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小插曲很快就被他们抛至脑后,两人也没有了玩水的兴致,很快赶着牛车回去了。红薯有了着落,叶小安开始认真想红薯藤等东西要怎么处理,周南则难得的因为某些事举棋不定。
晚上,叶小安擦着头发走进来,周南还坐在床边低头沉思。皂角的清香带着水气钻进来,引人心荡神驰。
“小安,我过几日可能得出去一趟了。”叶小安站在前面,周南用力拉了下他的手,人便跌坐在他身上。
“哎,我的头发……”发尖上还滴着水,叶小安手忙脚乱的捞起来,还没来得抱怨他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动作,又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去安南城?”他听说过周南就是靠跑安南城做起生意的,但是成亲以来却从来没有出去过。这时候听他提起,不免有些好奇。私心里他当然希望自己也能到处走,但现在显然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对,下个月有外地的货船从安南城经过,错过这个机会只能等冬天了。”虽然不至于坐吃山空,但有些人天生就雄心勃勃,不断往前看。
在这个交通闭塞的时代,货船来往意味着什么叶小安自然也明白。物以稀为贵,若能把握到其中的货源自然就能一家独大。
“什么时候出发?你以前也曾去过,那里的环境怎么样,需要带什么衣物?”叶小安十分体贴的点点头,让他尽管放心去。
犹豫了一天的周南反而不爽了:“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这个家里,他最依赖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虽然爹么对他也很好,但是别以为看不出来,每次见到么么他就不敢大声说话了。要是自己离开了,他跟着爹么在家里能习惯?
“呃?”男儿志在四方,他这般放任的态度不是应该满意?叶小安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放心,我在家里会照顾好爹么的。北子在镇上要是缺什么,我也能给他送去。”
周南额头青筋隐现:“还有呢?”
“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钱呢赚少点没关系,不要随便和人起冲突,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叶小安细数着当年离家时舅舅嘱咐自己的话,卯足劲要说到他满意。
……
半晌过后,周南依然认真地看着他。叶小安也被搞毛了,不耐道:“到底还有什么没说上的?”
周南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接受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人要分离的事实。或者说,他根本没把两人会分开一段时间放在心里。
“你就不担心我在外面?”
“担心啊!”
“那你不想跟我一起去?”
“我能跟你一起去?”叶小安惊喜得差点跳起来。在这个小村子他什么也看不到,除了田地就是屋子,眼界比井底之蛙还要狭。要是能去一趟安南城也可以研究一下这里的事物,好过整日干想。
“不能。”见他一脸兴奋,周南赶紧道。这回去他分明就是冲着货船上的东西去的,不但路上奔波,到了城里也会异常忙碌。何况他并没有在安南城置屋宅,客栈里人多杂乱,总会有意外发生。
叶小安刚刚升起的小点期待被他毫不迟疑的扑灭:“那你问我干什么?逗我玩呢?”
见他如此,方才理直气壮的周南声音柔和起来:“这次不能带你去,实在太忙了。以后再去的时候,一定把你带上。”
“那你可记住了。”叶小安原本就没想过他会带自己出门,只是刚才被他的话突然勾起了希望,因此也没有多做纠缠。
“过来,我给你擦擦。”周南将他拉起来坐在自己身前,结过叶小安肩上披的蓝色干布给他擦干发梢,才道:“记着呢,不会忘了。”
叶小安以为这时候出个远门怎么也要收拾几天,谁知道第二天他跟陈喜弟和周乐康说过,第三天清晨就要走了。
“怎么这么急呢?”陈喜弟又将要带什么的话嘱咐了一遍,叶小安就给他收拾好放在包袱里。
“货船具体是哪一天到谁也说不准,得先到那里等着。要是出门晚了,路上就得日夜兼程了。”周南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犹犹豫豫拿起一件又放下,多了包袱太重,少了又怕不够穿,觉得他终于有点哥儿的自觉了。
叶小安一想也是这个理,海路行船快慢很受天气的影响,还真不容易说定时间。手上立刻又加快了动作,等他这里收拾好了,么么那边还要添东西。
第二天卯时一刻出门,这是陈喜弟找人算来的吉时。虽然周南事先就跟他说不用起来送,但叶小安还是揉着惺忪的眼看着他赶着牛车走了。周乐康送他去镇上,到了那里再坐牛车去县城买马。
外面天色还未大亮,被窝的温热没有散尽。叶小安倒回床上,明明还觉得困顿的,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他硬是在床上躺了一刻钟,思路却越来越清晰,最后不得不爬起来洗过脸,想找点什么事做来放松一下头脑。
“睡不着?”他走进灶房,陈喜弟回头看到他就呵呵一笑,神情笃定地问。
“呃,刚才吹了会儿冷风就醒了。”叶小安直觉他话里有话,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担心小南吧?你放心,我让人算过,他这次出门非常顺利。”陈喜弟给周南做了面点带在身边,刚才又把剩下的面团发了做面汤。这会儿等醒面的工夫,正好缺个人说话。
