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沉碧玉(包子)上——白眉煮酒
白眉煮酒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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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静思尚未经历男事,自然听不出话中荤意,只是尴尬地笑道:“史大哥爱重公子,哪里舍得。”

清涟一愣,稍稍收敛了笑容,盯着他道:“逸君说的果然不错,闻公子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一颗慈惠之心。”

他二人低声谈笑,自成方圆。萧韫曦虽与卢惠议事,也分了半颗心在这边,闻静思的一动一静,一颦一笑尽收眼底,见他二人聊得投机,心中虽有些不痛快,也并未露在脸上分毫。卢惠得了萧韫曦的承诺,心中一片安定,扬声请景玉唤来辛夷。进来的女子略施粉黛,一身素白的深衣,跪坐在萧韫曦案前,轻手执起酒杯恭敬地递上。

卢惠满脸笑意地道:“贵人,此女不似清涟芷英多年侍人,尚未在阁中挂牌,十分干净。今夜若能承得贵人赐露,乃三生有幸之事。”

卢惠说此话并不避人,清涟自然听见了,慢慢收了笑容,敛下眼帘,遮住一片愁苦之色。闻静思看他这副摸样,心中顿生怜悯之情,开口道:“未侍人的自然清白,可侍人多年的也未必就是不干净。虽有话道‘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可入阁买笑的公子,见异思迁,不肯如一,今日喜欢牡丹,明日喜欢芍药,头顶着烟花盟主的风流名号,又怎会是心善身洁之辈呢?”

闻静思这几句话意在开导清涟,清涟从未听人反过来指责恩客不对,睁大了双眼抿嘴浅笑不语。萧韫曦听入心中,如雷炸耳,震彻胸膛,仿佛那一字一句都是说给自己听。卢惠脸色更差,心里直骂闻静思添乱,刚要出口斥责,萧韫曦却挺直了腰背,怒目而视,厉声道:“照你这说法,来此处寻欢之人,一夜御数女之人,岂不是和娼女支一般腌臜不堪?”

帝王坐拥三千佳丽,甚少独宠一人。萧韫曦这样身份之人,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意有所指。闻静思骤然意会,脸上血色尽退,不敢接口。萧韫曦看他神态惶恐,心下一叹,口中却不放过,肃声斥道:“滚出去!”

闻静思如蒙大赦,松了口气,缓缓向他叩拜下去。礼毕,扯了清涟起身,拉着他的手快步走出门外。萧韫曦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额上青筋突突跳痛,心中的气恼,疑惑,不甘再也压制不下,一掌伸出,掀翻了整张条案。闻静思听见身后巨响,闭了闭酸痛的眼睛走得更快,直到椒阁清涟住处,才回身道:“你今晚就不要去了,以后也尽量少侍人。史大哥心上有你,必定不愿你糟蹋自己。”

清涟淡淡地“嗯”了一声,担心道:“你今日得罪的那位公子,似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要紧么?不如让逸君想个办法?”

闻静思心中发苦,想起萧韫曦满是怒意的双眼,难过之极,勉强笑道:“他待人严厉,却是公正。我回去好好赔礼请罪,他定会慢慢消气的。”不想再提萧韫曦,便转了话题道:“你久在此地,史大哥可有办法救你出去?”

清涟微微一愣,笑得甜蜜,看左右无人,柔声道:“再过几日,逸君的父亲要跟随皇上狩猎,逸君便借这机会将我赎出来。我们商量好了,离开京城,去殷州谋生。”

闻静思见他说起将来,满面憧憬之色,不由羡慕起来,心中益发苦闷,涩声道:“这样也好,代我向史大哥道喜了。”

走出椒兰阁大门,已是子夜时分。全城笼罩在沉沉夜色之下,只有花街灯火熠熠,光彩照人。闻静思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凉风习习,秋月无边。万籁俱寂时,不禁要去猜测,萧韫曦现在是听芷英唱曲,还是拥着那女子一夜春宵?心中任凭如何痛苦难熬,面上渐渐沉静下来,只留一抹郁色浮在眼底。

