打听出来?难道你那些同僚没告诉你,他就住在这里?”

“啊?”钱三儿傻眼了,一时闹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唐泛道:“这里是隋家,我才是寄居于此的,你没看到外头门牌上写着么?”

钱三儿哭丧着脸:“小的识不了几个字……”

瞧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唐泛忍不住想对阿冬那样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行了,别装了,来找我何事?”

可是现在钱三儿却说不出口了,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了隋州一眼,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过来探望一下大人,怎么说大人也是小的再生父母!”

他将手上提着的礼物放到旁边石桌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

唐泛笑道:“我现在不是什么大人了,不要大人大人地喊!”

钱三儿挠挠头:“那,公子?老爷?”

唐泛敛了笑,板着脸:“说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这里到底有何事?”

钱三儿还没开口,隋州却道:“他想必是在锦衣卫里干不下去了,来找你求情的。”

唐泛奇道:“为何干不下去,你可知你这差事别人求都求不来?”

钱三儿被隋州点破了心思,老脸通红,尴尬笑道:“伯爷火眼金睛,将小的心思全都看明白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唐泛面前:“实不相瞒,确如伯爷所言,小的能有今日,全赖大人之恩,小的心中感激莫名,只是,只是那锦衣卫,确实不适合我,小的只希望能鞍前马后伺候大人,请大人成全!”

这还真不是钱三儿矫情,他这竹竿似的身板,机灵是够机灵了,当锦衣卫却显得不够威风,站在一干同僚里也跟打下手似的。

隋州生性严谨,不好浮夸钻空子,就算钱三儿走了后门进去,也没有得到什么特殊待遇,每日都要跟着其他人操练苦训,差点没把他半条小命玩完,可就算如此,他的成绩也都是回回垫底,还落后倒数第二名一大截,怎么都上不去,成了北镇抚司里的最差劲的那个。

还好钱三儿做人机灵,跟同僚混得不错,大家对他也比较照顾,但再照顾,该有的训练还是不能少,钱三儿他觉得自己这完全是先天身体素质缺陷,本来就不适合那地方。

所以就算锦衣卫再威风,也跟他无缘啊。

听完他的哭诉,唐泛转头看隋州。

隋州点点头,给了句评价:“勤奋可嘉,天分不足。”

意思就是钱三儿也挺努力跟上训练步伐了,不过确实不是那块料,锦衣卫作为御前亲军,首要选择条件便是器宇轩昂,人高马大,像钱三儿这种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就算勉强混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唐泛见隋州也这么说了,便问钱三儿:“那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若你还想回去重操旧业,以后见了面就不必与我打招呼了,我也不认识你这号人物。”

钱三儿忙道:“小人既然已经发誓洗心革面,那就绝对不会再误入歧途了,承蒙大人不弃,小的愿跟随大人,还请大人成全!”

唐泛见他来真的,不由皱眉:“你怎么会想到这一出的?”

钱三儿恳切道:“大人,自在巩侯墓时,我便对大人您钦佩之极,恨不能侍奉左右,也好学些东西,只是那会儿自知身份不配,所以没敢开口……”

唐泛笑骂:“那现在怎么又敢开口了?”

钱三儿嘿嘿一笑:“现在来了京城,长了见识,又听说大人身边没有仆从,便想来应征!”

唐泛摇头:“我如今已无官职,又不需要人照料起居,就算你想跟,我也不能收你。”

钱三儿急了:“大人……”

他是真心想来投靠唐泛的,一者确实是对唐泛心存感激,想要报答,二者觉得自己在北镇抚司里再混,也混不出什么花样,唐泛为人磊落,且学识渊博,跟着这样的人物,说不定反倒更能学到一些东西。

唐泛还想拒绝,却听隋州道:“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大人要稍作考虑。”

有隋州这么一尊气场超强的大佛坐在旁边,钱三儿满身不自在,却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当即大喜过望,再三叩首拜谢,这才告辞离去。

唐泛奇道:“你方才不让我说话,难不成还真打算让我收下钱三儿?”

隋州道:“自然由你意愿,我只是觉得你确实可以考虑一下。钱三儿此人不是干锦衣卫的料,不过他为人还算机灵,心地也不坏,还算忠诚可靠,可以带在身边。”

唐泛想了想:“也罢,回头我去香河县探望我姐姐,并不准备让阿冬随行,到时候便带上钱三儿罢,也算有个伴当。”

隋州有些奇怪:“为何不带阿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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