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上——河汉
河汉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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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宫中日子平静又充实,夏渊该学功课一样都不落,虽然谈不上进步神速,但太傅和孟启烈都觉得教起来轻松很多,时不时还会夸奖他两句。

这几天夏渊也时常去探望太子妃,只是仍不那里留宿。皇后赏来了好些补品,他都一一给聂咏姬送去,并嘱咐下人照顾妥帖。聂咏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了腹中胎儿身上,所以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就是专心养胎。

夏渊习武之后跟荆鸿摆棋局从来没赢过,不过近来荆鸿发现他布局思路灵活了很多,也很少落入他陷阱中。

眼见着解瘴进行得越来越顺利,荆鸿心里却是越来越忐忑,一方面他希望夏渊能早点独当一面,另一方面他又怕他清醒后察觉到什么。管他知道,那一天总会到来,可他还是希望能迟一些、再迟一些,让他晚一点面对自己铸下错误。

“荆鸿……荆鸿?你怎么不下了?”夏渊手他面前挥了挥。

荆鸿回过神来,将指尖棋子放了下去:“殿下方才那一步走得甚妙,绕出了臣包围,还恰好断了臣一条后路。”

“哎?真?”夏渊一脸瞎猫碰上死耗子庆幸,“那我这一步摆这儿,怎么样?”

荆鸿笑了笑:“想法不错,不过还是慢了我一着。”说着放下了棋子,局势时间扭转,夏渊那两颗棋再度沦为他囊中之物。

夏渊瞅了瞅棋盘这一角,发现这儿已经成了死棋,只得恨恨地另辟蹊径。

荆鸿下着引导棋说:“殿下,你先别忙落子,仔细看这满盘黑棋,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渊听话地放下棋子,目光整个棋盘上扫了一圈,将自己黑棋和荆鸿白棋做了比较,嘟囔道:“没什么想法……我就觉得,我棋不听我话,跑着跑着它们就跑偏了。”

荆鸿点头:“殿下棋,看似占据满盘,实际上各自为阵,由于没有能将它们牵系到一起力量,真正能为你所用棋子少之又少。”

“唔,那我应该怎么办?”

“依臣之见,既然一时无法把那些庞大势力数收归,倒不如自己培育一支奇兵,一支彻头彻尾听命于你利刃。”

夏渊猛地反应过来,荆鸿不单单是跟他讲棋:“你意思是……”

荆鸿知道他已被点透了,指点棋盘道:“沈家、孟家,这些人势力殿下暂时没有足够力量动用,但是殿下有能力组建一支自己队伍,起初不用意规模大小,未免引人猜忌,好以数十人左右为佳。”

夏渊眸中精光灼灼:“我明白了,那我就先组建一支侍卫队,由我自己来挑人,我要他们又厉害又听话!区区几十人侍卫队,父皇一定会给我。”

荆鸿以指封唇,示意他小点声:“殿下切忌得意忘形。”

夏渊犹自乐颠颠,偷偷摸摸道:“嘿嘿,我要有自己小兵了。”

荆鸿后一子收官:“嗯,那确实是好事,但也请殿下不要误了大局。”

夏渊倏然回神,顿时蔫了,一推棋盘赌气道:“又输了,不下了。”

棋盘移动,哗啦一声响,把放边上茶盏带翻了,热烫茶水泼到了荆鸿手臂上,荆鸿避让不及,给烫得皱眉。

夏渊见状慌了神,急忙上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荆鸿你怎么样?有没有被烫伤?”

他拉起荆鸿手,要给他查看伤势。

荆鸿身形一僵,不住推拒:“不用了殿下……”

夏渊感觉到握住手微微颤抖,以为他给烫得很严重,板下脸来执意要看:“你别乱动,让我看看!”

