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上——谦少
谦少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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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我本来还准备再说话,一下车,冷得直接懵了一两秒,罗熙看得笑起来,他一笑眼睛就往下撇,像极某个以忧郁着称的明星,只是更年轻些,他的笑容有种性格内敛的人特有的真诚。

“挺冷吧?”他把自己的羽绒服往我身上披:“这里是郊区,所以比北京还冷点。”

冷我倒不怕,就怕羊驼冻着,外面都是雪,羊驼的蹄子光秃秃的,我把它咬下来的海绵裹在它脚上,牵着它脖子上的绳圈把它从车上拉下来。

农庄里知道罗熙要来,负责人已经出来接了,是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皮帽子的老人,络腮胡子上结了冰,笑得很豪迈:“嗬!这骆驼还穿着鞋!”

罗熙很有礼貌地叫他“元叔”,我也跟着叫。

元叔把羊驼牵去吃草,还跟它说话:“知道你要来,我叫他们把草留下来了。这是个什么骆驼,怎么长这么多毛,别乱咬!这是花!吃坏了我揍你这小犊子……”

羊驼很听话的样子,跟在他后面。

元叔走起路来我才发现,他的腿是瘸的。

“元叔以前是养马的,后来受了伤。”罗熙跟我解释:“我们先去吃点东西,这边的蔬菜很好,还自己养了羊……”

我冷得话都说不出来。

在烧着炕的房间里喝了一杯热茶,又坐在烧热的炕上围着被子吃饭,奶白色的清汤里下了蔬菜,羊肉烤得焦香,用刀片下来,蘸着酱吃,我渐渐回过神来,罗熙倒了热汤给我喝,说等会去泡温泉。

“羊驼可以泡温泉吗?”我擤着鼻涕问他。

“大概可以吧,”罗熙笑着给我夹菜:“泡完了让元叔带它去烤火,就当洗澡了。”

我连忙阻止:“万一烤熟了怎么办?”

******

泡温泉之前,我还去看了一下那只羊驼。元叔应该喂它吃了一点草,它似乎很开心的样子,在一片青菜旁边躺着,也没有偷吃菜。元叔叼着一个烟袋,在修一堆农具,跟它鸡对鸭讲地说明年春天种菜的计划,羊驼把脑袋转来转去,显然是听不懂。

元叔看见我们,还跟我们打招呼:“去泡汤啊?”

******

“这边的温泉比较少,只有两个浴池。外面那个是给农庄里的人用的。”罗熙把毛巾和香皂之类的递给我:“这个浴池平时都是锁着的,只有我爸来的时候才打开,还是我刚刚打电话叫他们收拾出来的。”

泡温泉要先洗澡,我把身上左一件右一件的衣服脱下来,全部放在隔门上面,水温很烫,我洗完澡,裹上准备好的新浴巾走出去。

罗熙已经在浴池里了。

雾气氤氲在水面上,我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他皮肤白,大概平时也有运动习惯,手臂修长,线条很漂亮,惬意地靠在石砌的浴池边上,枕着自己的浴巾。

“你比我想的还要瘦,”他坦荡荡地对我笑:“早知道刚才就让你多吃点。”

我很从容地下了水,把湿透的浴巾捞出来,扔在一边。水温刚刚好,很温暖。

浴池很小,大概只容得下两三个人,我在角落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也躺了下来。

罗熙对着我笑。

“笑什么?”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笑你等会要怎么出来……”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扔在一旁的浴巾。

“等你出来我再出来。”我淡定地回答。

“那我要是一直不出来呢?”

“那就看看我们谁先熟吧。”

他无奈地笑了。

第43章:四时

浴池很小,堪堪只容得下三个人,我和罗熙各躺在浴池的一角,动一动,我的脚就碰到了他的脚,他笑起来。

“你以前有泡温泉的习惯吗?”

“很少去。”我低声回答他。

以前小时候,因为爸爸身体不好的关系,常常去泡温泉,但是后来换了个中医,跟李祝融说天地阴阳,四时有序,冬天太暖和了也不好,就没在那边过冬了。

小时候我在那边碰到过陆非夏。

他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你身体也不是很好的样子,以后可以常常来这边玩。”罗熙低声跟我交谈:“这边的蔬菜和肉食都是非常补的,还种了点药材。”

我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其实我也就这段时间闲暇比较多,因为手上没什么案子,也没心情去抢,但我只能闲过这阵子,最多下周,我就要振作起来了。

苏律师既然换了新助理,就要做好被我抢案子的准备,律师事务所向来公私分明,我擅长的区域和苏律师是完全重叠的,连招数都是跟着他学的。这两周我一直下不了手,总觉得这样做有点忘恩负义。

但是我身上背着的东西,逼着我在往前走。

温泉里暖和得很,水雾渐渐蒸上来,我有点昏昏欲睡,罗熙仍然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陪我聊着天,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醒了过来,被近在我面前的罗熙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问他。

他离我很近,几乎呼吸可闻,他张开手臂,手撑在我肩膀旁边。

“嘘……”他示意我不要说话:“听到外面的声音没?”

