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陈瑜轻轻自语道，虽然并不会怀疑萧宇会对他说谎，却难免更加陷入深思中。“那倒是有些奇怪了……”

陈瑜记得很清楚，在万魔大会上，暗夜凛对他露出过一点极为浅淡的敌意，正是在萧宇当众下跪认他为主的时候。

对此一事，陈瑜心中隐约有一个想法，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原辛玖和墨华曜摆明了已经是一对了，三族族长都喜欢同性的概率应该不高才对。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吃醋的缘故，为什么暗夜凛唯独对他有敌意，却没有牵涉到萧宇？

而且以暗夜凛表现出来的心性，看似谦恭温和，实则深沉莫测，这样罕见地情绪外露，应该是在那一瞬间，情感超过了理智，才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对于暗夜凛有可能喜欢萧宇这件事，陈瑜心里倒无什么不悦，反而隐隐有点自豪感。

如今萧宇在他心里，已经有点类似于“半弟半子”的存在了。因此对于萧宇受到欢迎，陈瑜自然会为萧宇感到高兴。

当然，高兴归高兴，是否接受暗夜凛则是另一码事了。陈瑜目前对暗夜凛还不算很熟悉，也不能下定论，更何况他也不打算插手萧宇感情上的事。

陈瑜心中思绪飞转，面上却并不显露，却见萧宇忽然俯首，重声说道：“主上，是否暗夜凛行为有不妥之处？！若是主上一声令下，属下这便率领久玥、时漪他们前去将暗夜凛擒来问罪！”

陈瑜微微一愕，及时回神，摆手道：“不，不用这么暴力。先看看竑焱有什么说法，他可是立下誓的，要一月之内攻破三族。这点时间，我还是等得起的。”

“是。”萧宇不比照烨等人，从来不会质疑陈瑜的决定，当即应声遵命。

陈瑜忽然又道：“萧宇，你似乎颇为喜欢使剑？”

“是。”萧宇似乎短短一怔，立即应道，“属下不擅长其他兵器，唯有在剑法之上，尚能御敌。”

“那看来我的剑法，是教不了你了……”陈瑜语意带笑，侧首看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语、周身气息却十分温和的楚云霄一眼，“正好，在你过来之前，云霄他才说过，有空可以指点你一二。”

萧宇立刻肃容躬身，面对楚云霄道：“多谢云霄大人。”态度端重，半点也不含糊。

楚云霄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陈瑜口吻犹自微微含笑：“教授剑法一事，我便交给你们自行去讨论了。”一面说着，一面慢慢站起身来，又似玩笑般的道，“剑法一道我虽不擅长，可论实战，我却未必不如你们。萧宇你若是有空，也与我比试比试，就当锻炼一下身手，如何？”

“……是。属下遵命。”萧宇只是略一犹豫，便再度应声。

对于怎么把萧宇这种过于小心恭肃的态度扭转过来，陈瑜其实也很头疼。

他一点也不擅长说教，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温柔又有耐心的好教师。

想来想去，也只能慢慢多与萧宇相处一些时间，让萧宇对待他的态度逐渐变得自然一点。

不过对于萧宇的喜好兴趣，陈瑜差不多是一无所知。于是只能选择先从练剑比武开始，再慢慢延伸到其他。

再者，陈瑜也希望楚云霄能和萧宇多做一些接触，毕竟楚云霄固然是他最重要最亲密的人，可是萧宇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轻，陈瑜自然希望两者可以和睦相处。

而且，楚云霄虽然平日里不甚多话、亦不喜炫耀，可陈瑜知道，楚云霄心中所知比他多得去了，对于如何对待萧宇这类的人，大概也比他更有见解。所以，当然不能浪费现有的资源，另走弯路。

与萧宇谈心一事算是圆满落幕后，陈瑜又给了竑焱几日时间，随后便再次召见竑焱，询问情况。

竑焱倒是仿佛已经胸有成竹，神态从容不迫，禀告道：“于辰大人，竑焱确实已有一计对付暗夜一族，但……”竑焱一顿，眉宇间似乎浮现出一丝淡淡忧色，“根据最新消息所说，原辛和墨华二族……只怕要联姻了。”

