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面上神情不变，却禁不住在内心吐糟道：喜讯？真是空口说瞎话。

只见竑焱依旧面不改色，笑意盈盈，语气却忽而一转，“如今此间之事既了，千幻密林景致萧索无趣，实在不是叙话之地，为免怠慢贵客，竑焱恳请诸位随我回凌霄城内歇息。不知萧宇灵主意下如何？”

竑焱说话之际，眼睛瞟向萧宇，第一个点名征求萧宇的意见。

然而萧宇很干脆地直接说道：“不必问我。日后一切行事，我皆以于辰大人之命马首是瞻。”

萧宇此话一出，不但久玥、时漪等几名萧宇的下属脸色忽变，就连照烨、箫韶等魔族也是面露惊疑。

竑焱亦是一怔，笑容仿佛变得颇有几分尴尬：“原来如此……看来是竑焱无知说错话了，于此深表歉意，还请于辰大人与萧宇灵主见谅。”

竑焱毫不犹豫地向陈瑜躬身行了一礼，“不知于辰大人觉得竑焱的建议是否尚可执行？若是有任何不妥之处，但请于辰大人示意，竑焱必当从命。”

陈瑜倒没什么反对意见，反正既然来了这座凌霄城，也就客随主便，暂且听从一下竑焱的安排。

“回去也好。”陈瑜忽又轻笑一声，“不过今日时间尚早，竑焱若有空闲，不知可否带领我等游赏一番凌霄城内各色景致？”

竑焱略微一怔，随即笑道：“竑焱本就奉君上之命招待诸位，尽可能让诸位觉得宾至如归。于辰大人既有如此雅兴，竑焱岂敢不从？”

……

是夜，陈瑜等一干客人分别被竑焱安置在各自的客房里。陈楚二人及照烨等魔所居之处名为璧月殿，萧宇并其下属则是入住龙星殿。

两殿虽然比邻，出入通道却不交错，尽可相互避开。而两殿内中陈设极尽精细华美，装饰艳而不俗，别有风味，估计是竑焱的设计。

竑焱善于察言观色，甚至陈瑜都没有想到提出，但竑焱却已主动将陈瑜和楚云霄安排到两个相邻的房间，而房间内中又有通道，可以互相往来。

陈瑜一面讶于竑焱的细心之处，一面慢慢倚坐于床榻上，眉毛却不自禁地微微叠起。

在凌霄城内四处转了一天，身体上虽然不至于会感到疲倦，但心神却一直难以彻底放松下来。此时，屋内只有他与楚云霄彼此相对，更无外人，陈瑜便无所顾忌地将心里话悉数说出。

“你觉不觉得，凌霄城内的布设结构……有一点奇怪。四角设以镇元灵石，五方埋下天罡灵珠，然后中间地势形成阴阳八卦之状。虽然目前暂且是无灵力波动……可我不信，这些只是摆着好看而已。”

楚云霄微一凝思，顷刻而道：“天界万余法阵当中，并无如此形状。”

陈瑜对楚云霄的话绝无质疑之理，也不会怀疑以楚云霄如今的资历，会认不出天界的法阵，不由沉吟道：“不是天界……难道是魔界独有的法阵？可你知道，我昔日曾经是为暗夜离，故此拥有暗夜氏族血脉传承的记忆，对于魔界许多法阵虽然说不上是精通，但也不至于会认不出来。可是，眼下我也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法阵。”

陈瑜一面说着，一面忽然脑内灵光一闪，微微吃惊道：“除非……这是魔界早已失传的上古五大禁阵之一！所以连暗夜一族血脉传承的记忆里也没有相关的知识！”

然而陈瑜停顿了一下，却又单手支颚道：“可是……鸣翳至今最多也不过三百余岁的年龄，究竟是从哪个渠道学会上古禁阵的？”

