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显然还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每次出现都能整出些事来。
“安哥儿,唷,这墙沟都挖上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呢,你二哥也能搭把手。”何春南跑得最快,到他跟前就停住了,满脸笑意地说。
“哦?现在知道也不晚,二哥夫要是愿意回去就捎个话,我正愁人少这几天盖不起来,都没地儿睡了呢!”叶小安也不拿铁锹了,直起腰跟他说话。
“呃……当然可以,不过就是要再过些日子才行。你知道的,这几天正要翻地育秧呢!”何春南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的接下话来,眼神一转圆了个话。瞧他用小石子做记好圈出来的地儿也不大,有这么四五个壮汉子很快就能弄好了。
“那当然是田里的活儿重要,我这里就不敢耽搁二哥的时间了。”叶小安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心里也不意外。
“是是是,安哥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这么多人帮忙我们也插不上手。”李金原在稍远的地方就停住了,不知道在犹豫还是要等他们两个谈论出结果。何春南没料到叶小安如今竟然也敢这么不客气的回话,心里不太痛快,可是想到要说的事还是忍住了。
“安哥儿,你看你们新房子也要盖起来,以前爹爹留下的老屋不是用不上?”
原来还是打着那两间老屋的主意,叶小安眼皮一抬,道:“用得上,可有用了,四哥想养鸡呀,要不养几只猪崽子也好,地里不缺肥,过年还能杀了。”他们倒是没有讨论过养什么,但村里人家要围牛栏都得掐算隔多远才够呢,谁愿意打开门就闻见牛粪味?叶小安以前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养尊处优,可好歹也是新社会里钢筋水泥房里长大的,更是受不了这样的埋汰。
“猪崽子?安哥儿你们手头倒是挺宽裕的,买猪崽子可得不少钱呢!”何春南直着眼打量他,讪讪地笑着说。
其实对于手头稍微宽裕的人家来说,买猪崽子的钱也算不上大额支出。不过大部分人家养猪喂的都是泔水,有时候一年到头才得一头大肥猪,年底杀了也只是自吃。何春南不认为一个铜板都吝啬的大哥夫会给他们分银钱,但听他语气满满,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叶小安沉默不语,实际上他也只是懒得说话。虽然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但是村里所有被当成“哥儿”这一角色的对象显然集中了许多女性的特点。要是仔细分析起来,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承担了生育的责任,身体差导致在家庭分工中更多承受的是家务琐事,难免就养成了唠叨、计较的个性。瞧瞧这几人前后的态度就知道了,简直就是泼妇里的典型。
以往他面对责难、打骂更多时候也是维持这样沉默的姿态,因此何春南见他不说话也不奇怪,最终还是拐到自己想说的事上来:“再说了,买猪崽子也要碰运气,又不是你拿了银子就能办成的,还得等有人家的母猪下崽呢!这段时间老屋不也是空着?真是忒浪费了,我家的母牛在里面拴惯了,昨夜折腾了一晚呢!”
“二哥夫家的牛真是念旧,对屋子都有感情呢!真是比人还灵性了。”叶小安轻松接招,特意将“念旧”和“感情”咬重了,听得何春南脸色转青。
这个小兔崽子是在嘲讽他不成?他转念一想,就那个榆木脑袋哪有这么多心机!当初怎么就不摔死算了,省得留下来祸害。
“可不,我又得厚着脸皮来找你,都住惯了这换地儿也不好吧?还是让我家的牛先拴着,什么时候你们用得上我再腾出来。”何春南咬着牙说完,昨晚他们家本来也不输理儿,谁知道李金原早上就像疯子一样在门外撒泼,连他家的牛给叶禾丰挡运都说上了。这么一来,周围的人家都不愿意了。
“要用也可以。”叶小安想了许久,终于慢吞吞的说:“我听田大哥说现在占用别人家废屋都要送几斤粮食,那间屋子虽然旧了点,好歹还是墙瓦齐全。现在我跟四哥正缺粮,要不就一年二十斤大米?两间都能借给你们。”
何春南的脸色再也维持不住,尖声道:“一间破屋子也要二十斤大米?对着亲哥家也要计较这个!”
