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沉碧玉(包子)上——白眉煮酒
白眉煮酒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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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静思知道逃不过,咬了咬唇,双腿侧坐一边,伸手去捧萧韫曦的脸颊。他眼底粼粼一片水光,指尖冰冷颤抖,轻轻贴在温热的脸上。萧韫曦见他神色有些哀戚,心中一动,刚要开口,便见他微阖双眼,慢慢贴近过来。闻静思的唇温暖干燥,微微颤动,一触即离。萧韫曦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手抚上他的脸颊,道:“你没亲过人,这样生疏?”

闻静思摇了摇头,默默无语。萧韫曦勾起他的下巴,笑道:“以身传教,胜读百卷书。我来教你。”闻静思心中一惊,半声惊叫出口,半声没入萧韫曦的口中。他来不及防范躲闪,口中陡然闯入湿热的舌头,舔舐吸吮,放肆至极。萧韫曦一手揽着闻静思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姿态强硬,不容反抗。感觉闻静思僵硬的背脊慢慢放松,原本推拒的双手如今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一双惶恐的眸子渐渐合上。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口中是无可比拟的甘甜,怀中是无与伦比的满足,仿佛这些年一直期待着今天,他的双臂终于抱住了愿望。此刻,萧韫曦的脑中清明一片,往日对闻静思的爱护一瞬间有了最强力的理由。他一直追求的权力,期望掌握的天下,其实就是为了现在左手握住右手的方寸之地。

一吻毕,闻静思满脸羞红低下头。萧韫曦仰天长笑,笑出了眼泪,他双腿一夹马腹,高喝一声,拥着闻静思纵马疾驰出密林,在宽广的平地上飞奔。看着近处的潺潺溪水,远方的巍峨行宫,身边是愿意陪伴一生之人,两人一时都有身处世外桃源之感,祈望这一刻能天长地久,人心能亘古不变。

第二日闻静思没有外出,陪着父亲在小院中和史传芳烹茶闲聊。两人的话题从宗维压下北地暴雪成灾的折子,到太子欲插手吏部事务,屡屡献计上折,皇帝都无动于衷。从萧韫曦接管户部以来大力节俭各项开支,为朝廷省下数十万两白银,到上个月他巡查京城外军营的防御工事,发现种种纰漏,层层上查,揪出来的责任官员是宗维门下学生。最后聊到了两人的家事,史传芳看着给红泥小炉添加橄榄碳的闻静思,不无羡慕地道:“仲优,我与你这些年斗智斗勇,可谓各有胜负。若是君儿和你家静思比,难赢一筹啊。”

闻允休脸上并没有一丝自豪之色,反而有些担忧。“逸君是个好孩子,为人处事十分成熟,接人待物也极有分寸。思儿一心向学,阅历还是欠缺了不少,办起事来,比逸君差了不止一等。虽说相差三岁,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明白,三年过后也赶不上现在的逸君。”

史传芳苦笑着摆摆手,道:“逸君做起事来还算对得起我这张老脸,可是易冲动,不够慎重。不怕在你面前揭他的底,上个月居然说要迎娶一名椒兰阁的琴师回来做男妻,真是气得我将他狠狠打了一顿。”

闻静思心中一跳,舀水入壶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洒出壶外。闻允休倒是吃了一惊,膛目结舌道:“还有这事?”

史传芳将茶盏中冰冷的剩茶泼在地上,叹气道:“本朝男风不盛,也不大禁。我自认对此事宽容体谅,逸君要娶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做妻,只要两情相悦,无愧于心,我就算拼了老脸也愿替他下聘。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逸君要娶椒兰阁的人,何止是我一张老脸,整个史家的颜面都要毁在他的手上。”

闻允休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一下又一下。闻静思的心也不禁跟着节奏越跳越快,双耳竖起,紧张地等待父亲的回话。闻允休沉吟片刻才道:“这事确实棘手,难怪这段日子你上朝下朝没个好脸色。你打算如何处置?”

史传芳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鼻梁道:“他们正在兴头上,油盐不进,谁劝都没用,也只能放着。过个几年,等他们相处乏味,情爱淡了,再将那男子赎出来,赠一笔金银让他远离京城,自行谋生。”

闻允休点点头,忽然朝儿子道:“思儿,你如何看这事?”

