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下——河汉
河汉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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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瑜对于生母的离世还不大明白,聂咏姬本来就很少带他,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碰都不怎么碰他,但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聂咏姬死后,夏瑜那段时间的精神总是不太好,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眼见着小脸都瘦了一圈。

荆鸿很是心疼,经常哄着抱着,即便有政务要处理,也是先安顿好他再做事。夏渊也着急,这份着急中又多了几分歉疚。

他从红楠口中得知,聂咏姬对夏瑜不闻不问,有时甚至一天都不给孩子送些吃的,衣裳增减也从不上心,以至于夏瑜堂堂一个皇长子,能穿上身的衣裳少之又少,许多都已经短得露胳膊露腿,若不是这孩子体质还算不错,恐怕早就患病夭折了。

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住的什么破院子,穿的什么旧衣服,夏渊气得眼眶发红,恨不得把聂咏姬掘出来鞭尸。这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如何狠得下心这般对他!

夏瑜现下两岁多,因为没人教导,会说的话很少,不过他个性很讨喜,生母的冷漠和排斥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见到有人逗他,还是很爱笑。

夏渊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吃的用的都给孩子送了去,荆鸿也寸步不离地哄了好几天,夏瑜一下子从没人要的小可怜变成了金贵无比的大宝贝,他自己都觉得高兴得不得了,慢慢的也有精神了,食量蹭蹭蹭地涨上去,很快就吃出了双下巴。

这天夏渊在房里批着折子,荆鸿原本也有事情要处理,但小太子缠他缠得紧,最后干脆就把事情搁下了,专心陪他玩。

夏瑜站在他面前,小手在身上翻翻找找。

荆鸿问:“瑜儿,你在找什么?”

夏瑜从怀里翻出一个小香囊,捂在自己鼻子下面嗅嗅,又趴到荆鸿身上嗅嗅:“鸡糊……香香啊……”

知道这孩子的意思是他与这香囊的气味一样,荆鸿宠溺地摸摸他的脑袋:“嗯,这是鸡糊送给你的,把它带在瑜儿身边,就好像鸡糊在瑜儿身边。”

夏瑜又献宝一样伸出手腕,藕节般的手腕上圈了一圈红绳,绳子上缀了一只小金虎。

荆鸿笑道:“这是你父皇亲手给你做的。”

夏瑜转头看向他爹,再回头看看这只小金虎,磕磕巴巴道:“丑……丑猫猫啊……”

啪!那边夏渊摔了毛笔。

这孩子怎么回事!荆鸿送的就“香”,他送的就“丑”吗?

夏渊走过来蹲下身,在儿子的小脑瓜上轻轻弹了下:“你还敢嫌弃?这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跟着我念,大、老、虎!”

夏瑜犟得很,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丑……猫……猫……”

夏渊:“……”

夏瑜看他爹表情阴沉,赶紧讨好地撅着嘴去亲小金虎:“丑猫猫……木啊木啊……”

夏渊被他傻乎乎的模样气笑了,决定不跟他计较这个,把他抱起来,指着荆鸿说:“这不是鸡糊,叫师父。”

夏瑜老老实实跟着说:“叫师虎……”

夏渊摇头:“叫,师父。”

“叫师虎。”

“不是叫师虎,是师父。”

“狮狮虎。”

“师父!”

“鸡糊!”

夏渊崩溃了。

荆鸿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78章:灯下情

正月十三,又下了场大雪。

边关来报,蒙秦和越齐在瓯脱战得不可开交,夏渊看了心里很是舒畅。而且荆鸿也在这个折子上做了批注,说不出十日,越齐使者必来造访,可做结盟准备。

荆鸿都这么说了,夏渊自然深信不疑,越齐虽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国家,但一想到可以跟那个处处算计他的蒙秦王正面交锋,把有生以来的恩怨统统做个了断,他就热血沸腾。