夏渊把他手按自己膝盖上,小心地替他挽起袖子:“烫伤可不是闹着玩,不容易好,不行话要让太医来一趟……”

袖口随着他折叠层层翻了上去,露出一截手臂。

夏渊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这是一截遍布伤痕手臂,到处是暗紫色血斑,青蓝色经络清晰可见,交错盘桓皮肤之下,像是某种怪异图腾。

夏渊讶然:“荆鸿,这是怎么回事!”

荆鸿双唇开阖,却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臣……心有郁结,无处排解时便会扎自己手臂,心里会舒服点。”

夏渊完全无法理解,看着那些伤痕,他觉得自己心都揪起来了:“心里不舒服就自残?!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我说过,无论你受了什么委屈,我都会帮你出气!”

荆鸿放下袖子,勉强笑了笑:“殿下不必担忧,都是些皮外伤,很就会好。若无事,恕臣先告退了。”

说完他匆匆离去,夏渊望着他仓皇身影,眼中焦急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忽悠傻子了,他看得出来:

“荆鸿,你对我说谎。”

那些伤痕他看得很清楚,定是近伤。这一日,夏渊处处留心着荆鸿举动,并未发现有什么人对他造成威胁,也没见他做出什么自残事情。

正当他疑惑不解之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当初翠香获罪因由,其中有一条是,她诬陷荆鸿,说荆鸿要毒害他,直至判刑,她也坚持着荆鸿要害他供词。

他自然是不信,当时不信,现也不信。可是能让翠香咬定这个说法,应该是有原因。她是看到了什么呢?

是夜,夏渊照旧要喝糖水,荆鸿去给他煎煮,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等榻上,而是悄然跟了上去。

他没有跟得很近,只远远地站能看见荆鸿地方。

厨房里只有荆鸿一人,他并不靠窗边,但从夏渊这个角度刚好看得清他动作。他看见荆鸿不紧不慢地煎着糖水,很认真也很平和。

糖水煎好了,荆鸿用湿布裹着药罐把手,将糖水沥出来。把手很烫,大概是把湿布也熨烫了,荆鸿放下药罐,两手摸了摸耳朵,重浸凉了湿布再接着沥水。

夏渊这么看着,只觉得这人辛辛苦苦为自己,怎会是居心叵测?

然而接下来亲眼看见,荆鸿沥干了药罐里糖水后,撩起自己衣袖,拿一支银锥刺破皮肤,将两滴血滴进了碗中……

夜风袭来,有些料峭寒意,夏渊只着里衣,立黑暗角落里,看着那一幕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夜寒还是心冷。

那些血中,必然有着什么玄机。

他依然相信荆鸿不会害他,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那糖水从未让他不适过,反倒让他夜夜安眠,灵台清明。但他又不得不怀疑,这人为何要对他这般好,不惜以血喂他,不惜把自己一切都倾注他身上。

这简直卑微得,像是乞求他安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渊忽然觉得脑中一痛。他缓步回了房间,待荆鸿回来,若无其事地对他笑,淡然地接过他手里糖水,仰头饮。

一切似如常,只是吹灯之后,从前未曾想过问题开始他脑中反复思量。

荆鸿,你为什么要这般对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24章:缚虎牢

荆鸿整日与夏渊待一起,只隐隐觉得他比以前机灵了些,但太傅和孟启烈感受可以说是强烈且震惊。

有一天太傅突然发现,夏渊居然可以过目不忘。近来但凡他教过一遍,都不用让他回去抄写诵读,当场就能流畅地背出来,而且自己理解得也很透彻,以前明明连问题都未必能听懂,现却能对答如流。

再说孟启烈,他这边就加离奇了。这太子好像突然开窍了一般,他用自己教武技与他过招,居然堪堪打个平手。现他已教到了孟家中上乘武技,一套武学三十二招,到了夏渊手里就变化出各种诡谲打法,完全不按套路出招,有时让他这个师父都应接不暇。

太傅那边乐得轻松,也不管夏渊是怎么回事,孟启烈却是个较真,他找到荆鸿询问,荆鸿也没料到夏渊如此能耐,只得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答案:“可能殿下很有武学天分也说不定,而且习武不是触类旁通么,兴许殿下就是‘旁通’了。”