闻静思不妨父亲这样来问自己,骤然一惊,看了一眼父亲,又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开口涩声道:“不瞒父亲和史伯伯,史大哥的心上人,我偶然见过一次,琴弹得好,也懂礼贴心。史大哥喜爱他,或许是看中他的不做作。”说到此处,闻静思掐了掐掌心又道:“私以为,身为世家子弟,不能只依仗自己的喜好,更要顾全大局。史伯伯和父亲不愿和宗赵两家同流合污,欺上瞒下,所作所为更不能成为对方的把柄,不仅自家人的双眼看着,朝廷那么多双眼睛也都会盯着。我若是那人,必不愿对方为了一己之欲,一时之欢,置家族颜面与名誉不顾。相爱未必要相守,成全一片忠孝之心,也是功德善事。”

史传芳垂眸若有所思。闻允休深深地盯着儿子,思考他的一字一句,瞥了眼水壶,忽然道:“水煮老了。”

闻静思如梦初醒,“啊”了一声伸手去握壶柄,那壶柄烧得滚烫,他的手一触就离,还是烫得几处通红。闻允休叹了口气,道:“镇定些。”用布巾抱住壶柄,端离了炉火。

闻静思捧着烫伤的手,怔怔地看着灰白的橄榄碳燃烧出幽蓝的火焰,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萧韫曦虽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并不打算付诸于行弄得人尽皆知,依然神色如常,行止照旧。在之后的几天里,他未曾找过闻静思,直到狩猎的最后一日,才从表兄凌云口中得知,史逸君出了事,几乎丧命,闻静思已经先一步回京城探望。萧韫曦按耐下心中的担忧,随同父皇的仪队一起回了京。

闻静思单人快马到达史家时,已是傍晚时分。角门的杂役见是他,连忙上前来牵马。闻静思问起史逸君的情况,杂役只推说不可多言主人之事,只好跟着前来引路的婢女快步进入内院。史逸君的小院门前围了几个人,闻静思依稀认得哭啼的妇人是他的母亲,劝说安慰的是他的二舅,愁眉苦脸来回踱步的是他的小叔叔。那妇人见闻静思来,激动地上前两步抓住他,哀声央求道:“闻家公子,平素君儿和你亲近,你帮着劝劝,千万别叫他想不开。你的话或许他还能听些,我这个做娘的是不指望了。”说罢又哀哀恸哭。

闻静思满心无奈,只好细心安抚了片刻,史家主母才在二弟的劝说下和小叔一起远离了小院。闻静思一心担忧史逸君,好言好语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他出声响应,情急之下走到窗户前,五指抓开了窗上的绢纱,紧紧扣在窗花上。幸好窗户不曾闩紧,他用力推拉了几下,窗内发出一阵“喀拉”的断裂声,竟被他拉了开来。只见史逸君就瘫坐在窗下书台的椅子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双目通红,满脸泪迹,怔怔地看过来,好一会才认出人,嗓音嘶哑地唤道:“静思。”

闻静思料想不到平日衣冠楚楚,注重仪表的人竟会有如此落拓的摸样,心里不禁也难过起来。提起衣摆从窗户外爬了进去,站在他身旁,伸手覆上他的肩膀。史逸君的目光透过院中花木,落在绯红的天际,右手重重的叩击在胸膛上,哽咽道:“静思,我这里,我这里,痛啊。”

闻静思被他的哀苦所染,双目含泪道:“我知道,史大哥,清涟是个好人。”

史逸君一锤锤敲在胸前,仿佛这样便能抵消些许心头的苦闷。“他何止是个好人,他那么善良,那么贴心。他们怎么忍心拆散我们……”史逸君喃喃地回忆着两人画舫上初相识,城外清凉寺祈福巧遇,菊园赏花谈心,红绡帐中鸳鸯眠,玉兰树下定三生,直到昨夜两人投宿相邻城镇的客栈,二舅带着人马追到门外,两人惊慌失措中,清涟看不清路一脚踏空,滚落楼梯摔断了脖子,就此香消玉断。

