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李金原难得郑重其事的要求他务必过来看看,叶禾丰根本不想到这里来。他轻掩着鼻子,在看到叶又平吃的东西时才瞪大了眼。
这么干净的颜色,里面没有夹杂着其它东西,一看就是镇上富户人家才吃的精细面!话音刚落,他想到这人根本就是个哑巴,便自发地将锅里余下的甜饼拿了过来。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甜饼这东西也不常见,一年之中只有年初哥儿回门才做一次。当然这只是个添头,塘桥镇附近的人家都有个讲究,年初哥儿探亲临走时要带上如意果。如意果便是用糖水和面,猪油大火炸成金黄色的小吃。做的过程太诱人,家里有孩子的免不了闹腾,这才有人发明了甜饼这个东西,利用做如意果时剩下的糖水,省一点面粉,也能给孩子过过嘴瘾。
“哑叔,这东西真好吃,我拿回去让弟弟尝尝。”叶禾丰尝了一口,眼神就亮了起来。李金原心疼他读书费脑子,家里的好东西从来都是紧着他,即使这样无非也就是做饭时给他单独煎个鸡蛋。在村里对于吃食他已经没办法要求更高了,只盼着等去了镇上才能自己单独出去买食。可惜现在是春季农耕假,学堂还要十多天后才有先生授课。早上刚喝过白粥,吃这样的甜饼却刚刚好。
叶又平听懂了他的话,可是自己刚吃了一个他就来了,小安出门了他也不准备再煮红薯了。皱了皱眉头,他将手上的甜饼吃完,拿了一个给叶禾丰,剩下的都抓到自己手里了。
叶禾丰顿时也皱起了眉头,大声道:“哑叔,这样精细的东西哪家不是喂给娃娃吃的?你个粗汉子吃得也忒浪费了。阿荣早上不肯吃粗糠粥,么么正拿他没办法呢!”
李金原踢走了眼中钉,他家里怎么可能再吃粗糠。虽然不能顿顿吃上大米饭,但是拿点米熬粥水还是舍得的。叶禾丰只是故意要大声说得可怜些,也好让知道这个叔叔有多么不仁义。
瞧瞧,家里的娃娃还吃粗糠呢,他却吃上了白面。
叶又平看他说得不停歇,眼睛又直盯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忽然想起以前蒸红薯的时候。大哥家里的红薯都是放在猪食上面蒸的,冬天里常常就是用红薯做早饭。他们大人也就罢了,禾丰、禾茂和小安却是眼巴巴等着红薯出锅。只是刚出锅时要一个人将大锅盖拿起来,他们都不愿意做这个事,每次都落在小安头上。等小安将烧烫的锅盖放好,锅里的大红薯都被挑完了。有一回好不容易被小安抢了先,叶禾茂却将口水吐在红薯上,让小安也吃不成了。
叶禾丰发现他看着自己,还以为他心虚了,正要伸手让他将甜饼都交出来,却忽然看到他张大嘴巴咬下去,把剩下的两张甜饼都咬开了一个口子!
“喂!你太可恶了吧?还怕我跟你抢不成,都要沾上自己的口水?”甜饼虽然不错,但是叶禾丰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向来看不上被山野村夫“玷污”了的东西。
叶又平垂眼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还记得自己将小安抱回来时,禾丰根本也没有出声。大哥夫向来疼他,要是他愿意说一句话也许他们就不会被赶了出来。
“摇什么头,你一定是这么想的!你以为我看得上你的东西?破屋烂舍,不知道从哪里骗来的白面……”叶禾丰最讨厌他比划着手脚的模样,以前还听他的话,这几年越来越让人讨厌了。么么明明说他自己三亩地的谷子换了不少钱,让他先借给自己用用却不肯。
活该被赶出来!以后没有他们家收留,看他们两个人活不活得下去!