“是啊,亲兄弟呢!我和四哥还饿着肚子,要不是没办法,也不敢跟二哥夫讨要。”叶小安呼了口气,但凡当初他被推上牛车的时候有个人出来阻止,或者被赶出来这两天有人给他们送点粗粮,他也能有个念想。不过现在他看来,就是那头牛都比他能打动人呢!
何春南指着他正要开骂的手抖了抖,竟敢跟他开口要东西,他原本要在这里数落数落,只要这事传出去别人的口水也够淹死他了。可是再一听他的话,不知怎么的也有点心虚了,最终只是恨恨地道:“你还有理了,我让你二哥来说。”
李金原一看他气愤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成,不怎么厚道的朝他笑了一通,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大哥夫家里也有牛要拴?”那边田大壮等人频频往这边看来,只是隔了有点距离大概听不清什么。但是村里除了稚子小童,谁不知道李金原等人对他们的态度,不免都竖起耳朵。
“我有事情找阿平说。”李金原连正眼也没有给一个,他已经发现叶小安的性格变了,要不是他,绝不会白白让他丢了两亩地。叶又平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就算知道这事也生不出是非来。尤其是刚才看见何春南无功而返,他更意识到会在叶小安手里讨不了好。
李金原叫住了叶又平,却又不想让田大壮等人听见,便将他拉到老屋前,满脸喜色的说终于给他说上了一门亲事。
当时三个兄长都娶了亲,叶爹爹也心疼他,不是没有找媒人上过门。可惜陆续介绍了些人家,都说哥儿要是进了门,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竟然没有一家愿意的。三番几次下来,连两个哥哥都劝他们死了心,等以后赚了银子去买一个回来便是。叶爹爹也冷了心,这事就搁下了。
叶爹爹一辈子老实,当然不会想到人家口中拒绝的话只是个敷衍,归根到底还不是家里太穷?虽然觉得希望不大,最后的时日还是将这事与叶根宝等人说了。
要说以往李金原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万一成了,兄弟成亲总得给一份礼金吧?爹么不在,喜宴也要他们操持。再说他还指望哑巴帮他多干几年活,如果进门的哥儿不愿意,可就没有这么好差遣了。
不过现下却是有了好人选。
叶小安一边听他口沫横飞地说,一边皱起了眉头。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忽然变得这么好心,介绍的对象十成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压根不认识他说的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幸好他看叶又平的表情也是丝毫不动,要么就是说得太快连话都听得不够明白,要么就是他没放在心上。
“阿平,要不是想着咱们也是一家人,我可不舍得让表弟受这个苦!你现在是啥也没有,能有同意结亲的人家不容易……”李金原一直在察言观色,也发现了叶又平不太上心的样子,又重复一次道。
叶又平摇了摇头,他现在只想给小安找个好人家。李金原和何春南、林贵枝三个哥夫已经从心底让他闻而生畏,他根本不想再找一个回来。
李金原看他摇头也不气馁,道:“莫非你想一辈子这么过不成?后天我就将他带过来给你瞧瞧,保证满意!当初外村多少人想求他回去……”
“原哥儿,这么缺德的事你也少做些。你那个表弟不是行为不检被人退了一次婚,后来成亲又跟货郎私奔,最后被骗了财物才回南庄的?就这样你还能说得天花乱坠,站在老屋门前,你就不怕他爹么听见了?”叶小安还在想一会儿要先打听打听他介绍的人,田有山就黑着脸从屋里出来,声如洪钟。
“你……有山叔怎么在这里?”李金原没想到这话还是被旁人听了去,面色尴尬。他和叶根宝成亲时还跟田有山一家相邻,村里也算是较熟的人家,因此田有山称呼他也是“原哥儿”。