叶小安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是不太相信吉时、算命这种东西的,但他本身出现在这里又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不过陈喜弟也不等他说什么,接着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他第一回出门的时候跟你现在差不多大,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他爹赶牛车拉他们去过县里。可他说走就要走,谁也劝不住。我给他收拾了东西,送他出门之后也是睡不着。等以后啊,你就会习惯了。”
“让么么担心了。现在去安南城的路他也熟悉了,么么还是放宽心些。”叶小安倒没有那样提心吊胆,现在世道还算清明,只要做事低调钱财不露白,应该不会无端生是非。
“宽心什么呀,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以后你就明白了。”陈喜弟将和好的面团盖上湿布,叹了口气。
叶小安也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才是真正的家人,但又觉得过度担忧是杞人忧天了。
“不说这个了,你才是他屋里人,进门以来他又是第一次出门,说多了要把你吓坏了。”陈喜弟看他神色,以为他心中难受,又道:“这么看来,你还是赶紧生个孩子好。不但能拴着他的心不要再往外跑,即使他出门屋里还有个人陪着你。”
他说的可是掏心的话,他们家孩子少,两兄弟感情又好才没有什么矛盾。要是那些分了家单过的,这样可不得留下刚过门的哥儿在屋里独处。要有个什么事,别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没你。
以前从未听他提起过孩子,如今忽然说上这事叶小安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会儿才积极上前道:“我知道,不过这事也得随缘……么么,我帮你切面。”
陈喜弟以为他指的是进门至今一直没怀上,也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思量着要去弄点补身子的东西。
春播过后要间苗、除草,虽然地不多,但是叶又平一个人还是够忙活。尤其是家里有个“外人”借住,吃穿用不时还要提出种种要求。以往他是起床就往地里去,什么时候饿了再回家。可现在不得不掐着时辰,辰时一到就要收拾东西。
头脑晕眩的症状要久养才能彻底好转,苏木耐着性子躺了几天,还被逼着一天三顿喝有蝎子尸体的药汤,这日终于熬不住爬了起来。
这几日他观察过叶又平的情况,他喉咙不能发声至少已经有十年了,治疗起来其实把握也不大。要不然当初他尽管一口打包票,也不用说出用金子补偿的退路。
苏木喜欢自己亲手去采药。同一味药材什么时候采,用哪个部位用药都有讲究,有些药材年限不同能发挥的效果也有差距。如今又是在这个穷乡僻壤,苏木走了几步没有大碍,就往山上去了。
林下村的山不高,平日里除了砍柴割草也少有人来。至于地上的草药,那是少有人理会的。村里人贯常能认得的,除了艾草也只有平时用来煮水治孩子瘙痒的蛇舌草了。苏木来到山脚下就发现两样自己要寻的草药,采摘了些又休息了会儿才继续往山上去。
要说也是李金原活该运气背,以前叶又平和叶小安在家里干活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有尚未到农忙时段他们就会忙不过来。叶根宝每日下田干活之后就脾气暴躁,指着他骂一顿算是轻的。他自己要干地里一份活,还要洗衣做饭带孩子,真是半点不停歇。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几日叶禾茂身上和手脚都长满了红点,一刻不帮他挠着就哭闹。可光挠也不行,久了皮肤被挠破,事情就变得更棘手了。最后还是刘丁文的公爹提醒他,让他赶紧拔些草药煮水给孩子泡上。
苏木见到他时就看到他拔了一堆尺来高的野草。他的记性很好,虽然李金原已经憔悴了很多,后面还背着个孩子,但光从侧面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不过他性子懒散,上次已经教训过他也就再没有其他念头了。当然,以前被他教训过的人再看到他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李金原没有看到他,苏木本来已经绕过他身后了,但一眼看到他背着的孩子身上都是风疹块,忍不住道:“你找错了,你的孩子应该用蛇痢草,你现在拔的全是拟漆草,没用的。”
苏木绝对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但这些日子他已经知道村里根本没有大夫,何况生病的是个两三岁的孩子,才难得大发善心提醒一句。拟漆草和蛇痢草有六分相似,稍有药理基础的人都不至于看错,但想来在这种地方很多人压根没有见过。
要是用上蛇痢草,风疹块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大大缓解症状,用拟漆草的话就完全没有用了。
李金原拔了许久才捆了一把准备回家了,猛然听人这么说就有些懵了。抬头一看,说话的却是那日害得他丢脸的狐媚子,顿时面色狰狞:“贱人害了我不够,还要诅咒我孩子?”
苏木脚步一顿:“瞧你年纪也不轻了,难道没人教你好好说话?”
“呸。”李金原背着孩子不敢上前动手,眼里却全是不屑:“跟个狐媚子要说什么好话?”