陈瑜眉毛也轻轻皱了一下，却不是十分担忧，随意道：“谁和谁联姻？”

“原辛一族的族长原辛玖，与墨华一族的族长墨华曜。”竑焱一字一句地道，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番外：魔界之行（41）

陈瑜这下倒是真有点吃惊了，微微失声道：“什么？可他们不都是男子？难道魔界男子之间也可以成婚？”

竑焱倒是无甚惊诧，回答道：“即使男女之间，成婚者都极为罕见，更无论男子之间了。此事虽然没有旧例，可我们魔界，原本也无需遵守人界的那些规则。”

陈瑜虽然乍闻十分惊讶，此时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听到竑焱这么说，也只是浅微一笑：“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心中却想道：可是这样的事，也唯有在魔界能够看得到了，天界是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奇闻异事”的。

陈瑜收敛心绪，复又继续问话，神色依然镇定自若，并无忧惶：“那你说吧，原辛与墨华二族联姻，对你的计策是否有影响？难道你想放弃先对付暗夜一族，改为对付原辛与墨华二族？”

“依属下之见……”竑焱思考片刻，却是平心定气地道，“二族联姻，反而对我们收服暗夜一族更加有利。”

“哦？”陈瑜微微一挑眉，脸上却无半点讶异，只道，“为何？”

“原辛与墨华二族联姻，便是公开舍弃暗夜一族了。”竑焱似乎只在刚才短暂的功夫内便已全部想通，此时侃侃而谈道，“昔日魔尊暗夜冥恣行无忌，致使三族族民死伤无数，有暗夜冥这个前车之鉴，原辛与墨华二族大概是绝对不会允许暗夜氏族的子孙再度登上魔尊之位。原辛与墨华之间虽然也有夙仇，但都比不上暗夜冥的昔日作为。”

陈瑜心道：以暗夜冥的昔日手段，确实拉了不少仇恨值在身上。如今暗夜冥虽已身死，却仍是难免连累了整个暗夜氏族。

陈瑜一面想着，一面轻轻一点头，示意竑焱继续说下去。

“如今二位大人吞并鸣翳旗下诸地盘，于辰大人又使得萧宇魔君归于麾下，实力已远超三大氏族。原辛玖与墨华曜皆是心性狡诈之辈，自然会暂且放下旧怨，联合起来对付二位大人。正巧原辛玖与墨华曜私底下又交情极深，公私兼顾，想必对联姻一事极为上心，此事必成定局。”

竑焱唇边缓缓露出一缕饱含成算的笑容，复又敛起，说道：“那么对于暗夜一族来说，其他四大势力俱已结盟，唯独只有暗夜一族落了单，于他们可谓是极为不利。无论是我们，还是原辛、墨华二族，下一个要对付的势力肯定会是暗夜。谁能够吞并了暗夜一族，谁便极有可能是下一任魔界至尊。所以暗夜一族不选择依附原辛、墨华二族，便只有我们可以选了。”

“你这样分析得倒是颇有道理。”陈瑜听完，容色依旧淡然，语调徐缓，仿佛毫不心切，“可你打算如何招降暗夜一族？我听闻三大氏族中的魔族俱是心高气傲之辈，若是被逼至绝路，一时间发了狠，来个玉石俱焚也并非不可能。据闻暗夜一族有一个很独特的法术，叫做‘同殇咒’，只要奉献上自身的全部灵力以及魂魄，便可与敌方同归于尽。”

陈瑜话声虽轻缓，竑焱却不由得面色一肃，小心地回答道：“若是于辰大人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收服暗夜一族……属下确有一计，只是……若有冒犯大人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陈瑜神色不动：“你知道我不喜欢废话，直说便是。”

“是。”竑焱似乎这才安下心来，明白说道，“如今暗夜一族之首为暗夜凛，只需投其所好，许以利益，佐以威慑，自然可以兵不血刃地招降暗夜一族。”