孟启烈抓狂:“触类旁通也不是这样通吧,他这根本是撞邪了吧,跟换了个人似,以前一招学个三四天都学不好,这会儿都有点做武林高手底子了。”

要是夏渊本来就聪明机敏,孟启烈恐怕也没这么大感触,关键原先那么笨拙一个人,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反差太大,孟启烈有些难以接受。

荆鸿仔细琢磨了下他话,决定找夏渊好好谈一谈。

午饭时荆鸿给夏渊夹了个大肉丸子:“听太傅和孟小将军说,近殿下进步很大。”

夏渊筷子戳戳丸子,漫不经心道:“啊,近我确实觉得学什么都轻松多了。”

“嗯,这是好事,臣也为殿下感到高兴,但是……”

“但是?”

“但是臣担心,可能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

荆鸿斟酌半晌:“殿下试想一下,若是有一只老虎,很小时候就被关笼子里,每天被人好吃好喝地养着,没有利爪,不会咬人,人们都当它是只温顺大猫,然后突然有一天,它恢复了兽性,人们面前伸出利爪,咆哮示威,眼看就要冲破牢笼,你觉得那些关它人会怎么做?”

夏渊眼神微闪:“他们会趁它还没能出来时候,杀了它。”

荆鸿颔首:“不错,这是人们保护自己本能。所以时机成熟之前,要劳烦殿下将那只猛虎藏好了。”

夏渊敛目,一口咬掉半个肉丸:“我明白你意思了。”

虽说荆鸿暂时不希望夏渊人前锋芒毕露,但凡是能帮助他自身进步东西,他都不吝于给。何况据他了解,夏渊已经完全值得好教导了。

因此数日后夜间,荆鸿将一本书放了夏渊枕畔。

夏渊拿起来翻了翻,见里面许多文字和绘图,还有许多朱笔注解,他翻回封面,上面只有两个字:“烛……天?这是什么?”

荆鸿道:“秘籍。”

夏渊噗嗤一下乐了:“当我小孩子呢,随便拿本画画书就告诉我是武功秘籍。”

“……”荆鸿怔愣,看样子如今夏渊是真不好糊弄了。以前他说什么他都信,一本教授基础功法《澄明诀》就让他如获至宝,然而现真正秘籍放他面前,他却不信了。

夏渊见荆鸿不语,再次翻开瞅了几眼,问道:“不会吧,真是秘籍?”

荆鸿点头。

夏渊收敛了玩笑神色,仔细琢磨了一下开篇起手式:“聚血通脉,武心澄明,气吞辉夜,荧烛燎天……好像真很厉害样子……荆鸿,这秘籍是哪里来?”

荆鸿知道敷衍不过去,便道:“烛天是临祁一脉功法,和澄明诀一样,都是我家乡武学,武心澄明指就是澄明诀,殿下澄明诀已经大有所成,可以修习烛天了。”

夏渊微眯起眼:“哦?可是你从前不是跟我说,澄明诀是孟家武学秘籍吗?这会儿怎么变成你家乡了?荆鸿,你耍我玩吗?”

荆鸿抿唇:“臣不是存心要欺瞒殿下,只是家乡之事……无颜多提。”

夏渊脸色沉郁:“你曾说你是孤儿,无处可归,也是骗我?”

荆鸿辩解:“臣确实孤身一人,无亲无故,家乡只是空名,对臣而言没什么意义了。”

“哼,临祁……临祁到底是什么地方?塞外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偏远之地,殿下不知也不足为奇。”

夏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终是移开了逼视:“罢了,不想说就算了。你有你苦衷,我可以不问。你对我好,我便不疑你。”

荆鸿松了一口气:“谢殿下。”

不料夏渊忽然道:“对了荆鸿,你知道谢青折是哪里人吗?”