闻静思静静地揽着他的肩膀,听他一遍又一遍地控诉母亲舅舅的狠毒,一遍又一遍的自责自己的冲动,心中也充满了惆怅之情。那秀丽男子仿佛还在自己面前,伸着两指捏了葡萄,笑得一脸狡黠,仅仅半个月,就断送了鲜活的生命。相爱之人,就此阴阳永隔。悲伤之人在悲伤之中又哪里听得下善意的劝言,闻静思只得轻声道:“史大哥,清涟在九泉之下必不愿意你日日为他痛苦,就此消沉。人活着,一生之中,不能只有爱情啊。”

史逸君含着泪低低笑了几声,捂住了眼睛,再也不说话。

闻静思从史逸君房中出来时,已是灯火通明。史传芳的马车也到了家,他站在院门前,眼底的担忧与气恼在灯火下分外明显。闻静思上前致礼道:“伯父,史大哥已经睡下了。”

史传芳长长叹了口气,神色疲倦道:“好!好!伯父欠你一个人情。”

闻静思敛眉垂首道:“这是晚辈的分内之事,伯父客气了。伯父可否听晚辈一句,清涟虽然出身风尘,也是史大哥的心上人。如今尸首暂时放置在别院,看在史大哥痴情一片,清涟又无辜枉死的份上,请务必厚葬。”

史传芳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人死为大。伯父答应你,就依君儿之妾的规格葬在别院的后山罢。”

闻静思心中松了口气,颔首道:“静思替清涟谢过伯父了。伯父若信得过晚辈,这事可否交给晚辈处置?”

史传芳虽答应了闻静思厚葬的请求,心中也不得不烦恼,世家之主如何为一个优伶男娼处理后事,听闻静思这样要求,既感动又感慨,摇着头叹道:“君儿幸亏有你,我这个做父亲的,真不知如何出面。”

闻静思将清涟的后事揽了下来,是他对史逸君的承诺。牵着马走出史家大门,闻静思的心十分沉重。史传芳对清涟的态度,作为一个世族高官,已是极为宽容仁厚。若父亲知道自己也如史逸君这般,将满腔爱意投注于一个男人身上,即便身份如何尊贵,也是同样的失望与悲伤。

闻静思正低头走路,不妨前面跑来一个青衣杂役,拱手作揖道:“我家公子有请。”

闻静思随着他的手抬头去看,一顶蓝布小轿立在幽暗的街边,仆从手中的红灯笼照得一地红光。闻静思点点头,裹紧了外衣走上前去。那杂役恭敬地在前方照路,轻手解开轿帘,露出萧韫曦一张模糊的脸来。他的到来,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闻静思紧紧地握了上去,矮身钻入轿内,坐在萧韫曦身侧。暖意从两人相触的手臂传至胸口,闻静思这才觉得一身的疲惫刹那间涌现出来,又在一瞬间洗濯干净。小轿被稳稳地抬起,晃晃悠悠地缓慢前进。闻静思不知道萧韫曦要去往哪里,只知道身边有他,便可以无所畏惧。他断断续续地讲述史逸君和清涟的事,萧韫曦一言不发,偶尔淡淡地“嗯”一声,说到清涟枉死他乡,更是轻轻握住闻静思的手。十指相扣,仿佛有无形的勇气从这简单的安慰中传递过来,闻静思舒展了双眉,全身放松下来。一片昏暗之中,萧韫曦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静思,你信不信,有些人的爱意,生死不能移,贵贱不能分,男女不能舍,远近不能屈?”

闻静思几乎是不加思索,笑着轻声道:“我相信。”

萧韫曦短促的笑了一声,拍拍掌中闻静思的手背,道:“这就好。”

史传芳将清涟的后事托付给闻静思,自然也给了他调用史家钱财的权力。清涟的葬礼不能风光厚葬,闻静思也希望能办得体面,不负史逸君一片深情。他向账房支了笔银两,购置了寿衣,棺木,蜡烛,冥纸等用物,请来清凉寺的和尚连做七天法事。又吩咐婢女给清涟净身绾发着衣,问过史逸君后,将那块玉佩与翠玉戒指作为陪葬,戴在清涟身上。棺中另外放了一叠两人往来的书信,清涟喜爱的若干器物。过了头七,便下葬于史家在城郊别院的后山中。葬礼的用物精美贵重,场面却十分简单,除了神情麻木的史逸君和担忧的长姐,史家没有一个长辈出席。墓碑按史逸君的要求刻下“亡妻”二字,连同史逸君的爱恋一同沉在泥土深处。