陈瑜不置可否：“只需要投暗夜凛的所好？这样便够了吗？”

“回禀于辰大人，自从万魔大会结束后，在这短短数日之间，暗夜氏族内部早已天翻地覆，变化巨大。”竑焱见陈瑜并未示意停止，便开始从头详细叙述道，“暗夜凛继承族长之位已有十年，却因年少力薄，之前一直大权旁落，全凭暗夜浔等四位长老做主。可暗夜凛颇有谋略，一直隐忍不发，事事恭顺四长老，从无拂逆之举。如此这般，一直到……”

竑焱说着，声调忽然一变：“……数月前，暗夜攸与暗夜质两位长老先后被害，凶手不明，然而两者在死前皆与大长老暗夜浔有过争执。其后暗夜浔便对暗夜凛渐渐礼节怠慢、言辞不恭，篡位之心昭然若揭。而暗夜凛表面上毫不介意，却不知是如何暗中笼络了剩下的一位律法长老暗夜峥，此番利用万魔大会之机，终于一举除掉了大长老暗夜浔。之后从凌霄城回去，暗夜凛便迅速将暗夜浔余党尽数诛锄，建立威信，如今已是真正当家做主，说一不二了。”

竑焱叙说完，脸上表情却不是很意外，更有一点“这样才配得上暗夜族长之名”的意味。

“你是想说，暗夜凛是在借刀杀人？”陈瑜半是沉吟半是淡然，“先是坐视暗夜浔除掉了暗夜攸与暗夜质，之后又再借机除去暗夜浔，而最后剩下的暗夜峥其实早已是他的心腹盟友。”

竑焱垂首道：“属下只是有此揣测而已。因为之前的暗夜凛一直谦恭温顺，表现出来的力量亦颇薄弱，大不如族中同龄之魔，向来为族民诟病。然而没想到暗夜凛却是一直在潜藏实力，此次一夕之间与暗夜浔一党彻底翻脸成敌，随后竟是雷厉风行，镇压诸魔，而其身手也早已胜过大多族民，甚至与律法长老暗夜峥亦不相上下。”

竑焱稍作一顿，又道，“原本诸魔以为暗夜凛唯一的胞弟暗夜戎天资出众，武艺远胜同辈，一直默默保护兄长，故而暗夜凛才至今安然无恙，岂料暗夜凛的资质却原本便更胜其弟一筹。”

“嗯……在未有把握铲除敌人之前，隐藏自身实力，让敌方失去警惕心，也不失为一计良策。”陈瑜点了点头，慢慢说道，“那你打算如何投其所好，许以利益？暗夜凛如此心机，一般的东西大概是看不上眼了。”

“属下以为，暗夜凛最在乎的，不过是其弟与族人的平安。”竑焱分析道，“此一事，对于于辰大人来说，想必十分容易。于辰大人早有宽仁之名在外，待下又极和善，诸魔无不知晓，即便是暗夜一族旗下，也早有许多魔族希望能够归顺大人，得到大人的庇护。”

对于竑焱的恭维，陈瑜仅仅是一笑置之，却又问道：“然后呢？”

竑焱双目微垂：“至于投其所好……其实也无需于辰大人花费任何心思，属下只需要暂借一名魔族与属下一同前往暗夜之都，那名魔族甚至无需多做任何举动，一切皆由属下来说服暗夜凛，便足矣。”

陈瑜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眉尖微微一蹙：“谁？”

竑焱却停顿了一下，抬头望向陈瑜，神色间颇为小心翼翼，仿佛唯恐陈瑜动怒，音调亦轻柔下来，道：“是……萧宇魔君。”

陈瑜神情果然微微一变，双目中一瞬间神采亮得惊人、犹若冰刃一般，语气却又显得有些喜怒不明：“为何是萧宇？”

竑焱略一迟疑，似乎在组织言语，顷刻便道：“属下在三年前曾于机缘巧合下打听到一件事：五十年前，暗夜凛尚未被推选为暗夜一族族长之时，曾经与其弟暗夜戎不慎误入九阴极冥境中，被困数十日，无计可施，只待死期，直到被一名途经此地的魔族所救。”

