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玄父子这样的作风，也应该是无垠厌恶自家亲族的一个缘由。无垠虽然杀伐决断，却恩怨分明，行事光明磊落，不会因为一时心血来潮便任意嗜杀，即便以女子之身坐拥半个魔界，亦能得到众魔的忠心拥戴，旗下许多部属至死无悔，终不背叛。

与暗夜凛这位几乎看不出一族族长之威风的少年相比，原辛一族的族长原辛玖、与墨华一族的族长墨华曜，便皆显得正常许多，也能够看出一族之首的赫赫威势来——

原辛玖一袭深紫锦袍，衣料华彩莹润如珍珠一般，愈发衬托出其容华英秀，器宇轩昂。

墨华曜则是一身浓黑如苍茫夜色的战甲，英姿焕发，仪表俊伟，即使细看之下也是眉飞如剑，目若朗星，外出绝不妨碍市容。

原辛玖与墨华曜都是八百岁上下的年龄，其实细算起来，也很年轻了。

魔族的年龄与人类相比，大约百岁之前算是孩童，两百岁方为少年，三百岁进入青年期，千岁以后才算是真正成年。不过每个魔族的相貌并不一致，有些魔少年时便长得老成，有些魔因法力出众而提前进入成年期，也各不尽相同。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越是魔力高深的魔族，外貌便越是出色。

这种出色，并不是指皮相上的阴柔秀美，而是仪态气质风度等各方面的综合因素。

所以相比起来，鸣翳身为五大势力之一的首领，脸上竟有一道颇显阴森恐怖的深长疤痕，确实比较例外了。

番外：魔界之行（20）

即使面对三大氏族之首，鸣翳依旧阴气沉沉，打了个招呼就作罢，只将一切交给竑焱去料理代言，难免显得态度傲慢。

幸好有个竑焱在旁，总是一副彬彬有礼、温言细语的模样，鸣翳的态度便不是那么刺眼了。

竑焱对三族分别行礼既毕，便先行语笑晏晏道：“说来惭愧，先前竑焱还以为三位族长既然回绝了君上的请帖，便不会大驾光临我凌霄城内，没想到今日得以见到三大氏族的魁首齐聚旭光殿当中，如此盛况实乃魔界百年难得一见之景，竑焱真是惊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竑焱一语既出，三族族长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暗夜凛面上只是谦和地微笑着，依旧并不多说一个字。

原辛玖亦未说话，眉宇间却含着七分优雅三分高傲，仿佛不屑自降身份说这些客套之辞。

唯有墨华曜性子似乎较为火爆，冷冷一哼，毫不客气地道：“本来我的确是不想来的……区区一场闹剧，如何能劳动本座亲自出面？魔君之位若是以如此可笑的方式选出来，只怕会成为我魔界史书上最大的笑话。但眼下既然连萧宇灵主都到了，我若再不来，岂非太过狂妄倨傲了？”

竑焱听得此言，仍是笑容不改，语调柔若春风：“墨华大人与萧宇灵主英雄惜英雄，传播出去自是魔界一段佳话呢。竑焱虽然愚笨，倒也深有自知之明，自己碌碌无才，若三位魁首只是前来看望竑焱的，岂非天大的笑话？”

墨华曜原意是看不起鸣翳与这个所谓的万魔大会，但却被竑焱这么一接话，倒似变成了看不起竑焱。

而且竑焱不怕公然承认自己不如三大氏族的族长，墨华曜身为一族之首，却不便过于与鸣翳的一个下属计较，即便赢了对方，也有失身份。

墨华曜却也不傻，立马冷哼了一声：“你有自知之明自然最好。怎么，这万魔大会，不是鸣翳主办的？如今倒是归到你名头上了？”

“君上早就说过，为了表示公平，万魔大会由始至终，君上皆不会参与。再者，这些细碎琐事如何能劳动得了君上之手，君上只是仲裁者而已。”竑焱顿了顿，语气略转低沉，“不瞒诸位，万魔大会确是竑焱一时的念头。竑焱只盼能够以此之举，令魔界止戈戢武，归复安宁。竑焱或许真是妄想天开，幸而君上不曾嫌弃竑焱一片赤心，允许此议实行。”