按照华晋的习俗,正月十五要上灯,夏渊处理完手头的事情,闲着无聊,趁着心情好,想扎个花灯给瑜儿玩玩。

之前从蔗溪带回的机关小鸡,瑜儿确实很喜欢,不过只玩了三天就坏了,上好的雕花木上全是这孩子啃的小牙印。小孩子玩东西很费,夏渊知道自己给他做的花灯肯定也不长久,可他还是愿意为他多做些事,让他多开心一些。

对瑜儿他始终有种负疚感,他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孩子最需要的时候保护好他,所以总是想着要弥补。这让他有些理解了荆鸿当初对他的心思,那种不计回报的付出,除了血缘天性以外,大概也只有深深的愧悔和良知的折磨能让人做到了。

花灯做成什么样呢?做成老虎的样子吧,这次要做个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老虎,省得这孩子整天指着手腕上的小金虎喊“丑猫猫”。

每年宫里都会请不少扎灯的师傅,夏渊决定找一个师傅来教教他。

用竹篾做了骨架,削了四段细木桩做轱辘,描画,剪纸……扎灯师傅教得满头大汗,既不能过分插手让皇上失了自己动手的成就感,又不能放手让他乱做一气弄出个四不像,好在夏渊不像做小金虎时那么笨拙了,做到后来倒也有模有样。

这一忙就忙到了傍晚,荆鸿带着瑜儿来的时候,就看到堂堂九五之尊牵着个老虎灯来回走,呆头呆脑的小老虎瞪着一双愣愣的大眼睛,骨碌碌滚过来,骨碌碌滚过去。

瑜儿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迈着小短腿跑到老虎灯跟前,蹲下来戳戳这里戳戳那里。

夏渊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做的!”

荆鸿仔细看看,纸上的浆糊还没干透,做工略有些粗糙,其他都很不错,他笑道:“陛下好手艺,这次瑜儿不会认错了,老虎,绝对是老虎。”

瑜儿很配合地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老虎……啊呜……”

夏渊刮刮他的鼻子:“臭小子,你要再敢嫌弃我就揍你!”

瑜儿咧着嘴笑。

还有两天才上灯,夏渊怕瑜儿这就玩坏了,于是把老虎灯收到柜子里,只留了四个轱辘在手上,轱辘削得还不够光滑,他拆下来接着打磨。

瑜儿见不着老虎,有点急了,扯着他的衣角问:“老虎……躲猫猫吗?”

夏渊不想他惦记,赶紧岔开话题,耸耸鼻子道:“荆鸿你带了什么来?好香啊。”

果然,一听到吃的瑜儿就把头扭了过去。

“刚炸好的酥豆腐,昨天你说想吃,我就多做了点。”荆鸿打开食盒,里面是炸得金灿灿的酥豆腐,还有一碟酱料。

“你做的?哎呀看着就好吃。”

夏渊把打磨好的轱辘收起来,急吼吼地去吃豆腐,荆鸿的手艺很好,这豆腐比他以前吃的都要香,酱料的口味也正好,夏渊吃着就舍不得丢手。

瑜儿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奈何他人太小够不到桌子,便张着手臂要荆鸿抱。

荆鸿抱起他,拿小勺舀了点嫩豆腐芯,沾了点酱料喂他。

瑜儿吃得津津有味,刚吞下去就“啊啊”地还要吃。

荆鸿又把食盒下层的饭菜摆出来,夏渊扫了眼,都是他爱吃的。

夏渊问:“你不吃吗?”

