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他怎么想,叶小安很快找到了人。村里专门给人打灶的工匠只有黄师傅一个,据说还会算日子看风水。他家的田地都是租赁给别人种,自己只做两样事:打灶,修坟。
黄家屋外围着个院子,里面却不种菜也没有家禽,只放着各种材质的石块。叶小安知道那是他修坟时用来做墓碑的,看了一眼觉得瘆人,就扯开喉咙喊人。
仿佛早知道有人过来,他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打开了。黄师傅一身灰色长衫走了出来,身后却跟着周南。他没有再穿长衫,只是本身也没有其他种田汉子的粗犷,穿着一身青色短打也硬是让人看出几分风度翩翩来。
黄师傅耐心很差,也不喜欢多与别人交谈,家里两个儿子每次出工只愿意带一个,所以总是轮流带。没想到周南竟然与他也相识,叶小安都忍不住惊讶了。
周南注意到他的目光,唇角略扬了扬,心里有些得意。么么说成亲之前最好别来林下村了,免得坏了哥儿的名声。不过他昨天就打听好了叶小安今天要做什么,先行一步在这里等着了。
也合该他运道好,黄师傅与他还有些渊原,只当他好奇心又上来了,十分爽快要带他去做事。
“你是哪个村的,怎么尽在这里晃荡了?”连着两天见到他,叶小安也觉得两人之间的生疏感被拉近不少,想着也可以结交些朋友了。
“宝平村,今天要跟黄师傅去打灶,所以早早就来了。”周南早有准备,十分轻松地祭出明面上的借口。趁着低头的工夫悄悄看了叶小安一眼,也许是睡得不好面色有些疲惫,但是随时都焕发着活力的眼神和记忆中的人一一模一样。
“你要学黄师傅的手艺?”听说黄家的技艺都是家传的,等他们学成之后只能留下一个在本地,另一个自此出家门去别处落脚。当初黄师傅也是因为这样才在林下村住,又怎么会再收徒?
“不是,我就是今天开开眼,见识一下黄师傅的功夫。”周南忙否认了,他家的灶一天就能打好了。
“快些哩,你们俩娃儿磨蹭什么?”黄师傅干活极是利索,这会儿看他们远远落在后面了,不耐烦地喊了一嗓子。
屋里砖石都是现成的,黄师傅拿系着红绳的锥状物四处走了一圈,在地上划了个圈就开始动手。
周南趁机和叶小安攀谈起来。他毕竟不是正经种田的村夫,这几年来回安南城也颇长见识;叶小安里子更是有多年历练,一时之间说得十分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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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镇之隔的杨家,杨家安跑进来说完打听来的消息,孙亚林就喜笑颜开的要去找掌判。两家结亲可是大事,合意的人家先由长辈带礼单独上门,表露诚意细说身家让人考虑。对方要是愿意,再去找掌判通知对方。
这中间的时间可长可短,一般人家都会考究对方话里的真实性,再旁敲侧击打听其他事情。若是半个月不回复,这事便算黄了。当然要是最先带礼的那方有意,还可以再次上门。
孙亚林和陈喜弟两人都不是刻薄的性子,何况一边急着嫁一边急着娶,可正是撞一起了。尤其是孙亚林知道对方的孩子竟然就是他有一面之缘的周南,当场笑得眯了眼。不过慎重起见,他还是让杨家安去细细打听对方的性情,最后才安了心。
“么么,你这么答应下来了,不去问问安弟的意见?他要是孤身嫁到宝平去……”杨家安看着欢喜得摸不着方向的孙亚林,提醒道。
“我当年还不是一个人来这里?再说了,两个村子隔得才多远呢!他爹爹要是还在我也不敢做这个主。他多大年纪能有什么眼力,再去问他黄花菜都凉了!”孙亚林不以为意,哪能等着安哥儿自己拿主意呢!他连林下村都没出过几趟,能有什么主意!