陈瑜一直在旁听着，此时不由得仔细回想了一下，虽然大家口中都说是鸣翳举行的万魔大会，心里也明白万魔大会肯定得到了鸣翳的首肯，但请帖上确实只说了鸣翳邀请某某前来参与万魔大会这项盛举，好像还真是没有白纸黑字地明说是鸣翳主办的。

而再观看墨华曜的神情，对方也像是想到了这一点，面色愈发显得阴沉了，双目中似乎闪烁着熊熊烈焰，蓦然冷笑道：“看来，这万魔大会竟然全是你的主意？倘若真的侥幸成功了，想必那时候你就是魔界最大的功臣了！”

竑焱轻轻摇首，声音依旧轻而柔和：“若无君上的支持，万魔大会绝对无法实行，竑焱岂敢厚颜居功？万魔大会若是成功，功业自然归君上所有，若是……不幸失败，亦全是竑焱实行不当之过。”

墨华曜似乎有些被竑焱的话给呛住了，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冷着脸不说话。而竑焱脸上表情依旧无辜得很，全无得意之色。

原辛玖一直冷眼旁观了许久，此时忽然说道：“好了，眼下正事要紧，何必多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我打算就此去客房休憩，顺便找个对手切磋一下舒散筋骨，你来不来？”最后一句话虽未点名，但明显是对墨华曜说的。

墨华曜看了他一眼，面上的怒气似乎在一瞬间尽数收敛了起来，姿势态度也柔缓了不少，眼中隐约还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朗声应道：“当然！”

原辛玖不再多说，只对诸魔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的礼节，随后便径直迈步走出大殿。他一动身，身后隶属原辛一族的群魔立即跟了上去，鱼贯而出。

而墨华曜也只是轻嗤了一声，冷冷对竑焱道：“后日万魔大会究竟会如何进展，我倒是很想看看！我也很想知道，倘若事情并非如你所愿，你到时还会有何等表现！”

说完，也即刻转身向殿外走去，动作干脆利落，恍如一阵旋风。

原辛、墨华二族的数十名魔族先后出了旭光殿之后，大殿上顿然显得空阔了不少。

“……魔界一直有一个传闻，说原辛玖与墨华曜虽然分别为两族之首，私底下却颇有交情，看来竟是真的。”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陈瑜身后响起，陈瑜不必回头，却已知道说话之人是自己旗下的箫韶。

“箫韶此言得之。”竑焱接口道，面上盈盈含笑，“传闻虽是传闻，但偶尔也未必不是真实，只是诸魔多半不敢置信，故而沦落为谣言。譬如先前亦有传闻，说萧宇灵主是朱离君暗夜离之旧日部属，本是朱离大人炼化出来的一介符灵，相信的魔族也并没有几个。”

“暗夜离？”暗夜氏族二位长老之一的暗夜浔面色陡变，目中寒芒乍现，瞪视着萧宇。“你是暗夜离的下属？”

陈瑜心中暗道不好，如今暗夜氏族中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魔族对暗夜冥一系皆是憎恨无比，偏偏暗夜冥及暗夜离、烈炎、九幽等魔族早就身故多年了，其余下属也早就风流云散，纵然有满腔怨恨也无处发泄。竑焱这样一旦挑明了萧宇的出身，暗夜氏族自然会把仇怨转移到萧宇的身上。

偏偏萧宇又是不会说谎的人，而且于这件事上从来不会否认，早已端然答道：“不错。”

——竑焱如今竟然对萧宇这样明显地以言辞设下陷阱，不再拉拢礼遇，是因为先前在千幻密林里听到了萧宇宣称日后对我唯命是从吗……反应确实够快的。

陈瑜心中飞快地闪过如此念头，转瞬之间只见暗夜浔须发怒张，斥骂道：“暗夜离旗下那些魍魉魑魅，居然至今还没有跟他们的主上一并死绝了？”

萧宇立时面色一寒，浑身散发出凛然可畏的冰冷之气，如同出鞘之剑，锋芒逼人：“你说什么？！”

“哼，我说暗夜离既然死得早，也算他走运，不能亲手将他枭首，实乃我暗夜浔心头大憾！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也正好弥补一下我心中的遗憾！”暗夜浔半点也不把萧宇放在眼里，语气激昂地道。