第五章:碧水东流至此回

月至中天,街道一片幽静。闻静思踏月而归,从角门进了家,守门的老仆一边为他提灯照路,一边答话。诸如:二老爷招待了史大人用晚膳,长谈至亥时史大人才回去,子时前又吃了宵夜,现在估计还在写折子。二公子晚膳后出门游玩,亥时三刻才回到家。三公子读书到戌时一刻,陪小姐玩了一会儿,现在两人已经睡下了。闻静思回到自己小院内,觉得不放心,又走到父亲卧房门前。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纸照在地上,绘出一张浓重的剪影图样。他敲响门,走了进去。

闻允休刚净完手脸准备就寝,见儿子来问安,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闻静思避开史逸君与清涟的情意,将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闻允休刚开始还听不出有异,听到后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神情怪异地问道:“你真的当着殿下的面这样说?”

闻静思满脸惶恐,点头道:“父亲,我跟他好好认错,他会不会再也不理我?”

闻允休拍拍儿子的肩以示安抚,叹道:“他骂你,那是应该。他不骂你,卢惠背后添油加醋告上去,你得罪的就不止殿下一人。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不能说出口。你的一言一行不止是你一人,往后更是代表着整个闻家。三思而后行,你要做得比弟妹们更好才是。仁善之心不能失,防范之心不可无,整个朝廷,多少只眼睛盯着我们,今日殿下揭过此事,他日未必能掩饰你的错处。殿下那里,你好好去认错,他不是气量狭小之人。”

闻静思总算安下心来,又问道:“卢惠找殿下救兄长,殿下似乎答应下来,那伯父会不会也安好?”

闻允休沉下脸色,思考片刻后才道:“宗太师有意为之,结果难以预料。”

闻静思道:“我问过殿下此事,他说狩猎时我若赢了他,就会替伯父在御前求情。”

闻允休双眉一扬,诧异道:“真有此事?”见儿子点头,不可思议道:“这么简单便答应了你,真是奇事。”

闻静思看着父亲愈发疲惫的面容,站起身来道:“殿下是君子,一诺千金,不管其意在何方,总不会失言的。父亲早些歇息罢,我回去了。”

闻允休的目光随着长子的身影退至门边,逐渐深沉下来,心底的疑惑越来越大,如同不安一般,紧紧攥着他做为父亲的一颗心。

闻静思出了父亲的房门,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转去了澡房。守夜的仆人手脚勤快地烧了热水,伺候他洗浴。闻静思将身子泡至脖颈,脑中一会儿是萧韫曦的斥骂,一会儿是父亲的训导,交织紊乱,难以理清。他匆匆洗净身体,擦拭干爽,穿上侍女备下的亵服,披上外袍,走出澡房。卧房内早已点了蜡烛,他推门而入,插上门闩,转过隔门,乍见萧韫曦坐在床边看过来,吃了一惊,略略定神,便提袍要跪拜请罪。萧韫曦却挥手肃声道:“免了,你给我过来!”

闻静思只好硬着头皮快步走到他面前,萧韫曦不多旁言,直接道:“我倒是不知你在椒兰阁有那么多熟人,迎客的女子也就罢了,连男子也熟稔得很,与你所言之意哪里有半点相符?”

闻静思不料他先提此事,便如实道:“殿下,此前我想请史大哥替我送信,一路尾随至椒兰阁,遇见了碧卿,得她带路,在清涟房中见到了史大哥。这两人都是一面之缘,并不算真的相识。”

萧韫曦挑眉道:“你带走那男子做什么?”

闻静思犹豫片刻才道:“我怕卢公子要清涟服侍。”

萧韫曦冷笑道:“他琴弹得好,你看上了?”

闻静思连忙摇头道:“他是史大哥的心上人。”

萧韫曦怪道:“史逸君连这个都告诉你?”

闻静思淡淡一笑,神情有些落寞,轻声道:“清涟腰上的玉佩是史大哥十五岁的生辰贺礼,右手的翠玉戒指是史大哥从不离身之物。除了心中至爱,又有谁值得相赠?”