闻静思处理完清涟的丧事,不到一个月,便等来了皇上处置伯父的消息。闻叙义虽不是主犯,但有推举失查之过,官降一级,外放至殷州为官。而卢敏,则人证物证俱全,被判了缴出赃银,削去官职,入狱三年,永不录用。两人判得都不重,甚至没有深入调查是否有其他官员涉案。大多数朝臣都以为皇帝是看在两人背后的势力而刻意为之,但闻静思却清楚,萧韫曦既然插手此事,定然不会那么简单。

腊月初八,闻叙义一家人收拾好行囊,在吏部交出官印,领了上任文书,带着妻子儿女去往他乡,闻允休携儿女在城外为兄长送行。正午回到家时,萧韫曦刚刚在闻静思的小院中坐下。自从狩猎以来,萧韫曦待他不再是如从前那般回避。得了空闲,时常来他小院静坐片刻,饮两杯淡茶,吃些小点,随意聊几句天南海北,或邀他过长明宫,赏新得的名贵花木,又或换上朴素的衣衫骑了马往城外农庄散心。闻静思对他的转变,既有欢喜,又有担忧。太子召见时,偶尔会提到两人来往之事,却并不显露出任何的不满,他仍是倍加小心地应对。今日虽然惊讶他的到来,却也有机会问清卢敏贪案一事。果然,一问之下,萧韫曦意味深长地道:“卢敏虽然是宗维的门生,但是素来谨慎,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贪那么多,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卢惠答应了我,协助我查明此事。宗维为了扳倒你伯父,牺牲门下一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他手下的人只会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只要时机一到,策反一二个为我所用,查出宗维的底细,不是难事。”

闻静思心中微惊,担忧道:“我知道殿下深谋远略,但这事非一日之功,需要长远之计,殿下千万要小心啊。”

萧韫曦淡淡一笑,起身踱步至花丛中,问道:“父皇将你伯父调出京城,他没有责怪你办事不力吧?”

闻静思想起伯父心有不甘,又不得不遣闻晗来谢自己,摇摇头道:“在哪里为官都是一样,远离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焉知非福?还要谢过殿下相救之恩。”

萧韫曦“哦”了一声,伸手攀着支梅花,凑上前嗅了嗅,又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并不想在京城为官?”

闻静思如实道:“在京城,虽能上达天听,但人才济济,所奏之策,未必能被圣上所用。若在地方为官,或许能说服知府,惠及每一个百姓。”

萧韫曦挑眉笑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远在千里为官,你舍得下老父弟妹?舍得下我?”

闻静思对他越来越爱满口胡言无奈之极,脸色微红,垂下目光道:“舍不得又能如何,总不能为了这个放弃理想抱负。后年要开科举,我想试一试,趁着大好年华,搏上一搏,才不枉数年苦读。”

萧韫曦摇摇头,将手上的梅枝折下来,盯着淡黄色的梅蕊道:“有宗维主持科举,闻史两家的人不要说中头甲,就是二榜也不会有名。任年教了你那么多年,对你的字早已熟识,你连会试都进不了。唯一的办法,只有换主考。”他见闻静思神色黯然,顿了顿,神色玩味接着道:“不考科举也未必不能做官。要么你为太子出谋划策,立下功劳,在他登基之后论功行赏,挣一个官位。要么待我封王,邀你为入幕之宾,去我的封地,干一番大事,闯一片天下。”

闻静思淡淡一笑,道:“看似殿下给我指了两条明路,可这两条都是死路。”

萧韫曦嗤笑道:“我哪里像那种狠心人,你说说看。”

闻静思正色道:“殿下知我甚深,太子麾下便不多说了。至于殿下的入幕之宾,一我年轻才识浅薄,不足以跟随殿下,二我无功无劳,不足以服众,殿下若待我与众不同,恐怕只会招来不满,于殿下于我都不是好事。殿下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明白孰重孰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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