“禾丰,你怎么说话的?他可是你的叔叔。”叶禾丰还想上前推一把,却被身后的声音吓得停了下来。
他僵硬地转过身,正看到徐甲钦和林敬开满脸不赞同的眼神。
徐甲钦是过来给叶又平送地契的,叶根宝刚给他送过来,他也不敢耽搁,找了林敬开就来了。徐三特意交代儿子要将叶家的地契收回来再转手给叶又平,也正是叶大家不放手,最后牵扯不清。
林敬开年轻时曾在镇上的药堂做过几年学徒,回了村里之后也颇能医治村民头痛脑热的毛病,为人正直,在大家心中有几分声望。徐甲钦又正巧碰上了他,便约了一起来也算给他做个见证。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还没将地契交出去就听见他们村里被寄予厚望的读书郎在大放厥词。
“我……没有,就是跟他开玩笑。”叶禾丰结结巴巴,他刚才心情太坏,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走近。镇上的先生曾说过,每隔三五年村里都有举荐“孝廉”的名额,都是由村长和有威望的人举荐上去的,所以他一直特别爱惜自己的名声。
叶又平也已经发觉有人来了,搓了搓手四周看看却连个招呼人间坐下的地方都没有,只得抱歉的朝他们笑了笑。
“阿平,你也不用招呼了,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一眼。”林敬开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招呼。
叶禾丰被徐甲钦小声说了几句,满心不悦地走了。直到现在他才想起,么么让他来一趟就是为了试试能不能将地契哄回来,他却把正事给忘记了。
叶又平咧嘴一笑,将地契收好了。叶小安曾经反复交代过他这件事,所以他看到徐甲钦过来就想到了。
“哎,都说叶大家的小子是读书的料子呢,我看也没定性。对叔叔也这般出言不逊,平日却看不出来。”徐甲钦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总算放了心。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忍不住跟林敬开唠叨开了。
李掌柜说有证据的话如石破天开,不但引得众人侧目,就连叶小安心底也有一丝紧张。妈蛋成这样的身份真是坑爹,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有什么证据?你快些拿出来看,别耽误了我回村里的脚程。”他站直腰,只要不是自己画押的卖身契或者欠条就能拖延下去。
“你哥夫收我的银子时,狗娃也在旁边可以作证!而且他亲口说了将你许……卖给我做长工!”狗娃原来是店里的小工,也是这事以后被刘氏辞退了,所有的事儿都要李掌柜亲力亲为。当时李金原上门来商议这事,狗娃却是知道的。不过现在刘氏就站在身边,李掌柜不敢再提收外室的事,改口说成长工。反正给了钱就是他的人,要做小侍还是长工都该他说了算数。
“那是你店里的人,官老爷也不会凭这个相信你的!”叶小安还一头雾水,围观的人已经有人喊了出来。看了这么久热闹,李掌柜夫夫这么强势的样子他们都以为握着什么有力的证据,说出这话之后马上就被反驳了。
“听听,乡亲们都知道,无论是你还是狗娃说的话都算不得准,两位还是莫作纠缠吧!”周北也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做一回挺身而出的英雄,却不能无功而返。仗着哥哥在身边,他话刚说完拉着田西凡就走。再待下去,不知道对方又要想出什么话来。
第16章:返家
刘氏和李掌柜见有人为他们出头,既不敢当下跟他们去见官,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强留人,踌躇之间周北已经拉着人走了。
四人一路疾走,直到离开那条街,又见叶小安两人已经气喘吁吁,才停下来歇口气。
“你们两个小哥儿怎么惹上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周北自觉做了一件大事,开始盘问起事情起因。他以往所见的小哥儿,无论是村里的还是镇上学堂的,都比一般小子沉静。要是这般作为,恐怕要引人议论是非。
“一言难尽。”田西凡刚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张开就想说。叶小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只回了四个字。
“哟,看不出你说话还挺斯文的。”周北故作惊奇的睁大眼,道:“没事,那就慢慢说吧!”