杨家安也没辙了,么么哪方面都好,就是对自己拿主意的事固执得很。这次要是热心过了头,自作主张把事办了大表哥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第25章:提亲
两家都有意向的亲事最省功夫,孙亚林很快找到村里的掌判与陈喜弟会面,紧锣密鼓的计划起要去叶家提亲的章程。
新屋里最重要的就是新灶,在这里炉火似乎象征了一个家的人气,只有新灶做好后才能住进去。要是家中有长辈去世,也要将旧灶铲平了重新打一个。按着这里的规矩,叶小安在新灶打好后也老老实实地等了一宿,打算第二天再搬进去。他们既不打算请酒,新旧屋隔得极近也省了通知亲友的步骤,兄弟俩搬进去就成了。
周南连着出现两天,叶小安原以为他还会接着到村里来,没想到新灶打好第二天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过因为田地里的活,他很快又将这事抛到脑后。
大部分秧田里已经一片青绿,大约十天后就能开始插秧。但是老天爷不给脸,竟是连着许久没有下雨了。于是河里的水就成了大家争抢的对象,许多人都看着分到自家田里的水不肯走开,就怕旁人使坏挖了去。
叶又平的地不多,但他干活向来细致,这时候自然也不愿意松懈。叶小安没办法,最后说好和他轮换着守。看着日子在往好的方面走,吃些苦头也没关系。但他没想到,一夜之间关于他的流言又是满天飞。
“你说什么?”叶小安刚洗完衣裳回家,一路不知道看到了多少对着他忽闪的眼神。当看见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嘴里也念念有词时,忍不住冷着脸走上去问。
围在一起的四个小孩呼的一声闪开,其中领头的孩子看清他时,又转身扮了个鬼脸,大声喊道:“不要脸!”
其实经过一路的拼凑,叶小安已经大概知道这事八九不离十就是叶禾丰那里传出来的了。什么在山上野战,勾搭汉子帮他干活,真是没影子的事都传得神乎其神了,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谣言猛于虎的威力。
说白了,这也是许多人心底的劣根性。他们心底未必相信叶小安“勾搭”了别人,但是既然有人率先当做谈资说了出来,他们就姑且听着,甚至再次当作笑料说出去。听得多了,似乎就真的是那么一回事了。自然也要做出厌恶得避之不及的态度,否则岂不是成了一派的?
也许等哪一天,有人站出来证明他们所说的都是子虚乌有之事,他们会收起鄙夷的眼神,却不会为今日的诋毁有任何悔意。而他宁愿相信,这些七八岁的孩子念这些话是无心的模仿。
看着那孩子翻着白眼的鬼脸,叶小安没有再追过去,挪着步子慢慢往家里走去。待他离去,一直悄悄躲在屋后的张洪儿才走出来,递给领头的孩子一块拇指大小的饴糖。
“赵伯么,偷汉子是什么意思啊?”将饴糖用手掌大小的草纸包着用石块砸碎,几个孩子一哄而上抢光了。最后都意犹未尽的舔舔手指,才有个年纪较小的孩子怯生生的问。
“回家问你爹去!”张洪儿挥挥手,目的达成也不愿意再与这些毛头小子混在一起,得意的走了。想跟他斗?也不瞧瞧自己的能耐!敢踩他的痛处,非得给他一点教训不可。
新屋的门终于有了门闩,只要闩上了再也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叶小安推开门走进去,房屋不大但是亮堂,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他沉默了会儿,才从水缸里舀水洗手开始做菜。
以前吃稀饭白粥做早饭的习惯在这里很快被改变了,干活时间长强度大,不吃干饭根本挨不到午时。他和叶又平的手艺都很一般,勉强能将饭不蒸成夹生饭。
每天的饭是起床时就放到锅里蒸的,至于菜,有时候是叶又平在外面干活时顺手摘回来的野菜,或者他赶集时买回来的鸡蛋。肉类是放不久的,就连鸡蛋他也是偷偷摸摸拿回来的,省得又有人过来说他不会过日子。
菜地里点下去的菜籽刚刚冒尖,大约等插完秧之后就能吃上了。他撒一大把盐煎了两个鸡蛋,然后加半勺水煮成鸡蛋汤。这也是他在这里新学的技术,待会儿一人捞一个鸡蛋,再用鸡蛋汤泡饭也够吃饱了。