听得对方如此一言，萧宇如何按捺得住，倏而一扬手，掌心中顿时闪现出一柄光华闪耀、灿如云霞的赤红长剑，却正是不久之前刚得新主的赤乌离火剑。

暗夜浔见状，倒也不甘示弱，立即也在手中变化出一柄玄色长杖，其形十分独特——但见杖头呈现双头鸟之状，鸟嘴中各含一颗浑圆硕大的明珠，灿烂若星海辉耀，而杖身却弯弯曲曲，犹如一条诡谲多变的灵蛇一般。整柄兵器看上去甚为奇异，却又隐含着一缕不容忽视的煞气。

陈瑜却暂且来不及顾及萧宇，而是立刻转头看向身侧的楚云霄，只见楚云霄双眸中果然流露出一丝极为震颤人心的杀气。只是楚云霄如今修为境界已至返璞归真、神光内敛，出手反而十分低调、毫无声息，故此不比萧宇那般明显瞩目，但只要与他对视一眼，便能感觉到其中仿佛雷霆万钧般的威势，令人身心俱撼，无法动弹。

陈瑜自然是不会惧怕楚云霄的，虽然他看到楚云霄的神情后，心头也是微感一惊，却不由赶紧拉住楚云霄的手，一面柔声低语道：“此事就让我来处理如何？”

楚云霄杀气顿时一敛，静默了一刹那，方才道：“好。”

然而说出这个“好”字之时，楚云霄神色已经大为和缓，虽然眼中犹有一丝冰冷，却已无那股仿佛能造成海沸山裂般的杀气。

陈瑜知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楚云霄总是不愿拂逆了自己的心意。

他心中不自觉地微微有所触动，却是立马便收敛心神，转头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场面上。

此刻，大殿内的气氛已经十分僵硬，仿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竑焱却只是袖手站在一旁，脸上神色似乎极为无措，惶然说道：“这……两位到底是怎么了？可是竑焱适才说错话了？”

陈瑜本来一直觉得竑焱也算是个人才，因为立场不同，各为其主，即便算计于自己与萧宇等，也是情有可原，心底其实还隐隐有几分欣赏这样的对手。可唯独在此时，陈瑜却禁不住觉得竑焱有些可恨了。

陈瑜虽然性格颇为宽容，平日处事也极为豁达，却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胆敢伤害他亲近之人，即便对方只是动了念头，也无法轻易饶恕。

他忽地一声冷笑，语调虽然不高，传入在场诸魔的耳中却如九天惊雷一般，震得诸魔心头大颤：“谁要动萧宇，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话声刚落，陈瑜一抬手，刹那之间狂风大起，整个大殿皆仿佛陷入一片狂涛巨浪之中，陡然震颤不已，幅度猛烈！

在这地动山摇的巨变中，一缕绚烂到了极致、赫然夺目的光芒霍然从地面上升起，艳若云兴霞蔚，灿如火树银花，一时间光华映射得在场诸魔皆是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又过了足足一分钟之后，那缕光华方才稍稍淡化几分，却又显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一柄长剑——剑身虽然藏于剑鞘之中，仅仅露出一端纯金色的剑柄，可那股浩浩威势却丝毫不曾减弱，仿佛可以殷天震地，足使风云变色！

而位置距离长剑最近，一手遥遥以气御剑的，却是此时面含冷意、浑身气势慑人心魄的陈瑜。

陈瑜本来在现代世界时，因为从小受到条条框框的法律约束，就算偶尔嘴里说得再狠，但本性绝对算是温和的，除非触及底线，不然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他重新回到这个仙侠世界已有数年，入乡随俗，也渐渐习惯了这个世界里弱肉强食的规则。

而且如今在魔界成为一方之主，陈瑜的脾气不免渐渐见涨，作风也渐渐强硬起来。

偏偏对他最有影响力的楚云霄，又是从来不会对他有任何限制的——楚云霄本来性格已经算是十分强势了，身居天界之主多年，更添增了几分威仪，唯独在陈瑜面前却从不摆架子，柔和得几近低声下气。