荆鸿:“我在户部吃过了。”

“又去户部了啊,大过年的,你就让自己歇歇吧,我就是想让你好好休息,才把任你为司徒的旨意延到年后再公布的,到时候兵部和户部都归你管,有你操心的。”

“也就忙这两天了,战后比较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也多,总要把他们安置好。”

“好吧,随你,别让自己太累就行了,后面还有场硬仗要打呢。”

瑜儿眼巴巴地看着他父皇夹起一整条酥豆腐往嘴里送,馋得不行,小嘴凑到他筷子旁边撅着:“烫,吹吹啊……”

说是要帮他吹,其实就是想让他喂自己一口。

夏渊故意留了一小块在筷子上逗他。

“陛下……”

“嗯?”夏渊让小豆腐块在瑜儿面前绕了几圈,看他的小脑袋也跟着转了几圈。

“把安庆王放了吧。”

夏渊的手一顿,瑜儿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豆腐。

瑜儿吧嗒吧嗒吃着,嘴角沾了好些酱汁,夏渊给他擦擦嘴,冷声道:“他那时候可是想要抢我的皇位啊,就这么放了他?”

“兵部有不少人曾是他的势力,有他协助的话,整肃起来应该会事半功倍。”

“让他协助管兵部?那不是给他机会再篡一次位么?”

“不会了。”荆鸿劝说,“不会了,陛下自己也很清楚吧,皇权在你,民心在你,他已没有能力再与你抗衡了。何况当初宫变之事,他虽有意图,但并未付诸行动,也亏得他与聂老贼周旋,我们才争得一线生机,孟启生的兵符也是他给我们的……”

“那又如何?”

“并不如何,”荆鸿太了解他,知道他真正等的是哪一句话,“只不过,他毕竟是你的兄弟至亲,没有了皇位之争,又何必手足相残……”

“放就放了吧。”夏渊摆摆手,顺着台阶下了,“你怎么说都有理。”

“陛下英明。”

“后天叫他来看灯喝酒。”

正月十五,整个秣城都上了灯,几乎要融化了所有屋檐下的雪。

夏泽从宗正寺出来后,行事很是低调,若不是夏渊召他进宫,估计还要继续在王府里窝着。这还是上次宫变一别后,荆鸿第一次见他。

“王爷,别来无恙。”

“荆鸿。”夏泽看他行礼,神色复杂。

被关在宗政寺时他总是想,若是这人能站在自己这边,当日断不会功败垂成。然而想的越多也就越明白,打从一开始这人就不属于他,那时候夏渊还是个痴痴傻傻的太子,这人就那么心甘情愿地陪着,他看不懂他,却也很仰慕他。

少时的心思渐渐沉淀,他如今大势已去,本以为要被夏渊赶尽杀绝,孰料又是这人给他求了情。他想,他与荆鸿之间,大概是一盘下不完的棋局,对他而言是毕生遗憾,对荆鸿而言,不过是落子时短暂的一念。

在荆鸿的眼中,夏泽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瘦了很多,看样子吃了不少苦。他的眼神更加内敛,和夏渊一样,脱去了少年的稚气,成长为一个更机敏、更出色的男人。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话好说,夏泽道了声意味不明的谢,荆鸿颔首,说皇上在碧心亭等他一块儿赏灯喝酒。

夏渊也没摆皇帝架子,与夏泽夏浩执杯对酌,谈起这两年发生的事,不胜唏嘘。

聂家当权后,对其余的皇族血脉大加迫害,年幼的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无故“病逝”,四皇子意图反抗,逃出皇宫,但终究力量太弱,被聂贼派人暗杀,皇族的兄弟只剩下他们三个,如今能坐在一起喝杯酒,互相之间也没什么难以释怀的了。

夏浩说:“来时看到瑜儿在遛老虎灯,那小模样神气得不行,我逗他,让他给我玩玩,嘿,臭小子居然咬我一口。”

夏浩向来是个直肠子,酒兴上来就把“太子殿下”喊成了“臭小子”,夏渊笑骂:“臭小子咬的好!你个做叔叔的还好意思跟小孩儿抢玩具,咬你一口算便宜你了!”