魔界上古五大禁阵，昔日魔尊暗夜冥曾经施展出来的幻杀绝仙阵便是其中之一。

“罢了。”陈瑜虽然平时脾气较为柔和，但骨子里也不是没有好强之心的，因此虽然惊异了一会儿，但很快便已冷静下来，慢慢道，“若真是上古禁阵，我倒确实想试上一试。”

楚云霄并无任何异议，只是沉声道：“鸣翳法力并不如你。”

陈瑜很喜欢楚云霄这样的态度，楚云霄从来不阻拦他的决定，一直尊重他的意愿，不会像老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把对方看顾得死死的。

他目光一转，斜视着楚云霄，嘴角却勾起微微一笑：“有你这样一句话，那我可就安心不少了。”

番外：魔界之行（19）

毕竟是身处于敌人的地盘上，又有疑似上古禁阵的隐患潜藏在一旁，陈瑜虽然笑了一下，却很快便敛容正色，复又思索道：“白日里鸣翳说他与萧宇已经见过数面，那么他的事，倒是可以问问萧宇。正巧，我也想试一试‘炎心秘术’能否成功施展出来。”

说完，见楚云霄面上并无反对之意，陈瑜便立起身来，一抬右手，掌心中呈现出一团赤红光华，瞬息间便在身前半空中形成一道绯色圆形光环，直径约有一米长度，光芒灿焕耀目，艳若骄阳炽焰。

此术即为“炎心秘术”，比普通的“万里传音术”更加隐秘严密，传递之话绝不会泄露出去，因为使用秘术之人会与对方直接以心灵交流，法不传六耳。

陈瑜先前把赤乌离火剑转送给萧宇，也是有这么一个缘由。

因为使用炎心秘术的前提条件是，被施法之人身旁必须有一件与施法者血脉相连的物品。

而赤乌离火剑中正是有暗夜离之血，如今陈瑜虽然已经不是暗夜离了，但按照圣尊的说法，他的魂魄本与暗夜离源自同一个地方——都曾经是圣尊的一部分——因此与赤乌离火剑依旧息息相通。

启动炎心秘术后，但见倏忽之间，光环中便显露出萧宇的形貌，清晰无比，纤毫不漏，就好比面对面一样。

而萧宇见到陈瑜之后，原本冷峻如霜的面容顿时变得十分恭敬顺服，旋即低头下拜，干脆利落，全无犹豫。

陈瑜静静立于光环之前，看上去身形一动不动，唇齿亦未有分毫变化，仿佛生生化作一座木雕泥塑般，但实际上，陈瑜已经在脑内与萧宇开始“交流”了。

此时陈瑜犹未及开口，萧宇业已先一步表明诚意道：“主上若有所托，但请示下，属下即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陈瑜面颊上扯开一抹颇含无奈的笑意：“不用说得这么严重。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你而已。”

“是。主上有何疑问，属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瑜也不喜欢多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你与鸣翳相识已久，能否说说，他到底是什么出身？你对他又有何等印象？”

萧宇只是稍微一怔，似乎不曾料到陈瑜所询乃是鸣翳之事，但却立即回神，详细禀报道：“属下与鸣翳至今为止只见过五次。最早的一次是在九十年之前，那时鸣翳还是一个名叫息晴的魔族之下属，性格沉默谨慎，法力亦无出奇之处，地位不上不下。然而八年之后，据闻息晴忽然暴毙，死因至今不明，因其生前并未指定继承之魔，旗下几名副手势均力敌，互不服气，最后索性选择各奔东西，整个势力云消雾散。

随后不过两年时间，一个全新的势力渐渐崛起，虽然初时甚为弱小，却一直未曾灭亡，反而日渐壮大起来，因此首领之名也渐为众魔所知，即是鸣翳。而那时的鸣翳，已经有了接近魔使级别的力量，渐渐举世瞩目，直至如今位居五大势力其一。”

“息晴猝死，鸣翳崛起……这其中，却不知有无关联……”陈瑜慢慢吟味道，若有所思，“而且，你说原先的鸣翳……性格沉默谨慎？”