“那十两银子你还没有还吧?也罢,瞧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苏木冷声说完,不再理他在后面跳脚,慢慢往前行。
难得他这么爽快,反而生生被破坏了心情,好心人真是做不得。
叶家屋里,叶又平熟知苏木懒散的个性,回家后就径自进了灶房捣鼓起早饭来。可等他推开屋门,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第41章:示威
叶小安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古代那种科考踏踏实实的学下来并不比几千年后的高考轻松。这里的科考制度颇像天朝古代,不过学的内容甚至更多些。寒窗十年也不容易,像周北一个月只有三天不用听学。周家这般条件还算不错的,不时都会去镇上送些物件。
周南离开的第二天,叶小安觉得自己睡眠质量变差了。明明躺在一张床上也没有做过什么,可是空气中好像就是少了某些气息,让人在黑夜中辗转反侧。周乐康去了镇上,陈喜弟又出去串门了,叶小安手里捏着鞋底一个人坐在堂屋,没多久就小鸡啄米般打起瞌睡来。窗外有麻雀般的鸟鸣声叽叽喳喳想起,惊得他猛然抬起头醒过来。
竟然像是……在想他。叶小安悚然发现这个事实,拍了拍脸站起来准备到外面转转。
他们成亲时正逢春耕,喝过喜酒也没有几家人有空上门唠嗑。如今渐渐闲下来,叶小安虽然大致认得村里人的面目,但处得熟的没几个。无论以后他和周南间的感情如何,大概一辈子也跟这个地方脱不了关系了。他这么想着,放下手上的活准备听些八卦。
“你在做什么?”还没等他走出去,就有人站在门口问。
这时候阳光正照在门边,叶小安看过去,那人约莫比他大些,表情却不太好看。虽然是对着他说话,眼神却直直打量着屋内。
何石明一共只来过两次周家,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再次踏进来。可惜事与愿违,自从上次被警告过后舅舅就再也不愿意接他来这里。好不容易这次松了口,他昨晚过来才知道原来周南已经出远门了。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起来。要不是叶小安做得不好,周南哥怎么会出门?都说刚成亲的汉子喜欢钻被窝,这让何石明更从心底里看不起叶小安。周南哥肯定是想要摆脱他,所以才宁愿出远门!
“做鞋呀!”虽然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但叶小安从未见过这个人,因此一时也摸不清对方真正的来意。他特意拿起鞋底晃了晃,其实鞋底是陈喜弟做的,只是交给他纳鞋面。可惜他手艺不精,做了半天也没有个像样的。
何石明一眼看到他手上的鞋子,虽然鞋底挺厚实,但是连着鞋面的针线实在太难看了。针脚时疏时密,线头歪歪扭扭,不说牢实不牢实,即使做成了穿出去也是惹人笑话。
他眼里是掩不住的嘲弄,说话也带着刺:“这是你做的鞋子?真是笑死人了。就是刚学针线的孩子也做得比你的耐看。要不是周南哥好心,你这样的人根本找不到人家吧?”
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意挑剔周南的眼光,把所有的错都推在叶小安身上。
叶小安自然知道自己的手艺不好,就是有人打趣说两声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特意站在他家门前讽刺他,怎么看都不太美好。他也不是真正十四岁的孩子,更不会胆小怕事。听了何石明的话也只是眉头微皱:“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总要先搞清楚身份,免得还真骂错了。
何石明感觉自己一拳好像打在棉花上,险些气得破口大骂。明明是信心满满的来示威,到了跟前却发现对方根本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
“我叫何石明,你可能没有……”
“啊,我听小叔么说过。你过来是……”叶小安当然不是从齐弟玮口中听来的,他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败坏自己本家孩子的声誉。不过周南倒是对他提起过,当时语气中满满都是“我很受欢迎”的自豪。
“不是我教训你,你作为已经过门的哥儿做得也太不尽责了吧?周南哥辛辛苦苦出门赚钱,自己却在家里偷懒。你心里不惭愧吗?”
“惭愧什么?”叶小安见他一脸的义愤填膺,心中好笑:“尽责不尽责,又哪里需要明哥儿提点?”
别说陈喜弟和周乐康都还在,就是上面没有爹么,最多受齐弟玮训两句,又与他何关?
“你……”何石明两三步走到他面前,眼里要喷出火来,但又硬是忍了下去:“你根本照顾不来周南哥!你要是识趣的,就让我跟你一起照顾。到时候我记着你的好处,也会帮你在他们面前遮掩一二。”
“你这么说,你舅舅知道吗?”叶小安没想到屁大个村子也有人抢成了香饽饽,竟还不惜跑到他面前来。可惜这点“威胁”的话在他眼里实在不够看。
“你少拿我舅舅吓我。”何石明不屑,他以前也相信舅舅会帮他,结果呢?等了两年,周南却跟别人成亲了。周南不在家也好,只要让叶小安同意了,等他回来反悔也来不及了。
叶小安噗嗤一声笑了:“十两银子你是准备自己掏?”他不知道何石明家的条件如何,但要这么倒贴也算少见了。兴始王朝规定平民只能有一房婚配,否则要缴税十两。在以后每年的赋税中,多出来的人还得按人头或者折成两亩田地缴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