他打算在事成之前先瞒着旁人,后天去接了表弟过来,只要让表弟主动些到时候让哑巴占些便宜,这事就不怕不成。到时候给什么礼金,他两边都沾着亲,自然能够说道一二。却是千算万算也不知道屋里还藏着个人。
叶小安听完田有山的话就黑了脸。
第20章:宝平
李金原信心满满的来,最后却被叶小安三言两语赶走了。虽然心有不甘,碍于还有旁人在场也没有再说什么。
“安哥儿,甭理他胡说。就是讨不上亲事,也不能要这样祸害家里的人。”田有山见他走了还是紧皱着眉头,真是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哥夫,尽是想着从弟弟身上讨便宜。
“我心里有数,只要四哥不答应,这事儿就没戏。”叶小安比他还清楚李金原的本性,从头就没有考虑过他介绍的人能成。
田有山看他口气坚定眼神清亮,也不像在敷衍自己,便放心地点点头。要是真娶了那样的人,叶家真是最后一点名声都要败坏了。
再等了片刻那边已经挖开了表层。田有山见了十分满意,与叶小安说过有事可以去家里找他便走了。
五个人挖了一天,挖出来的土在边上已经堆了半尺高,引得周围的人家也来看。离得最近的孙金桂亲眼看着他两个哥夫来过,等他们一走就来打听了。
虽说家丑不能外扬,不过在叶小安心里早就与那三家划分得清清楚楚。何况他们敢做那些肮脏事,他又何必替他们要脸,当下就将事情都说了。
孙金桂是个八卦的,田有山对李金原的表弟还是只闻其名,他却对所有的事情都清清楚楚。一边倒吸着凉气大呼李金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一边将那些丑事抖了个精光,最后感叹道:“哎哟,寻常人家即使是个始乱终弃的汉子也让人唾沫星子淹死了,何况还是个行为不检的哥儿呢!要不是南庄李姓占了一半,早被人家赶出去了,没得连累别人家的名声!啧啧啧,他也真敢做,不怕有人戳他脊梁骨?”
孙金桂除了爱听八卦,为人也没有什么大错处。那日孙亚林过来的事就是从他口中传了出去,让村里人也很是拿来说嘴了几天。叶小安自己懒得去说,却不介意他将李金原的所作所为宣扬一番。说起来在这么个地方,李金原以前的行为竟然没有惹人非议,跟以前的叶小安和叶又平不计较、甚至帮他掩饰也有莫大的关系。
村里的大小事只要不出人命,一般都很少去见官。说白了,很多时候都靠大家一张口断了是非。李金原闹的事情越多,别人听多了自然也有计较。反正现在家里没什么便宜能让他占去的,叶小安也不与他斗。
林下村的山低,近处的大树都被砍去当柴火烧了,山上的猎物也很少。宝平村却不同,据说宝平原来写作“宝瓶”,就是因为他们村靠的山像个瓶子。这一片山中有两个地方凹进,山高林密,平日里常有壮年汉子进去猎些小东西改善伙食。当然,真正的好东西也不舍得自己吃了,都是拿去卖的。
“陈么么,在屋里吗?”陈喜弟在屋里将稻种用水飘过杂质浸湿,装到布袋里搁在阴凉的地方发芽。刚做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在呢,谁家呀?”陈喜弟一边擦干手一边将门打开,一个山塔般壮硕的人站在外面,肩上背着一头约摸百来斤的花鹿。
“呀,阿武你这是?”花鹿被弓箭穿脖而过,早已经死透了。陈喜弟看到瘫软垂下的鹿头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汉子憨厚一笑,发现他被吓着了还退开几步才说:“今天运气好,得了一头鹿,小南让我给你送来。”
他还琢磨着不是集日卖不到好价钱,没想到刚下山就碰见周南,直接包圆了。一高兴忍不住就过来了,忘了要先将鹿收拾好。
“小南买下了?”陈喜弟瞪大眼,虽然这两三年自从他开始捣鼓生意上的东西花起银子来就大手大脚,但是他至今也没有习惯。整百多斤的肉呢,过年也没有这么个吃法。