萧韫曦盯着闻静思的双眼,似笑非笑:“说不定是那清涟设下赌局赢来的,我心爱的匕首不也被你要去了么?”见闻静思忽然红了脸,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也难说,史逸君若心里无他,又怎会以这两样做彩头。”

闻静思心头一跳,垂下头去,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萧韫曦这无意的一句话令他欣喜若狂,却不能表露分毫,努力压下鼻腔泛起的酸意,眨着双眼逼去眼底的雾气。萧韫曦在一片黯淡的昏黄中看不清闻静思的表情,抬起下巴向身前一点道:“你坐。”看他正襟危坐在妆台前的鼓凳上,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我知道你最后了悟我的意思,便做个教训,就此罢了。卢惠有求于我,也不会到处张扬。细想你的话,似有几分歪理,不过这些话只能自己想想,以后再不要说出口。”

闻静思轻声应道:“这次是我一时冲动,做错了事,今后再也不会了。”

萧韫曦伸手按了按酸痛的肩膀,又扭动脖子消除疲劳,道:“这就好。你家澡房在哪儿?我今夜宿你这儿了。”

闻静思“啊”了一声,连忙起身去翻衣柜,口中试探道:“殿下没有在椒兰阁洗浴么?”

萧韫曦盯着闻静思的背影,自嘲道:“有你前面的一番话,我哪里敢多待半刻。往后你做了御史言官,我岂不是要被你参个够?”

闻静思轻笑出声,捧着亵衣亵裤走过来道:“这衣裳是上个月新裁的,我还未着过,殿下穿或许小了些。”

萧韫曦站起来边跟他向外走,边调笑道:“新旧都无妨,最是美人香。”

闻静思让仆人又烧了热水,伺候萧韫曦沐洗完毕,亲手铺好被褥,待他躺下,又放好床帐,吹熄了烛火,柔声道:“殿下劳累一天,快睡罢,晚上有事叫我就好。”说罢,不管萧韫曦的呼喊,抱过一床薄被,转身走进邻间的书房,躺上矮榻,和衣而眠。

次日正逢休沐,清晨的天色有些阴沉。

萧韫曦一觉睡到近巳时,闻静思早已起来,吃过早膳,正在读书,听到房中的动静,便叫侍女端来热水,亲手侍奉他穿衣梳洗。萧韫曦对昨晚之事一字不提,随意喝了一碗豆粥,吃下两块糕饼,尝了三四样小菜,就放下牙筷,让闻静思带路,去闻允休的书房商议事务。闻允休正陪着女儿在小院中喂兔子,见萧韫曦来到,还未开口,小女孩儿“噌”地站起身,丢下手中的萝卜,跑到闻静思身边,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道:“大哥,你快跟我来。”使劲将他往院外拖。闻静思抵不过她,只好无奈地跟着她走。眼看就要跨过院门,不料闻静心忽然回头,朝萧韫曦做了个大大的鬼脸。萧韫曦一愣,意会过来,当场笑得几乎岔了气。闻允休也没憋住,笑得弯下腰去。过了片刻,闻允休才致礼道:“小女尚幼,不懂礼仪,殿下勿怪。”

萧韫曦摆摆手,装做不在意地自嘲道:“这丫头还记恨我呐。你家儿女除了静思,竟是个个都不待见我,我真的那么招人厌?”

闻允休边将他迎入书房,边劝慰道:“臣平常事忙,无法照顾儿女,思儿身为长兄,自然多担待一些。说实话,小女几乎是思儿看着长大,对这个大哥也最为依赖。”

萧韫曦恍然大悟道:“难怪!别人都是长女为母,你家却是长兄为母了。静思个性温良,确实再适合不过。”

两人相看一眼,各自朗声大笑。

九月初,两个皇子在百卷斋的课业已教授完毕,闻静思也搬回了家。本以为侍读这一名号成了空,不料萧文晟依然隔三差五将他宣召入东宫,或让他伺候笔墨,调弄颜料,或让他捡拾箭矢,奉剑以待。虽然不再有戒尺之痛,却也明白了萧文晟的意思:即便不在百卷斋,他闻静思依然是他的侍读。