“北子,不要胡说。既然已经脱困了,两位也可以自行离去了。”一直沉默的周南终于开口,打断了周北想要寻根问底的心思。
周北暗觉不爽,心道怎么救了人,却不像戏文里说的对恩人感激不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不过大哥在外头向来由着他,这会儿既然发了话他也只能作罢。
“我并非敷衍,实在是说不清。不过你们放心,我并未真正欠他银子,即使去告官,他要找的人大概也是我哥夫,不会连累你们的。”周南这么说,叶小安反而觉得自己不厚道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帮忙解了围,顺口想知道事情原委再正常不过了。
之前一直是周北在说话,周南却被他忽略了。这时候看过去,不由得一怔。听他们的语气应该是兄弟,两人的长相却无一分相似。那个“北子”年纪小些,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脸略有些圆,不似一般乡野孩子黑溜,说话也井井有条。
而另一个,声音和面容虽然都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但是身形高颀,面上也是沉稳甚至老气横秋的模样。难怪他刚才敢拦下刘氏的手,单凭他的身高就让许多人有压迫感了。
他打量的目光停留太久,周南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以前他最讨厌村里老少像盯着红烧肉一样垂涎欲滴的眼神,可是对他专注的眼神却奇异的不觉得厌烦。
“我知道,不过这样贸然的拉拉扯扯,对你们的名声并不好。”周南尽量缓和了语气,他觉得这个小哥儿的眼神真好看,之前就是看到他被刘氏举起的手吓得眼睛都要闭上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出手了。
“谢谢你们出手相助,我们都是林下村的,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你们。”叶小安觉得随意留下名字可能不太妥当,便模糊留了个地址。
“举手之劳。”周南看着他的笑容抿了抿嘴,觉得心跳得比平时快了一拍,匆匆说完就拉着弟弟离开了。
“真奇怪,怎么慌里慌张的。”田西凡看着他们逃也似的走了,前后看看却没有其他人,不由得纳闷道。
“也许他们还有急事呢!”叶小安倒不以为意,刚来镇上就遇上李掌柜也够倒霉的了。他决定换个地方买了东西快些回去,以后天天都要强身健体才行,不然迟早被这瘦弱的小身板拖累。
田西凡着实受了惊吓,当下也答应了。两人不敢再回那条街,在街边小摊里挑了些物品,又在临近的商铺里买齐其他东西就回去了。
叶小安原本还想买几套成衣,他和四哥现在连替换的衣物都没有。但田西凡极力阻止了,让他买几丈布回去自己裁。
“我们接下来还要建屋子,又要插秧,这不是怕没时间吗?”叶小安现下也知道该怎么裁衣了,可是光知道有什么用,手上的伙计他肯定做不来。他也不能说自己不会,只得说没空了。
“你看看这一套成衣就一百多个铜板,同样质地的一丈布才多少钱?”田西凡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将他手里拿着的成衣抢了扔回去,一脸恨其不争。
虽然以前不常来往,但是他知道叶小安无论是田地里还是手上的伙计都不错。因此他也并不认为叶小安是不愿意自己做,只当他果然脑子不太机灵,白白要多花银子让店家赚了这笔钱。
“可是……”
“别可是了,听我的,就买这种。我么么每次来都是在这里买的,最实惠了。”田西凡陪着他来原本就是怕他上当受骗,这时候觉得自己终于发挥了作用,当下替他做了决定。再看他一脸纠结的脸色,忍不住道:“实在没空就拿来我帮你做算了,到时候将裁剩下的碎布给我就行。”
叶小安听说他能帮忙也松了一口气,别说是裁剩的边角碎布,就是给些铜板也是值得的。一套成衣价钱就翻了一倍,而他刚才粗略一算,买完东西已经花了三两银子。俗话说破家值万贯,见到什么都要买还真收不住了。
因为撞见李掌柜这个意外,两人都没有没有心情细逛,相比其他人回来得也比较早。在村口道别时,叶小安让他转告田大壮第二天去看砖瓦,就各自回家了。