竑焱说到这里，顿了顿，方道，“……而那名魔族，应该正是萧宇魔君。”

陈瑜心中一下子有恍然大悟之感，同时又有更深的疑惑，脸上却依旧情绪不外露，漠然道：“你这看来也是道听途说，如何确认便是萧宇？再说，五十年前的事，暗夜凛会不会还记得也难说。”

竑焱面色恭谨地道：“属下亦不敢仅凭一段谣言便断定暗夜凛的心思。可属下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次在万魔大会上，暗夜凛虽然掩藏得极好，但他每次看向萧宇魔君之时，神色总有一点与众不同，眼睛也似乎比寻常更亮一些，有如两团燃烧的火焰。”

陈瑜倒是没留心观察过暗夜凛的表情，因为当时他全心在关注鸣翳的一举一动，试图将被动应对转为主动出击，所以唯一注意到的，只有稍后暗夜凛对他极其隐晦的敌意。

可是竑焱不同，本来便心细如发，又不需要如何留意鸣翳，可以全神贯注地观察四大势力中的核心人物，寻找对方的破绽与弱点，自然比陈瑜所获更多。

陈瑜倒是相信竑焱不会说谎，只不过……“竑焱，我不会为了一个暗夜凛，就出卖萧宇的色相。”陈瑜语调看似舒缓，眼神却于一时变得冷冽如冰。

竑焱似是一怔，急忙低头道：“属下不敢！属下绝不敢要求萧宇魔君做任何事，只是想借萧宇魔君之名，更易说服暗夜凛归顺我们。”

“那既然如此，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前往说服暗夜凛。”陈瑜慢慢道，“暗夜凛知道萧宇在我旗下，如果有心的话，自然会知道要怎么做。”

陈瑜说着，忽然间容色变得有点似笑非笑，“不过你若觉得不能胜任，也可以不去。”

“请于辰大人放心，属下必当让暗夜一族归附投诚！”竑焱当即答应下来，脸上不见难色。随后便干脆利落地辞别陈瑜，动身前往暗夜之都。

陈瑜倒是还稍微问了一句竑焱要不要带几个护卫随行，毕竟竑焱的武力颇不够看。竑焱恭敬地道谢过后，却只要了两名青年魔侍，又说此行无需动刀动枪，全凭智取。

陈瑜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因为他一点也不担心竑焱的生存能力。

送走竑焱后，陈瑜看了下时间，估摸着萧宇大概还在跟着楚云霄练习剑法，一时也不急着去询问萧宇究竟与暗夜凛之间是怎么回事。

他又独自沉思了片刻，倒是释然了——萧宇对待外人其实极为冷漠，当时救下暗夜凛兄弟多半只是随手施为，现在记不得了倒也不意外。然而对于暗夜凛来说，自是刻骨铭心，不能淡忘。

却在此时，屋外站岗的魔侍通报说照烨求见。

陈瑜心中略微一讶，即刻便命照烨进来。

照烨进入屋内，脸上掩饰不住地含着些许茫然、些许忧闷之色，却依旧恪守本分，低头向陈瑜行了一礼：“属下照烨，参见于辰大人。”

陈瑜倒是不太拘泥于礼仪，见到照烨表情如此明显，直接说道：“你还是在想竑焱的事？”

“……是。”照烨低低应道。

陈瑜语气略略柔缓了几分：“怎么了？觉得还是不能接受？”

“事已至此……属下也不能不认命。”照烨低垂着头道，“属下想了这几日，觉得……纵然他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也不再记得我与他之间的过往，可他……毕竟还是苍聿。”

陈瑜知道照烨是个念旧的人，对照烨会这么说也并不感到意外，只道：“你已经决定好了？”

“属下说过，无论他是何等形貌与身份，属下都不会放弃。”照烨抬起脸来，面上神情已经变得十分平静，隐隐更似有一分决绝。“既已承诺，岂可轻负？就当是……一切重新开始，往日之事只在往日，一直沉溺过去亦非良法，毕竟今后的日子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