夏泽道:“我也看到了,哪儿来的老虎灯,这一路看过来,全皇宫里就他独一份,莫不是什么特别的人送的。”

其实夏泽当时就问了瑜儿老虎灯是谁给的,瑜儿得意忘形,顺嘴说了句“爹爹做的”,说完赶紧用手捂着嘴,再问他什么就只是咯咯咯地笑。夏泽自然猜到是夏渊好面子不让他说,这会儿是故意调侃。

果然,夏渊大着舌头说:“唔,可能是哪个工匠专门给他做的吧。”

“哦是么,我还以为是皇兄或者荆鸿做的。”

“荆鸿不行,荆鸿不会做这个,他什么都好,就是画画不太好看,没我画的传神。嗯,也不是我做的,怎么可能是我做的,反正不是我做的……”

夏泽:“……”

夏浩:“……”

夏浩发现了,他二皇兄虽然争皇位争不过大皇兄,但挖个坑让喝醉酒的大皇兄跳,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天晚上最高兴的就是小太子夏瑜了,他又收了好些红封,算上除夕夜收到的,足够买下一座城。不过他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吃和睡,还有炫耀他的老虎灯。

荆鸿把他送回朝阳宫哄睡了,转身出来就见到了醉醺醺的夏渊。

夏渊靠在回廊的尽头,呆愣愣的。

他恍惚中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此时此刻的朝阳宫好像回到了他新婚的那天夜里,到处都点着灯,这院子里好几条路,路上的雪都被灯火映得红红的。

他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叫荆鸿,他记得,那才是他想娶的人。

可是他在哪啊?

夏渊喃喃地说:“他们都弄错了……我想来找你,可是他们带错路了……那边不对,你不住在那里,你在等我,在等我……”

荆鸿在他面前顿住脚步,心里猛地一阵酸疼。

他忽然有种错觉,这个孩子仿佛从来没有长大,还是那个缠着他问白玉手板上写的是什么的幼童,是那个在大殿上戳着树枝听他唱打油歌的少年,是那个……在大婚的夜里迷失了方向的傻太子。

荆鸿伸手抚摸他微凉的脸颊:“是啊,我在等你……”

他等着他来找自己,等了那一夜。他等着他原谅自己,等了这一生。

如今他所得的,却是比他所奢望的更多了。

夏渊伸手拉过荆鸿,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眼眸晶亮,那些欢喜和满足就这样全部流露出来,倾泻在荆鸿身上。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他。

干燥温暖的嘴唇相互摩擦,这是个并不深入的吻,舌尖一点点湿润着彼此,描画着细小的唇纹。没有任何技巧,夏渊像个孩子一般,缓慢而磨人地吮吸,生涩又霸道。

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给他们留下一道剪影。

这是个让人沉醉的夜晚,足以弥补曾经错失的遗憾。

夏渊的酒醒了些。

他说:“我的江山是你的第一道枷锁,我的儿子是你的第二道枷锁,我自己,是你的第三道枷锁……我一定可以留住你,因为我赌上了我们之间所有的情意。”

第79章:战望(上)

正月还没过完,越齐的使者就来了,夏渊感慨说:“荆鸿你去长兴街摆个摊子替人算卦,肯定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荆鸿垂目笑了笑:“若是皇上御赐个神算子的招幡给我,想来生意会更好。”

夏渊被他堵了一下,嘴上哼道“你休想”,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从前荆鸿在他面前总是有些拘束,很少会开玩笑,近来明显放松了很多,大概是藏在心里的事情放下了大半,也能好好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了。这样温和恬淡的相处让夏渊很是享受,感觉再烦的事都不怎么糟心了。

越齐使者初次觐见便表明了来意,他们要与华晋结盟,共同抵制越境的蒙秦。

夏渊一手撑着头,听他慷慨陈词了半天,细数两国结盟的种种好处,什么共退强敌,共同获利,什么签订协定,越齐与华晋十年交好,听完后懒洋洋道:“说完了?”

越齐使者一怔,在他的预计中,华晋也被蒙秦欺得不轻,按理说应当同仇敌忾才对,可他没料到这华晋新帝竟如此不给面子,只得躬身道:“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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