“四哥,在挖什么呢?”叶小安将买来的东西他们暂住的小屋里,很快就发现叶又平拿着镐头在外面挖地。
叶又平比了个手势告诉他要把这个菜园松了土以后来种地,现在正是春天,青菜也好生长,要不这地也空着浪费了。
这块土地并不肥沃,叶小安其实不太看好。但是想想也是聊胜于无,种些青菜应该不成问题,便也拿了把锄头跟在他身后平土。
镐头和锄头都是叶爹爹以前留下的,损坏程度比较大,连把手也松动或者脱落了。分家的时候没人肯要,最后便分到叶又平的名下扔在老屋里。昨天他修整了一晚,现在也勉强能用了。
叶小安并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自从明白穿越到这个坑爹的地方也一直在努力适应。叶又平背对着他也露出一个笑容,他觉得弟弟这么勤快,一定会很快有人上门提亲的。
兄弟两人埋头苦干,又花了一个时辰总算将地翻了大半。只可惜现在也没有菜籽,不然接着就能把菜籽点上了。
午饭是叶小安来到这里之后吃的第一顿大米饭。上次舅舅来时他们花铜板从孙金桂家买的饭都是夹杂着其他东西的,这次他自己买了几斤中等大米,却是蒸了一盘实实在在的干净的米饭。
“哥,别省着,还有饭呢!”买了大米,肉是没钱买了。何况田西凡在旁边将他的钱袋子看得可紧了,就是买肉还不得被怎么指着脑袋说。他索性也将肉忘到九霄云外,买了一斤盐,一筒芝麻油,蒸了米饭拌着盐和芝麻油就能吃了。
叶又平点点头,虽然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米饭,却并不狼吞虎咽。两人在树下相对而坐,慢慢将一盘饭消灭了。
现在尚不是忙碌的时候,午时一过大人小孩都渐渐往屋里去歇息了。宝平村里,此时周南赶着牛车却才刚刚在家门前停住。
“回来了?快下来歇歇,让你爹爹卸车去。”屋里的陈喜弟听到自家的牛叫声,赶紧走了出来。
“么么,吃过饭了没有?”周北从车里钻了出来,走上前问。
“刚做好,还没吃呢!”陈喜弟笑着应了,又道:“你们回来得真巧,正好一起吃饭了。”
“么么,不是让你们先吃了吗?我们有事耽搁了,还得你们饿着肚子等。”周南跳下车,一听就知道陈喜弟的话是在哄他们。
“不饿不饿,农忙的时候哪家不是过了午时才回来做饭呢!”周乐康也走了出来,他家的牛性子烈,每回他都要亲自卸车,就怕它一时失控伤了孩子。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两人一个在镇上读书,一个常在外面跑,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说了回来吃饭,爹爹么么都会等上他们。
“好了,那快些吃饭吧,不然菜都要冷了。”最后还是周北率先发声,洗了手就往正厅走去。
周家的屋子大约只占半亩地,里面的屋间却仿大户人家的设置,各种用处十分齐全。进门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小房,分别用来存放粮食、农具,然后才依次是四间卧室。中间是天井,厅堂就在大门正对面。
见他走过去,刚刚还说“饭菜刚做好”的陈么么却赶紧将灶间的火又点着了,将一直放在锅里的菜再热一遍。
周南看在眼里,心底满是暖意。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以前的家他早就不记得了。这里虽然贫穷,他却愿意停留下来。
第17章:催促
十年前周家在村里还只算得上中等人家,周乐康的爹爹便是村里少有上过学堂的,可惜天资一般,最后没考上秀才就继续卷起裤腿去种地了。自从儿子出生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六岁就送去了学堂。
周乐康一共有兄弟三个,他是老大。虽说不算天资聪颖,但也没有太让他老爹失望,十三岁那年顺利过了县试成为文童。因为兴始王朝规定十四岁以后的文童才能参加院试,他便在家里埋头苦读了一年准备去考秀才。
不过也许周家祖坟注定没有出读书人的运势,就在他要动身去应试时,他爹爹却意外去世了。家里剩下没什么劳动力的么么和两个刚满十岁的弟弟,何况又在孝期,周乐康再也没有走出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