九月底,萧佑安便带着皇室宗亲和十数个心腹朝臣入驻河西围场。皇帝一走,主审卢敏贪赃一案的三司便停滞下来。

闻静思第二次来此处,时隔七年,依然记得当初萧韫曦将自己从虎口救下,温声安抚。当日年幼的情意,如今回想起来,添了几分豆蔻年华的亲密,与情窦初开的苦涩。

狩猎前两日,闻静思没有跟着父亲去围场,只在行宫内的武场练习射艺。他这些年刻苦读书,虽然下午由太子太师,羽林大将军教授骑射、兵法与剑术,毕竟心不在武,生疏不少。这半个月的苦练,也能十有九中。

到了第三日,萧韫曦一早就派人来请。闻静思换上宝蓝底银白纹样的骑装,背上长弓与箭袋,牵过坐骑来到萧韫曦的院前。萧韫曦一身暗红色劲装,胸前以金丝与孔雀羽绣了五爪龙纹,衬得他神采飞扬,异常夺目。见闻静思道来,挑眉道:“先去暖暖身,打几只野味,让凌小将军先烤了当下酒菜,我们再来比试。”

两人纵马驰骋于林中,阳光投下斑驳的光影,眼前明暗交替,仿佛昔日与今朝。

萧韫曦大小不忌,见了就射,闻静思却很少开弓,兔子狸猫之类的弱小更是看都不看。萧韫曦不由笑道:“静思果真是英雄年少,只取虎狼之辈,小的还看不上眼。”

闻静思抿嘴一笑,并不接话。过得一个时辰,两人停下马,一边唤来仆人清点猎物,捆好送至凌云处,一边吃了几块糕点,喝下半囊清水。萧韫曦见闻静思休息已毕,一踢马腹,率先跑向武场。

站在靶前一百步远处,仿佛回到了七年前与萧韫曦比试射艺。如今也是一样,共用一张长弓,一袋羽箭,十二支为限,一百步远。不同的是他手上的每一支箭都是救伯父出来的期望,他的心跳得很快,握紧缰绳的手心沁出汗水来。萧韫曦看出他的紧张不安,安抚道:“你尽力就是,其余的我心中有数。只是我赢了你,你便答应我三个要求,如何?”

闻静思不解其意,刚要张口去问,萧韫曦已经将箭搭上弓弦,射出了第一支箭。这一场比试不是“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的壮烈,不是“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的旖旎,不是“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的相思,不是“寂寞芳菲暗度,岁华如箭堪惊”的沧桑,而是带了份官场上利益的交换,与人情世故的较量。

闻静思最终以一箭落败。萧韫曦朗声长笑,看着他双目怔怔,汗湿的鬓发贴在颊边,咬着唇不言不语,一点皓齿露出唇缝,红白相间,分外好看。心中一动,宽慰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闻静思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喃喃道:“殿下真的肯帮我?”

萧韫曦挑眉道:“我不逼着你,你会全力以赴?”又道:“我赢过你,是不是该给个彩头?上一回投壶你要去了我的金匕首,这一次是不是该还个等分的?”

闻静思终是安下心来,笑道:“殿下看中我屋中什么?尽管拿去。”

萧韫曦轻哼一声道:“你屋中那些,本皇子还看不上眼。不如……”眼珠子一转,笑着凑近闻静思耳边,轻声道:“我赠美人金错刀,美人还我点绛唇!”

闻静思双眉微蹙看着他,神情茫然,像是听不懂他的意思。见萧韫曦伸手一指双唇,倒抽了口气,双目圆睁,一张白净的脸骤然通红,无措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萧韫曦笑嘻嘻地道:“怎么?我的金匕首还换不来你轻轻一吻?”

闻静思心头一颤,握了握手中的弓,眼睛四处一瞟,轻声道:“在这里?”

萧韫曦缩唇一声长啸,白兔从靶场边慢跑而来,他翻身骑上,伸手朝闻静思示意。闻静思将弓丢给侍卫,用力握紧面前的手,踩上马蹬,跨坐在萧韫曦身前。未及坐稳,便听身后一声清喝,白兔缓缓跑动起来。闻静思双手抓紧马鞍,身前是一片密林,身后是萧韫曦宽阔温暖的胸膛,心中激动,不安,期待,惧怕,痛苦,五味陈杂,不辨轻重。

萧韫曦策马入了密林,奔跑到无人之处停下来,道:“这里还算幽静,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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