荆鸿措手不及,愕然看他:“臣不知,殿下为何这么问?”

夏渊见他唇色泛白神情紧绷,淡淡笑了下:“突然想到,随口问问而已。”

他笑,荆鸿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你是不是……”

“嗯?”

“……没什么。”

荆鸿避开了这个话题,他知道夏渊是有意试探他,他不敢问他想起了什么,也没有资格问。到了这一步,荆鸿反而不那么胆战心惊了。哪怕夏渊想起了一切,哪怕他认出自己,只要他还让自己待身边,他就会一直偿还下去。

而此时夏渊,心中疑惑几乎膨胀到了极点。谢青折,荆鸿,一个那样害他,害得他痛不欲生,一个对他这样好,好到令他全心依赖。这样两个完全不同人,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可每当他觉得自己要抓住什么时,到头来还是一团迷雾。

这局棋,两人遥遥相望,却是谁也不进,谁也不退。

心思难以言说,便随口搭话。

夏渊翻出了《澄明诀》和《烛天》两本“秘籍”:“荆鸿,这两本上都是你字迹吧,你成天写写画画,就是忙这个?你会武吗?”

荆鸿答道:“臣不会武,但臣看过这两本功法描述,也见同族人练过,所以是凭记忆默写出来。”

“凭记忆?万一你记错了怎么办?万一我练得走火入魔了怎么办?”夏渊故意挑刺。

“请殿下放心,事关性命,臣不会记错。”荆鸿耐心为他解释,“临祁一脉功法走是武学正道,强身之余亦可提高修为。臣容易走岔地方做了注解,只要循序渐进便无妨,殿下不会有半点损伤。”

事实上荆鸿还是说轻了烛天修习效用,烛天乃是临祁上乘武学,入门易,要想大成却很难,不过若能练到五成,便也能跻身武林高手之列了。

上面注解是他收集钻研而来心得,他不强求夏渊能练通几成,也不意他是否能成为高手,只希望他能少走些弯路,若是有朝一日身陷险境,能有一些自保能力。

夏渊端起凉了糖水,依旧笑笑:“那时候没发现,现看来,你有很多事瞒着我呢。荆鸿,你还是从前那个真心待我荆鸿吗?”

荆鸿看了看他,退后两步,俯身跪地:“臣还是从前臣,只是殿下……已不再是从前殿下了。”

夏渊看着他低下头颅,没来由一阵心痛。

他仰头,喝下了那碗混着血糖水,甜味入喉,却不复以往美味,一股腥气呛入他眼中,恍然间,他竟分不清跪自己面前是谁了。

这几日夏渊彻底驯服了狗腿子,这只曾经害他摔过跤、害荆鸿挨过板子鹦鹉再也不敢对他翻白眼,不敢拿屁股冲着他。

夏渊一吹口哨,狗腿子就栖他手臂上,要它说什么就说什么,所有指令都绝对服从——它不敢不从,再不从,它半边翅膀毛就要被夏渊拔光了。

这一举动那些专给夏渊挑刺人眼中自然成了玩物丧志,但夏渊乐见其成,他按照荆鸿说,把那只“猛虎”藏得很好。

下午与荆鸿对弈之后,是他独自研习烛天时间。一段红色注解引起了他注意:运气至此,取捷径直走三焦,可省去一周天,但切记不可急躁,否则气血不畅,易伤肺腑。

夏渊到底少年心性,敢闯敢为,既然有捷径,他肯定会走捷径。当即运气凝神,将澄明诀所修澄明之气引向周身经脉,到手太阴肺经附近时,陡然转向手少阳三焦经,结果猛地一阵气堵,胸口血气翻涌。

他这才想起那句“不可急躁”忠告,慌忙重理气调息,然而那条经脉不知为何怎么也顺不了气,胸口也越来越闷。夏渊又尝试了一次,想了想,暂歇下来,吹了声口哨,唤来狗腿子,交代了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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