“是啊,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中午也甭思量要做什么吃了,保证将鹿肉刮得干干净净给你送来。”严从武知道他不喜血腥,说完忙就走了。
“哎,那就麻烦你了。”陈喜弟远远说了一声,尽管心疼银子,但是周南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他也不好拒绝。要是他这会儿不要,不但削了周南的面子,耽误了时间严从武出去也卖不到好价钱。
离开周家 ,严从武赶紧又沿着路走下去。还未走近村头的那排屋子,又有一个身高相貌与他相仿的汉子走了出来,帮他将鹿拿下抬了进去。
“水都烧好了?”严从武大声问弟弟。
“烧好了,你不是让小南来说过了吗?”门前早就扫干净一块地,屋里又有人抬着开水出来。像野猪、花鹿这样的猎物要么留着一口气去卖,要么射死了之后赶紧褪毛料理干净,如果放久了就僵硬了。
“今天的运气真不错。”严从文拍了拍他的肩,一大早猎了大物,还顺利的卖了出去,这笔银子也够好一阵家里的花销了。
“嘿,幸亏你说让我早些回来,大壮要过来拉砖瓦是吧?我转悠了一圈正要下山就碰上了。要是平日,这时候我还在往上走呢!”严从武也十分得意,独身时深山里谁也不敢进去,今天还真是凭运气了。处理猎物他也做惯了,便将弟弟推了出去,让他清点好一会儿别人要的砖瓦。
严家是外来户,到宝平村时严从武都已经十岁了。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刚开始村里人都不太接纳他们住下,也没听说过什么天灾*,要是村里收留了为非作歹的逃犯就麻烦了。最后经过一番长谈才被允许留了下来,不过将屋子建在了村口,离大部分人家还有一段距离。
严从武严从文兄弟在外干活,里面是震天响的打闹声。严家孩子多,主要劳动力却是他们两个。平日里除了山上打猎,还跟人合伙做了烧砖窑,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家建房子都乐意从他们这里买,因此日子才过下去。
车轱辘声响起时,地上的花鹿已经褪干净了毛。严从文听到声音,抬头看到田大壮就迎了上去。
“大壮兄弟,终于过来了?这就是你说的要看砖瓦的兄弟吗?”田大壮借了平时干活的双轮木板车,套了牛在前面拉,他和叶小安则坐在后面。
“我就随便要点,两间屋子用不了多少,还累得你们在这里等。”田大壮习惯性的挠挠头,将叶小安推到前面道:“他看了合意就行,不过你们兄弟做的,肯定没问题哈哈!”
严从文没想到他带来的是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哥儿,正想是不是让么么出来招呼,叶小安已经开口道:“田大哥说得肯定没错,我过来倒不是担心成色,就是想让你们帮忙算算大概要拉多少会去才够。”
叶小安在路上就听田大壮说过许多人用的都是严家的砖瓦,因此还算放心。
“那你先跟我说说你们家的屋子大小我……”严从文领着他往屋后放砖瓦的地方走去,叶小安专心听着,目光从严家的屋子上略过,忽然又回头看去。
周南也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刚在屋里与严爹爹拉家常,见严从武的花鹿快要处理好了才走出来。严家的人都是相识的,他有些疑惑,随着目光的来源看去,也微微有些吃惊。
“安哥儿,你在看什么呢?”田大壮伸出五指在叶小安面前晃了晃,有些奇怪。平日里做短工时他常跑附近的村子,像叶小安这样的小哥儿却是极少来的,除了年节走亲戚一般都不往别的村子去,所以今日他才特意花了半天工夫陪他过来。
“没什么,就是他们家的屋子挺漂亮的。”见那人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叶小安随手找了个借口,开始认真的跟严从文估算要用的砖瓦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