做完这些,他正犹豫要不要将饭送到地里去,就听见一阵响动,叶又平已经回来了。
“四哥,吃饭了。”
叶又平看了一眼灶上的饭菜,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比划着告诉他,他们离河最远的两亩地已经泡上水了。至于剩下的那亩地,离水源最近,他们可以歇一天再去。
灶房里除了能放两个大锅一个小锅的灶孔,角落里还用石子砌了五尺见方的地用来堆柴,此时两人就并排坐在这块地的边缘。
这样的饭菜叶小安觉得寡淡无味,叶又平却吃得非常起劲。直到他添了饭,发现弟弟碗里的饭还堆得满满的,眉头紧皱,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又用食指按了按他的眉心。
叶小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眉头紧皱,忙朝他摇摇头表示无碍。最初能接受留在这个地方,其实也有几分要报答叶又平救了他到心思,但是直到如今才发现连地里都活他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反而是自己一直为琐事心烦。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现在纵然能出去否认流言,但又有何意义?相信他的人自然会相信他,其他人的话他又何必放在心上?至于叶禾丰的事他也懒得抖出来,纸包不住火终有露陷的那天,甚至他弟弟受了委屈迟早也会忍不住。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振作起来,有了这一季的收成,他也能捣鼓着做点什么赚钱。日子久了,谁还有空编排他的不是?
想通之后他心中又有了盼头,扛着锄头就跟叶又平去翻地了。
“小安哥,小安哥!你家里来人了!”挥着锄头翻地可不是个松快活,任是叶小安觉得自己年轻力壮,半个时辰之后也不得不坐在田梗上休息。田西凡就是这时候一口气跑过来,面色胀红也没有停下来歇一口气,好像家里着火了一样急切。
叶小安带着大草帽几乎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听见声音才将咬在嘴巴里的草茎吐出来,有气无力地问:“谁来了?我大哥二哥还是三哥?”
总之这三个哥哥就没用一个想让他痛快过日子的,前天三哥还上门来表示他们地里的活可以一起干,让他们先把地里的水让他家的地灌满了。
呵呵,都当他是傻子呢,说句话哄一哄就信了?
“不是不是,都不是。”说话间田西凡已经跑到他跟前,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吞了吞口水才说:“有人上你家提亲了!”
叶小安被“提亲”两字震得还没有回过神来,旁边田里有人正在喝水的“噗”的一声就将水喷了出来,哈哈笑了两声道:“凡哥儿,谁让你过来报信的?来,跟忠叔说说是谁家提亲?给谁提呢?”
田西凡这才想起伯么让他要悄悄的跟小安哥说,懊恼地甩了甩手,见那人满脸兴趣地样子,道:“自然是我爹让我来的。要是你不在家,有人给元哥提亲我也会给你传话的。”
那人闻言悻悻地盖上水壶子,道:“难怪哪家都说你嘴巴子厉害,我也瞧着到时候谁会抬礼上你家去哩!”
田西凡又怒了,正要再回话过去,忽然想起昨晚已经被么么教训过一回了,才不太情愿的把话咽下去。村里要是出彩的哥儿,十一二岁也尽可以配个人家了。他模样家境手艺样样不差,偏生是别人背地里说他太能说会道,到现在也没有人家有意上门。
叶小安看出他不忿气,拉了拉他的手。田西凡又想起那家人来提亲的架势,瞬间又激动起来:“小安哥,你快回去啊,你家还锁着门呢!”
“到底是哪家提亲?”叶小安觉得脑仁子又隐隐作痛了,村里的人家他大致都认得了,还真想不出来谁家会挑这个时候上门。圣人都说饱暖才思氵壬欲啊,这会儿不都忙着地里的活,谁还有心情考虑人生大事!