“是。”萧宇应道，仿佛知道陈瑜在疑惑什么，又续说道，“属下确定不曾认错人。鸣翳当初的性格，与目前的为人，确实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这倒奇了。”陈瑜轻浅一笑，“就算随着时光流逝，一个人的性格再怎么变化，也不可能完全变得面目全非吧。想来……多半是在息晴死后那两年时间里，鸣翳独自经历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以致他不但魔力突涨，性格也幡然一变。”

“主上所言极是。属下至今尚未知晓为何鸣翳会有如此变故。”萧宇恭谨地应道。

“嗯，此事先不提了。”陈瑜继而问道，“那……之前你是否来过凌霄城里？城中结构是否与如今一致？尤其是四角之处十分显眼的镇元灵石？”

萧宇回答道：“属下之前从未进入凌霄城内，不过据闻鸣翳曾在三年之前把凌霄城大肆整修一番，或许便是在那时置下镇元灵石等物。”

“也是三年前吗……”陈瑜眉毛轻微地皱了下，随即又松开了，“罢了，鸣翳的旧事暂且不用去管它。最多不过是见招拆招，随机应变而已。呵，我虽然问了你这许多话，可不要以为我是怕了他。”

陈瑜说着，嘴边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却显得分外清冷。

萧宇静了一下，蓦地躬身俯首道：“主上若想夺取魔君之位，属下愿为主上效力！”

陈瑜微觉一讶，一刹那后却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魔君的位子呢？”

萧宇垂目道：“是属下擅自揣测……以主上的心性，既然来此凌霄城，便不会做无用功。鸣翳既然举办万魔大会择选魔君，又愿意将一半地盘赠与新任魔君，如此唾手可得之物，主上想必不会轻易放弃。”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想夺取这个魔君的位子，不过却不是为了贪图鸣翳的一半地盘。”陈瑜敛起笑容，慢慢说道，眉眼于赤红光焰之下略显一分疏淡之色。“与其让鸣翳以魔君之位为诱饵，招致诸魔争斗残杀，借此一事渔翁得利，还不如由我来插手，断绝了大乱的源头。”

陈瑜一顿，话锋又是一变，“不过，此时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个魔君之位，旁人我虽无法相信，倒是可以交给你来做。”

“主上……！”萧宇显然有些震惊，几近失态地道。

陈瑜却只是微笑道：“不愿意吗？”

萧宇沉默了一刹，道：“……不，主上之令，属下必将达成！”

最重要的话说完了，陈瑜不想再白白耗费灵力维持炎心秘术，便嘱咐萧宇一句“好好安歇，有事再联络我”，随后便解开了炎心秘术。

刹那间，绚丽若百尺霓虹的赤红光华好似被朝阳横扫的夜雾一般，一瞬便消散于空气之中。而与之一同消失的，即是萧宇面容的景象了。

楚云霄饱含关心的问话声立即沉沉响起：“如何？”

陈瑜呼出一口气息，知道楚云霄问的不是他与萧宇的对话，而是在问他使用炎心秘术后身体如何、是否有不适之处，遂即怡然一笑道：“没事。炎心秘术比起你那个时间凝止之术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随后，陈瑜便将刚才的谈话说与楚云霄知道，虽然简洁，却不忽略过半分细节。如今他与楚云霄之间，素来并无任何隐瞒，无论大事小事皆会彼此分享。

陈瑜说完后，见楚云霄神色并无丝毫异状，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分安适来。

他一旦心安，就禁不住宛若自语地轻轻道：“你说，我让萧宇去争取这个魔君之位，究竟算不算是最好的处理方式……”陈瑜下意识地“唔”了一声，眉宇微皱，“我其实不怎么在乎名号地位的问题，让萧宇拿到魔君这个头衔也好，毕竟他要是太避世离俗了，长久下来，绝非良策。只可惜，萧宇毕竟不是真正的魔族，不然魔尊之位对你我来说，他其实是最佳的人选……”