由是，陈瑜性格中霸道专决的一面也不由渐渐被培养了出来。

何况，陈瑜现在也想通了——魔界本来就是强者为尊、崇拜武力，根本不需要以婉转的手段来制约人——那是没有过硬力量之下的无奈选择。

以德服人固然是人间的帝王之道，可在魔界，却未必十分行得通。

暗夜冥那样狂傲肆意的性格都能当上魔尊，稳坐至尊之位二十余年，若非当年猝死在幻杀绝仙阵里，只怕至今三大氏族中的众魔还在避世离俗、低调做人，根本轮不到眼下暗夜浔这样大放厥词。

他永远不会变成暗夜冥那样心狠手黑、视生命为草芥，可是，也不妨学一学暗夜冥的手段。

陈瑜心念既定，便不再犹豫，食指只是轻微一动，瞬间长剑仿佛烟花爆裂一般，蓦地绽放出千万道绚丽至极的光芒，向大殿四方照射而去！

明明剑身至此犹未出鞘，可是锋芒却仿佛所向披靡，无可比拟。

此剑，即便只是凝视得久了，也似乎能够灼伤诸魔的眼睛。

而正在此时，四周猛然有低低惊呼声接连响起，只见那千万道剑光扫射之下，大殿中本来坚硬无比的地面竟被划出一道道深长的裂痕。

在场诸魔都是有眼力之辈，自然能够看得出来，旭光殿内的墙壁与地面乃是由万钧云光玉堆砌而成，而万钧云光玉却属于一种至坚至利的魔界特产矿石，不但百炼不销，更可以切断金玉，即便放眼整个魔界，也是极为希有的宝物。

可如今，万钧云光玉却被剑光轻易划破，竟似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

而这柄长剑，却兀自未曾出鞘而已！

那千道剑光忽又收拢在一起，变为一道巨长足有丈余的光芒，蓦然宛若脱弦之利箭，疾速朝暗夜浔的方向直直飞去，其势汹汹，锐不可当！

暗夜浔左右两旁的魔族皆失声惊呼，就连暗夜浔本人面上也闪过恐慌无措之色，却是已经避之不及。但见惊呼声起伏中，那道光芒径直扑向暗夜浔，仿佛瞬间形成了一张严密无比的天罗地网，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在其中，四方皆围，无处可逃！

然而一眨眼过去，暗夜浔却依然有惊无险地站在原地，并未就此丧命，只是束发之冠早已跌落在地，头发也被削去了一大半，衣袍上更是裂痕累累，形容狼狈不堪。

暗夜浔还未从惊震中回过神来，正自觉得浑身异样，倏然只听得左右抽气之声连连响起，不禁随着声响转头一看，却见身后墙壁上已经生生被劈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足有丈余之高，而在洞内不见残垣断壁，只余下一大团粉末，细碎得宛如流沙，可这些粉末却原本应该是魔界最坚硬的万钧云光玉。

暗夜浔一时间不由僵立在原地。

陈瑜这时方才伸手，将长剑收入掌中，随后漠然一笑，目光慢慢环顾四周：“有谁自认为能够胜过万钧云光玉之坚的，大可前来一试我这佩剑之锋。我于辰——随时奉陪！”

他此话一出，全场寂然，诸魔俱是屏息无言，殿中落针可闻。

这柄长剑，既为陈瑜贴身之佩剑，也是他当前唯一使用的武器——是由楚云霄亲手铸造的宝剑，名为“不渝”。

不渝剑，是楚云霄以自身筋骨为熔炉，鲜血为炼火，历经千日而铸造成形。

因此，此剑锋锐之处实乃亘古未有，不但任何后天灵宝皆无法与之匹敌，就连属于上古神器的羲渊也败于其锋之下，故此摧毁万钧云光玉自然不在话下。

甚至于——此剑，可以伤及神躯。

陈瑜很久以前常在心里吐糟过楚云霄天生自带主角光环，但在得知楚云霄是以这种方式来铸剑后，却不禁由衷庆幸楚云霄身具所谓的“主角光环”——以这样的方法来铸剑，仅仅是修养百年便能够彻底复原，已经算是极大的幸事了。

其实，陈瑜最初听到楚云霄叙述实情后，第一反应是又急又气，一时间却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只能勉强说出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件兵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