我竭力把注意力从水面下肢体接触的部分移开,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扭打争吵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是元叔。

“是谁在吵架?”我问他:“你带了警卫没有。”

不是我神经过敏,罗家比李家小不了多少,他又是独生子,这个地方偏得很,只有一条公路开到,杀人越货都没人知道。

罗熙摇头。

“穿上衣服,”我吩咐他,一面拿起被我扔在一旁的湿冷浴巾围住下身:“你去找个地方躲着,打电话给你爸,我去外面看一看。”

“我跟你去。”他拉住我手臂。

我把他当个刚刚成年的大学生看待,但他却把自己当成了成年人,拉着我手臂的力气比我还大。

“这里地方小,躲也躲不了。”他故作轻松地笑:“而且我很能打的。”

冬天衣服多,我懒得都穿上,裹了一件厚厚的浴袍,披着羽绒服就往外跑,争吵的地方就在浴池外面,这地方确实是小,两排小平房,中间是菜地,我一出去就看见了倒在雪地上的元叔。其余的几个人不知道是这当地的农民还是帮工,都挡在元叔前面。

他们挡住的人是三四个保镖。

被保镖围在中间的郑野狐一眼就看到了我。

他抓住挡在他前面的一个人,用力逆着手腕方向一扭,那人直接倒在了地上,他大踏步朝我走了过来。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撞上了我后面的罗熙。

“这不是郑敖吗?”罗熙尚不明白情况:“他来找你的吧。”

我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郑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身上穿着黑色大衣,肩膀上都是雪,大概在外面僵持了一阵,面色冷得像冰,一身寒气,伸手就要抓我手臂。

罗熙把我往后面一拖,一推手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郑敖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罗熙堪堪躲了过去:“你怎么打人?”

“郑敖你发什么疯?”我隐约猜到他是误会了,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只能横在两人之间:“别打架,不是你想的那样。”

郑敖抿紧了唇,横眉竖目,一言不发,把我往身旁一推,狠狠一脚踹在了罗熙腿上,挥拳过来,拳拳带风,是往死里打的架势。罗熙虽然脾气好,这时候也恼了,躲开他拳头,开始还手了。

这时候他的保镖都跟了过来,我连忙叫郑偃:“快拦着他们。”

郑偃是郑家收养的一个孤儿,性子很直,很能打,年纪也小,平时还跟我说笑的,竟然哼了一声,不肯理我。

我心里的火顿时冒了上来。

罗熙显然不像郑敖是从小打到大的,很快落了下风,郑敖简直是发了疯,招招都下的死手,眼睛都红了,罗熙被他一拳打在肚子上,脸色顿时煞白。

我努力拖着郑敖。

“郑敖!你别打了!你有病啊!”郑敖力气太大,我实在是拖不住,眼看着罗熙已经倒在地上,他还要再踢,我也气得失去了理智,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拦住他。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保镖已经震惊地看着我了。

我的手掌火辣辣地疼,郑敖站在那里,他没有再打了,但他也没有动,他只是侧着脸,头发挡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看见他左脸上的一点手指印。

他的皮肤白,手指印很明显,他很久没有转过头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又好像是因为不敢相信而怔住了。

我硬起了心。

“你们把罗熙带去休息,打电话叫个医生过来。”我吩咐在一边看着的那些农民模样的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把罗熙扶走了,罗熙担心地叫了我一声,我说:“没事,我先回去了,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改天再跟你赔礼。”

其余的保镖还是一副震惊了的样子,郑偃一脸的义愤填膺,我也不管他们的情绪:“快去准备车!”

郑偃不服地瞪着我,其余的人把他拉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郑敖。

我碰了碰他,他甩开了我的手。

我抓住了他。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和罗熙上床,我穿成这样,是因为我刚刚去泡了温泉。”

他的力气很大,我知道,但他没有再甩开我。

“还有,”这个很难说出口,但我还是说了出来:“对不起……”

郑敖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走,他的肩膀上都是雪,头发上湿漉漉的,我知道他大概一开完会就在往这边赶,也许连饭都没有吃,他满身都是寒气,我还打了他一巴掌。

明明是他先做错了事,我却在开口之前就先原谅了他。大概爱就是这么低贱,明明已经千疮百孔,还能设身处地为他考虑。但是连我都在为他考虑了,还有谁会为我考虑呢?