“师兄。”楚云霄静静聆听着，态度一直极其认真，忽然却唤了一声。

“嗯？怎么？”陈瑜略带讶然地应道。

“师兄当知，眼下若是牵扯太深，日后便不易再抽身。”楚云霄语气平静而温和，仿佛无论陈瑜的选择是什么，他皆不会反对，亦不会介怀，然而炯炯双眸中却含有几分关切征询之意。

陈瑜微微一怔，却道：“其实……如今我也有些这么觉得了。”说着不免又轻轻叹了口气，“我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圣尊给坑了呢……不过事已至此，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观、置之不理了。”

楚云霄神色依旧宁静无比，明明情深却似淡然，说出的话也显得与白开水一般自然，仿佛早已深入骨髓，不作他想：“你知道，无论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陈瑜一顿，稍稍垂下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脸上虽已极力绷紧，然而眉间眼角处却掩不住一丝欣悦的情绪。

……

虽然距离万魔大会开始进行只有三日的时间了，但陈瑜和萧宇他们其实却是最早来到凌霄城的两大势力。不过次日正午之时，三大氏族的族长与心腹下属也分别抵达了凌霄城。

其中，暗夜一族的现任族长名叫暗夜凛，年龄与其他魔族相比，算是极轻了，仅有两百岁左右。

对比之下，暗夜冥成为族长并登上魔尊之位时已过千岁，今时的暗夜凛虽然是特例，不过也足可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了。

而且，暗夜凛的样貌……让陈瑜初逢乍见之下，心头猛烈一跳，几乎变了颜色。

暗夜凛的长相，不但与楚云霄有几分相似，更像的却是魔界的第十七任魔尊——暗夜冥。

他的相貌位于青年与少年之间，既有属于少年的清俊，又有成年男子的阳刚壮伟，却又恰到好处地将两者糅合到了一起，容仪甚为出色。

陈瑜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血缘关系还是很微妙的，对于长相的影响力尤深。

而且暗夜凛的眸色是最纯粹的红，与当年的暗夜冥、甚至楚云霄都极为接近，无怪乎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当上了暗夜一族的族长。

陈瑜还记得，暗夜氏族有不少古老刻板的规矩，其中之一便是族长必须是血统最纯的嫡系子嗣，而识别之法十分简单——就是眼瞳的颜色，越近鲜红，血统便越纯正。

不过暗夜凛如此年轻，虽然血统贵重，却谦和得几乎不像是三大氏族之一的首领。而且并不像竑焱那样，看似温文谦恭，眼光流转之际却隐含杀机，亦有一夕之间化作嗜血修罗的底气，令人不容小觑。

陈瑜虽然只是冷眼旁观，却也察觉到暗夜凛除了最开始朝众魔打了个招呼后，其后诸事，皆是由身旁的族中长老暗夜浔与暗夜峥两人代为作答，愈发衬得暗夜凛就像是个活生生的招牌，徒有虚名而无实权。可是纵然如此，暗夜凛面上却始终带着虚心的微笑，认真旁听，竟似毫无不满。

陈瑜本来有点担心楚云霄因为亲缘之故，会不会对暗夜一族另眼相看，但却见楚云霄面对暗夜凛等魔族，依旧漠然置之，无动于衷。

他不由略微松了口气，心道：无垠生前极端厌恶自家本族，甚至到了把暗夜荧这个名字都弃之不用的地步，只命下属称呼她为无垠，违者她不会答应。有了无垠这样的态度，楚云霄对暗夜氏族，应该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陈瑜倒不是不愿楚云霄得到亲情上的牵绊，而是因为魔界的亲缘与人间大不相同，魔族大多生性孤傲，并不看重血缘之情，为了力量权势，即便是父母兄弟亦无不可为敌，尤其以三大氏族族中之魔为甚。

譬如暗夜玄夺得魔界至尊之位后，为防万一，把自家兄弟姐妹或放逐或囚禁，几乎消灭了个干净；而暗夜冥登位为魔尊后，亦是有模有样地学习其父，同样将暗夜玄其余诸子逐一诛戮。