“我……我也没看清。”田西凡倒是想偷偷多看几眼,可是被伯么急匆匆的推走了,见叶小安脸上一点也不欢喜,又补充道:“不是咱们村的,我听到声音是从村外来的。”何况他们村里也没人舍得拿这么多礼出来,就是村长家娶儿么,也只抬了两个柜子。
“不管是谁家,小安哥还是赶紧和平哥回去吧!”叶小安还在苦思,田西凡连忙提醒他。答不答应结亲是一回事,这个礼数却是不能落下的。
叶小安只得跟简单跟叶又平比划了一下说清楚家里的事情,两人收拾了锄头就气势汹汹往家里奔去了。
第26章:饮酒
叶小安还未回到家,远远地就看到了家门前被人里外围了三层。幸好因为这时候大部分汉子都在田里,凑热闹的都是哥儿和孩子,竟然也没有人能肯定来提亲的人的身份。见到他回来,又纷纷让出路。
到了屋前,却不像田西凡说的有人在等着,反而屋门大开,里面有人正在高谈阔论。叶小安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就听到舅舅显然兴奋得已经高亢的声音。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来不及细想已经走了进去。
屋里坐着孙亚林、周乐康、陈喜第和一个年约四十的掌判,不过除了舅舅,其他人叶小安是一个也不认识。他一进门,周乐康和陈喜第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面上一直在努力释放着善意。
孙亚林朝他招了招手,道:“安哥儿,快过来让舅舅看看。”
叶小安原来还抱有一丝希望是田西凡看错了,此时见到地上搁着两个崭新的朱漆木箱,六个篮子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才敢相信原来真有人上门提亲。再想想突然出现在家里的舅舅,要说跟他无关都没人相信。
虽然莫名其妙来到这样的世界得到的身体也有点奇特,但他一颗汉子心从来没有改变过啊!叶小安略心塞,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拂了舅舅的面子,只得走过去让孙亚林又是捏手又是拍背的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感觉就像小时候过年被家长领着出去收红包。
“安哥儿长大咯!”孙亚林最后得出这句话,终于放开他的手将他按在一旁坐下来。提亲时汉子不一定要上门,有长辈来就是最给面子的做法了。但这是对方长辈第一次正式上门,所以哥儿反而会被喊出来陪坐。
说这话时孙亚林却似真似假的抹出了几滴眼泪,引得陈喜第在旁边一连迭的劝,无非是说他虽然与爹么缘分薄,却有舅舅亲厚,今后到了夫家一定有人疼爱云云。
叶小安知道这两人肯定就是舅舅找来提亲的人家,当然无论提亲的人是谁他心中早早就划了个叉。但是拒绝的话他也只能私底下跟舅舅说,便假装没听懂不出声,只靠着孙亚林抚慰的拍了拍后背。其实这人有一句话还真没说错,也许他真是命中没有父母缘,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活了两辈子竟然都是孤儿。
“哎,让你们见笑了。”孙亚林擦干眼泪,又朝叶小安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你么么在一早就该给你张罗好。周家是极厚道的人家,也是你的福分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舅舅也放心了。”
“那个,舅舅……”叶小安赶紧小声打断他,既然有意拒绝,千万不能让舅舅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
“等会儿再说,你将那壶酒拿过来给大家斟上。”孙亚林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指了指灶间他带过来的酒。
叶小安这才发现他还带了酒过来,宽肚长嘴狭口的棕色酒壶,壶身还贴着胭脂纸。酒是陈年佳酿,打开后很快满屋飘香,他只得搁下心里要说的话依言给众人倒酒。一圈下来他肚子里的酒虫也被勾住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屋里言笑宴宴,气氛极为融洽。周家夫夫接过他的酒也没有谦让,只有陪同前来的掌判直起身笑眯眯的捏了他一把,特意赞道:“瞧叶哥儿这伶俐劲儿就是个能干的,陈么么,以后又得了贴心人帮你操持家事了。”
叶小安抽了抽鼻子,这些人也太能自得其乐了,他一定要坚决地回绝舅舅的好意!不过喝完酒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多说,又互相夸赞了对方一通,周家人就高兴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