“你现在是不准备跟我说话了吗?”

我叹了口气,模仿他以前做错事之后讨饶的方式,圈住了他的身体,然后抱住了他。

“真的很对不起。”

他把头埋在了我肩膀里,大概是不想我看到他脸上表情。

“你打我。”他闷声说,带着点控诉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你刚刚打了别人,”我跟他解释:“我如果不打你,你会把罗熙打伤的,他是我朋友……”

“你为了罗熙打我。”他仍然十分委屈。

“那是因为你做错事了,你先入为主,听不进我解释,上来就打人,我没有办法才会打你的。万一你把罗熙打伤了就不好了。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上别人呢?罗熙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你打了,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他在我脖子上蹭了蹭,不太想听的样子。

我有点无可奈何,但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抱着。

“你真的没有跟罗熙上床吗?”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

“我又不是你。”我回答道:“我们刚刚只是在泡温泉而已?”

“穿了衣服泡吗?”

“你泡温泉穿衣服的?”我拖住他:“你又想去干嘛?”

他哼了两声,有种秋后算账的意思。

“等会我们要过去跟罗熙道歉。”我告诉他。

“我不会去的,”他十分不爽:“那小子不是好东西,阴测测的,谁没事请人泡温泉的,一看就不安好心!”

第44章:唯有

“脸偏一点,对,”我用毛巾裹着冰块给郑敖敷脸上的指印:“别皱眉头。”

郑敖十分不爽地别开脸:“太冰了。”

“不冰就没效果了。”我劝他:“你也不想明天脸上顶着手指印去见你的下属吧。”

他表情很委屈地看了我一眼。

“我明天不用上班,特意休假,准备跟你在家待着的。”他大声控诉我有多过分:“结果一回家,管家就跟我说你不在家,还打了电话来说会睡在外面!我就知道是罗熙那个混蛋搞的鬼!把北京城都翻遍了,好不容易审出这个地方!还好来得早,没什么损失……对了,真的没损失吧?”

他一面说,一面开始要检查我身体,我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他眉毛一挑,又要嚷起来。

“你别闹了,”我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转移话题:“你没问到我爸那去吧?”

他一脸“你说呢?”的表情,还一副邀功的样子。

我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要不是你爸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是来城郊了。”他得意得很:“你要给羊驼找草吃就问我好了,我有朋友开马场的,里面什么草都有。”

“以后再说吧。”我实在难以想象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场面,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李貅也是个傻逼,送什么不好送羊驼,”他心情好得很,又骂起李貅来:“羊驼看起来就蠢死了,跟李貅一样,他最近不是在造飞机吗?”

“我不太清楚。”我已经开始思考起回去要如何跟我爸解释的问题了。

郑敖看我不理他,仰在车座上发了一会呆,又叫起疼来:“我脸上怎么火辣辣的,是不是流血了……”

他从小就聪明,连李貅都斗不过他,现在“占了理”,更加要上天了,一副幼稚得不行的样子,指挥得我团团转。

我最开始答应和他交往,是想让自己死心,顺便惩罚一下他。我当惯了律师,连思维也是律师的思维,别人对不起我,我不一定要赔偿,只要他受到惩罚也是一样的。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渐渐偏离了我的本意。

他好像抓住了这一丝可能,然后不断地搞出新的事件,我没办法再坚持自己的态度,只能被他牵着走。像今晚上这样的事,就算我铁了心不理他,他只要把左脸上的指印往我面前一凑,我就不能再凶下去了。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只要不是涉及到生死的恩怨,如果没有真正绝交到老死不相往来,而是继续呆在一起,住在一起,日积月累地相处下去,各种琐事、突发状况会一点点打磨掉你的锋芒,最终两个人又会回到最初的样子,只是心中还是梗着一根刺,时不时地出来刺痛你一下。

朋友是这样,夫妻是这样。

但我不想这样。

******

回到郑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管家大概以为是自己多嘴搞出了大事,忧心忡忡的样子等在门口,我一看他,他的目光就躲躲藏藏的。

据郑敖说,因为他“去得急,只带了两辆车”,回来也是两辆,我和郑敖坐在前面一辆,车上只有个司机,郑偃他们都在后面,是辆面包车,我看郑偃下来的姿势十分别扭还觉得奇怪,结果他把车门一拉开,里面三个人坐成一排,分别抓住羊驼的脚和脖子,抱着羊驼,让它横躺着,羊驼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这几个保镖都是年轻小伙子,嘻嘻哈哈的,最后一个下来笑着抱怨:“这只草泥马踢了我几十脚。”

“吵什么。”郑偃年纪不大,却像个小老头一样训斥他们。

郑敖跟受了重伤一样,一面走还一面把身体压在我身上:“小朗,我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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